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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coris and Papaver

2023-08-07 04:55 作者:装在盒子里的牛奶  | 我要投稿

Part 1 鞋底在木地板上踏得“咚咚”响,传出像是老式挂钟的声音,一下一下挤在我的耳膜上。 这种状况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晚上。 在本该被许可的,最简单的诉求落空后,门外的脚步也停止了,烦躁的敲门声响起,似乎是让我开门。 说实话,我并不愿意开门。难得的休息日,还要受迫于人岂不是太可怜了吗?就像循环播放的留声机突然被切入其他唱片一样,让人感到心慌和不适。 不想被这种讨厌感觉追上,所以我通常选择在休息日的下午,家里某个无人的房间,安静地进行类似“听唱片”的活动。这个事在我心里很有分量,不希望别人也能尽早领略到其中的美妙,但是对方不领略也只会进一步让自己丧失这种美好了吧。 …… 凝视许久,我还是过去开了门。这是无需道理也毫无办法的事情,如果不去开门,那往后也还会一直做这个选择的。对选择能力并无自信的自己,如此这般。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个空荡荡的狭长走廊。 是某人的恶作剧吗?我问自己。 透过木条框包裹的窗户向外看,天色十分灰暗。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家里就很少开灯,一到傍晚黄昏,整个世界都像笼罩在一股闷沉的湿气之中。 于是我的脑袋又开始痛起来,最初只是略微有感觉,后来就发展为一种时而的阵痛了。他们说这是天生的神经衰弱造成的,递出几片药便不了了之。 药确实有效果,但随着状况的愈下,这些药也难以再满足我的生理需求了,更像是变成一种“小孩子爱吃的糖”的替代品,虽然并不甜。 捂着左半边疼痛的头部,我半跪似的到抽屉前找药。 书桌上堆着层层的纸张与书籍,上面写满了或潦草或工整的语言,以及在旁边屹立着的,未完成的雕像。 丙咪嗪?不是。 多塞平多?不是。 阿米替林?不是。 …… 翻箱倒柜后,我还是没能找到,难道药已经被吃完了?这样可不行,没有药的话我一晚上都会睡不着,而且头将越来越痛。所以,必须找到药。 药在楼下的客厅,神经系统所控制的大脑清楚知道。平时都是别人把药拿上来放在我的门前,但这次没有,门外没有任何东西。 望向漆黑一片的走廊,迈出的每一步都很犹豫。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很怕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也不敢贪玩到天黑。“黑暗里有怪物”不知何处知晓的传闻,一直留在心里。幼年的自己很怕怪物,长大之后反而只是单纯地怕黑了。或许我认为“不知道黑暗里面是什么”似乎比“黑暗里有怪兽”更可怕吧。 顺利地下楼了,一切安好。我不由得舒了口气。从现实意义来讲,如果家里进了强盗那就万事休矣了——显然,自己并不担心性命和家里的贵重物品。 现在的我只需要药。 客厅依旧以昨天的样子摆设着,丝毫未变。本该于此的人们不知何时遇祸而逝,只剩我独居在这栋似乎充满回忆的屋子里。 我不会随便改动家具本应如此的位置,它们只是应该在这,至于为什么在这就不得而知了。植物从地里生长出来,它在地里就是;太阳挂在天上,它也在天上就是了;客厅的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那就是原来的样子。世界就是如此这般的奇妙。 治头痛的药就在餐桌的篮子里,做好打算的我伸手拿起它。 「鍙堝湪鍚冭嵂浜嗗悧锛?」转过身去,从昏暗的光线中勉强分辨出女人的身形——是名为“姐姐”的东西 因为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通过体型来判断,就连她说的话,我也无法理解,仿佛只是作为符号本身存在的东西一样,发出一阶、二阶的声音。 「灏忔兂锛屼笉瑕佸啀杩欐牱浜。」 「不要再发出这样的声音了,好吗?」本就头痛而躁郁的我不厌其烦地打断了她,拿上药就飞快地跑回原来的房间,紧紧地关上了门。 “嗡嗡嗡——” 耳蜗不断地回响这样的噪音,就好像变压器发出低频声波,内部轴承类机械结构不断摩擦着。 感觉好烦,好难受。一直都忍受不了的噪音,扰乱了我全部思绪,仿佛海马体被生拉硬拽,整个脑干都痛得要死。与其大相径庭的环境我并非未曾经历,最近却格外的使人发狂——不想来回过马路,不想靠近施工现场,不想听见鸟鸣…… 我猛得撞向墙壁,头部受到了反作用力和随之而来的痛感,在一次次地撞击中逐渐眼花。虽然很痛但确实是一种有效的办法。 仔细想想这个世界都是如此的,生活在毫无道理的痛苦中,能够享乐的人只是极少部分,大多数人都只能以痛聊慰,世界却还是一天天在运转。神经重新支配起身体,晃荡地走去把药吞下。 身体倒在铺满红花的地板上,终于能够安稳地睡着了。 Part 2 距离目的地还有几分钟的路程,从市中心一路颠簸到这个郊区的小镇,凉子不禁眯了眯眼,打了几个哈欠。 她此行的目的,是以授课老师的名义来看望班里那位一个月未出席的同学,弄清他的情况以及把课堂上的讲义交付给他。 凉子下了车,按照记录在册的地址寻找,最终于小镇东边的森林边上,她找到了那位同学的家。 一栋砖红色的洋楼,门口的信报箱塞得满当,屋子旁边有一处花园,植物全都发狂的生长,像一场精神病患者的妄梦,像梵高那副深蓝颜色,而前列是一列踮着足尖在寂静中躁狂直立的白花。 已经很久没人打理,凉子脑中形成了这样的既定事实。 大门是紧闭的,仿佛拒绝所有人一般。 凉子反复核对了地址,确认的确是「森川」同学的家后,才鼓起勇气按下门铃。 但大门并未如凉子设想般打开,像是不听话的小孩被丢在外面,无论怎么按铃都没有回应。 「森川同学,你在家吗?我是凉子老师,你在家的话就请开开门吧!」 凉子对着楼上的窗户反复呼喊,但还是和刚才一样徒劳。正当凉子认为没人在时,森川家隔壁住户的一扇窗打开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探出头来,对着凉子喊道 「彻也哥哥只有晚上才出来,现在他还在睡觉哦。」 凉子一阵疑惑,她去拜访了隔壁的小女孩。女孩的父母也要到晚上才下班,两人坐在客厅里攀谈起来。 「森川同学只有晚上出来,这是因为?」 「彻也哥哥说自己太累了,白天躲在房间里休息呢!」 「这样啊……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吗?」 「他害怕呀,彻也哥哥亲口对我说的。」 「害怕?」 凉子对森川同学的了解不多,本来他在教室里就是那种淡泊空气的“透明人”,现在更让凉子不解了。 「这个我也记不清了,等到晚上问他就知道啦。」 女孩展露出自然的笑,凉子郁闷的心情因此好了一些。 「谢谢啊,你跟森川同学是熟人吗?」 「知 り 合 い?」 「啊啊,就是好朋友的意思。」 「是啊,彻也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啦!跟他一起玩很开心。」 凉子对森川同学起了很浓的兴趣,想知道森川那不为人知的一面是怎样的。 「那我们晚上一起去找他吧?」 小女孩点点头,喝光了杯子里红红的果汁。 透过袖子,凉子看见,她有一条纵深的伤痕。 …… 正值夏天的尾声,小镇陆续关停了民宿服务,凉子一路上问了许多住户才找到一个愿意提供住宿的人家。 她向老板娘打听森川家的情况。 「森川家呀,一家子在镇上住得好好的,有钱也从来不炫耀,和大家关系老好了。 但不知招了什么东西,一个月前全家都出事了,好像是因为车祸,只剩一个读高中的孩子还活着,惨呐!」 「车祸吗……」 凉子只知道森川同学的请假理由是事故,未曾想过居然是那么惨痛的事情,老板娘的话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她像被海绵塞住耳朵,只能隐约听到一种水下的声音。 「剩下的孩子叫彻也,从那以后我们基本没有见过他了,门窗被封得死死的,也没见人打理过宅邸,完全不知道那孩子的情况。」 凉子叹了口气,独自坐在榻榻米上,她和那个小女孩——支篝,约在晚上七点到森川家门口集合,现在还有三四个小时。 等待是漫长的,也是必须的。凉子是个勤恳工作的年轻老师,愿意为达成目的而心平气和,不然她也不会接手这项吃力不讨好的任务,虽说有个人兴趣在其中,但更多还是所谓“奉献精神”的使然。 凉子相信这个世界会善待好人,惩处恶人,因为她自己便是如此走过来的,从小就有明确的目标,善待每个人也没有过多少人生烦恼。 对于森川,她难以理解。无论在班上还是平日,森川同学总是一副“对任何事毫无兴趣”的样子,虽然硬着头皮还是可以搭上话,但感觉就是难以接受,甚至摸不清想法和逻辑。 按凉子的设想,人们尽管会历经挫折,但最后还是会走上正途,变得幸福和快乐起来。 “善人虽受模糊的冲动驱使,总会意识到正确的道路”,不过森川显然并不是这种类型。 但是,凉子是在班上和森川讲话最多的人,无论怎么样,她都想试着接近森川。 森川同学好像被禁锢在地狱。 难道他就是恶人吗?显然也不是。 这使凉子又陷入到中午那种模糊的郁闷之中,她望向那栋紧闭的洋楼,秋风混杂着柔和的钢琴声。闭目侧听,似乎就是二楼传来的声音。 凉子听得出来,第一段是贝多芬的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第二段是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咏叹调。 过了段时间,琴声停止。 凉子睁开眼,是那片植物园:秋风瑟瑟,花被向后开展卷曲,边缘呈皱波状;叶互生,羽状深裂,裂片披针形。那妖艳的红色,如同火焰一般,在枯黄的植物中格外耀眼。 Part 3 右美莎在厨房准备晚饭,她有条不紊地将院子里的新鲜植物切成片,倒入锅中。 汤汁在锅中翻滚,不断冒出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厨房。 这一次想办法让彻也下来吃饭吧,他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了,虽说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是合理的,但不吃饭还是会让身体不好。 右美莎如是思考,于是她把浅棕色的壳掺进锅里,手指上还留有清香。 作为主治医生的右美莎已经照顾森川彻也许久,她是五月来的。 那个时候天气很暖和,既不冷也不热,是还有许许多春光明媚的日子。 接手的是一位腼腆的男孩,与自己弟弟差不多的年纪。 「请帮忙治疗我家的孩子吧,医生小姐。」 男人跟女人留下这句话便离家而去,自此再未回来。 看了看男孩,彼此握住对方的手,不同于面孔带给人的冷凝感,他的手掌是炽热的。 「请多关照,彻也。」 …… 右美莎从回忆中苏醒,她系开围裙,盛好饭菜向二楼走去。 这是给彻也做饭的第三个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承担起了像是这个家里的人一样的职责——无论今天有什么事都为彻也做饭、打扫宅邸的卫生、打理植物园里的花等等。 右美莎住在这里也有三个月了,她不了解彻也,这是合理的,因为他们还未到能够相互理解的程度,彻也对右美莎的存在感到怀疑,她也时常为彻也而迷茫。 不过,彻也的家庭是右美莎所熟知的,这也是她感到庆幸的一点,这几乎是唯一的钥匙。 她并不在意与社会脱节,世界本身就是充满可能性的,既然做出如此选择,责任便必不可少地降临到她身上。 每天都是如此,她不断重复着“家人”的责任,游离在世界的缝隙之中。 此刻的她已经沉沦其中,无论之后是怎样的未来,也都能欣然接受了。 彻也房间的门依旧是紧闭的,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缝隙,只是站在门前就有一股窒息的感觉。 右美莎知道,门并没有被锁上,只要自己扭动把手就能打开。 但她并不想做出这样的选择,走这样的捷径会让彻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弟弟,该吃饭了。」 右美莎敲了敲房门,想让彻也开门。 从几天前开始,她越来越不理解自己语言的意义,自己的肺部、由软骨组成的喉头和声带喉头以及经由共鸣器调节的口腔、鼻腔声带所发出的声音,到底表示着什么? 生物学角度上,神经医学与精神病理学对此的研究并不明晰。 右美莎觉得,语言似乎是暴虐的,它将所有的一切碾碎并同化,并使一切的真实都被隔绝开。 小时候还尚未学会说话的孩子,似乎都有自己独特而又不为他人所知的差异,或是性格,或是思想。 那时候的每个人都是具有无限可能性的,但长大后自己却和他人通过语言而断绝了这种可能性。 人们幼年时的特点被抹平,变得一致,永远无法离开这种同一性,也无法回归那种原始的“子宫羊水”里的温暖,那是对真实的渴求。 语言似乎又是缺失的,无法触及的真空之处残留的是互相毁灭的根源 自己脑海里念想和欲望都通过语言投射出来。 物理学中,电信号的传导无论是在外界还是人的大脑里都会产生损耗。那么语言所表达的对象难道不会在传递的过程中失真吗? 人们始终无法理解对方的想表述的真正含义,一场场误会便发生了,随之而来的是矛盾与冲突,演化成无数人与人之间的不确定数。 语言就是这么一个充满暴虐与无能为力的却又是唯一且不可或缺的对话维度。​ 无法理解,或许因为是永远无法触及到的创伤吧。 彻也房间的门依旧纹丝不动,这个时间点的他在做什么呢? 右美莎从未知晓过,面对这紧闭的房门,她的心突然感到一阵绞痛,勉强用手拖住餐盘,整个身体一下子靠在了门前。 不知是过度劳累,还是有别的原因,右美莎再也没法保持原先大方的姿态了,她一手捂着心房,一手抓着地毯,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闷哭声,不禁流下眼泪。 而后,右美莎瘫在门前,合上了双眼,一朵罂粟从手上落下,安静地陪在了她的身边。 Part 4 雕刻的工作就快要完成了,虽然比不上米开朗基罗或是罗丹这样的绝世艺术,但较我个人而言,这是近几个月的全部心血。 汗液几乎渗透进衣服的每个毛孔,给人一种闷湿的感觉。几个月以来,我对一件事情还从未如此投入过,能够这样专注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非常欣慰的。 我放下手中的雕刻刀,抹了抹脸颊上的汗——最后一次就把它完成吧。 大脑无比清醒,身体饱含活力,这样的自己应该才是他人所期望的吧。过往记忆像是断章一样被抛之脑后,只留下自己喜欢的部分,不断追忆,不断构建起名为“自我”的怪物。 但对于接下来该做什么,或将成为谁,我却毫无头绪。通过药物冷静下来后,我似乎更加找不到现实的方向了。 这样可不行啊,寄希望于渐渐恢复的理智,我开始思考现在的处境。 我是谁?我站起身,在房间里不断走动,视线也随之游走。最终在书桌上一个笔记本的封面找到了答案。 「mo ri ka wa te tsu ya」 许久不曾开口的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第一句话,喉咙感到一阵嘶哑和疼痛,像是处女忽然被破开薄膜。 紧接其后的是视野的明晰,我终于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脑中对这个狭小世界的认知。 满屋狼藉,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光。 语言驱逐恐惧,驱逐不安。然而,脑海中迷雾渐渐散的时候,自己已经不这里了。 时间浸在眼泪里,我知晓自己活在被恐惧折磨的日子里,以一种无可救药的姿态,像一粒种子飘到那里,之后重新开始,至死方休。 我感到越来越靠近那个位置,就像就走进一条死亡的暗巷。一直到此刻,我仍不真的明了那种恐惧感,它到底来自哪里。 没有办法命名的那些东西,是我畏惧的,无法面对的,死的欲望。 …… 「请多关照,彻也。」 右美莎说的第一句话。她笑起来很漂亮,虽然经常被怀疑是营业性质的行为,我却再也离不开这样迷离而美丽的笑容了。 跟她待在一起,就觉得异常安宁,好像陷入一场美梦,一场遥远的,被“姐姐”疼爱的梦。 其实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却无法停止,假装世界亏欠我的,心里止不住担忧,也不想见到早晨来临。 我时常感到莫名的激动或痛苦,却不知到底为什么;决意要远行,却不知究竟要到哪里去。 永远的无家可归,精神与身体的无限分离,关于自身存在的不安根深蒂固,日渐消磨生命。 现在我正坐在床边注视她的睡颜,那只罂粟被我捏在手中,内心期望着能够醒过来。 她浅浅的呼吸着,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实在是太累了。自认为可以透彻彼此,却不知究竟在寂寞什么,究竟在悲伤什么,两个人竟无法理解,也丝毫不能逾越。 我呆滞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吞食手里的花瓣和球茎,却怎么也止不住掉下的眼泪。 Part 5 下雪了,先是小朵小朵的雪花,柳絮般轻轻地飘扬;然后越下越大,一阵紧似一阵,飞舞着,像千百只蝴蝶似的扑向窗玻璃。 原野上的积雪反射出一片默淡的白光,一切都受冻成无声无息,大地笼罩在无垠的静寂中。 凉子老师和小支篝冒雪来到那栋洋楼,它笼罩在一片寂静与风雪中。 支篝按了按门铃,没有回应,但大门却自己打开了,凉子检查发现,门锁早就坏掉了。 庭院破败,繁茂的花木四处乱长,野生的藤蔓沿着残破的门楣和窗棂盘缠而上。 昏暗的灯光模糊地映照出凌空飘舞的细密雪花。 鲜艳夺目的,血色的花开满整个庭院。于是,灰、白、红构成了眼前的所有。 凉子呆在原地,被这副衰败的景象怔住。此时她还未料到,自己等候许久的终点,是一段难以忘却的记忆。 等回过神,凉子发现支篝已经不见了。 「支篝,你在哪?」 她望了望洋楼的门,明明直接进去找到森川同学就能完成任务,但她显然还未做好任何打算。 凉子绕着洋楼找了一圈,在植物园里发现支篝正背身蹲在花丛前。 「支篝,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小女孩依旧蹲着,连回头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直到凉子快步跑到身边,她的身体才痉挛般抽搐几下,之后闭上了双眼。 「你怎么了?!」 凉子看到这样的小女孩有些慌张,试图晃动双肩把她摇清醒。 不一会儿,支篝重新睁眼,自然地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机械般的表情,之后从背后掏出一个玻璃瓶。 「老师,吃了它吧,吃了它。」 玻璃瓶装着半瓶乳白色的汁液,依稀可见几片花辨混杂其中。 「太好了,你没事啊。这是什么?」 「这是能让彻也哥哥出现的办法哦,他教会我的!」 「但,不用吃这个东西,直接进门不也能找到他吗?」 「不行的,彻也哥哥说过,他不会给别人开门!」 「这样吗……?」 虽然不知道这粘稠的汁液是什么,但支篝吃了都没问题,自己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吧。凉子如此思考着。 她接过瓶子,把剩下的半瓶汁液连同花瓣陆续吃完。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凉子也说不出,仿佛身体和这个世界分离了,没有知觉,也对任何事没有反应。 视野之外形成了一个漩涡,默默地将她吸入其中,她只能任凭自己的身体被牵引。 难以形容的明亮色彩,眼前的事物失去原有的特征,似乎因为各自拥有实体性而分解,越来越趋向独立。 现在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凉子丝毫不理解,她只是觉得一切都在扭曲旋转。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内的景像仍不断变化着,但凉子的意识正慢慢恢复。 内心突然间充满一种神圣感,她看见无数江河流入大海,擎天之柱立于天地;暴雨滂沱,卷起一层又一层浪潮侵袭天堂之柱,无数不同的野兽依附在其中。 神圣感褪去,景象发生了改变,她感觉到一股狂喜之情,周围变成了盛大的游行,无数鲜艳衣装的人载歌载舞,她也不自主地摆动乱舞,与人相拥对唱。 游行队伍结束了盛大的庆典,凝视天空,又马上赶到了另一场狂欢。许多女巫骑着涂满油膏的扫帚在天空中播撒爱欲之花,她与饱含知识的男人相爱,即将为他诞下子嗣之时,神却出现剪断了丝线。生出来的,是那爱欲之花与孩子的脂肪。 “洁净身体,等待大开眼界的时刻来临,起身,空中有好多种子忽然散开来,唱起了歌,那些音符粉碎了身体,也毁灭了混乱的局面,满身是血,接着与亡灵相遇……” 又不知过了多久,凉子眼前的景象平静下来,她还在也依旧在洋楼的门前,身边是支篝。 凉子没有开口说话的念头了,她觉得语言是那么的无力,根本无法传达自己现在的感受与想法。 支篝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小小的身子牵起凉子的手,一起推开了门。 Part 6 「诶,姐姐。」 「怎么了?」 「你说,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吗?」 「怎么突然之间想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看着圆圆的月亮,就会想到让它发光的太阳,这是很正常的吧?」 「大概是你说的这样。至于明天的太阳会不会照常升起,哈哈,那不是得等明天才知道吗?」 「但是……」 「你啊,就好好地等到明天,就能揭开心里的答案了,好吗?」 「好……」 弟弟选择回到房间睡觉,只剩下姐姐一人在阳台。 她盯着远处那轮散发着冷寂幽光的月亮,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悲伤的情愫。 等到明天,或许弟弟就满十五岁了,生日前夕本该是快乐的,幸福洋溢的。 毕竟,他已经之于世界之中,不断生存了十五年,明天应该是全家人将第一次给他过生日,为他的存在而宽慰,而高兴的。 不过,似乎没人记得弟弟的生日。 在父母的认知中,他仅仅是作为被抛弃的孤儿,出现在大门前的一种可能罢了。 所以大家不知道生日,一定是合理的吧。 她感到一阵头痛,使劲搓揉太阳穴,连呼吸都变得莫名苦涩。 不对,既然他都如此呼喊自己为“姐姐”了,那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依然是自己的“弟弟”,怎么能让他到死都无始无终呢? 她闭上眼,皎洁柔和的光洒进脑海,回忆起从前。 以前的自己是无力的,面对比两人高大的父母,求情无法抹去伤痕,哭诉无法填满饥饿,所谓的“姐姐”无法保护他这个“弟弟” 想不懂父母为什么要这样虐待,仅仅是因为血脉不同?仅仅是因为他是孤儿?又仅仅是因为什么,不理解的纯粹的暴力欲望吗? 父母能够给予自己远超同龄人的爱怜,却无法承认弟弟的存在,还要否定他的全部价值呢? 他肉体上的苦与精神上的伤,已经够多了,不要再增添下去了,虽然自己无法干涉他对自我的保护…… 弟弟的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是自己在大门发现他,是自己为他取名,是自己为他确定生日…… 无数欢笑、悲伤、哀怮和愤怒等等的一切情绪都是,也都只是两个人分享的,她从未看到弟弟对第二个人展露过情感,就连被父母殴打辱骂时也是一样,一声不吭。 人的内心是复杂的,如同水藻在污浊的池水中纠缠不休。但多年的相伴,会改变这一切。 那个少年已成为被自己视为亲生骨肉般的存在了。 云层渐开,她向弟弟的房间走去,少年并未入眠,正呆滞地望着那盆即将凋谢的曼珠沙华。 「姐姐?」 「别说话。」 姐姐走过去将弟弟紧紧抱在身前,感受彼此的体温,两具身躯微微颤抖着。 「啊,突然这么……」 正当弟弟准备说话时,她向弟弟露出了一个甜美又近乎悲戚的笑,恍惚间,宛如在凝望玛格丽娜那嵌上泪滴的面容。 她吻了上去,鼻腔内不断释放着迷人的热息,两人闭上双眼,仿佛游走于世界的缝隙。 或是出于本能,或是出于欲望,但不论出于什么,他们现在交融在一起,不分你我,不分主客;爱上对方,也爱上了自己。 …… Part 7 我从来不为家人的逝去而苦恼,并不因为他们提供了我的衣食住行。事实上,如果没有世界便没有任何人能存在,是一切事物存在的前提,你会因为这个偌大概念所含的一切死去而感到悲哀吗? 人类所有的意义都是自我编制和想象的结果。从更大的视野向下审视,我们赖以生存的所有意义都是无意义的。 但是,人的生存又需要有意义的存在。 所以,「它」就要来了。 没有任何喘息时间,数不清的罂粟花已经如潮水般涌入家里的每个角落,地狱业火正张开血盆大口,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 仿佛听到无数恶魔在罪孽中咆哮,张开双翼,用人体制成的乐器大肆演奏,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之乐。 时间反复穿梭,太阳不断地失去自己原有的光辉,逐渐变得暗淡无光。 于是天空变成了血肉色,太阳永远也不会再升起了。 死去的人的哭喊声,充斥整个世界。 「啊——!」 「啊啊啊——!」 「唔哇啊啊啊啊啊!!!」 …… 躲进自己的房间,这里是唯一未曾被外部染指之地。 不要,好害怕,哪里都可以毁灭,但不要烧掉这里,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畏惧地睁开双眼,看见房间里的任何地方都开满了一种花。 那是一种最接近初雪的银白,如同雪一般纯净,美丽至极。 右美莎正在面前,被无数白花簇拥着,圣洁而美丽。这样的她在我眼里似乎能包容一切。 瞬间,我丧失掉全部的语言能力,也无法直立行走。 内心的恐惧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法言说崇高之情,令人甘甜的窒息感。 好美,好高大。 我以迟缓的大脑和不灵活的四肢,蹒跚地爬向那位命中注定的“母亲”。 「啊,啊……」 “母亲”张开双臂,迎接我的诞生。宽厚的胯臀将我托起,露出硕大的乳房供我如婴儿般吸吮。 “母亲”轻柔的手指不断抚摸着我的头,四周的白花半遮住视线,于朦胧中窥探出她的美,双目空寡宛若月神,让我觉得自己又和她变成一起了。 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永远沉溺其中。 Part 8 洋楼里一片昏暗的景象,凉子什么也看不清,摸索好一阵才找到了布满灰尘的电灯开关。她按下去,灯却没有亮起。 凉子意识到,整栋洋楼早就断电了。 「老师,可以用蜡烛哦。」 支篝的声音从身边传出,而后烛火燃烧,显现一股橘色的微光,映出她稚嫩的脸,烛芯因风微微颤动。 凉子接过支篝手上另一只蜡烛,由支篝带路,两个人向内探去。 整个洋楼的内部空间比凉子想象中的还要大,支篝和她不知绕了多久才找到向上的楼梯。 「呀,差点忘记了。」 「什么?」 支篝自说自话地从一个装满花卉的篮子里挑出五只形态各异的金色花,用手攥成束。 「老师,我们走吧。」 两个人踏上了螺旋的阶梯。 「森川同学的家很大啊,比老师家里大了好几倍,真好啊。」 「但老师一定更好,更幸福啊。」 「诶,为什么?」 「老师有自己选择住所的可能呀,彻也哥哥没有这种可能性呢。」 小小的支篝说出的话让凉子倍感惊讶。 「原来如此,小支篝真聪明呀!」 「不是哦,这是彻也哥哥教我的,支篝其实什么都不明白呢。」 「这样啊,不过你很勇敢哦。」 支篝不理解地晃了晃脑袋,凉子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可以一个人在这么黑的地方找森川同学玩,换做是老师早就被吓跑了。」 「哈哈,老师太夸张了啦。洋楼里有很多朋友哦,它们都能帮我找到彻也哥哥。」 「哦?都有谁呢?」 「兔子先生、渡渡鸟、猫和帽子先生还有天使哦。」 「哈哈,好有意思啊,下次能不能介绍给老师呀?」 「好啊。」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了二楼。巨大的落地窗上镶嵌着彩绘玻璃,钉住木条的螺丝开始逐渐松弛,在暴风雪中嘎吱作响。 楼梯口的两侧连一条壁灯长廊,左右都分别通向一道门。 「该走哪边呢?」 「老师来猜猜看吧。」 凉子仔细观察了一下两边的情况,发现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门上标牌拓印的字符。 「Kingdom or Crown?」 凉子思虑了一下,对支篝说道。 「我们往左边的Kingdom走吧。」 支篝微微一笑,两个人牵着手向左侧走去。 屋外的风雪和嘎吱声已经紧密得无时无刻了,那扇紧闭着的门在凉子的视野里越来越近。 终于,两人来到门前,到达此行的终点。 凉子呼了口气,内心祈祷着什么,而后用手骨向门上敲去。 Part 9 地狱业火和罂粟花在世界蔓延,留给我的是对于“母亲”的眷恋。窗户又长又窄,尖尖高耸,离黑黝黝的橡木地板很高。 墓碑般坚硬冰冷的房梁不断被啃食着,摇摇欲坠,已经有花渐渐从缝隙中侵入,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完全崩塌。 她又吻了我,撩起长发,轻轻说道。 「我该走了。」 「我不想让你走……」 「乖孩子,听妈妈的话,你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就一定要离开你吗?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一辈子不长大。」 「哈哈,我该怎么说你呢,小傻瓜。」 「不要,我不要你走。」 「妈妈也不想离开你啊,孩子。」 「那为什么不和我留下来,在这里永远一起呢?!」 「孩子,我是你妈妈,不是你,你应当成为自己。不仅是妈妈必须离开,你也必须要离开这里的。 这里并非天堂,也不应当成为地狱,或许外面的世界很残酷,但你必须面对它。孩子,直面那个让你无限恐惧的东西吧,它就在外面,就在你的身边。」 「作为母亲,我能做的只是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为自己。」 我沉默了,她则流露出和蔼的微笑,又把我抱入怀中。 好温柔,好无奈。 「妈妈,我……」 「我也爱你,宝贝。」 「彻也,去征服这个残酷又荒诞的世界,去创造属于你的一切吧。」 右美莎发出宣言般的声响,一把将我推开。 眼前的一切都在震颤,存在的意义正被分崩离析,支离破碎,满天的恐惧正向这里袭来,它们敲打门板,撞击窗户,发出杂乱无序的嘶吼。 充斥视线的白花微微摇曳,宛若弥漫圣洁的雪。 我的手中不知何时拿着那把雕刻刀,犹豫不决。 「杀了我。」 「不要……」 「森川彻也,杀了我!」 我怒吼着,冲上去一刀插进她的心脏,全身像被电击般酥麻。 「啊啊……彻也,你长大了……」 右美莎像第一次相遇时一样,笑了。 巨量的血液喷洒而出,所有的白花都沐浴其中,染成了令人怀念的红色。 「我爱你。」 顿时间,罂粟漫天,屋梁崩塌。 “咚咚” …… 似乎,有人在敲门? Part 10 「老师我是不是猜错了呀,还是没有人开门。」 「可能彻也哥哥换房间了也说不定。」 「额,好吧,我们去试试另外一个门?」 「好啊。」 …… 「另外一个门也还是没动静呀。」 「或许彻也哥哥真的不想给别人开门吧。」 「诶,支篝你上次看见森川同学从哪个门出来的?」 「是刚刚那个门。」 「谢谢啊。」 …… 「摆这里应该没问题吧,如果森川同学出门的话就一定能看见。」 「老师真聪明呀,那我也摆这里,下次再找彻也哥哥玩。」 「好了,我们走吧,都那么晚了。」 「凉子老师,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为什么?」 「我要跟那些朋友们一起玩。」 「这样啊,别玩太晚哦。」 「嗯嗯,拜拜,凉子老师。」 「再见啦,小支篝!」 …… 「在那之后过了多久呢?我不记得了,几个月后我再来时,那栋阴森的洋楼已经变成一片初具规模的种植园了。 哈哈,我也没想到啊,被警方指控为凶手。 我不该,哈啊……啊…… 我不该放着小支篝一个人在那里的,我不该啊,不该…… 内脏都被掏空了,到底是哪个畜生干的,是谁啊……可恶……」 青年与他简单的聊了聊,刚刚提到了一个曾经叫凉子的外地老师的故事。 青年和他分别了,独自走在路上。青年醉了酒,摇摇晃晃的。 怎么会有人说是自己把那栋洋楼烧了,还把小女孩带回自己家呢。 …… 「彻也哥哥!」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啊,支篝。」 「喏,彻也哥哥要的花!」 「谢谢,但是我已经不需要了。」 「诶,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哦,小支篝。」 「彻也哥哥欺负人!那不是说以后都没有那个给我了吗?」 「是啊,那个本来就不应该给你,而且我也再也不用了,这是好事啊。」 「但是,但是……」 「不过我也是知道的呀,支篝的情况。」 「诶……」 「跟我走吧,支篝,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诶,好啊!最喜欢彻也哥哥了!」 「来,拉着我的手,我们走喽!」 「哈哈哈,走喽!」 怀揣着右美莎的爱,彻也和支篝走在乡间暮色的小路上,四周开遍了白色的曼珠沙华,美极了。 未来会如何?他们并不知晓,却也不惧死亡,每天都奋力迈向那一步。他们现在只是存在着,就拥有无数的可能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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