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中篇小说《幻蝇:绝境漩涡与未见之花》<2>

2019-06-10 14:37 作者:自救实践局  | 我要投稿

<2> 勇气、安全感与玩具枪

时间只走自己的路,倘若万物皆有孤独之感,较之人类更甚?

一部分人存在过全然匹配的幻想,另一些人没动这心思,却殊途同归遭遇类似感受。这状态似乎是某时刻内在的延伸,偶尔还衍生出冲动和义无反顾。

渐渐不习惯在没有弹幕的地方看视频,几次按捺不住想在好作品下跟人们打招呼。

越想清楚一些问题,当下思想精神情绪外化的孤独愈盛。

除了阴雨天,阳光也少迟到。世界之大,一定有比蜷缩一地有趣的物事,比如窒息中散发的自由味道、那些绝望中递出的希望之光。

虽然理解这些不代表远离毁灭,势必拥有过片刻的轻松喜悦。

                                             ————野海川《弹幕与喜悦》


认识到能量体系的价值后不久,覃冷重新被失落情绪笼罩。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面对一碗冬天里迅速冷却的猪油饭。油花还没凝固,但只消看一眼就少了食欲。

覃冷的视线转到书桌上一本墨绿色封面的旧书,美国存在主义代表人物之一、原籍德国的保罗·蒂利希所著《存在的勇气》✻。如果不是为了尽快了却心结,覃冷多半不会在胸闷的时候拿起它。

作为出色神学家的蒂利希提出与存在勇气相对的焦虑含义及其三种类型:“对命运和死亡的焦虑(要言之,对死亡的焦虑)、对空虚和丧失意义的焦虑(要言之,对无意义的焦虑)、对罪过与谴责的焦虑(要言之,对谴责的焦虑)”,他从“勇气”这个集神学、社会学和哲学问题于一身的概念来论述他眼中“以科学和哲学为参照的宗教”。译者✻在前言中提到,“总的看来,蒂利希哲学思想的基调是基督教新教与存在主义的结合”、“作者之所以选择‘勇气’来作他的论题,因为他认为这一概念能够突出地揭示出人类的处境,通过对‘勇气’的深入开掘,可以把‘存在—本身’(being-itself)的结构加以敞开。但这样一种勇气,正如作者所说,已经超出了伦理学的范畴而进入了本体论的领域。” 同时指出,“什么是勇气?概言之就是不顾非存在的威胁而对存在进行自我肯定。”

哲学家们类似的思考,读者偶然去体会“焦虑”与“恐惧”的不同、转化及它们与“存在”间的关系时,可能单凭此刻心情与当前学识去认知;而当生活中确实遭遇类似问题并已迫使自己先行思考,便有种奇妙的感同身受之味,理解起其中关节也轻松许多。在覃冷看来,这或许与青少年教育中“兴趣”所起的作用类似。

几年前,Avicii✻因巡演过多过密等导致压力过大,当其读到卡尔·古斯塔夫·荣格的书时,不禁兴奋跟身边朋友感叹荣格心理学完全可以解释灵魂这件事。覃冷在重看纪录片中这一幕时曾想,如果当初他沿着荣格等人的著作多花些时间,暂时刻意离开酒精等强烈感官刺激的排解,最后的结果是否会不同。当然,这种假设是不太现实的,就像覃冷自己在翻书的时候一样烟不离手。只是从这里,覃冷也看到他曾努力尝试从哲学与心理学等层面找些答案。这或许是有类似经历的朋友常见的梳理路径,但真正能找到方向并最终完成自救的人不算多。何况,理解了世界不意味着不会被摧毁。换句话说,这件事本身,在今天乃至多年以后还有其现实意义。二十年后,中国的心理医生群体只会更庞大,而非精简甚至消失。覃冷在查阅资料时看到富兰克林读书俱乐部成员介绍钱雪松2018年新译的《存在的勇气》✻一书,谈到蒂利希思想在今天之意义:“可以为我们反思与平衡以数据主义和生物算法论等为代表的当代客体化✻思潮提供颇有分量的砝码”,亦觉有其道理。

合上纸张泛黄的勇气之书,覃冷的呼吸依旧不算顺畅。不过这时覃冷相对平静,他朝镜子里的自己扬起嘴角。他清楚这回心情低落的原因,甚至已预料到她的降临。如果说先前仍有挣脱低落后寻一片世外桃源的期许,穿透世事看见人生与万物的悲剧底色之后,侥幸无处遁形、灰色外层是更深的灰黑色。

幸好,比起浇向喜悦之火的一盆冷水,凉水加冰的反差来得小些。

也是在这当口,覃冷开始理解为什么自己有时在听谢天笑翻唱野孩子的《生活在地下》、Nachtblut "Antik"、Metallica "Fade To Black"、Neil Young "Helpless"、Elliot Smith "Miss Misery"、Lube "Ты неси меня, река",看马丁·斯科塞斯《出租车司机》、姜文《鬼子来了》、大卫·芬奇/恰克·帕拉尼克《搏击俱乐部》乃至科恩兄弟部分电影没有觉得更压抑,反而因沉郁甚至灰黑色调的氛围共感而体会过片刻放松、惬意。

宛若闷热夏夜里,一条鱼儿跃出水面,重又如水。不同际遇下人类悠游之法各异 ,重压挣扎反抗、恬淡森木茶香,区别是前者更多痛苦中转瞬即逝的呼吸。

当然,这种轻松并非每次都有。

时光飞逝,肤浅的低俗的虚假的套路的内容毫无新意充斥,部分想要发声或改变现状的人儿被持续剥夺话语权,另一部分在深刻认知或懵懂中继续反抗或走向极端。利用人性弱点去做营销、布局、恐吓成为市场与学术的利器。还有些趣味的人似乎也是分散的,不满、愤怒与孤独让他们在不同的维度以各种形式重新聚集。

膨胀,加速,杀伐,吞噬,脱颖而出的新玩家蕴涵更惊人能量。

世界在无聊、复杂与单调中趋于分裂。

这让覃冷一度缺乏安全感。

覃冷认为安全感和安全是两码事。比如,此时他身处一栋落成不久的公寓楼,这里被承包的安保足够保障他的安全,但有时门窗因为气压变化产生的互动依然让他感到不安;相反,当春夏之际强对流天气或盛夏台风来袭,另一番有力的风雨吹打却让他觉得自然。他不认为这感觉是因为门窗才产生的,只是被它们提醒罢了。

感到不安的时候,覃冷总希望身上能有一把枪,这大概是因为他的枪法不错,而且曾有机会练得更好。

一位前辈曾指着脚下被荆棘杂木遮盖的山坳跟我许诺:找一天带你下去打猎。他死了,这事不了了之。而那之后,再没人跟我提过打猎这件事,连自己差点都要忘了。我不后悔这些年做的事,却懊恼当初没有主动跟他的枪认识。这位前辈是我的叔叔,关于打猎的话是几年前他在带我回市区的路上说的。猎枪,和死在枪下温热的野猪肉一样,充满雄性的气息,它们似乎是一种禁忌,对我来说更意味着某种出离现实社会的自由。内心想反抗什么的时候还会记起它们。

他没有刻意去惦记什么,只是有时候越被理智压抑的部分反而越容易被记起。日渐起势的跑酷和电音异曲同工。上面这段话记录了覃冷内心原始的冲动,他清楚记得是五年前、二十三岁生日到来前夕写的。生日当晚他在电影院后排睡着了,他睡的时候女人们刚进场,一觉醒来,人都被她们的男人牵走了一个不剩。他睡醒就去找吴青源吃宵夜。吴青源是他的朋友,属于能够两肋插刀的那种。他叫那小子“棋圣”,吴青源不给他面子,喊他糙货。可以这么说,如果吴青源不在鸟岛,他依然可以活得人模狗样,但在这地方便算是孑然一身了。一年多前,他最近一次想起打猎这事就是因为和吴青源的对话,当时他们在讨论玩具枪能不能给人安全感的问题。

那天,覃冷告诉吴青源自己想入手一把仿真玩具枪,吴青源不屑。

吴青源说,“有把枪你就安全了?”

覃冷说,“不是,但枪给我安全感。”

吴青源习惯了跟覃冷抬杠,“你是说一把小玩具枪能给你安全感?”

覃冷一本正经,“真枪也许能给我更真实的安全感。但你知道安全感这东西本来就有可能是假的。安全感和疼痛感不同,虽然两者都是对某种状态的评估、而且都有人会说自己能够感受到,但痛感是对痛的真实反映、可由神经追溯到疼痛的源头,而所谓的安全感不过是你因了某些守护而产生的感觉,这感觉完全可能是一种错觉。”

吴青源觉得覃冷是在回避问题,属于典型的强词夺理。他无法在**有没有意思的问题上搞定糙货覃,就像对方也说服不了自己。最后,他们在另一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那就是不管现在买一把仿真枪有没有意思,小时候能有把称手的玩具枪还是颇有乐趣。

关于玩具枪, 覃冷电脑里沉睡多时的文档也有描述,这段更年长些、写于八九年前。作为一个有侧重的写作者,他记录的不是自己拿玩具枪打破景观灯一类的事情,而是一场枪战。

小时候,我喜欢看一帮比自己年纪大的哥哥们玩枪战。

当时的橡皮子弹还不是后来风靡并沿用至今的BB弹,而是更接近于真实子弹的小圆柱体,它的前端甚至还是削尖的,估计当年也是在全国范围内犯了不少事才最终被一众圆滚滚丑陋的塑料球所代替。由于玩具枪的数量极少,只有三四个跋扈的少年能够当领头的司令(后来才知道,一般小队人马中司令不会太多,多数时候只有队长组长),剩下十多个孩子举着干竹子或家里的晾衣架屁颠屁颠又颇具使命感地跟在后边,我就是其中一员。

没告诉一起玩的伙伴、暗地里我为拥有一只拉风的手枪是怎样对外公软硬兼施死搅蛮缠,很长一段时间后外公不堪重负而我如愿以偿。到现在我都还记得自己配枪出现在小伙伴眼前他们那震惊鄙夷崇拜交织的复杂表情,看着平日里一起冲锋的战友成了我的跟屁虫,我当时无耻地骄傲了一把。

很久以前,比较传奇的那几个大哥哥颁布了一项规则,只要对方把武器举过头顶就不能继续举枪攻击,这样做一来是为了避免将小孩打哭,二来因为缴枪不杀深入人心、这么做也确实能够提升战斗效率。他们颁布这项规定的时候,我连跟屁虫都还不是。因为那把枪,我被一个强势的哥哥收入麾下。另一边,带头的是一个个子不太高的姓陈的哥哥,我很崇拜他。虽然他每次都甩下跟班独自行动,但他好几次都把最大的那个哥哥活捉了。

那天枪战开始,我就学着陈哥单独行动。右手紧紧握着上满墨绿色子弹的手枪,满心欢喜,我毫不怀疑我能擒住敌方司令并从此一战成名。不过,传说中不少人的第一次都草草结束。只过了不到五分钟我就被陈哥和他的手下堵在了一个墙角,对方两个大哥同时拿枪指着我,一阵奸笑。面对他们手中尺寸虽小却依然黑洞洞的枪口,我识相地举起了那把在实战中还没有射出过一枚子弹的小手枪。陈哥走了过来,用他那把旧手枪抵在我的手臂上。他知道我们为了参加枪战都多穿了两件羊毛背心,把枪对着后背哪怕是胸口都没有太大效果,夏天裸着的手臂便成了最鲜嫩、实用的靶子。

“臭小子,你以为你***就比我厉害了?”最尊敬的陈哥竟然这么跟我说,他鄙视的眼神让我感到气愤,这句话显然不符合他在我心目中应有的气质。

“我都把枪举起来了,你不能开枪。”本想顶嘴,但想到那橡皮子弹的威力我的口风还是软了。

“放屁。”说这句之前陈哥并不英俊的脸便已扭曲了,他把这两个字的音拖得很长,随着最后一点气流从牙缝中挤出他冷笑着扣动了扳机。橡皮子弹从枪管冲出来径直撞上了我当年越发顺滑的细皮嫩肉。

一阵剧痛,猝不及防。

“你个混蛋!”我几乎瞬间就疼出眼泪来。

大喊着,我义愤填膺地从陈哥手中夺过那把功勋卓著的配枪,发疯似的扔到石板地上,操起块大石头就是一顿猛砸,黑色的塑料玩具枪很快被我砸得支离破碎。陈哥和身旁伙伴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看得目瞪口呆,从触目惊心的道理来看,他们的内心也可能受到了震撼。

砸完我还带着哭腔朝陈哥一通大喊:“你们说过举起武器就不开枪的。”

过了几秒,所向披靡的陈哥走到我跟前,他捡起被我砸烂的手枪,竟在原地哭出声来。他一边瞪我,一边抹泪。

回到家,手臂上中枪的地方已经由原来发紫的小点变成了凸起的小胞,虽也不算太严重,按上去的时候还是觉得酸疼。冲这疼痛感,我当时便下决心不再跟那个口是心非的“疯子”一块玩了。

后来,死党告诉我,陈哥的家长最终也没有给他*****,他就跟在其他哥哥身后当起了喽啰。再后来,又听说他在外地出手伤了人,直到我上大学离开也没再听过他的消息。

覃冷怀念那些无忧无虑枕着玩具枪睡觉的日子,它们一去不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经验和规矩长久的怀疑。这怀疑与具体的个人无关(具体到亲近的人他还是倾向于相信的),它源于那颗直击手臂的塑料子弹。用官话说,直达这个社会最底层人的安危和福祉。

他自此失去了最寻常的安全感。

能量有向上和向下的,人类亦然。 面对这个世界,人类即便认清了能量体系和痛苦底色,还是要做选择,不作为、无所谓、自我了断、挣扎、努力、跟着英雄或尝试去做更大的付出,都是选择的一种。今天,荒诞或荒谬被很多人认为是故作深沉或抹黑,在覃冷眼里它们却是极现实的一部分。各方势力需要发展自己的能量场,荒诞与矛盾就会存在和发生。划分势力地图的动作鲜少停滞,多数时候也很难通过温和的正常的公开的方式达成,那么偏激的不正常的私下的方式就粉墨登场,它们多数是荒诞的,也引发矛盾。

无数更小群体、个体自身的安全感增加,这个世界总体的安全感不增反降。极端、偏见、精致利己主义和家庭民族国家国际范畴的互利始终角力,后者似乎更被有识之士看重,但立场不同要做到并不容易。与热能或其他能量在宇宙中存在的规律类似,分散、混乱、世界的不确定性增加似乎是常态常形,而要让全球、哪怕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保持一天的稳定与和平,还是需要万分努力和足够智慧。

坐在零点的房间,覃冷弄清了一件事:即使这里堆满了制式步/枪他也不会觉得踏实,他所谓的有枪能稍感安全是相对于一无所有而言的。想通了这点,他反而感到安稳。

覃冷闭上眼睛,耳机里淌出The Cinematic Orchestra✻“ Arrival of the Birds ” ,公海原油泄漏、国家统计局最新季度的进出口数据发布、布满扬尘与碎片的恐/怖袭/击、库尔/德人的巷战抵抗、都市里失眠的男男女女,清晨地铁站睡眼惺忪和朝气蓬勃的上班族,信心满满步入考场的一众学子,除夕夜四世同堂的团圆,月色下异地恋人隔着手机没有尽头的情话,脑海里不甚相关的一幕幕快速掠过。

覃冷知道,没有多少人真正关心宇宙的终局如何。在他眼中,人类和宇宙万物走向毁灭这个悲剧底色,谁都无能为力,并不因为一个人的努力与否就会改变。好在人的一生相比这个总过程来说太短,很多人还没来得及考虑它们就故去了。世界每天呈现一个新样子,而人的一生够短,这就是现实。曾经,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浪费时间,如今却整天整月地虚度,甚至与外部世界拉开距离。

在以能量视角自处之前,覃冷对“有情与无情”有过反思,特别从“无情”的超脱状态受益良多。他逐渐放弃对共识的追求、也更不在意外人的看法。理论不影响他,他只管去找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有意思的天才内容。对于所有主义,他不关注教条和词条,还从几个存疑的理论体系中学到不少有价值的东西。没那么多非黑即白。

无力扭转毁灭大势,但改变自己能量范围内一些状态是可以做到的。

认识自己,让他感觉离内心更近。

覃冷对自己能走出内心牢笼没有疑问,只是这漩涡似难缠的心魔经验老到,他仍在摸索一个若隐若现的契机,还做不到泰然。

连纷繁的花花世界都有见解,内心安全感的有无尚在一念,失望、沮丧与勇气间看似难逾越的鸿沟有时也跟纸老虎一般?覃冷相信是,他帮人完成过类似由阴向晴的转变。与此同时,日复一日的失眠、与负面情绪长时间的拉锯又让他心力交瘁,它们无时不提醒他别太乐观。他甚至暂时剥夺了自己做很多事的资格。覃冷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不想认输,也拒绝掉进另一个泥沼,他自始至终没吃过一片安眠药。

过了零点,新的一天。

如果下午没有遇到程醉,又会是熟悉的不眠夜。今晚覃冷得想办法睡着,白天需要有些精神。毕竟程醉再三交代,他们有枪。他深刻理解砍刀长矛、霰弹枪与氢弹间能量的代差,再不被外界观念左右的人,在武器面前都跟山里的野猪没太大区别。


中篇小说《幻蝇:绝境漩涡与未见之花》<2>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