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迷信》算命先生说我活不过十六岁,但我现在三千岁了
我本应在冬日里死去,那位算命的先生说了,我命数不好,大约活不过十六岁那年的冬日。那先生还说,倘若有个同我没血缘的人心甘情愿的取了心头血于我,我才能继续留在这个世上。
我阿娘走的早,是以自小就见惯了世态炎凉,哪里会有人心甘情愿的,把命给另外一个人呢。我浑浑噩噩的长到了十六岁,照着那位先生的说法,十六岁的这个冬日,我大约是迈不过去的。
索性我已经在这世上走了一遭,尝过了些欢喜与痛苦,亦明白什么叫做生离死别,多多少少也算历了些事的。那时候天天掰着指头过日子,想着冬天什么时候来。
冬至将至,我身子越来越弱,我嘱咐阿爹,早日替我备一副棺椁。
记得那时候阿爹拉着我双眼含泪,说了声孩子,爹爹对不住你,不能叫你长长久久的活着。我却比他更平和安静,只好安慰他说,尽人事,听天命。
从小到大泡在药罐子里的我,好像早就把生死看的很淡。
只是我没想到,真会有人取了心头血给我,说只要我能活着。
真是可笑,他救了我,我却不记得他姓甚名谁当时是个什么模样。
南璟听了半晌,只问我说,一个人在世上的这许多年,辛苦不辛苦。
我不知道。
我大约是没有心的。自打被灌下那碗心头血后,我虽是活了下来,却也从此人不人鬼不鬼。我不会老去,不会死亡,好像得了长生一般。
寒来暑往间,我一个人度过了三千年的漫长岁月。有时候会有人陪着我,更多时候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只是短暂的记住她们一段时间,然后又通都忘掉。好像许多日子里,我都是一个人看着话本子熬过去的。一本看完就换另一本,一遍遍的重复,时间太久了,久到我甚至连自己是谁也快记不住了。
我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身子,看到了少年人眼里的心疼。
他在心疼我。
“南璟,不必替我觉得难过,岁月流转漫长,好在我这人记性不怎么好,须臾若干年的种种,我都不怎么记得住。”我看着他撑起一个略带牵强的笑,“兴许再过几十年,我也会忘了你。”
“沉豫,往后忘了我也没关系,可我在的这些年里,你明明白白的记得我就好。”
他撑开那把上头画着红梅的油纸伞走进雪里,天地白茫茫的连成一片,似乎只有他这一道风景。
外头的雪更大了,如鹅毛一般翻飞上下。这样的景象,我亦是见过许多次了。后院的梅花新近开放,白梅一片都融在了雪景当中,等过些时候将梅花上头的落雪收集起来,用来烹茶是最最清冽甘甜的。
我这人生性懒散,酒坊也是开一日关一日的。今日南璟大约是有事,便未来寻我。也是,他一个世家大族的子弟,天天泡在酒坊陪一个姑娘聊天算个什么事。
晌午的时候,他带着两个不大不小的食盒来找我,说是新捉了两尾鱼,叫我尝尝鲜。旁的暂且不说,南璟一向给我带来的吃食,都是极其上佳。鱼肉细腻软嫩,汤色白净,醇香无比。我吃饱喝足,捞着手边的话本子开始打盹。
“沉豫,再过几日,我就该走了。”他眸色沉沉的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的样子刻进心里。
我其实是有点难过的,岁月荏苒间,能遇见南璟这样一个合我心意的人属实难得,此番他重回京城,却不知日后何时还能再见了。
外头的日光照进来,亮的有些晃眼,也晃的我有些许困意,他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晒在太阳光里。
他思衬良久,认认真真的瞧着我“沉豫,你同我一起去京城吧。”
我愣了愣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许多年来我四处漂泊,换着地方度着日子,突然有个人说想带我回家,倒叫我猝不及防。雪景被太阳照的刺眼,我眯缝着眼睛看他,突然就记起他抱着瓷罐子站在后院梅树下替我收落雪的景致来。
他生的好看个头又高,站在树旁眉眼带笑的看着我。
“沉豫,明年这个时候我还能同你一道吗?”
好像同他一道去也不是不行。
南璟欢喜的厉害,替我备了大大的一乘马车说,我只跟着他便好。
一路快马加鞭,好在赶在年关前回了京城。
不出三日,荣安王世子带着个姑娘回京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关于我们二人的故事也是流传了许许多多个版本。有说世子根本不爱我只是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有说世子与我一见钟情力排万难也要将我带回家中,更有甚者说我是什么荣安王府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
偶然间出门去街头逛上一逛总是叫我觉得大受震撼,谁能想到以我同南璟为主角的话本子已然成了京城顶顶畅销的读物之一。
在王府混吃混喝的日子实在是舒坦,更何况还有南璟隔三差五过来寻我消磨度日,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他甚至还抽空包了红包予我。他说红包包的越厚往后的福气就越大,他要我从今往后哪怕一个人的时候,都能幸幸福福快快乐乐的。
南璟待我太好了,好到我自己都常常恍惚,这到底是我的一场梦,还是他真的是个活生生在我眼前的人。
大年初四那天晚上他来寻我,穿着一身黛蓝色衣衫站在月光下,说什么要带我去全京城最大的酒楼吃酒去。我只记得那天月色皎皎,我同他一起站在栏杆处,他指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问我觉得这里好不好。
少年人身上沾着人间的烟火气,就这么站在我身边。
淡淡酒香里,我点点头说好。
他就笑,“上京城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去处,沉豫,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里。”他眼波流转之间,满天繁星却也不如他眼里的神采奕奕。
“留在这里吧,从今往后也不必四处奔波,起码在我活着的这短短须臾年岁里,能叫你安定。”
他真挚热诚,却让我一时失了言语。孤身一人的这许多年里,从未有人说要给我安定。
“我不会娶妻,未来也不会有孩子,所以沉豫,你往后能安心的待在我身边。”
上京城的景致太好,好到我觉得,倘若能长长久久的待在这里,也是好的。
我看着大道两侧璀璨的火树银花,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好。
元宵那日他带着汤圆来看我,问我愿不愿意去他自己的府邸里住着。烛火映着他暖洋洋的,他说陛下新赐了府邸给他,不日他就要搬出王府了。
我应允的很快,本来这里我就与他一人熟识,我不跟着他又能去哪里。他仿佛还有什么话想说,但一直不愿开口。
世子府建的恢弘气派,比之当年我阿爹的王府也不遑多让。南璟说,这里以后就交给我管着,也算给我寻点事做。我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可他实在恳切,就又只好应下。
三月初草长莺飞的好时节里,他又带着我去京郊骑马。我骑着那匹枣红马他就替我牵着缰绳。回府前他看着我,说大约半个月后,他就要出征,我一个人呆在京城,他不大放心。
日头光刺的我睁不开眼,却还想尽力看清他的样子。
我告诉他自己一切都会无碍,他安心离去就是。
我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人世间的什么手段都不能伤的到我,许多年前我实在活的无趣,漫长的永生叫我孤单的厉害,所以我想试试,试试看能不能真的结束这漫长的一生。
那时候我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从城楼上一跃而下,鲜红的液体自我身体里慢慢的流出,可是原本被摔的粉碎的小腿,又逐渐复原。血肉生长的声音在夜里被放大,突然就觉得无趣极了。
我只好悻悻的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身的血迹又回到自己的住处。服侍我的小丫头一觉睡醒看见我的鬼样子吓得不行,可是翻来覆去我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口。
我胡诌了个理由骗过她,又买了当时最有名的鹤顶红。晌午的那碗汤里我加了十足十的量,除了毒药加的太多口感不怎么大好,其他倒也勉强凑合。
我挑了件红色的衣裙换上,满心期待着自己死去,终于在我睡过六个时辰复又转醒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跟本死不掉。
我甚至伤不到自己。
我看着南璟认真的模样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出更加认真的表情告诉他,我是个不会伤不会死的怪胎,一定会全须全尾的等他回来。
南璟摇摇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是沉豫,从来都不是什么怪胎。”
这句话被他说出来,没来由的染上几分伤感。
我这颗许多年没有跳过的心脏,好像突然就掀起一片波澜。
一个人在世上的这许多年里,我自己都分不清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大约只有南璟会真心实意地觉得,我还算是个人。
他出征前我亲自去送他,墨色的披风被春风吹的猎猎作响,他在城楼下冲我挥挥手,我努力辨认出来他的嘴形。
南璟说,等我回来。
他这一走就是许多个月,世子府里的梅花都抽了新芽,护城河里厚厚的冰雪也消融了很久很久。
七月初的时候,上京城的每个大街小巷都在说,王师大破敌军,凯旋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