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临光小说化·金盏花·P1

8:46 PM 卡瓦莱利亚基 商业联合会休息室
发言人麦基在桌上放下两个做工精致的玻璃杯。将目光投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女士。
“辛苦了,德罗斯特女士...您在看什么?”
烛骑士,薇薇安娜·德罗斯特。
卸下了身为烛骑士时的外装的她,现在身上并无过多装扮,但那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风采,依然让麦基心神摇曳。
“不入流的诗集,麦基先生。”
烛骑士并没有抬头,天生淡黄色的长睫毛仿佛正对应着她那“烛”的封号,像团烛火一样颤动着,显露出主人的欣喜。
“啊...您一直很喜欢这些。”
麦基跟着坐在了沙发上,作为特邀嘉宾出场以后,发言人有义务要和受邀骑士就锦标赛的相关事宜进行一些洽谈,所以两人才出现在商业联合会这里。
只不过,他和烛骑士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老相识”了,很多事情已经不需要他提点,直接进入正题也不是绅士应该有的风格。
这么想着,麦基用他那充满磁性和说服力的嗓音开口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您,在那处满是血腥与铁锈气味的竞技场里,您也是捧着这样一本书,好像与周围格格不入。”
麦基做出些唏嘘的模样,摸了摸已经不再年轻的下巴上的一圈胡子,道。
烛骑士稍有些意外。
“您对这些细节,似乎记得很清楚?”
“啊...哈哈。”麦基顿时感到些许失态,身为“发言人”,这样的关注和记忆确实是有些超出了合理的范围,便连忙想了一些话掩盖过去:“惭愧惭愧,我也是您的粉丝之一,如果有空,还希望您能为我签个名。”
“荣幸之至。”烛骑士合上诗集,朝着麦基微微躬身。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礼貌的敲门声,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透过木门传来:“麦基先生,打扰了,您要的酒可以送进来吗?”
“可以,请进吧。”
一个西装打扮,身上却有着贵族男仆风度的企业员工走了进来,从容地将酒水和一些道具放到了桌上,躬身行礼之后,便面朝二人,缓缓退了出去。
在他离开的前一刻,麦基朝他开口道:“多谢,代我向其他工作人员问好。”
员工无声地加大了躬身的幅度,最后用一个极其小心的动作合拢了门。
等到员工离开以后,麦基才转向烛骑士,一边伸出手去够那瓶葡萄酒,一边试探着道:“让我们庆祝一下吧,德罗斯特女士。”
“乐意之极。”
烛骑士点头微笑。
麦基无声地为两个杯子都倒上暗褐色的葡萄酒,这种呈现暗褐色的葡萄酒是从高卢出产的,这座古老的酒庄在它的国家失去了往日的风度之后,便不得不成为卡西米尔铁蹄下的一件战利品以换取生存。
而在它的主人暗中资助了一些大骑士,并且把自己那浅显的商标做得异常贴合骑士个人外形之后,这座酒庄的产品便一跃成为了“上流”的代名词。
尽管麦基认为,以烛骑士的性格和品行,她并不会对酒水的种类和品质有太多苛求,但他认为自己身为发言人,绝对不能在这样的细节上落于下风,这才拼尽全力在一年只产出五十瓶的份额中抢下了两瓶,一瓶用于今日的庆功,至于另一瓶,就要看以后的发展了。
“干杯!”
麦基率先举杯。
“干杯。”
烛骑士跟着将酒杯微微举起。
干脆的碰杯声在休息室内缓缓回荡。
麦基的喝法带着显而易见的男子气概,烛骑士饮酒却像是贵族小酌。
“哈。”酒液入喉,麦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爽的轻呼:“确实是好酒,价格惊人的高卢藏品,配得上今天这样的日子...”
“还有您这样的骑士。”
麦基隔着暗褐色的酒液看向烛骑士,后者将酒杯放在紧贴膝盖的手上,从容与优雅简直可以进入画中。
“您过奖,我只是个幸运儿罢了。”
烛骑士微微摇头,语气语调都未曾有任何的变化。
麦基见状,便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放下酒杯,将目光转向她身旁的诗集。
“这本诗集...”
听到麦基提起诗集,烛骑士的目光中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柔和,开口道:“是我家乡的一位无名诗人,我很喜欢他的句子。”
“啊,莱塔尼亚的诗集...”
麦基尽可能地根据自己的学习来辨认诗集封面上的文字:“是叫...《两个月亮与金盏花》?”
“您的莱塔尼亚语一向很好。”
烛骑士笑着赞叹道。
“哈哈,只是必要的外交学习。”麦基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我猜您喜欢金盏花?今天的卡西米尔已经很少有人懂得欣赏诗歌了。”
“...”烛骑士无言地将目光投向外面灯火通明的大骑士领:“字符终归脱离不了想象,这些都只是想象的符号。”
“对当代人而言,诗歌不过是毫无美感的文字迷宫,自作多情,矫揉造作。”
“也许卡西米尔人已经习惯于别样的消费,而诗歌总是与这类消费无缘,这很正常。”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发言人麦基,说出最后那句”这很正常“的时候,她稍微歪了歪头。
“...您似乎别有所指?”
麦基略作沉默以后,开口问道。
在谈话里,发出感慨意味着袒露内心,对一般人和进攻者来说,这意味着破绽和缺口,也代表着下一个话题的深入。
麦基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只是谈论诗歌,麦基先生。”
烛骑士摇摇头,显然,她并没有续说下去的意愿。
但麦基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握住酒杯的食指微微敲打杯壁,大约三次以后,他抬起头开口道:“您应该还有些话要对我们说吧,女士?”
“唔...是什么呢?”
烛骑士目光游移,随后,像是不经意间地扫到了麦基的脸上,接着,她那张端庄的面容中突然流露出少女般的娇俏。
“啊,您的新眼镜很适合您,麦基先生。”
麦基顿时愣了一下,随后便有些尴尬,甚至可以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哈哈...您、您居然能注意到这种事,真让人意外,哈哈...”
“咳咳。”
干巴巴地笑了一阵后,麦基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被牵着鼻子走了,于是便用咳嗽声作为转换,快速地切进下一个自己擅长的话题。
“咳,不过,您该说的不是这个,先前在城际网络和纸媒上出现的一些谣言...”
“啊...红酒浴池?”
烛骑士略做回忆以后,才想了起来。
之前在网络上有过一篇报道,说她在豪华宅邸中用相当奢侈的方法制作了一个红酒浴池,这篇报道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明面上的舆论几乎可以说是一边倒地谴责她的奢靡行为,并指责她往日的慈善与亲和全是捞钱的手段,只是为了一己私利才做出悲天悯人的模样。
言辞之恶毒,让人难以直视。
“是的,那是对您声誉的诋毁。”
麦基点点头,目光中深藏了一抹愤恨。
但烛骑士似乎对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多大的恼火,恰恰相反,提起这件事的烛骑士微笑着摇了摇头:“真的会有人用红酒泡澡吗?不会感觉黏哒哒的吗?”
“呃?”麦基显然没想到烛骑士的关注点居然在这一方面,不禁有些愣神:“大概...我不知道。”
“呵...这种新闻又有谁会信呢?”
微笑过后,烛骑士重新恢复了端庄的姿态,反问道。
“有人会信的,德罗斯特女士...会有很多人信的,哪怕他们知道真相未必如此,他们也愿意掺和进这些事情里。”
麦基稍显急躁地道。
“事后澄清一下不就行了?”
烛骑士扑闪着她那双仿佛琥珀般的眼睛,似乎真的有些不解地问道。
“唉,女士,您总是把骑士之外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麦基长叹一声 ,放下玻璃杯,双手在身前交叉,接着道:“我已经联络了玫瑰新闻报业的总部,这是某家娱乐报刊的编辑私人所为,似乎在发现的时候已经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出于各种考量没有立刻撤回...”
这是相当委婉的说法。
麦基知道。
更确切地来说,得到了如此大关注度的玫瑰新闻报业不愿意放过这个进一步打响知名度和赚取流量的机会,所以才要用暧昧不清的借口来拖延撤回的时机。
烛骑士自然也听出了麦基的弦外之音,摇了摇头:“这是他们的工作方式,我不怪他们。”
“您很宽容,但这更让我为您感到委屈。”
麦基无奈地摇摇头:“您把几乎所有私人收入都捐赠给了莱塔尼亚的贫困地区,为家乡修建学校,建设移动平台。”
他眼镜后面的目光带着浓重的黑暗,仿佛大骑士领的夜空一般混沌幽暗:“但就算现在辟谣,经历过狂欢的群众也不会去在意真相如何。”
“伤害和诋毁是很简单也很快意的,他们会把这些谣言和噱头攥在手上,奔走相告。”
“可您几时见过,真相揭露以后,这些曾经伤害过您的人会去帮您洗清冤屈,澄清事实的?”
“这些八卦能让人们感到新鲜刺激,澄清事实却是一件无聊的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烛骑士依然是那幅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而这则让麦基更加感到愤愤不平起来。
“唉,您怎么这么无所谓呢!”
他的声调不禁略微拔高,而且带上了浓郁的个人色彩:“您这样清廉正直的骑士应该成为其他人的榜样!这本该让您有更好的名声,而且——”
“麦基。”
烛骑士微弱的话语打断了他的话。
麦基顿时停了下来。
不好,刚才失态了...
“呃...”
麦基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但烛骑士的目光却让他忘记去拿起那杯酒来润一润嗓子。
“我很感动。”烛骑士朝着发言人麦基微微低头致意:“您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也是个温柔的人。”
“...”
麦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这样的赞美,也想不清烛骑士这句话是不是在提醒他应该到此为止,避免越界,于是他只能沉默。
但随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重新端正坐姿,看着烛骑士,用自己那官方的姿态,撇清道:“作为联合会发言人,保证各位骑士不受场外因素干扰,也是我该做的。”
“只是,还请您多在乎一下自己的生活。”
然而最后,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内心,补充了这样一句话。
烛骑士微笑着点点头,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别的什么,问道:“啊...对了,决斗赛的赛程什么时候发布?”
听到这话,麦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官方发言人姿态便再次崩塌,他无奈地摇头道:“唉...您怎么连自己的比赛都不上心呢?”
“如果不出意外,您的下一个对手是灰须骑士,之后是...耀骑士。”
谈到耀骑士的时候,烛骑士的双眼不禁略微睁大,显得有些惊讶。
“您很吃惊吗,女士?”
麦基问道。
烛骑士微微合拢双眼,道:“当然,耀骑士,玛嘉烈·临光...这个名字我听过很多次了,很美,很刚强,又优雅...”
“商业联合会希望您取胜。”
麦基推了推眼镜,道。
“嗯...可是...”
烛骑士的目光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犹豫:“'烛'和‘耀’,我又有什么胜算呢?”
“请您别这么说。”麦基连忙否认:“现在的骑士封号更多考虑的是知名度和传播度,与实力并无关系,德罗斯特女士。”
“您很强大。”
他在这一句话上加了强调。
不像是在说服自己,而像是要说服自己对面的烛骑士。
但烛骑士,却依然如往常一般,仿佛油画中走出来的骑士贵族,恬静而坚强,只是安然地看着麦基,很久之后,才轻轻开口。
“”谢谢。”
——
9:03 PM 大骑士领的一处酒馆志之中。
老弗脱掉了身上那略显古旧的骑士打扮,虽然年事已高,但早年不停征战锻炼出来的肌肉曲线依旧分明。
吸气,随后用力一压,老弗的猛然发力打了正在和他掰腕子的科瓦尔一个措手不及,一只熊掌就这样被按到了桌面上。
“唔——!我赢了!”
老弗迅速松手蹦跳起来,双脚在地上扎出来回的马步,嘴里则喷吐着早已经过时的胜利战吼作为庆祝。
“该死!你耍诈!”
科瓦尔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被击败,迅速起身,用义正严辞的姿态作为回击。
然而,老弗可不管这一点,他立刻想出了一个难听的曲子来嘲讽:“”啊哈,老弗依旧无比强壮~科瓦尔是手下败将~“
“你喊‘开始’的时候故意打了个嗝对吧!?”
科瓦尔指着老弗的鼻子怒吼,随手抄起一张凳子,作势就要往老弗的头上招呼。
一旁的老板兼酒保和厨师——老马丁淡淡地抬起头来,出言道:“别用那张凳子,科瓦尔,那张不够结实,换一张。”
“手下败将~科瓦尔~”
老弗全然不顾科瓦尔的威胁,依然唱着那首难听的歌谣,这回还加上了自创的舞步,不仅难听,还更加难看了。
“玩什么呢?”
佐菲娅推门而入,一进来就看到这样滑稽的场面,难免让人捧腹,不过佐菲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只是随口问了一下,就自顾自地走到吧台旁边。
“扳手腕,你拎着的是什么?”
老马丁往刚刚擦好的一个酒杯里倒入些酒水,往佐菲娅那边推了过去,朝着她手上点了点下巴。
“刚买的药...”
佐菲娅接过酒杯,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塑料袋,右手使劲把它抬起来放在吧台上,让老马丁能看见上面的淡蓝色商标。
“唔,是给玛恩纳送去的?”
老马丁拧着餐巾问道。
“但他多半是不会理我的吧,再说,他也不是会按时换药的那种人。”
佐菲娅点点头表示承认,但随后脸上就露出了有些复杂的表情,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小口。
“虽然性格大相径庭,但有些地方,他和那姐妹俩还真像。”
”固执吗...“老马丁笑了笑:“我听说了,他和玛嘉烈正儿八经地进行了一场决斗,玛嘉烈赢了。”
科瓦尔把凳子放到自己屁股下面,腿岔开着坐下,双手抱胸,沉沉地说:“说不准这样才能让那个玛恩纳清醒一点。”
“啧。”
老弗却对科瓦尔的话嗤之以鼻,重新系好衣服以后在另一边坐下,说:“我才不觉得那小子有什么好清醒的,他清醒得很,但就是因为太清醒了,所以才变成现在这幅鬼样子。”
“玛恩纳他...”
佐菲娅看着自己的酒杯,里面不是什么佳酿,只是随处可见的,品质较好的一种啤酒,但随着商业的进步,总有价格更低,味道却不算太差的新啤酒出现,这样的啤酒就变得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少有人喝。
就像现在的卡西米尔。
退步和进步...在特定的情况下,真的有分别吗?
“不,没什么。”
佐菲娅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她不喜欢优柔寡断和犹豫的自己。
就在这时,一阵年轻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玛莉娅一把推开了大门。
“各位!啊,佐菲娅姐姐也在。”
“玛莉娅?你怎么一个人来了?玛嘉烈呢?”
佐菲娅抬起头,有些惊讶。
她出门的时候让玛嘉烈和玛莉娅一起来,但现在却只有玛莉娅一个人。
玛莉娅轻车熟路地穿过乱糟糟的酒馆走廊,坐到佐菲娅旁边,朝着老马丁道谢以后,拿起盛着温水的玻璃杯喝了几口,这才解释道:“刚才骑士协会的人来找姐姐,姐姐就让我自己先过来了。”
“像姐姐这样曾经被流放过,又重新取回身份的例子似乎不多,有很多法律文件要审查...”
听到这话,老弗不禁皱起了眉头:“真奇怪,这群人当年拼了命地对玛嘉烈使绊子,现在又这么干脆地承认她了?”
“有诈吧?”
科瓦尔相当确信地点了点头。
“之前我就在考虑这件事,您二老能不能偶尔说点好话?别整天咒我们玛嘉烈啊。”
佐菲娅听到两人的话,不禁提高声调抱怨道。
老弗连忙”唉呀“了一声:“这不是担心嘛...”
科瓦尔则是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真有什么问题,大不了我们一起卷铺盖离开卡西米尔,去那个什么...什么德罗岛逛逛。”
佐菲娅用手按住眉头,有些无语地纠正道:“是罗德岛。”
但随后,她就转向了正在狼吞虎咽小吃的少女库兰塔,问道:“玛莉娅,你叔叔他...?”
“啊..."
被打扰进食的玛莉娅连忙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玛恩纳叔叔应该还在工作,说不定快下班了...?”
“我们的耀骑士是不是狠狠地教训了那个小子一顿,让他不得不躲到那什么公司去了?”
老弗用力拍了一下大腿。
“哈,早该这样了!要是临光老爷还在,一定不会看着那小子这么自甘堕落——”
但听到这话的玛莉娅却没有什么附和的心思,只是看着面前的小吃,情绪有些低落。
“玛莉娅?”老弗也发现了玛莉娅的异常,以往这丫头可是很喜欢老马丁的手艺的,这一点从刚才她那副样子就看的出来,但她现在却好像突然没了胃口。
“叔叔已经输了那场决斗,所以姐姐才能像今天这样重回赛场,现在叔叔已经不会多说什么了。”
“嚯。”老马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惊讶地抬起尚且完好的那只眼睛:“那个玛恩纳会服软...?”
“可是...”
玛莉娅将目光偏向一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可是在他们两个决斗的时候,叔叔直到最后都没有使用过半点法术...”
科瓦尔刚才还在大口吞着啤酒,听到这话,差点没给他呛死,连续咳嗽了好一阵才收住声,惊讶道:“啥?玛恩纳在放水?”
“怕是不敢全力以赴,在给自己的失败找退路吧?”
老弗倔强地撇了撇嘴。
“服软,放水,当然不可能,他会是这种性格吗?”
佐菲娅拍了一下吧台,反驳道,但随后一双耳朵却又萎靡了起来,看着墨晶吧台上的亮片,回忆起了那场决斗:“他...他是在看不起玛嘉烈,看不起耀骑士。”。
鞭刃骑士低下了头。
“他单纯地不屑于施放自己的法术,仅此而已。”
话音落下,整个酒馆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很久,都没有人吱声。
——
10:17PM 卡瓦莱利亚基 感染者聚集区之一。
查丝汀娜结束了今天的训练,一边用自己的毛巾擦干头上的微汗,一边在人群当中寻找那一抹火红色的身影。
但刚刚结束训练的她着实有些疲惫,往常敏锐的视觉在这个时候并没有派上太大的用场,于是她只能选择询问他人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灰毫’,格蕾纳蒂,你看见索娜了吗?”
格蕾纳蒂放下自己那门小炮,晃动着肩膀,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就在那儿...”
然而还不等查丝汀娜道谢,格蕾纳蒂就先皱起了眉头:“不过...为什么你只有在叫我的时候要带上封号?”
查丝汀娜以为她不喜欢这样,于是连忙道:“我可以改...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样算不上是回答,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只是觉得,你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罢了。”
格蕾纳蒂盯着查丝汀娜看了一会儿,随后轻轻吐气:“算了,就这样吧。”
她接着抬头,朝索娜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声:“索娜!过来吧,人都齐了!”
“嘿咻——!”
索娜像一团跃动的火焰一样飞扑过来,刚一见面,她就朝着格蕾纳蒂看了看,问道:“来了来了,你的伤没事了?”
“不碍事。”格蕾纳蒂的目光落到了索娜腰间别着的一个玩偶上,以前她可没见过索娜身上带了这个,不禁有些好奇地指着那里,问道:“这是什么?一个玩偶?”
“啊哈哈..."
索娜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但接着就做了一个双手叉腰的动作:“我也是个女孩子嘛,喜欢可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索娜。”
格蕾纳蒂闭上眼睛,有些无奈地按住了额头,似乎对耍宝的索娜很是无语。
“好啦,我知道,现在没有开玩笑的余地。”
看到格蕾纳蒂的动作,索娜收起了自己轻松的表情,用作为“团长”时的镇定口吻说道:“最近,‘’工业事故”越来越频繁了,他们在驱赶感染者,在感染者和贫民窟之间散播恐慌。“
然而说完这句,索娜却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而格蕾纳蒂并没有发现索娜的这一异常,查丝汀娜虽然发现了,但她觉得以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应该由自己来提醒,于是便低下头,开始检查起自己的武器。
“既然无胄盟已经打算撕破脸皮,感染者们再躲躲藏藏也不是个办法。”
“瑟奇亚克告诉了我们一些很有趣的情报,我们得赶紧——”
格蕾纳蒂自顾自地说着,但在她抬起头打算向索娜进言的时候,却发现索娜正看着地面怔怔出神。
“索娜?”
格蕾纳蒂有些诧异。
“嗯...嗯?”
索娜这才抬起头,眼神中还残留着些许回忆的虚幻。
“你走神了。”
格蕾纳蒂看着索娜,表情稍微有些严肃。
索娜并没有对格蕾纳蒂有些严厉的语气而感到不快,她似乎依旧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低垂着眸子,深吸一口气,对格蕾纳蒂问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们重获自由...”
“到那时,小灰你想做什么?”
格蕾纳蒂愣了一下,但很快她的目光便重新坚定起来,小碎步走到索娜身边,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到那时候再想也不迟,我们一起想。”
索娜抬起头,看着格蕾纳蒂的眼睛,自己的眼神中也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看到索娜恢复了一些之后,格蕾纳蒂才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关切地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变得那么多愁善感?”
“啊哈哈。”
索娜挠了挠自己的头,火红色的尾巴下意识地晃动起来:“没什么啦,比起这个,还是赶紧走吧。”
火红色的骑士转过身,朝着自己的伙伴们打了个手势,眼睛里再度燃烧起了热情的火焰:“让我们去见见红松骑士团的新成员们。”
——
片刻之后。
感染者聚集区的另一角。
一个显然年龄很大了的骑士背靠在阴影下的墙壁上,看着眼前有些拥挤的街道,喃喃地发出了感叹:“这里,几乎都是感染者。”
“会被国民院盯上的吧。”
一旁的另一个骑士嗓音沙哑,从头盔下方的缝隙中,能隐约看到一个已经愈合却始终与周围皮肤格格不入的伤口。
两人之间的氛围异常融洽,俨然是一对多年的老友。
语气沧桑的老骑士深吸一口气,但也许是因为年事已高的缘故,不论他吸气还是普通的呼吸,听起来都像某种哀叹。
“被国民院盯上好歹光明正大,大不了多花点钱,解决法律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花钱。”
“但再这么下去...无胄盟会袖手旁观吗?”
老骑士透过头盔的缝隙观察着眼前的感染者同胞们,他们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伤,尽管看起来身材壮硕,肌肉丰盈,但那种底气上的不足和脸颊上的蜡黄,却证明了他们生存状态的扭曲。
“无胄盟?”声音沙哑的骑士在嘴里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随后有些茫然地问道:“”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老骑士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还是别把他们当都市传说的好。”
而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引起了老骑士的注意,他循声望去,三个人的身影正从街道的另一端缓缓走近。
“唔,她们就是红松骑士团的骑士们吧...”
老骑士虽然逐渐衰老,但目力却并没有变弱太多,因此一下便看到了索娜她们的面容。
年轻得让他难以置信。
“唉,还不过是一群孩子罢了。”
老骑士发出一声有些痛心的叹息,但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抬起头来,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她们:“不过,也许有些事情,也只有年轻人能去做。”
“不然要年轻人做什么呢。”声音沙哑的骑士耸了耸肩。
很快,索娜三人便来到了这些感染者骑士的面前,索娜首先踏出一步,热情地自我介绍道:“‘焰尾’索娜。”
格蕾纳蒂和查丝汀娜也在随后报上了名字。
像是被传染了热情一般,跟在后面的“正义骑士号”发出了响亮的滴滴声。
“不过...似乎还有一位库兰塔不在这里。”
声音沙哑的骑士把面前三人的封号和自己印象中红松骑士团的成员一一对应,发现少了一人。
但老骑士并没有接他的话,而像是因为得到希望后再回想起更深重的绝望似的,陷入了某种自怨自艾的情绪,看着眼前的三人,喃喃自语道:“我们加入这些年轻人的计划,就能活下去吗?活下去之后呢?下个月?明年?”
“还是后年?”
声音沙哑的骑士拍了拍自己这位老朋友的肩膀,打断了他,道:“感染者间很流行一句话,老朋友,事在人为。”
他看着眼前三个意气风发的年轻骑士,看到了他们并没有刻意隐藏,而是暴露在空气中的源石结晶,语气似乎变得有些轻松:“我们得了矿石病,有不少人选择听天由命得了,毕竟我们的生命注定短暂,而且随时都会给人带来危险。”
“但我觉得...感染者又不是第二天就马上死翘翘,既然我们有这么多个第二天,就不应该浪费,怎么也得在这片大地身上狠赚一票。”
“那才算回本。”
说完这句,声音沙哑的骑士就拉着自己的老朋友,走向了感染者骑士的人群。
而那位老骑士也没有反抗,甚至最后,走得比他还快。
——
半个小时后。
查丝汀娜坐在铁板屋顶上,看着逐渐散去的感染者骑士们,朝着坐在下面栏杆后的索娜道:“人数在变少。”
索娜没有回应,她只是目送着这些感染者骑士远去,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只靠这种小动作,终归是救不了所有感染者的,索娜。”
虽然有些犹豫,但查丝汀娜还是选择把话说出口。
“我知道。”
索娜微微低下了头:“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哼。”
就在这时,一声冷哼打破了两人的谈话,摘下头盔的“塑料骑士”瑟奇亚克从铁板房顶投下的影子中现身,冷冷地说:“只靠几个感染者成为骑士后的特权和财富,能在这座城市做什么呢?”
“你们用来为这些感染者搞慈善的钱,这些毫无意义的遮掩,还有这些在城市的下水沟里苟且偷生的棚屋。”
“这一切都是城市赋予你们的,你们根本就没有突破口。”
瑟奇亚克甩了甩斗篷 ,双手紧握栏杆,本就锈蚀得差不多的栏杆在他的力量下发出痛苦的鸣叫。
“啊哈哈,话说的真难听啊,塑料骑士阁下。”
索娜并没有因为瑟奇亚克的话而动怒,她只是用自己招牌的笑声小小地反抗了一下。
她可以选择忍让,但有些人不能。
格蕾纳蒂从一楼走了上来,沉着一张脸,说:“那你的家族呢,瑟奇亚克?骑士贵族们没有为你费尽心思讨好那些企业家吗?”
“被商业联合会针对的你,和我们没有区别,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吧。”
“呵..."听到格蕾纳蒂的话,瑟奇亚克不怒反笑,然而他的笑声里却满是讥讽,既是对自己,也是对面前的感染者骑士们:”也是,我们都是被倾倒到这里的垃圾,确实没有什么区别。“
“你是叫格蕾纳蒂?骑士贵族,这种东西从扈从团建立的那一刻就已经完蛋了。”
瑟奇亚克靠在栏杆上,连正眼都没有给格蕾纳蒂,不屑地道:“可别说你还对你过去的家族抱有幻想,小松鼠。”
被戳到了自己的过去,但格蕾纳蒂却并未感到恼火,恰恰相反,她有些惊讶,一旁的索娜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问道:“你是不是以为他会和你吵起来?”
格蕾纳蒂暗暗点了下头,重新转向瑟奇亚克,说:“你比我想象的冷静些。”
对于这算不上称赞的称赞,瑟奇亚克不置可否:“呵,你知道吗,我巴不得现在就离开这里,天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就会倒下,然后把矿石病传染给其他人——”
他的目光在三位感染者骑士那健康而年轻,甚至称得上是幼稚的面容上游移了一会儿,接着道:“但看你们这样似乎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那就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比较省事。”
“无胄盟。”
索娜转过身子,看向瑟奇亚克,从嘴里吐出这个名字。
“联合会的下贱爪牙,我会让他们后悔的。”
瑟奇亚克的声音只能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似乎说出这个名字都让他觉得脏了嘴似的。
但很快,他就收敛好了自己的愤怒,问道:“话说回来,既然你们敢这么和无胄盟作对...总得有些底牌吧?”
查丝汀娜的目光看向遥远的远方,虽然那里的风景被高楼大厦挡住,但查丝汀娜却像是真的看到了那里一样,轻轻开口道:“零号地块。”
“或者说,大骑士领感染者集中医疗部门,由多家企业联合负责的感染者受治区。”
“你们这些感染者骑士不是那里的常客吗?所以呢?无胄盟在那里有什么秘密?”
瑟奇亚克挑了挑眉毛,显然,他并没有想到这个零号地块能对无胄盟和商业联合会起到什么作用。
“慢着,瑟奇亚克。”
格蕾纳蒂突然走出一步,挡住了瑟奇亚克的视线:“我们当然有一些手段...但这不代表我们就必须要把这些手段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瑟奇亚克凝视着格蕾纳蒂的眼睛,身上猛地传出了惊人的压力,如果是普通的骑士,说不定已经在这种程度的压迫之下恐慌地t逃走了,但格蕾纳蒂却丝毫不惧。
这次,他的确被惹怒了。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感染者,你当初就该把我留在那家该死的医院,等着无胄盟来把我抓走然后拷问——而不是救我出来。”
“别这么和我讲话,我们只是因为要各取所需才会站在一起的,只凭你的身价和实力,配和我对话吗?灰毫骑士?”
瑟奇亚克腰间的紫色匕首出鞘半寸,闪烁的寒光似乎真的带着冬天的寒冷:“还是说,你觉得你把我从医院里带出来,我就要对你感激涕零,唯命是从了?”
“狂妄的贵族——”
格蕾纳蒂面色阴沉得按住了腰间的手炮,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就在剑拔弩张的气氛接近临界点的时候,索娜一个箭步闯到了两人中间,隔开了他们的视线。
“啊——好了好了,我是不反对你们现在打一架,现在打一架总比在面对无胄盟的时候捅刀子要强——”
索娜伸出双手挡住两人,看着他们的眼睛,直到两人各自移开视线。
她转向瑟奇亚克,解释道:“我们做这些事情好歹也有几年了,一些政府内的信息,我们还是知道的。”
“你知道在整个卡西米尔,最痛恨商业联合会的,除了那些日子都过不下去的穷人和感染者...还有谁吗?”
“...呵。”
听到索娜的话,瑟奇亚克推回了匕首,用荒唐的目光看向她:“要么是我疯了,要么是卡西米尔疯了...你该不会要说,一群感染者,在和监正会做交易,为了打击商业联合会?”
“啊哈哈...”
索娜又发出了她的招牌笑声,但这一次,她的笑声不是为了糊弄什么,而像是嘲笑。
她遥遥伸出手去,指向了那些还没有彻底离开的感染者骑士。
他们大多身患伤病,有的甚至残疾。
“看看你如今的处境,看看骑士们,瑟奇亚克。”
“他们早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