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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生丨无疆8

2022-10-16 19:34 作者:白衣送火锅  | 我要投稿

漫长的红灯轻蔑地瞥着脚下的车,叫人无端恼火,四处接连响起的汽笛声揭示了这种隐藏的不满,却没有人敢于打破约定俗成的规则。东江的早晨从来不代表希望,只是另一场妥协的开始。

罗浮生换了一辆低调的车,带着洪老板交给他的一只木盒,前往约定的地点。洪老板之前的车被罗浮生扔在绪山,登记的车主从表面上看不出和洪家关联密切,因此相关部门联系不上人,便将车拖走了,总之,并无人心疼那辆车。

又到了一个堵车的路口,罗浮生将注意力放到了搁在副驾驶的木盒上,里面是一件吉金器。他掀开盒盖,露出绿锈斑驳的一只“罐子”。在沈巍身边耳濡目染久了,罗浮生也能认出这种器形,应该是“缶”。罗浮生捏住口沿,把它提起来,中间偏上一圈有四个花纹,他凑近一看,眼熟得很,“涡纹?”罗浮生自言自语道。

后面的车“嘀”了一声,罗浮生把那只缶放在座位上,往前挪了挪,停下,他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沈巍,无论如何,他要确定洪老板是真的与盗墓无关。

沈巍也出门赴约了,他乘的车同样被困在路上,车里放着广播,司机充耳不闻。沈巍的手机响了,罗浮生发来几张吉金器的照片,他仔细辨认,不久便给罗浮生回复:“应该不是成家台那一批。没有铭文,只能判断出在吉金时代中晚期,从形制上看,属于南方诸国,但锈蚀太严重,和M1的情况有异。”

罗浮生看过沈巍的回复,握着手机,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磕了几下。前面的车动了,他轻踏了一下油门,车距迅速拉近,眼看要贴上时,猛地刹住了,相近不过一指。罗浮生非常满意,他斜眼看了看旁边被他的操作吓到的人,眉眼都飞扬起来。

沈巍下了车,走到一栋气派非常的大楼前,旁边有一间咖啡厅,他走进去,拿出手机打电话。靠窗的位置响起一段优雅的旋律,一位容貌俏丽的年轻女子朝他摇了摇手机,手机壳五颜六色,颇惹人眼。

沈巍走过去,微微一躬身:“迟小姐,您好,我是罗浮生。”

迟小姐歪头打量了他一下,说:“这位先生,请坐吧。”

待沈巍坐下,她以手支颐,向前靠近沈巍,表情神秘地说:“你不是罗浮生,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你为什么要冒充他?”

沈巍没想到会被识破,他佯作镇定,心中盘算着对策:“很抱歉,我是罗浮生的朋友。并不是有意欺骗,您在电话里问我是不是罗浮生,我为免麻烦,就先承认了。”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我爸爸的信,只能亲手交给他。”迟小姐抱着双臂往椅子上一靠,看起来不打算通融的样子。

沈巍垂眸笑了一下:“请问迟小姐,怎么会认得浮生呢?”

她转动了一下机灵的眼睛:“我凭什么告诉你?你让罗浮生来。”

“看来迟小姐信不过我,”沈巍突然把语调放缓,“不过我可以证明自己的真诚,您看着我的眼睛。”

迟小姐下意识地朝他的眼睛看去……再回过神来,对面的人已经不见了,她一摸手提包,里面的信也不在了。迟小姐气急败坏地追出咖啡厅,沈巍的身影早已没入人群。

罗浮生将车停在一间茶楼门口,上到二楼,明明是阳光明媚的上午,茶楼里却昏昏暗暗,四周窗户都是纸糊的,并不透亮,似乎只是装饰,每个隔间有一盏吊灯,桌椅都是朴素的木材,铺着锦缎。

二楼没有顾客。罗浮生挑了正中的一个隔间坐下,服务员问他喝什么,他对茶所知甚少,只记得洪老板常喝的一种。

“金丝红叶。”

“实在对不起,先生,我们这边没有金丝红叶,您看可以换成这种蜜香茶吗?口味是差不多的。”服务员满脸真挚地给罗浮生推荐。

“可以。”罗浮生无所谓地说。

等了没一会儿,一个一身运动装的中年男人走上二楼,背了个黑色的旅行包。罗浮生扬声招呼:“叔!您来啦!”

“啊哟,浮生啊,洪大哥没来?”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说。

“义父实在抽不开身,他说过两天请您吃饭。”罗浮生站起来替他拉椅子。

“像他胆子这么大的人,竟然观望了这么多年才转行……”他从包里拿出一只放大镜,“浮生,咱们验验货?”

罗浮生把木盒摆在桌面上。中年男人翻来覆去地看那只吉金缶,面无表情。半晌,他收起放大镜,拿出一个纸袋,推向罗浮生,又把木盒塞进旅行包,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做生意讲究一个‘信’字,洪大哥还有浮生你,我是绝对信得过的。”

这时,服务员才端了一壶茶上来,甜香四溢。

罗浮生十分懂事地笑道:“叔,您是我见过最讲信义的人了。看您这一身,后面还有安排吧?”

中年男人摆摆手:“上岁数了,总坐着不行,得运动,哪像你们年轻人。”

“您可太谦虚了。那我就不打扰您了。”罗浮生客套了两句,拿上那个纸袋,不着意地掂量了一下,就离开了。

他驱车前往洪家,把纸袋交给洪老板,得了他一个“好”字,这一趟差事算是结束了。

出了门,罗浮生停了一会儿,思考着什么,忽然拍一下方向盘,毫不犹豫地开车去了东江最大的一个商场。

沈巍回来得不算早,此时在厨房准备午饭。他切好了菜,在左手食指上贴了一条创口贴,掩盖没有留下疤痕的手指。

开门声响了,传来陌生人的说话声,沈巍警惕地从厨房走出来。

“你那边再抬一下。”“对,往我这边来。”

沈巍迷惑地看着两个人抬了一只大纸箱进来,后面跟着罗浮生。

“浮生,这是……”

“送你的礼物!”罗浮生咧开嘴笑着。

沈巍转头去看那两个人拆纸箱,渐渐露出“礼物”的真容,竟然是一台按摩椅。一个人拿着纸单给罗浮生签字,然后就走了。

“沈巍,你总是看书写文章,坐久了也会累的,你试试这按摩椅,我义父也有一个,很舒服,而且终身质保。”罗浮生献宝一般给沈巍介绍着按摩椅。

听到“终身质保”这四个字,沈巍心里觉得好笑极了,可是看看罗浮生近于天真的脸庞,正期待着他的赞许,顷刻之间,他心中似被钝物敲击了一下,“终身”已经是罗浮生能想象到的最远的日子了,但他们两个人恐怕无法到达那一天。沈巍此刻无比想要罗浮生立即远离洪家,可他终究只能让罗浮生自己决定,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让他看清真相,多给他一个选择。

“谢谢浮生,”沈巍露出喜悦的笑容,“马上就能吃饭了,吃完饭再试好吗?”

“好!我已经饿了,我帮你。”罗浮生欢快地说着,就往厨房里走。沈巍欲言又止,见他已经挽起了袖子,赶紧追进去。

这一顿饭平平安安地吃完了。

沈巍把按摩椅各个功能试了一遍,也不禁啧啧称赞。罗浮生高兴极了,他说:“等你回龙城,我叫人再送一个过去,这个就放在我这,以后你再来,还能用。”

沈巍闲闲地一笑,他关了按摩椅,问罗浮生:“浮生,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不在洪家做事,还想做些什么呢?”

罗浮生惶惑地看着沈巍,沈巍于心不忍,便加了一句:“假设而已,只是想听听你的答案。”

罗浮生放松下来,他向后一躺,偎进柔软的沙发里,朝天花板望了望,又像是已经望出了天花板,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少顷,他说:“我想四处走走看看,嗯……也许遇到一个喜欢的地方,在那里开一间酒馆,既热闹,又有酒喝,”罗浮生忽然想起在绪山时,看到研究所的人一起工作的场景,静谧安详,他话锋一转,“好像也不用太热闹,不如开个咖啡馆,但是也要卖酒,开在一个大学的旁边——龙城大学?你会光顾吗,沈教授?”

沈巍深深地点了一下头,罗浮生笑起来:“你来免费。”他仿佛已经是一个咖啡馆的老板了。

窗外有一层金色的阳光斜照进来,避过了罗浮生,在他旁边闪耀着,只要再偏移一点,就会洒在罗浮生身上。太阳还在下落,光照的范围还在拉长,已经一点点蔓延向罗浮生的手臂。散逸的光聚集在他的轮廓上,让沈巍觉得耀眼。他想凭一腔冲动,把那封从迟小姐手里得到的信拿出来给罗浮生看,可是他的手没动,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

这封信能拿到手,沈巍也很庆幸,要不是他杂学颇多,恐怕只能强抢了。几年前,有一位姓何的心理学教授来龙城大学开讲座,沈巍跟他学习了催眠的技巧,这还是他第一次独立实践,没想到成功了。沈巍在许多不同的年代,都曾各方游历,但那时这种理论尚未成熟,而他却需要时时隐匿,很多知识无法持续地累积。这些年来,他虽一心扑在史学上,好在其他学问也没荒废。

“沈巍,沈巍?”罗浮生叫了他两声,“你在想什么呢?”

“哦,”沈巍推了推眼镜,“在想喝什么咖啡。”

“哈哈……”罗浮生站起来,突然说,“其实,我想教你几招,用来防身。”

“什么?”

“我怕你遇到什么危险,我又不能一直保护你。”罗浮生一脸正经地解释。

沈巍左右为难,他不想承认自己可能比罗浮生还要精通,又怕假装不懂会露出破绽,只好先拖延着:“这事不急于一时,我打算趁寒假,在东江留一段日子。”

罗浮生喜上眉梢,他转了转眼睛说:“那你……你先教教我做饭吧。”

沈巍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厨房:“不如你先买一套家用消防套装吧。”

时间悠悠而过,天气逐渐深寒。罗浮生又帮洪老板交易了两桩生意,一个是瓷瓶,一个是玉器,沈巍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唯一让罗浮生起疑的是,涣澜斋已经开门营业了,论理没有必要如此秘密地用现金交易。对此,洪老板的解释是:有些人不仅喜爱古董,自己也是个老古董。洪澜听了“咯咯”地笑,罗浮生也不好再质疑,毕竟他只是帮洪澜姐弟打个先锋,将来的生意还得他们自己打理。

洪家的娱乐产业每况愈下,只有美高美依着罗浮生的心力和人脉勉强维持着。最近因为沈巍住在他家中,他几乎没有在美高美留宿,引起一众调侃,都说他金屋藏娇,乐不思蜀。罗浮生内心深处竟有些飘飘然,好像他偷偷中了一个大奖,所以没有坚决否认,但他并没告诉洪老板沈巍在东江,洪老板也从没问过他离开绪山后躲在哪里,他只是顺从内心的直觉,把沈巍隐藏起来。

这段日子,他的作息非常规律,和从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除去完成洪老板交代给他的事以外,白天他陪沈巍游东江,晚上去美高美巡视一圈,若没什么需要他处理的事,就回家安心休息。罗浮生担心他陪沈巍出去会被认出来,甚至想戴上人皮面具,却被沈巍否决了,他说这是大材小用。其实沈巍去的地方不是博物馆就是名人故居,而洪家的人,却没一个会去,实属洪家盲区。于是,罗浮生便放心大胆地跟着沈巍逛。沈巍对东江非常熟悉,甚至比罗浮生更像个当地人,有这样学识渊博的导游,罗浮生知识量骤增。

这天,两人逛到了东江竹简博物馆,进门便是一副巨大的竹简模样雕塑,漆成了红色,写着博物馆的来历。当年,慧眼如炬的馆长从菜市场拯救回来一批竹简,那时差点就被用来补了菜筐,好在发现及时,虽然一些严重的损毁无法修复了,但依然成为重要的历史资料。菜筐的事,介绍里自然不会提,只语焉不详地写了“收购”二字。还有一部分竹简是一位学者的收藏,他过世后,捐赠给了博物馆,供学界研究。当时学者的子女正在分割家产,因觉得竹简不值钱,便接受了馆长入藏博物馆的提议,捐赠时还各得了一张证书,开开心心地拍了照片,就挂在展馆门口。分家产的事,介绍当然也不会提,这些轶事都是沈巍讲给罗浮生听的。

罗浮生拊掌大笑:“他的儿女现在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

“小声一点。谁知道呢,命里无时莫强求。”沈巍感叹道。

“对……”罗浮生安静下来,走向一边,仔细看几支竹简,忽然又回头朝沈巍笑道,“沈巍,你来看,这是不是‘生’字?”

沈巍走到他身边,朝玻璃展柜内看去,果然有个“生”字,他微笑着解释道:“没错,是‘浮生’的‘生’,这个字是植物从土地中生长出来的样子,春草初渥,欣欣向荣。”

罗浮生听呆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名字竟能被沈巍说得这样文雅,他问沈巍:“那你的名字怎么写?”

沈巍拉过他的左手,在他手掌心用食指轻轻地划,痒痒的感觉从手掌直通到罗浮生的心房。沈巍一边写字一边说:“这个‘沈’其实就是‘下沉’的‘沉’……”

“啊?‘沉’?”罗浮生惊诧道。

“没错,你是‘浮’,我是‘沉’,”沈巍愉快地说,这突然发现的巧合使他倍感惊喜,“荆国字形,‘巍’从‘委’从‘山’,嗯……只有荆国才这样写。”

“哦……”罗浮生收回手掌,虚握了拳头,好像把这两个字攥在了手心,他迟迟没有展开手指。

二人走向下一个展厅,罗浮生忽然好奇地问:“对了,这些竹简怎么都是荆国的,别国没有吗?”

沈巍答道:“因为荆国地处南方,湿度大,很多墓中有积水,竹简浸在水中,两千多年都不会腐坏。其实昭王时期南方或近海的墓葬也会有竹简,偏北的地方却没有这种条件,除非是极干旱的地区。”

“是这样……”罗浮生低头思索着什么,脚步慢了一点,又连忙赶上沈巍。

逛完博物馆,已经是下午了,两人回到家,罗浮生和沈巍一起在厨房做饭。自从买了消防套装后,沈巍终于不拦着罗浮生进厨房了,但他进步缓慢。

沈巍安慰他:“术业有专攻。”

罗浮生不信邪地说:“那怎么沈教授什么都会呢?”

沈巍回答:“因为我比你大几岁。”

罗浮生说:“沈教授太谦虚了。”

从年龄上来说,沈巍的确太谦虚了,他转过头,不让罗浮生看见他满是深意的笑容。

吃过饭,天已经黑了,灯光给房子画出了疆界,身处其中的人获得了一种独立的安全。罗浮生虽然已经改掉了开灯睡觉的习惯,但他依旧喜欢明亮,全屋的灯都开着,他和沈巍并排坐在餐厅。家中没有书房,沈巍在餐桌边看学生发给他的论文,罗浮生在一旁用手机查着什么。

忽然,罗浮生把手机凑近,皱眉细看,又重新搜索了几遍,表情越来越凝重。卫国是中原诸侯国,没有竹简出土,罗浮生的汗从脊背透了出来。他清清楚楚记得沈巍说过,卫国特使墓中出土的竹简记载了他的生平,所以沈巍才会得知他认识伯阳子。可是,卫国根本没有竹简出土。罗浮生用余光偷偷瞄着沈巍,他在改论文,神情专注。罗浮生却感到有些恐惧,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他站起来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这才觉得自己的头脑冷静了些。他放回水杯,转身走进卧室。

罗浮生坐到床上,脱掉外面的衬衫,让刚刚因为紧张而升高的体温降下来,然后开始为这件事情寻求合理的解释。也许沈巍作为知名学者,有特别的渠道,能看见普通人接触不到的材料,就像博物馆里还有库房,保存着没有展出的文物。他默默点了点头,坚定自己的想法,沈巍只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大学教授而已。

罗浮生倏然起身,走向客厅的按摩椅,整个人陷了进去,将强度调到最大,放松身体,清空杂念,任由按摩椅折腾。

沈巍把论文发还给学生,他推开椅子,舒展了一下身体,忽然听见罗浮生发出一声闷哼,沈巍立刻戒备起来,快速走进客厅,看见罗浮生坐在按摩椅中,眼睛紧闭着,因为忍痛,身上的皮肤也微微泛着红。沈巍走到近旁,关掉了按摩椅。罗浮生迷茫地睁开双眼,沈巍不露声色地丢下一句“调轻点”,就掉过身走了。

罗浮生呆呆地盯了沈巍背影一会儿,将按摩椅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播放起轻柔的音乐。那音乐声虽然不大,却还是穿透重重墙壁的阻隔,传进沈巍的耳朵,攫取了他全部注意。

半夜里,起了微风,外头干枯的树叶摩擦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每隔一会儿,就有一只不知名的鸟类,踏在枝丫上,让“沙沙”声加剧、扩大。窗外的霓虹灯变幻着、交织着,玫红、暖白、冰蓝、黛紫……蜂拥着挤进沈巍的房间,沈巍觉得吵闹,可他无能为力。

他终于坐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罗浮生房门前。灯没有开,门也没关,罗浮生的卧室很大,床靠在里面,窗帘遮挡了一半的光,沈巍什么也看不清,他向前迈了一步,仅仅一步,便又退了回来,仿佛前面是一道悬崖。他走回自己的房间,继续忍受着外面的吵闹。

天总算亮了。

清晨如潭水般静谧幽凉,白教授卧室的灯通宵亮着。她手抚胸口,咳嗽了好几声,井然的心也跟着牵动。

“妈,您最近到底在做什么?”井然按住白教授的书,“您的身体怎么经得起这样熬夜?”

“有些事,没有足够的证据还不能说。你别担心,妈妈心里有数啊。”白教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妈,您要找什么证据?有些材料我可以帮您整理。”

白教授看看井然满脸的担忧,心中松动了些,她胸口憋闷,也觉得不吐不快。

“唉……其实也可以跟你说一说,”白教授思考了一下,“吉金时代的卫国,传世文献中有一些奇怪的讹字,后来荆国出了大量竹简,这才知道那些讹字是荆国的字形,比如‘巍’字,因此猜测卫国抄写小吏当中可能有荆国人,没有完全改变书写习惯。”

白教授停了一停,又接着道:“……南方地区也出过一批昭王时期的竹简,主要是卜筮祝辞,其中出现一些荆国字形,刚巧包含卫国文献中的讹字。而且有几支简几乎全是荆国文字,从书写状态上可以判断,写字的人很放松,这个人是习惯了用荆国字形的……”

井然点点头,伸手拿起水杯,让白教授喝一口。

“……可是到了昭王时,文字已经被基本统一,这时卫国已覆亡两百年,荆国更早,按理说,不应该再出现荆国字形。”

“妈,难道您要说,有个荆国人一直活到昭王时期?”井然极言此事的荒谬之处,否定了白教授的猜想,她显得有些不高兴了。

“儿子,从小我就告诉你,凡事要大胆猜测,我还在找证据,”白教授忽然端起水杯,“现在只要等成家台的竹简整理出来,我已经说好了,能拿到第一手材料……”

白教授十分神往,仿佛已忘了此刻正在和儿子聊天,井然拍了拍她的肩:“妈,该吃药了。”

早餐店里,吴邪和王胖子正吃着饭,吴邪收到一条信息。他看了一眼,放下咬了一口的包子,把屏幕偏向王胖子:“出货了。”

王胖子囫囵吞下了嘴里的鹌鹑蛋,捏着吴邪的手机问道:“咱们怎么办?”

吴邪说:“现在火还没烧到我身上,静观其变。”他又夹起包子。

王胖子说:“上回跟踪沈巍的人呢?”

“他们是冲罗浮生去的,知道沈巍认识我之后就撤了,相当于我把罗浮生保了下来,希望这位小朋友能老实一点,别给我惹祸。”

王胖子用筷子尖扎起一个滑不溜丢的鹌鹑蛋放进嘴里嚼着,说:“我看可悬呐。”

“胖爷,我花这么多钱请你吃早饭,怎么还堵不上你这乌鸦嘴?”

王胖子撇撇嘴:“我看你不如劝劝沈巍,让他把罗浮生绑回龙城去,日子爱怎么过怎么过,反正别来蹚这浑水。”

吴邪自言自语道:“要是能用绑的,我就不用费这么多心了……”

王胖子听见了:“怎么?谁费心了?井然也不老实?”

“老板,结……”

“别别别,没吃完呢!”王胖子一把捂住吴邪的嘴。

吴邪又放下包子,说:“井然之前联系过小白,说要看看十一仓。”

“白教授都病成那样了,他还有心思参观呢?”

“我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吴邪叹一口气,“我查了他留给我的手机号,只和一个国外的号码联系过,查不到机主信息。但愿他不要误入歧途。”吴邪搁下筷子,心事重重。

“你也别担心那么多了,就让四妹把十一仓盯紧一点,”王胖子嘬了一口粥,“老板,再来一碗!”

吴邪看看他,心中暖了一下,然后把笼屉里最后一个包子夹了过来。

傍晚,罗浮生收到洪老板的指示,让他去一个地点取货。看到那个地址,罗浮生十分惊讶,暂别沈巍,他按地址开车进了一片老城区,车艰难地往前开,到无路可行时,罗浮生下了车,穿过几条狭窄、扭曲的里巷,尽头有一家肮脏的小饭馆,没有人招呼顾客,他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东北角的墙上挂了一台有旋钮的旧电视,下面摆着一张油腻的餐桌,罗浮生快步走到桌子边,座位上放着一个黑布口袋,他拿在手上,又将另一个黑布口袋放下,然后迅速离开了。

为什么这样隐秘?罗浮生心想。他在车上打开了黑布口袋,里面赫然是一只吉金鼎,比上次他拿去茶楼的精美许多,锈迹很薄,通体发黑,甚至有的地方还透出金灿灿的底色,花纹极为繁复,其中也有涡纹,内壁上铸着一个字。罗浮生打开手机的灯去照,他注视很久,忽然伸出左手,看着掌心,这是一个荆国的“巍”字。

罗浮生带着黑布口袋到了洪家。进门之后直奔洪老板的书房,他在房门外喘匀了气,敲了几下。

“进来。”

“义父,东西我拿回来了。”罗浮生提起布袋,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洪老板两眼放光,急切地打开布袋,捧出里面的吉金鼎,细细观看上面的花纹。

“义父,这只鼎是从成家台荆国墓里挖出来的吗?”罗浮生想不到自己竟会这样平静地问出口。

洪老板抚摸吉金鼎的动作一滞,他没有抬头,只是掀起眼皮看向罗浮生:“浮生,你怎么会这样想?”

洪老板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阴狠、绝情,像把刀戳进他心里,罗浮生怔忡着,没有回答。

“哦,”洪老板恍然一笑,“这东西你给沈巍看过了,是吗?”

“没有,义父交代的事情,我怎么会随便让外人知道?”罗浮生立刻否认,他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解释说,“我之前帮忙抓盗墓贼的时候,被一只吉金器打到了,伤痕是一个花纹,和这个一模一样。”罗浮生指着吉金鼎上的涡纹,流利地说道,毕竟这件事字字都是真的。

洪老板紧盯着罗浮生,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略略放下心来,稍一思索,已经想好了说辞:“浮生啊,你跟沈巍认识这么久,怎么也没什么长进,义父真是白嘱咐你了,”洪老板打了个哈哈,接着说道,“这种花纹叫做涡纹,吉金时代很多诸侯国都会用,也不单单是荆国墓里才有的。这个鼎是从乡下地方收来的,不能太过声张,免得被人知道了,多少会有些麻烦,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罗浮生陪笑道,“义父您知道我不学无术,我也不是……不是故意的,嘿嘿。”

“好了好了,浮生,听美高美的人说,最近你家里有人?不会是沈巍吧?”洪老板眼睛斜斜地望着罗浮生,等着他的回答。

罗浮生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收紧了,甚至隐隐作痛,连喉咙也是紧的,只能尽量稳住声音:“怎么可能是沈巍呢,自从我离开绪山,就没再见过他了。嗐,义父,我都二十多岁了,带个人回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哈哈哈。”

“这倒是,”洪老板摸了摸嘴上的胡子,“既然你有了中意的人,就带过来给义父瞧瞧,义父也得帮你把把关不是?不然怎么对得住你爸爸。”

“是,义父,改天吧,也得让我准备准备。”

“好,那可别让义父等太久咯!”洪老板说话间敲了敲手里的吉金器,声音沉哑又空透,好像响在罗浮生的脑子里,震得他有些发晕。

他混混沌沌地出了洪家,坐进自己的车,才回过神来,赶紧掏出手机,给沈巍发了一条信息:“沈巍快走,别留在我家。”

发送之后,罗浮生的理智逐渐回来,他又发了一条:“对不起,你尽快回龙城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我怕洪家的事会连累你,谢谢你沈巍。”

沈巍看了看两条语无伦次的信息,微微一哂。他望着对面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子,忍不住说了一句安抚的话:“宋小姐,虽然他再也见不到你了,但他依然希望你幸福。”

宋小姐紧紧握住手中的同心锁,她望向沈巍说:“谢谢你,你也是穿……”

沈巍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为彼此保密,好吗?”

她泪湿的脸上现出一个坚强的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

沈巍离开了,他又读了一遍罗浮生发来的两条信息,刚刚他安抚宋小姐的话似乎也在安抚自己的心:“浮生,尽管将来我们无法再见,我也要你此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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