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的，被守护的
从记事起，我就被关在一间小房子里，有仆人定时送来饭菜。这间屋子里各个设施一应俱全，足够过完一个人的一生，但是，我却不被允许踏出房门半步。只要我离开房间，就会被由魂力组成的强大电流电到失去知觉，而且醒来之后还会被绑住身体抽打。久而久之，我便认命了，不再产生逃出房间的想法。
我的家族是一个远近闻名除魔世家，每一任家主都拥有庞大的魂力。几乎用不完的魂力，加上上一任家主的严格训练，每一个家主的肩上都担任着为世间除魔，守护人类的责任，而除低阶的魔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家常便饭，哪怕是高阶恶魔，也能以一对多，甚至可以在魔王手下全身而退。也因此，我们家族赢得了周围人民的敬佩与爱戴，哪怕是领主也对我们家族很是尊敬。每个人都为自己是秦氏家族的人而自豪……除了我。
作为出生时候额头自带一对小角的我，家人一直把我视为不祥。而且我的左瞳右瞳一蓝一红，并且瞳孔细如针，这在人类当中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即使母亲极力挽留，他们还是想让我早早夭折。如果不是因为父亲感知到了我体内多到诡异的魂力，我想自己也绝对活不到今天。于是，我被关了起来，他们定期从我身上抽取魂力，用来做成补充魂力的药剂。奇怪的是，这药剂只能让我们家族的人使用，其他人使用后还会变的异常狂躁，但是这种魂力对于除魔来说特别有效。从那以后，秦氏家族在领土的地位更高了。
每次抽取魂力，我倒是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就是胸腔里有些热热的。同时，也正是借着抽取魂力的机会，我可以了解一下房间外面发生的事情。近段时间没什么特别让我在意的事件，如果说有，那就是，我的母亲又怀孕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额头上的那对角也渐渐长大。没有专业的老师，但我通过自己的想象，创造了一些技能。其中一项是，当我闭上眼时，我可以看清周围平时看不到的生物轮廓，并且可以简短的与他们对话，以此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有一天晚上，我正要睡觉时，忽然听见门外开始吵闹起来，好像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不一会儿，他们的语气从慌张转变为喜悦，渐渐地又恢复平静。我很好奇，但没有叫一个人过来询问，因为他们从来不会主动进入这间房子，更大的声音只会惹来一顿鞭打。怀着好奇心，我终于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我睁开眼，看见几名仆人一脸平静地站在我的床边，手中拿着提取魂力的设备。我知道，又到了我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候。我很自觉地盘腿坐好，转过身。只觉一根粗大的针头沿着我的脊椎刺入，随后就是一阵吸取感。虽然已经经历过许多次，可每次抽取的时候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尝试着克服这份恐惧，我唯唯诺诺地将自己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那个，请问，能告诉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那个是夫人生了，母女平安。”
“虽然是个千金，还是可以继承家主的位置的，毕竟她是一个纯正的人类。”
“小刘，你太坏了，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哈哈哈哈。”
“怎么了，要不是这次轮到我了，我才不想来这个晦气地方呢。”
“确实。好了，抽取完毕，我们赶紧出去吧。”
听着他们将一大桶丰收的“果实”提出去，门关好后，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感到失落的同时，也为自己素未谋面的妹妹能平安降生而感到庆幸。“还好她没有我这样的命运”，我当时在心里这样想着。
可惜好景不长，在妹妹出生后没几年，父母在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幸牺牲。当时他们奉领主之名深入山林讨伐魔物，以为只是一只普通的高阶恶魔，没想到那竟然是一只即将突破的精英高阶，已经半只脚踏入魔王境界。误判敌人实力的父母想要撤退时，却因一时疏忽，被对方一击毙命，留下一整个秦氏家族就这么牺牲了。不过听闻传言，那只恶魔在杀死他们后竟然叹了口气。
在为父母举办丧事之后，我的妹妹正式接过了继承家主的责任，成为了家族史上最年轻的家主。本来在得知家主夫妇双双去世，新上任的家主不过是个女孩的消息后，整个领土的人都认为秦氏家族的地位会被其他除魔家族逐渐取代。好在妹妹有着过人的天赋，加上用我的魂力制成的补魂剂，她的实力放眼整个家族史都可以名列前茅。对外交涉方面有老管家撑场子，虽然也正是因为他才有定期抽取我的魂力的方案，但不得不说，他在处理人际关系上确实有一手。也因此，我们的家族地位不降反升，越来越多的人看好秦阅寒。尽管我仍然没有见过妹妹，但心理还是默默为她感到开心。
一天晚上，明月当空，我正在吃饭，只听房顶一阵响动，我并没有太过在意，继续低下头大口吃肉。然而在我刚夹起一块红烧肉往嘴里送的时候，房门“嘭”的一声被打开了，一位少女出现在门口。在我还在愣神的时候，对方迅速闪身进屋，关上了房门，似乎还怕有人追来，通过门缝不停地向外观察着。
“你们看到大小姐了吗？”
“没有啊，刚刚明明看到大小姐她朝这个方向了，怎么一会儿就看不到人了？”
“算了，我们回去吧。”
“要是让陈管事知道我们没有看好大小姐，我们就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哎，那我去这边、你去那边再找找。”
“怎么就不见了呢？”
听这声音渐渐远去，少女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她回过头，我这才看清她的容貌，她是一位如人偶一般精致的少女，似乎比我小几岁，在她的身上，我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而她看到了我后，也露出了微微震惊的表情。我这才意识到，我仍然维持着一手端碗、一手夹肉的动作愣在原地。
故作从容地将碗中饭菜吃完，我缓缓开口：“你来我这干嘛？”
“当然是来躲……”她下意识说出口，但突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你是……月刃哥哥？”
“妹……妹？你知道我？”没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亲妹妹已经长这么大了，心中多少有些欣慰，自从父母死后，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小的时候，母亲经常跟我提起你，但只是说你出远门执行任务去了。但是直到父母出事我都……算了不说这些，我都快饿死了，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说罢，她便大大咧咧地拿过碗筷，吃着盘中剩下的一些菜肴。
我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找话题缓解一下尴尬：“那个，说来惭愧，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秦月寒，月亮的‘月’，寒风的‘寒’。”她并没有抬头。
“月寒……真是个好名字。那个，你不害怕我吗？我的容貌……”我有些自卑，毕竟这些年因为长相遭过许多白眼。
“说实话，尽管母亲跟我说过你的特别，在第一眼见到你时还是有些被吓到了。”她稍稍提高音量，“但我觉得这确实很帅啊！”
瞳孔猛地收缩，我心情复杂的望向正在吃饭的妹妹。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的长相进行积极评价。如同一个长期在黑暗中行走的人，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亮起了一束光，早已对生活绝望的心，此时涌上一股暖流，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发誓尽管我的实力不如妹妹，也要一直守护她，用我的方式，哪怕付出生命。
“大小姐，我知道你在里面，还请远离那个晦气，不要让他耽误了你的修行。”就在这时，一阵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管家。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身体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当初正是因为陈管家的提议，我才会被关进这间永远也逃不出去的房间，接受着魂力的抽取。我对他几乎是恨之入骨，但也不能奈他何，因为他有很多可以折磨我的手段。我曾想过依靠自身的魂力，强行破除房间的封印，可惜被他及时发现，从挨饿、受冻，一直到万箭穿心，他整整折磨了我一个星期。由于我的魂力特殊，即使支离破碎，我还是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虽然伤势可以痊愈，不过那痛彻心扉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也因此，我非常惧怕他。
“我先走了，有机会我还会过来吃饭的。平时我根本就吃不饱嘛。”妹妹小声抱怨了一句，我确信那声音只有我听到了，随即她停住手中动作，“陈叔，知道啦！”
看着妹妹秦月寒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桌上空空如也的餐具，我的内心百感交集，一方面为终于能亲眼见到妹妹而感到高兴，一方面又担心她因为与我接触会被陈管家严厉指责。不过我没办法出门，只能叹口气，将碗筷整整齐齐收拾好。可是从那天以后，房门外时不时传来的妹妹爽朗的笑声可以看出，确实是我想多了。不过有一些奇怪的是，这些天，抽取魂力的频率提高了不少。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在期待着月寒的到来。每次送来的菜肴我都会一直留着，直到完全冷却，我才略带失望地吃完。之前的我可以没心没肺的混过每一天，而现在心里却像失去了什么一样，难道见识过光明的人已经无法完全习惯黑暗了吗？我真的能守护好我想守护的人吗？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但迟迟没有答案。
一天晌午，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在那间小屋内却仍然不能沐浴到暖和的阳光。如往常一样，我将热腾腾的菜肴摆在桌上，自己却跪坐在桌的对面，等待着某人的到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失望的情感越来越浓：她今天又不会来了吗？仿佛恰好为了回应我的猜想，房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一道黑影瞬间闪了进来，不过这次却略显疲惫。
“好香啊！”妹妹进来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都给你留着在呢，不过有些凉了，要不我给你热热？”我试探性地问道。
“算了，我不挑剔的。而且这里又没有炊具。”她摆摆手。
我没说话，而是催动着体内的魂力，手掌缓慢靠近渐渐冷却的饭菜。下一秒，它们开始重新冒出热气，香味回归于房间的每一丝气息之中。
妹妹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厉害！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发现魂力其实是一种处于混沌状态的能量，可以通过具现化将其变化出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讲到我擅长的领域，便忘我地滔滔不绝。
“这些我知道，毕竟我都用它来进行过很多次战斗了。”月寒打断我的话，“我是想问，你是怎么不用吟唱就能发动魂力的？其他体内有魂力的人发动技能时可都需要吟唱对应咒语的。”
这回轮到我纳闷了。啥？这玩意儿需要吟唱？
看到我露出迷惑的眼神，她笑了，笑得有些心酸：“好啦，哥，我骗你的，其实我们都不需要吟唱的。不活话说回来，每次被抽取魂力时不疼吗？抽取之后不会很虚弱吗？”
“还好，我是没什么感觉的。”我下意识扯了扯衣服，确认背后那永远也无法愈合的针孔被完全遮住，准备伸手摸摸月寒的头，“你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多？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没什么……”妹妹忽然偏头躲开我的手，眼神有些闪躲，“没什么事我先走啦，哥哥，下次见。”
不知怎的，我没有挽留，任她退出房间。不过，眼尖的我发现，她在转过身时，嘴角渗出一丝鲜血，被她很快就擦掉了。离开房门的时候，回过头露出一抹微笑。笑容很温暖，在我看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抽取魂力更加频繁了，我竟然出现了稍许不适的反应，所幸并不妨碍正常生活。倒是妹妹那张笑脸总是在我的梦中出现，在我反应过来前，她的七窍突然开始流血，下一秒，我猛然惊醒，感受着狂跳不止的心跳，久久无法入睡。
怀着不安的心情，度过了短暂却又极度漫长的七天。我再次见到了月寒，不过这次，正好印证了我那重复的噩梦。
深夜，我已经熄了灯，准备为明天魂力的抽取而养足精神。就在这时，我闻到了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并且越来越浓烈。整个人警觉起来，我翻身下床，隐藏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味道愈发浓烈了，还伴随着阵阵呻吟声，明显对方在刻意压抑着，不让自己叫出声，可我还是听到了，而且觉得声音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一个黑影从窗户掉进房间，借着月光，我看到了一路的血迹，看清了倒在地上因痛苦而挣扎的人的脸。心脏仿佛漏跳一拍，我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一瞬间的晕眩差点将我击倒。月寒一身洁白的衣服被鲜血染红，部分地方血液已经凝固，呈现出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最恐怖的是，正如我梦中场景一样，她的七窍仍然在不停地向外渗血。就好似下一秒就会凋谢的花。
“哥哥……救救我……”月寒艰难地抬起手，想要紧紧抓住我。
“我马上叫人过来。”
“别，不能……叫他们……”她阻止我呼救，“只有你……你能……”
看着说话声越来越细微的妹妹，我顾不了那么多，将自己体内的魂力源源不断输送给她，只希望她身上的伤势能够快速痊愈。之前我都受过不止一次的致命伤，也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接受了我的魂力的妹妹应该也可以迅速痊愈吧，我如此想着。果然，随着魂力的输入，月寒逐渐恢复血色，皮肤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呼吸也平稳下来，不过脸上隐隐浮现出奇怪的斑纹。不一会儿，妹妹睁开眼睛，微微迷茫地望着房顶，我发现那双眼瞳竟然成了金色。
“月刃哥哥……谢谢你”妹妹重新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指了指她的脸：“妹妹，你……”
话音刚落，房门被粗鲁地推开，以陈管家为首进来了许多人，其中有很多陌生的面孔。他们个个都面露愤怒，将各自的魂力凝集成武器对准我。当它们看到月寒的变化后，更加震惊和愤怒了。
“大小姐，我看您被这妖孽的魂力所侵蚀。”陈管家面露担心之色，但在我看来显得那么虚伪，“趁现在还有机会挽回，一会儿我们控制住这妖孽，封住他的魂力通道，还请您亲手斩杀这妖孽，取其内丹抵消魂力的侵蚀。各位除魔大师，还请助陈某一臂之力，我谨代表秦氏家族感谢各位了，他日定当厚礼相谢。”
话毕，一大群人一起上阵，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封住了体内的魂力。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齐刺进我的身体，感受到钻心剜骨的疼痛，我不禁撕心裂肺叫出声来，痛苦地挣扎着。而月寒则是抱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小姐！快！我们快撑不住了。”
月寒惊恐地摇摇头，看向了我，又看向了陈管家。
“大小姐，为了秦氏家族，您不得不这么做，别无选择。这就是守护世间的代价，这就是身为秦氏家族之人的命运！”
挣扎一番，月寒还是转向了我，手中武器渐渐成形，可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往下掉。看着她这副模样，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是我曾发誓要守护的人。我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抵抗，用自己人生中第一抹微笑、应该也是最后一抹微笑回应她。然后，只觉胸腔一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了陈管家的惊呼：“怎么会？怎么会没有！”
于是，我被自己发誓用生命守护的亲人，终结了生命……
不知过去了多久，突然听到周围有许多人齐声念着：“愿吾王的魂魄不再漂泊，找到属于他的王座，属于他的归所……”
渐渐睁开眼睛，我发现周围光线昏暗，自己竟然被放在一个祭坛上，正被一群长相奇怪的“人类”所包围着。他们全部都虔诚地跪着，见我醒来，脸上尽是掩盖不住的欣喜，他们喜出望外地一点一点靠近我。直到我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我才看清它们的面容：长相与人类相似，不过额头都长着一对角，大小不一，而身后也有一条尾巴，末端是锋利的箭头形状，有的背后还长着一对翅膀。突然想起之前听到过这样的描述——恶魔。
被如此数量的恶魔包围，不知为何，我并没有感到惊慌。我的记忆还停留在被妹妹亲手杀死的那个夜晚。
此时，一位祭司模样的年轻恶魔用所有恶魔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吾王才刚刚苏醒，目前仍比较虚弱，我等就不要打扰王的休息了。”
听罢，众恶魔陆陆续续退下，周围并没有门，他们的身影好似没入了虚空一样。等到最后那个祭司也准备出去的时候，我叫住了她。
“王，有何吩咐？”
“咳咳。”我尴尬地咳几声，“这是哪？我是怎么过来的？”
“王，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也对，在人间轮回了那么久，记忆出现缺失也是不可避免的……”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祭司一直在给我讲述着前因后果。说我本是创立了整个魔界的初代魔王，我那双自带威压的异色瞳便是最好的证明。创立了魔界之后开启了不停地扩张，曾一度将整个世界收入麾下。后来因为各种机缘巧合，魂魄脱离了肉体，肉体陷入了永久的沉睡。后续继任的魔王没有初代那样的实力与野心，几代下来，魔界逐渐被人间侵略，活下来的魔物们也被赶到了这个地方，一直等待能够带领他们反攻的魔王。可是期间有的恶魔贪恋外面的世界，不顾族人反对，通过人间与魔界唯一的通道——世界门，进入人间，可惜没有一个恶魔回来过。最让恶魔们伤心的是，那些出去的恶魔，在人间留下了自己的后代，同时将魂力带往了人间，几千年间，不明所以的人们，用这份力量回过头屠杀着恶魔。其中就属秦氏家族最为强势。
“好在十几年前大将军将秦氏家主夫妇除掉，没想到他们的后代竟然更加强大，大将军支撑不住，壮烈牺牲。我们在尸体的伤口中发现了属于初代魔王的魂力，于是，我们注意到了您。”
“那你们不恨我吗？我也是秦氏家族的……”
“王，我们从未恨过您，至少我从未恨过您。”祭司摇摇头，双颊微微泛红，“我们派出过许多恶魔，想把您接回来，可是秦氏的结界过于强大，我们最终没没有办法。但是，现在您却以魂魄的状态回来了。果然，当初我选择将您的身体完好保存下来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看了看自己的双臂，有着明显不同于人类身躯的强壮，小麦色皮肤之下包住的是健硕的肌肉，与之前因一直被关在房间里而显得惨白的身体简直是天壤之别，这副身躯让我感受到了自己有用不完的力量。我有一种获得重生的激动，但对于祭司的话，我却需要时间来消化。
懂得察言观色的祭司深深鞠了一躬：“王，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不过您要相信，全体恶魔都会随时听候您的吩咐。”说完便退了出去。
我的脑子现在有些混乱，上一刻我被月寒绝望地干掉后，下一刻就成为了什么魔王转世，肩上承担着带领魔界进行伟大复兴的重任。这是什么剧情？但已经对一切都感到麻木的我觉得无所谓了，如同之前的命运就是被关在房间等待着抽取魂力一般，现在的命运就是复兴所谓的魔界。突然感到闪电击中心脏一般：这副模样真的能遵守我那守护的诺言吗？
算了，目前先不考虑这些。我决定在这魔界逛一逛，熟悉一下这边世界的习惯，看一看被人类称为“邪恶之源”的魔物到底是如何生活的。
穿过那道无形的屏障时，我并没有什么感觉，可仍还是稍稍闭了眼。等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景象：那是一条热闹非凡的大街，不算很宽，却人来人往，街边门店张灯结彩，挂着五颜六色的招牌，魔物们虽然形体不一，相处得却非常融洽，构成一幅极其和谐的画面，预想中的血腥与狂暴并没有出现。我不知道人类的街道是如何样子，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恶魔社会并没有人类口中所说的那样邪恶嘛。
有些恶魔看见我的出现，微笑着点个头，然后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但是，据我所知，每当人类的领主从住所外出时，需要兴师动众，百姓们还要提前布置好街道，然后关门闭户，在领主外出时不得与其碰面，否则就会人头落地。
忽然，我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看来沉睡了几千年的身体确实饿了。闻到路边摊的香气，身体驱使着我慢慢靠近。那是一家小摊，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看上去很和蔼的样子，见我上前，他们弯腰朝我鞠了一躬，以示敬意，随后问我吃什么。那些花花绿绿的招牌确实有些看不懂，但还是凭着感觉点好了自己想吃的，他们朝我比划了个数字，我想这应该就代表着人类社会中流通的货币——钱，魔界也有其流通的货币。但我才刚到这里，什么都不熟悉，于是我一时竟然愣在原地，场面曾一度非常尴尬。
“王？你怎么出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回过头，果然是刚才那个祭司。不过此时她已经脱下祭祀所用的服装，换上一套休闲服装，显得更加有活力。
“哦！”她恍然大悟，“沉睡了这么久，想必王已经很饿了，那这顿饭我请了。”
“谢谢……”我说的很小声，只有自己能听得到。
随即我发现，在魔界，恶魔们都是以魂力为货币进行交易的，他们只需将对应量的魂力在体外凝集，就可以作为货币买东西了。真是方便的制度啊，我默默感慨道。
找了个比较偏僻的座位坐下，我和祭司等着上菜。在此期间，我将心底的疑问一股脑问了出来。
“呃，可以问一下你叫什么吗？这么久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绫心。”从语气中可以听出来，她显然有些失落。
“绫心，真是个好名字。”我想了想，又说，“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初代魔王。”
“其实，初代王代表的是整个魔界，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如果您想要，可以现在为自己取一个。”
“那就，你来为我取吧，我相信你。”
下一秒，绫心双颊顿时泛红，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陪她一起尴尬。好在这个时候老板把食物端了上来，清点无误后再次鞠了一躬，便离开了。我看了看，一碗不知名的菌类炖汤，一盘不知是什么肉的烤串，两碗点缀了几片色彩斑斓蔬菜的拌面，还有其他我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菜肴。即使看上去有些奇怪，但它们散发出的香气让我无法拒绝，我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唔，一起兹（吃）啊，别浪慧（费）了。”因为嘴里塞了太多东西，我说话有些口齿不清。说着，把各种菜肴朝绫心面前推。
她摆摆手：“我不太饿，您一个人吃就好。还有，取名字的事，我还要仔细考虑考虑……”
后面那一句话越说声音越小，不过我还是听到了。我点点头，继续专注于填饱肚子。
从这一顿饭开始，我知道，我获得了真正的重生，过去那个座位人类的我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作为魔王的我，哪怕我并没有原本的记忆。那时起，我发誓要做一名贤明的君主，能带领我的臣民们夺回本属于我们的一切，完成伟大的复兴，守护恶魔，守护魔界。为此，我每天都严格地进行着不要命般的自我训练，不论是躯体上还是魂力上，经过每日每夜的训练，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与整个魔界在一同成长。用其他恶魔的话说，我的实力已经接近之前的巅峰状态了。
在此期间，我最为感动的是，成长的路上，一直以来都有恶魔们的陪伴与见证。特别是绫心，每次当我遇到瓶颈而气馁时，她都会耐心地坐在我身边，聆听着我的烦恼，安慰我、鼓励我，当我突破自我时，她又会重新退到我身旁，默默支持我。她负责着魔界主要事务，本来威望就极高，加上我的身份，我们的努力激发了整个魔界的积极性，每个恶魔都在为最后的反攻而努力着。我不清楚人类社会的一点一滴，但这样团结、和谐、努力的他们，绝对不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恶魔”，如果真的到了决战那一天，我会坚定不移站在魔界这边。
那么，你要拿月寒怎么办呢？一个声音在我心中响起。我如遭雷击。是啊，我该怎么办呢？本来以为我可以到时候再做抉择，可是，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恶魔也一样。在我不安了几年后，一个消息的传来给我当头一棒。我知道，该来的终将会来。
一天，一个小恶魔突然冲进我的寝室，将我从床上惊醒：“王，世界门那边……那边来了一位人类强者，扬言要灭掉整个魔界。”
一旁的绫心有些震惊：“自从传出初代魔王回归的消息后，没有人类敢再打魔界的主意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前来送死，还只是一个人？”
“对……对方说她是秦氏家族的人，还说要亲自跟魔王谈一谈。”
绫心冷笑一声：“狂妄！就凭她也……”
“秦氏？”听到这个词，我瞬间从床上下来，打断XX，“通知全体恶魔做好战斗准备，我先去跟她谈谈。”
“王……”绫心还想挽留。
“快！”说完，我头也不回的向着世界门走去。
世界门有两扇，一扇在魔界，一扇在人间，而在它们中间，则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漠。如果魂力不够强大的话，根本无法在这片荒漠中存活。于是它在魔界和人间都是“销蚀的代表”，很少有人或者恶魔到达另一端。而现在，这片沙漠除了森森白骨，只剩下两个生物，一个是恶魔，一个是人类，准确来说只能算是半人类。
适应了荒漠的强光之后，我真真切切看清了眼前之人。相较于之前，月寒显得更成熟了，脸上的斑纹不仅没有影响容貌，反而增添了一种神秘的美感。一双黄金瞳直直盯着我，仿佛在确认着我的身份。
“你终于还是来了，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我开口打破沉默。
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她缓缓开口：“他们果然没有说错，真的是你。”
“他们？”对于人间发生的事情，我并不是很了解。
“从我记事起，每天都在被陈管家逼迫喝一种药剂，那个药剂是血红色的，带着丝丝香甜的气味。喝下去后能明显感受到体内魂力的成长，似乎是一种融合的力量。从那之后，陈管家不停地让我与魔物对战，直到有足够接手秦氏家族的实力。
“可是后来我才了解到，我竟然还有一位哥哥，甚至这份药剂就是通过折磨他才能取得原料。自从父母死后，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孤身一人，但忽然发现我在世上还有亲人，那份感动在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有了。有一段时间，我是拒绝服用药剂的，可是陈管家开始用注射。我的身体开始出现排斥反应，每日每夜都被全身的剧痛所折磨。他仍然让我与魔物对战，而且是更加强大的魔物。
“那天在我杀死了一只高阶恶魔、为父母报仇后，自己也受到重伤，体内的魂力仿佛要冲破身体。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秦氏，而是你，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只有你才能拯救我。在你为我治疗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就在这荒漠之中，不停地向前走，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当我走不动时，你总会背着我，一步一步在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梦醒了，我看到了你为我而担心的脸庞。我想，在那一刻，我一定是幸福的。
“可是老陈却带着各大家族的家主们赶来了，他们让我亲自手刃了你，只是之前就跟我商量好了的。对不起……对不起……为了秦氏家族背负的守护之命，我不得不这么做，对不起……
“那之后，当我们发现你体内并不存在内丹时，我们就大概猜出了你的身份并不简单。恰好在这时，陈管家开口说你其实是魔王的转世，要想终结魔物的邪恶，就必须让同样拥有魔王魂力的我进入世界门，屠尽魔界，包括你这个魔王。
“原来这一切都是陈管家计算好了的，他为了进一步提升秦氏家族的地位，好从中谋取利益，利用了你、利用了我。看着你的尸体，不，是你作为人类时的尸体，悲伤、愤怒、绝望、不解……各种情感顿时将我击溃，然后我几乎失去意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动了起来。那一晚，我将他们全杀了。
“后来传出去的消息是：各大家主在战斗时英勇牺牲。秦氏的地位进一步提升，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我终结了领主制度，成了人间的领导者。被人民所供奉、所爱戴，我却开心不起来。我相信，你一定还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等着我。花了几年的时间，我终于完全融合了你的那部分力量，也终于见到了你，哥哥。跟我一起走吧，既不在人间，也不在魔界，我们就在这荒漠一起生活下去吧。”
听完这些，我的内心五味杂陈，其实我有犹豫过，抛开自己肩负的责任，过着真正自由的生活。然而，我想到了绫心，想到了魔界：“对不起……”
“难道你就真的甘愿被这名为‘守护’的枷锁牢牢禁锢住吗？”
“守护……”我突然头疼欲裂，脑袋似乎即将炸裂，一段模糊的记忆正渐渐清晰起来，在此期间，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为了守护我们的王，冲！”
是绫心，她正带领着全体魔族向月寒开战，他们不可能感受不到月寒身上强大的气息，但没有一个恶魔选择退缩。作为他们的王，我此刻却什么也做不了。
……
“然后我们的月寒大人，冲进魔族老巢，剿灭了所有魔物，虽然光荣牺牲，可是结束了恶魔几千年来的威胁。”一个男孩对着身旁的老人自豪地说道，“老人家，这就是英雄之神——月寒的故事。”
这个总是眯着眼的老人是他巡逻神之遗迹的时候发现的，他发现老人在每年的同一时间都会过来参拜月寒的雕像。老人并不像住在这荒漠之中，男孩不知他从哪里来，参拜完后又会到哪里去。只是他看老人那潸然流下的泪水，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他还以为老人是因为对于英雄的敬仰，所以才会这样，于是每年都非常耐心地为老人讲述当年秦月寒屠魔的故事。
之前，老人只是落魄地笑笑，拍拍男孩的肩膀：“谢谢你啊，小伙子，愿意在大晚上的陪我这一个糟老头子。”
可是在今年，老人突然看向男孩：“你知不知道，其实这个传说，还有另一个版本……”
似乎过了几秒钟，又似乎过了几万年。因为闻到浓得可以化为实体的血腥，我重新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极其惨烈的场景：遍地都是恶魔们的残骸，实力收微弱一点的甚至直接灰飞烟灭，而此时此刻，月寒正提着绫心的脖子，一步一步朝我走来，绫心盯着我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无助。我没想到月寒的实力竟然提升到了如此地步，看到绫心的样子时更是让我心头一紧。
“王……”绫心已经几乎说不出话了，不停地用眼神向我求助着。
“哥哥，我知道你还有魔界这个牵挂，但是现在呢？”衣服已被鲜血染红的妹妹很是狰狞，脸上却挂着笑容，“现在你终于可以了无牵挂了吧，所以，一起自由的生活吧。”
直到现在，我非常恨自己仍然在犹豫。伸出去的手又一遍一遍放下。
见我还在犹豫，绫心突然露出释然的表情：“王，我……明白了。不过，抱歉啊，我还是想不出适合您的……名字。绫心真没用，最终……也没能守护住，您所追求的……自由……”说罢，她就化为点点星光消散于世间，内丹却迅速没入我的额头。
“啊！！”我抱着头，痛苦地跪下。一段段不属于我的、却与我息息相关的记忆一起涌入脑海，意识一阵模糊……
那还是在太古时期，天地间仍然是大量的混沌之力在游荡，它们肆意破坏、肆意创造。一颗灵石吸收了天地间绝大多数混沌之力，将其转化为魂力，进而幻化出了智力，也拥有了一定的外貌。那就是我，创立了魔界，也间接创立了整个世间的生物。创立了魔界后，因为极度的无聊，我又分出自己体内近乎一半的魂力，创造了我在世界上第一位同伴。
“王，我是谁啊？”
“也对，没有名字的话到时候叫起来也比较麻烦。”我甩甩脑袋，“就叫你‘绫心’吧！”
“绫心，这个名字真好听！那么王，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我？我可不想被‘名字’这种东西束缚住自己，我要的可是绝对的自由。记住，世间万物都可以是我，我也可以是世间万物。”
从那以后，我与绫心一起繁衍生息，守护世间、守护生灵，魔界渐渐热闹起来。他们供奉我为魔王，我给予他们想要的一切。但是，创造的多了，总会有一些残次品，我们称那些体内没有丝毫魂力的空壳为“人类”，并把他们赶到了一个角落——人间，通过两道世界门隔绝。于是，恶魔们普遍瞧不起人类。可是，人类的繁殖速度超过了我的想象，他们消耗了太多的世界资源。我决定去人间一趟，必要时也会修正一下世界的平衡。
后来才明白，那是自我创世以来所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他们没有尾巴，头上也没有角，这样弱小的形象激发了我的保护欲，于是，我与一位普通的人类女孩相爱了，并且有了后代，那个孩子就是秦氏家族的祖先。可是我没想到人类的排异情绪如此强烈，我的孩子诞生后，遭到了全人类的追杀。我无法将其带回魔界，我也无法长期在人间待着。终于，我在安顿好母子俩后，返回了魔界。
因为作为创世神的我以及直接衍生物绫心是不死不灭的，除非是自愿，最终，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将灵魂离体穿越到人间，在无尽的轮回中守护着自己的人类后代。这个提议，绫心并没有反对，她发誓在我不在魔界的这段时间，她会尽心尽力维持整个魔界，我谢过后便来到了人间。可笑的是，我当时并没有看到绫心眼中的不舍与挽留。
现在，绫心选择主动了结自己，回归于我的体内，虽然我的魂力完整了，但因为如今世界的环境，她却不可能再回来了。没想到我与绫心还有这一段过往，她为了我放弃了自己的灵魂。
“绫心，没关系，我会连带你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我眼神逐渐坚定，“我发誓要守护的，一个一个离我而去，那么就把它们都毁灭了吧。毁灭了，与我融为一体，这样我就可以永世守护你们了。月寒……”
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以我为中心爆发开来，逐渐向外扩去。
“哥……”月寒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我吞噬，一同吞噬的，还有战场上魔族的尸骸。
随着更多的力量回归于我的身体，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强大。突然，月寒那张笑脸又浮现在我眼前。心脏如遭雷劈，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相较于绫心，我更愿意陪着月寒，在她身边，我可以忘却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使命，我不用去守护什么，我不是魔王，更不是创世神，我只是一位普通的哥哥，与妹妹相依为命的哥哥。可是，即使是神，也有无能为力的事情。我无法后悔，只能认清现实——无论是我守护的还是被守护的，都不在身边。
压抑着极度悲伤的情绪，我颤抖着为妹妹建造了一座百米高的雕像，就屹立在这荒漠中央，不靠近人间，也不靠近魔界……
“我当然知道月寒大人有位哥哥，可是他不是一个怪胎吗，最后还被月寒大人大义灭亲了。你说他是魔王？而且这座神迹是他建造的？老人家，这可不兴乱说啊。”
“我只是讲一个故事罢了，小伙子，信不信由你。”老人叹口气。
“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啊。算了，我继续去巡逻了，老人家，大晚上的要注意保重身体啊。”
望着男孩渐渐远去，老人摇摇头，抬头看着巨大的英雄雕像，像是欣赏，又像是叹惋。他睁开眼，露出一蓝一红的异色瞳：“月寒，没想到后世是这样评价你的，结果你成了他们的守护神嘛。算了，今年就到这吧，明年我再来看你。”
老人背后幻化出一对巨大的翅膀，带着他直冲云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