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合伙人|花无谢】雪落半庭殇（十四）

       周生辰此时已经率军抵达京城外十里亭，他遥望着远处城楼，不禁感慨：这小皇帝手段还真是凌厉，直接将厉王逼到举兵谋反，如此一来朝中所有与厉王勾结的势力都会浮出水面，可一举扫清，但他有必要如此急切吗？如昊辰所说徐徐图之难道不更好？何必非要闹到如此兵戈动荡？但他是君自己是臣，只需听令就好了。

        周生辰轻吁一口气，不再他想，对身侧的昊辰说道：“昊辰，为兄先行一步，你待战事落定之后再随辎重营入城。”

       “好，师兄千万小心。”昊辰答道，他此时有些后悔当年没有跟无谢修习一些武艺，如今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只能等在城外，也不知齐儿在宫中是否安全……

       周生辰侧头看了昊辰一眼，一路奔波让他面色疲惫，而且这一路都看得出他心有不安。

       于是他打趣地说道：“别这么心神不宁的，皇城易守难攻，这战事又是陛下故意为之，肯定早有准备，花家二公子也不是无能之辈，必然能保陛下平安。”

       空中突然一支响箭呼啸而去。“花家大公子也到了，”周生辰沉吟一声，随后调转马头，朝着身后大军喝道：“众将士听令，随本王冲杀入城！”

       昊辰退到一边，看着大军奔袭而去，心中隐隐期待，此役之后，西启便可四海升平，他的陛下也会执掌大权、真正的君临天下。昊辰微微弯起唇角，却突然没由来的一阵心慌，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滚滚烟尘尚未落定，却见一人一骑逆向而来，那人策马上前，口中呼道：“昊辰公子，您果然回来了！”

       昊辰定睛，这人他认识，是容齐身边的侍卫，名唤丁武。

       丁武不由分说就将他拉上马背，“小人奉荀公公之命特来接公子入城，您快跟我走吧，晚了恐怕……”

       丁武话没说完，重重叹息一声，便调转马头朝着京城方向奔去。丁武这半句话，让昊辰惊疑不定，却不敢问。

 

       随丁武走出逼仄昏暗的地道，眼前突现的天光一时晃得昊辰睁不开眼，朦胧之间他知道自己已在文德殿中。待他眼前视线清明，他看见容齐坐在那高阶之上的龙椅之中，一动不动，殿外隐约有喊杀声传来，殿内却一片死寂，只偶尔传来一两声小荀子的抽泣声。

       昊辰缓缓走上那玉制的台阶，每走一步内心的不安就强烈一分，当他站在容齐面前，他面无血色，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容齐就在他面前，无声无息地平视着前方，可那双总是映着星辉的眸子再无半分光彩。

       “齐儿，”昊辰半跪在他面前，抬手轻抚着他的脸，他瘦了好多，两颊都陷了下去，脸色也不好，“齐儿，我回来了，你看看我，跟我说句话，齐儿？”

       容齐颓然向一旁倒去，昊辰连忙伸手把他揽入怀中，他头上的十二旒帝王冕落下，重重地砸在地板上，那砰然之声让昊辰心惊。昊辰看着容齐在他怀里缓缓阖上了眼，许久，他一片懵懂地抬头看向一旁的小荀子，声音都在微微颤抖：“荀公公，齐儿……他这是怎么了？”

       小荀子看着昊辰，突然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公子您怎么才来啊，陛下他都去了好一会儿了！”

       昊辰的瞳孔缩了缩，喃喃说道：“你在说什么？齐儿他去了……去了……这怎么可能？他还未及弱冠……”

      小荀子一边哭着一边答道：“陛下他胎里带疾，幼时太医便断言他活不长久，奴才自小就伺候得小心翼翼，生怕陛下有恙；可是去年，陛下他大病一场……本来有那玉蓉雪芝丸，陛下他还能再坚持个三年两载，后来也都给了您；陛下这一年里劳心劳力对抗太后、整治朝堂，也是为了您回来能顺遂无忧……”小荀子哭得泣不成声，“这些……这些事，陛下他不让奴才说，可是我不忍心……不忍心看陛下做了这么多您却什么都不知道，陛下对您，真的是一片赤忱，命都给您了啊公子！”

      昊辰听着，小荀子这每一字每一句，在他耳边飘忽不定，却都如同一把利刃刺进他心里，让他心痛如绞。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容齐，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是我害了你……，不，不是，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气我算计你，所以想吓一吓我，是不是？你起来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他摇落了眼底的泪光，状似痴狂，他乞求地问小荀子：“荀公公，你告诉我，齐儿他只是累了、睡着了，过一会儿就会醒来的是不是？”

       小荀子哽咽着说不出话，只重重地摇了摇头，不忍再看昊辰那期待又绝望的眼神，他转过身去，无可抑制地嚎啕大哭起来。他哭了不知道多久，哭得天昏地暗，待他在回过神，文德殿里已经不见了昊辰的踪影。容齐被他小心地放在龙椅上，身上盖着他的披风，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

 

       昊辰木然地走在宫道上。周生辰与花家大公子率领的援军势如破竹一般攻破了厉王的防线，直入宫中，此刻叛军已经溃不成军，四散逃窜着。昊辰迷蒙中与什么人撞到一起，再下一秒便是胸中一凉。他低头，见一把尖刀插在自己胸前；他抬头，看对面持刀的人一脸厉色。尖刀猛然被拔出，一蓬血花自他眼前散开，像散落了漫天的红梅，他却浑然不觉得痛。

       他就这样淌着一路的血迹回到孤寒宫。

       今年的春日来得早，刚刚三月初，梨花已开了大半，昊辰坐在廊下，看着那一树白花似雪，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微笑。

       “花又开了，”他轻声地说着，“齐儿，我之前答应过你的，要留在宫里陪你，是我不好，我食言了。现在我回来了，我不走了，我就留在这儿，等你睡醒了，你就来找我，我们还和以前一样赏花、喝酒……齐儿，我真的不走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缓缓靠在廊柱上，轻轻合了眼。一阵微风，几片花瓣落上他的衣襟，沾染了一瓣血红，又随着风远去……

 

       一个月后，尘埃落定。厉王伏诛，其所有党羽皆被铲除；夜府灭门案真相查明，两位主谋中厉王已死，太后符鸢依先皇遗诏被送入皇陵守灵终身，——众人皆以为容齐这是为自己母后徇了私，花正林却知道让太后活着受罪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南辰王府与镇国公府的大军也相继离京回防，只是两军主将皆换了人，——容齐一道圣旨，小南辰王一脸懵逼地成了西启皇帝，只得留守京中；而镇国公府，二公子花无谢此次平乱立了大功，留在京中必能前途似锦，他却弃了这大好前程替代他大哥去戍守边关了。

      花正林站在城门前，目送花无谢率军离去，直至不见。这一天风清日朗，他打马回城，见城中烟火重燃，街市两侧商铺重开，巷陌之中百姓川流，一派平静安宁。花正林不禁唏嘘，于百姓，如今不过是换了个皇帝、改了个年号，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于无谢，却是无边悲苦，他不眠不休苦守皇城三日，换来的却是容齐驾崩、昊辰身死，他当时看着两人尸身，几近崩溃。

       想到自己这才华横溢却薄命早逝的两个子侄，花正林也不禁微微湿了眼眶。

       之后花无谢日日消沉买醉，许多时日之后，他醉梦中醒来，跳进后院莲花池，路过的侍女以为二少爷想不开寻了短见，大惊失色地去找人来救。花正林闻讯赶来，却见无谢漂在水面上，默默地仰望着天空。他在水里泡了大半个时辰，爬上岸来，似是平静了下来，找了花正林自请离京戍边。

       花正林看着他长叹一声，许了，离开这伤心之地也好，他花家的儿郎也理应驰骋沙场、守家卫国。

 

       花无谢站在刺马关高耸的城墙上，边关十年风霜，让当初的翩翩少年郎如今眼中也有了沧桑。此刻北风呼啸，月朗星稀，无谢仰头饮下一口驱寒的烈酒，看着城下一片苍茫大地。都道北境苦寒之地，冬有霜风如刀，夏有烈日似火，却不知此处的春日有姹紫嫣红的格桑花，秋季有金黄夺目的胡杨林。

       “容齐，昊辰，这些北地美景，真想让你们也看看……”他喃喃自语道。

       十年前容齐与昊辰双双殒命，三人独留他一人，那时他心中悲痛，终日醉酒，一不小心滑落后院池塘，他隔着水波看见天光，却突然想起儿时与昊辰一起跌落池塘的往事，——娶“辰儿妹妹”为妻的念头被彻底断绝，他沮丧了好久，还躲着昊辰不见他。后来昊辰找了他，逼问了缘由，用手中书卷给了他当头一棒。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成天就想着娶媳妇，你还能不能有点别的出息？”昊辰一边打他一边说道，“老天既然让你我同为男子，那便是要我们做兄弟手足，试想日后你我一文一武，定国安邦，共护河山，岂不比那些儿女情长快意得多？”

       定国安邦，共护河山……，他浮上水面，刺目的阳光让他泪流满面。昊辰想要的太平之世，容齐已经肃清了障碍，小南辰王亦有明君之相，既然老天独留了他，那就由他替他们看着、守着这大好河山。如今十年已过，西启日渐强大，繁荣安定，昊辰与容齐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欣慰。

       寒风中突然传来一丝异响，花无谢下意识地拔剑朝身侧扫去，竟接二连三扫落数支破空而来的利箭。

       城楼哨兵大喊着“敌袭！”随后吹响了号角。

 

       西启正通十年，北离太子率军突袭刺马关，一时间北境边界狼烟四起，烽火遍地。

       刺马关地处北境西南，占据高地，两侧有骆驼河和北穆山两处天然屏障，易守难攻，但关内便是大片平原，一旦攻下，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北离军队于北穆山中发现一条隐秘峡谷可直通刺马关外20里处，由此前后集结了三万人冲关。刺马关并非大型关隘，守军有限，其他关隘派兵支援，却于骆驼河畔遭遇北离大军伏击，无法即时赶到。刺马关守将花无谢率4000将士死守月余，终等得援军到来，彼时刺马关4000守军仅余300幸存。花无谢前先后斩杀敌将三员、敌军无数，最后身陷敌阵力竭而亡，被后世之人奉为“武神”。

       后，启皇亲征，西启将士士气大振，一举击败敌军，北离兵败如山倒，西启大军一路追击，直入北离腹地，其间北离7次提出和谈均被拒绝，直至北离太子被启皇周生辰斩于马下，才给北离皇帝送去一封劝降诏书。至此，北离国力一蹶不振，西启一家独大，持续百年的三国鼎立的局面被一朝改写。

 

       刺马关前，花无谢一人一枪立于敌军阵中，浑身浴血，发髻散乱，已是强弩之末却依然满目肃杀之意，寸步不让。对面敌将坐于马上与其对峙，目光中的有几分敬意终化作狠厉，他高举的左手重重落下，身后大军向花无谢冲杀而去。花无谢手中长枪宛若游龙，只攻不守直取敌军性命。鲜血溅入眼眸，眼前一片血红，他意识已经模糊，耳边只有一片嘈杂之音。

       忽然身后城门大开，一队骑兵长啸而出，一片虚影之中，无谢的视线清晰了一瞬，——在空中飘飞着的，是西启王旗。援军，终是被他等到了。他大笑着，向后仰去，轰然倒地。

       阴霾了多日的天空突然飘起了雪，无谢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握住一片雪花，恍惚中他仿若回到孤寒宫，暮春时节那树梨花也是这样飘飘洒洒地漫天飞舞，树下有容齐，还有昊辰……

      他的手重重落下，却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轻到可以随着风飞上天，不知道飞了多久，待脚下又有了踩到实地的感觉，他的灵台也逐渐清明起来。四周云雾缭绕，眼前一座巍峨天门，他看见容齐与昊辰站在长长的白玉台阶之上，两人具是一脸笑容。

       昊辰向他伸出手，说道：“回来了？等你好久了。”

       无谢突然心里一阵酸楚，眼眶便湿润了起来，空中也突然飘起了细雨，他一跃而起，向两人的方向飞去……

本文灵感来自UP主玄央的视频《晚枫歌》，改动较大，如侵权，私信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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