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之泽战俘营其六——诉苦三查3
“上课。” “起立!” “同学们好!” “老——师——好——” “请坐。” “好同学们,现在我们拿出识字二,翻到第二十三页。” 065号的门外,已经摆满了一排排简陋的课桌课椅和一张显然是新鲜出炉的黑板,而正在上课的学生和老师们,则是囚室里的战俘和他们的训导官猪之助。 自从连续不断的谈心和嘘寒问暖的照顾收到效果之后,战俘们对训导官的印象大为改观,就算还有些人暗中谋算着自己的小九九,至少绝大多数人是乐意和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面妖怪热情的打个招呼了。而在和这些此前油盐不进的月之民们说上话之后,训导官们也没有立刻就开始索然无味的宣讲,这更是大大提升了他们在战俘们心中的形象。 “原来他们不是来洗我们脑子的啊!我们错怪他们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战俘们大惑不解。 训导官们居然拿来了成堆的识字课本和作业纸,要教战俘们读书认字了! ———— 白大贵坐在最前面的第一排,两眼炯炯有神,目不转睛的盯着猪之助在黑板上写下的粉笔字,双手也是一刻都没闲着,不停的在自己的识字本上奋笔疾书。只不过,他的书法显然有些摆不上台面,就算是把字形和笔画看了个七七八八,真格儿上手写起来的时候,那手字不说像是狗爬出来的吧,也只能说是歪歪扭扭,不堪入目了——他倒是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奋笔疾书,可是眼睛看懂了,脑子也学会了,手却一直不听使唤,写着写着就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写下去,在纸上留下了不少大小不一的墨团团,怪难看。 即便如此,白大贵的内心也依然是热辣辣的。 我会读书写字了! 多少年了,月都的百姓就从来不需要读书识字的。无论是干农活,投军,还是别的什么社会分工,对文化水平都没有太高的要求,读书识字,那都是老爷们的特权。君不见,想要进学就要先交束脩,而就算是最蹩脚的教书匠,一年收的学费都赶上一户下等之家一年需要缴纳的赋税了。至于那些雕版印刷,装帧精美的书籍课本——嘶。 自从懂事开始,白大贵就很羡慕那些鲜衣怒马的老爷们,可是能够读书识字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他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子弟,是根本不敢有这些非分的想法了。 像很多的月都百姓一样,投军减税,又像很多的同袍一样,兵败被俘,然后自己居然就有机会读书识字了?! 简直和做梦一样。 白大贵很勤奋,但是他学的实在太慢了。第一节课四十分钟,他只学会了写三个字,那就是“白大贵”。不过他的表现在整间065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除了徐惇这个讲武堂落榜生还算是粗通文墨,剩下四十九个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子。笨手笨脚的,被猪老师骂了好几句,才算是磕磕巴巴的写好了自己的名字。而最倒霉的老罗,他本名罗嘉斌,名字笔画特别多,愣是到第二节课下课才算是学会。 白大贵高兴啊,要是自己的老娘也在这里就好了,一定要让她知道,自己也有文化了,有出息了,学会写白大贵三个字了。更让他高兴的是,黑板上面挂上了一条标语,据说是那什么月面远征军的统帅说的—— 知识可以珍贵,可以宝贵,但是不可以高贵,更不可以昂贵。 冥冥之中,白大贵觉得他说的挺对。 ———— “好同学们,看着书上的图画,现在跟着我一起读。” “士,横竖横,士。” “士,横竖横,士。” “兵,撇竖横竖横撇点,兵。” “兵,撇竖横竖横撇点,兵。” “士——兵——” “士——兵——” “同学们,你们曾经是月都的士兵,我曾经是月面远征军的士兵,我们都是士兵。既然我们是士兵,我们能不能把士兵这两个字写好啊?” “能——” “我们来看下一个,贵——族——” 奇怪的是,猪之助刚刚开始领读,下面的学生们却没有一个接上的。 “报告老师。”徐惇举起了手,请求发言。 “徐惇同学。” “这识字本有问题——我们在月都的时候,一般不说贵族的,我们一直都是说的公卿。” “对啊就是啊。” “贵族是什么?我们没听说过。” 徐惇话音未落,下面的学生们就立刻嗡的一下炸开了。上面的猪老师还想维持纪律,结果发现自己的声音直接被淹没在了一片交头接耳的窸窸窣窣当中。逼得他不得不扯起了嗓子大吼。 “课堂纪律呢!晚饭是不是不想吃了!” 这下总算安静了。 “徐惇同学提出的问题很有价值,我们的识字本确实和同学们的生活现实不太契合,我会向上面反映的。那么同学们,到底是想学贵族两个字,还是公卿两个字呢?” “公——卿——” “好,我们请看黑板。” 猪老师噼噼啪啪的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正体汉字,而随着他的一撇一捺,下面的学生们的脸色也经历了一个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由青变紫的过程。 怎么这么复杂啊!这个字不好写啊!我们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啥也别说了,写吧!学文化! 学文化不可怕,没文化才是真可怕! ———— “下课!” “起立!” “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 “大家伙跟我冲啊!今天食堂有牛排!晚了就吃不到了!!” 学生们话音刚落,猪之助就收起了当老师时的那副严肃面孔,也不擦黑板了,啪的把手里的粉笔和教案往讲台上一扔,胡乱拍了几下手上的粉笔灰,拿出了战场上刺刀冲锋的速度向食堂冲去。而在他身后的乌泱乌泱一大堆,则是065的战俘——或者说他的学生们。 这段时间下来,他们的关系早就打成了一片,好的不得了了。 “牛排!牛排啊!” “我要黑椒汁的!” “番茄汁才好吃吧!” “去你的,还没吃到嘴美什么你,赶紧往过冲啊!” 运气不错,065是第一个完成今天的教学任务的,他们幸运的成为了第一个冲进食堂的班级,从猪老师到学生们,每个人都从窗口美滋滋的端了个铁盘子,上面是一大块浇满了酱汁的烤牛排,一个小番茄,几朵西兰花,一个煎鸡蛋和一坨土豆泥——酱汁三种口味可选,黑椒汁,蘑菇汁和番茄汁。 领到餐盘,坐定,食堂里立刻热闹起来,吃饭时间已经成为了战俘们难得的轻松一刻。上午的学习虽然并不累人,许多平民出身,渴望提升自己文化水平的白丁们还乐在其中,可是那毕竟烧脑。至于午休结束之后的劳动和军事训练——总有无尽的木头等着战俘们去砍,无数的沟等着战俘们挖,还有无数的四百米障碍等着战俘们去跑。 “猪老师,公卿的那个卿字,怎么那么难写啊?”白大贵嘴里含着大半口牛肉,口齿不清的向坐在他旁边的猪之助发问。 “老白,你就别打扰人家猪老师吃饭了——我们要学的那么几千个常用字,有好写的就肯定有难写的,咱们好好学不就是了吗?”饭堂的桌子是两两对坐的四人桌,坐在他旁边的赵山放下了手里的刀叉反驳道。“见鬼,我还是用不惯这劳什子刀叉——为什么这个胜利大牛排就必须得用这个吃,不能用筷子?” “那是因为你脑子笨!学写字学的慢,学吃饭都学不会!” “我可去你的吧!是谁号称差点进了讲武堂读书,结果上黑板写卿字的时候磕磕巴巴写了五分多钟?” “你不是也写了三分钟?” 赵山身边的徐惇故意打趣他,而不出意外的,他的左脚大脚趾头也收获了来自邻座的一记重跺。 “难写归难写,大家不是都学会了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每天学写三十个字,两个月下来就能学会靠两千个字,认得两千个字在你们月都,算不算文化人啊?”猪之助已经风卷残云般的消灭了自己的那块牛排,他始终牢记统帅的一句教导——军人吃饭不够快的话,那你可能就用不着再吃饭了! “那铁定得是啊!进学读书横竖也就是学这么多东西,就这都能去考科举了!”旁边几人纷纷附和。 “这几天你们不是学的挺好的,我看来一点都不比那些老爷差啊。” “哎哎哎猪老师可不能乱说,上下有别,老爷之所以是老爷,那是因为我们就是笨,就是命不好!可不敢僭越的——这是污秽啊!。”简简单单一句鼓励的话,居然把旁边的白大贵吓了一个激灵,其他几人也是一脸恶寒。 “去去去,你们都在地上待了快两三个月了,吃的是地上的饭菜肉,睡的是地上的硬板床,身边还有我这么个地面妖怪训导官,该沾的污秽早就沾的透透的,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比起这个,我告你们个秘密,想不想听?”猪之助故意压低了后半句的声音,试图吊起战俘们的胃口。 看上去效果不错——连邻桌的餐具声都停止了,那边的老罗和刘本堂已经伸长了脖子准备偷听,隔壁的隔壁的小五子更是已经准备仗着腿快嘴快,把消息散布到整个食堂了。 “067有个姓彭的你们知不知道?” “知道啊,彭守备,就是咱们虎翼军上的。” “那个家伙。”猪之助噗嘶笑出了声。 “猪训导官,你就别卖关子了。” “大家伙都等着听饭后故事,乐一乐,消消食呢!” “那个家伙——” “他不识字!”猪之助仿佛献宝一般,眉飞色舞的公开了他刚听来的惊天大秘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啊?!” “不识字!” “不识字是怎么当上的守备?” “公卿老爷还会不识字?” “可不是么!他们的训导官是我班上的,昨天他亲口告诉我的。那厮不光大字不识一个,还厌学赖学!逃课!” “什么?逃课!”这下大家伙都来精神了,盘子里的牛排冷了也不管不顾,这么甜的瓜可不是啥时候都吃得到的。 更何况这个瓜的主角还是之前高高在上的守备老爷。 “哪能让他真逃了啊?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装病装发烧呢,大石猛——就是我那战友——大石猛还担心,蹭蹭蹭跑出去帮他叫军医,结果体温计一插一看,好家伙三十六度八!把他给气的,饿了那厮一顿不说,还让他劳动完后去操场上跑了十圈,跑不完不准吃晚饭!” “有这等事?公卿老爷是文盲?还……还赖学?”白大贵一脸看到了西洋镜的满足。 “能有假?要不下午拉木头的时候你们自己去问67的弟兄?还是我下午监督你们干活的时候和大石猛换换,让他亲自和你们说?” “不了不了,我们相信训导官。” ———— 发生在67的事情,一顿午饭之后,就如同野火一般传遍了整个战俘营。 “听说了吗……” “那个……守备老爷……” “……他不识字!” “……被训导官逮住了,吊着打……” “……公卿老爷也是这副熊样……” “……嘴脸!” 不仅月之民在传这档子破事,就连兔子当中也传开了。 “……他的表现怎么还没我们好?” “……我们可不赖学……” “文化也不是天生就有的啊……” 渐渐的,所有的议论声都汇成了一句话,战俘营里的大家最终还是达成了共识。 “说好的月之民和兔子各司其职,各安其命,上下尊卑皆有定数,可是为什么这个不识字的家伙,也能上位当老爷呢?” 大家都很不明白。 ———— “猪老师,为什么一个文盲,也能当守备老爷,呆在我们头上指挥我们打仗呢?大家不都是不读书不认字的吗?” 067发生的事情,终究没有被战俘们当成笑谈忘掉。战俘们在被窝里讨论,在操场上讨论,在伐木工地上讨论,白天黑夜连轴转的讨论,就连食堂吃饭都不能阻止他们继续讨论下去的热情。不过,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但是065的这五十号弟兄五十颗脑壳,连着讨论了三天三夜,也没拿出个什么章程。 然后,他们就只能把“叛徒”徐惇派出去当代表,向营房里最大的文化人——也就是训导官——发问了。 “这个啊,我倒是想和你们讲讲,前几天你们对我那副态度,讲了之后你们铁定不会听,怕不是还要把我打出来。”猪之助挠了挠头,一脸的嫌弃。废话,谁愿意拿着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要不是上面有命令,必须做通战俘们的思想工作,他才懒得来这里虚耗时间呢。 “哎呀我们错了,就和我们讲讲吧!您都能给我们上课,叫我们读书写字,肯定是有文化的人,您讲的话,我们肯定会听进去的!” “我也真是服了你了。”看着徐惇堆起来的笑容,猪之助叹了口气。 “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先从你们月都的历史开始吧。” “众所周知,月都是由月夜见,月之头脑等最早的一批月之民建立的,而建立之后,嫦娥又被永远圈禁,月之民制造了大量的月兔,这些兔子世世代代为月之民服务,来赎嫦娥的罪孽。” “无穷无尽的兔子提供的生产力再加上月之民的集体智慧,月都的技术水平和生活水平都远远超过了我们地面。别的不说,你们那边是不是从来没有饿死人的情况?” 徐惇下意识的摇摇头,好像还真没有。 “我们这就不一样了,人类和妖怪都只能脸朝黄土背朝天,从土里刨食。就算是有神明赐福的田地,遇到灾荒,也总要死一批草根妖怪。” “言归正传,虽然你们吃喝不愁,只要慢慢发展下去也就罢了,说不定还真能进入理想中的大同社会呢,只不过吧,月之民也没能摆脱地上人类的劣根性。” “你先别急着生气,听我说完。就算第一批开拓了月都这个文明的月之民都是伟大的领导者,也因为自己的功绩而获得了与之相配的荣华富贵,或者我换个说法——大家自觉自愿的将自己手中的物力财力交给了这些更加强大的个体,希望他们能为自己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也许他们确实做到了,但是伟人的后代不会永远是伟人,那也仅仅只是后代而已。一旦他们认为自己所获得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依靠手头占据的资源想要为自己谋取更多,阶级分化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月之民的寿命绵长,一代人的时间以千年计算,第一批领导者的后代还没来得及出现,我刚刚讲述的那个过程还没来得及发生,但是你就能保证,那些被你们赋予了力量的所谓‘高人一等’者自己,就永远不会蜕化变质吗——总有些心理扭曲的家伙想要骑到自己的同类头上作威作福,以此取乐的。” 徐惇听着训导官的滔滔不绝,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似乎嗡的一下炸开了什么,刚刚听到的东西,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一股微风轻轻的吹拂进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公卿老爷们总是有功绩的,如果不是他们保卫了月都,我们也没法好好过日子种地……”虽然如此,潜意识深处强大的思维惯性,还是让徐惇不自觉的为家乡的社会环境做出了辩护。 “不要紧,我们可以来算一笔账。” “徐惇,当兵之前你家里是种地的吧?” “对的,我家里自己有地,一百亩水田,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这样的中人之家按照律例,可以领三只兔子帮忙种地,我当了兵纳粮两免三减半,就是免两年田税,后面三年减半收。还能再免掉一个人的人头税。” “家境不错啊老哥,我的军功田也就只有六十亩荒地而已,还等着伤残的弟兄们去打理呢。” 猪之助在徐惇的肩膀上狠狠的擂了一拳,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地里产出怎么样?” “家里的地都是好地,村上挖的有灌溉渠,气候又是一年四季风调雨顺,水旱从人。去城里还能拉来新开发的壮田粉,一亩地一季能打快三千斤粮食呢。”提到自家的地,徐惇脸上挂满了纯朴农人看到丰收时的灿烂笑容。 “这产量可比咱们高多了。这么多粮食你们肯定吃不完,上了税是拉去市场上卖?还是放在谷仓里存起来?” 谁知徐惇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良久才憋出来半句话。 “哪里存的起来啊。” “税太重了?” “重,怎么不重啊。” “一年交多少?” “田税五成,不管产出多少总得先拉走一半,还得孝敬来拉粮食的小吏,要不然就以抗捐论处。交完了田税要交人头税,我当兵可以免税,家里剩下的人,男丁一人两千斤,女丁一人一千五。交完这些还有杂捐,什么火耗银,工食银,冰碳银,烧埋银,上城卖粮还有进城银,出城银,路上还有两个厘金局,只要拉着东西,管你是粮食蔬菜瓜果还是壮田粉,都要交过路银……” “停停停,这个银那个银太多了,我老猪记不住,你就直接说一年还能剩下多少粮食吧。” “口粮还是有的,咱的小日子过的还不错。” “三只兔子,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一人一天一斤粮,一年三百六十天,三千六百斤?” “没有这么多,剩下三千出点头。” “这不结了?说是自给自足的小农,到头来你不还是为那些公卿老爷做苦力?免你几年的租税又能如何?到头来不还是要继续上税——你去当了兵,家里还少一个壮劳力呢!” “你想想,光一亩地就能种出全家吃的粮食,剩下的九十九亩地里的产出,都去哪了?一年下来就是靠三十万斤粮食啊!” “艹!” 出人意料的是,开骂的并不是徐惇,骂声是从徐惇身后不远处的一个拐角后面传出来的。 猪之助却没有丝毫的震惊。 “别藏了,都出来吧——我早就知道你们这帮兔崽子躲在后面偷听了。” “都听清了吧?这就是为什么公卿老爷们永远是公卿,而你们为什么永远是大头兵的秘密。就算是你们能在军队里混出个名堂,本质上也还是那帮老爷们的护院。你们只能自己觉醒起来,彻底打倒剥削阶级,建立新的人人平等的社会,才是正确的选择。” 墙角后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赵山从后面走了出来,然后是小五子,刘本堂,老罗……065剩下的四十九个战俘,居然都躲在后面偷听。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俺老罗今天是服了!” “我们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多呢?这帮(不堪入耳的粗鄙之语)的老爷!” “还是猪老师有文化啊,三下五除二快刀斩乱麻,全给说清楚了!俺刘本堂以后就跟着猪训导官混了,叫俺往东俺绝不往西,叫俺打狗俺绝不捉鸡!” “浑浑噩噩那么久,是该清醒清醒了!” “咱们战俘营里不是还有不少老爷吗!干他(月都粗口)的!” “静一静!大家都先静一静!”眼看群情激愤,大有当场暴走失控的倾向,猪之助不得不立刻扮演了救火队员的角色,先把战俘们过于高涨的热情压下去些许再说。 “虽然那些老爷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我们办事也要讲证据是不是!一个个都排队做好,咱们先把肚子里的怨愤都和大家说一说,吐吐苦水,挖挖穷根,等到真要办了那帮反动军将的时候,咱们说的这些玩意儿也是个证据不是?” ———— 几盆篝火,几串烤肉,几张条凳,大家纷纷坐定,诉苦大会开始了。 简单动员后,徐惇第一个开始发言了:“弟兄们,大家为什么参加月都军队当丘八?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开始是为了让家里少纳粮,减轻点负担。虽然我识几个字,但是我家不算富裕。有几亩好田,日子苦一点但还能过的去。有一次,我家里的兔子干活的时候的时候,不小心踏坏了村里大地主家的田埂,这老混蛋就让人砸开我家门把我爹抓了。我爹不服气,说兔子是畜生,不懂道理,老财你怎么能和畜生一般见识呢?这下惹恼了混蛋老地主,说是我爹骂他,当场让家丁一阵毒打。这还不算完,这老财和城里的上官还有些关系,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给我们家加了不少杂捐,日子活不下去,我就只好冲着那个两免三减半投军了——也算是给家里减少一张吃饭的嘴。也不知道那个(农民粗口)的老财还会怎么挤兑我家。” 徐惇说着说着动了感情,滚烫的泪水一滴滴往下落。 “听听,这还是人干的事情吗?”队伍里一阵骚动。 “我叫白大贵,前些年我弟弟二贵上城去给娘抓药,结果刚巧遇上虎翼军抓丁,被抓到城外大营里去了。老娘听说了又急又气,拿出了压箱底的十两银子给乡长,想让他去说请,把二贵给放了。谁曾想那混账吃人饭不干人事,居然把我也抓走了。你们都来评评理,我白大贵一辈子行的直走的正,却遭了这档子事情,那个(哔——)的乡长该不该死!” 看到大家脸上都有了愤慨的表情,白大贵便继续说。 “进了虎翼军,想着既然当兵了,就也成军爷了,该不受欺负了吧?谁知道长官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吃的是带着霉味的杂合面,穿的是绳子都被虫蛀完了的盔甲不说,稍不留神,皮鞭和棍棒就打上来了,还动不动就杀人。什么听点不到者斩,擅破宵禁者斩,笑语喧哗者斩,哪怕是看到上官来不及下跪,都斩。哪怕是军法里罪不至死的,打军棍也能把人活活打死。三个月的新训,我们天天都在往外抬尸体。我们那批壮丁有小一千人,等新兵训练结束的时候,只活下来三百来个。光是我们那个乡的,就死了二三十个。” 可能是想起了自己新训时的遭遇,队伍中传来了一阵阵抽泣声。 “本来想着新训熬出了头,总该了了,谁知道这次算是彻底掉进了吃人魔窟。我们的千总很邪乎,喜欢吃活人心。不管是训练还是上阵的伤号,往往都被他劈开胸膛,挖出心脏吃掉。不光吃兔子的,还吃咱们这些月之民大兵的,也不让人往外说,谁说砍谁脑袋。他前后三个亲兵都因为这个被他砍了头。” 静静的夜晚,火堆上燃烧的干松树枝不断爆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白大贵讲的反动军官吃人心的故事就像一碗油泼到了火堆上,火苗一下子就窜了上来,大放光明。 “前些日子和妖怪兵作战的时候,我弟弟受了伤。我怕被千总看见,就找了几个弟兄把他往医护所抬。谁知道还是被吃人魔王看见了,他带人追上了我们,说我们是逃兵,抬手就砍翻了两个正抬担架的弟兄,然后就当场用腰刀剜出我弟弟的血淋漓的心脏吃开了。我冲上去和他拼命,被他的亲兵一刀把子打在头上,晕了过去。可怜我弟弟就这样被吃了。” 猪之助趁机振臂高呼:“打倒反动军官!为白二贵报仇!”战俘们也跟着他一起喊,群情激愤。 停了一下,白大贵面向队伍喊道:“姓胡的,胡千总,你给老子滚出来!现在大家都是战俘,老子不怕你了!” 队伍一片骚动,谁都没想到这个胡千总居然隐匿了自己的军官身份,藏在普通士兵里。 见姓胡的不出来,白大贵气的直骂:“姓胡的,你个(哔——),你吃人时候的胆量哪里去了?前天你不是还鼓动几个弟兄开小差么?滚出来,还我兄弟的命!” 终于,姓胡的站了出来。猪之助一看,这家伙居然长的也不高大威猛,大概身高也就只有165的样子,生的獐头鼠目,一脸猥琐。只听那姓胡的说道:“白大贵,你这兔子养的玩意儿!老子吃活人心那是为了补身体,吃谁是看得起谁,别说兔子了,就是身体不好的有病的月之民,老子都不吃呢!看你身子骨不错,小心老子找机会把你吃了。” 白大贵怒吼一声,扑上去照着胡千总的喉咙就咬。两人撕打在一起,还有几个战俘也扑了上去,对着姓胡的拳打脚踢,猪之助连忙让人上去把他们分开,当场宣布把姓胡的抓起来,审问清楚之后枪毙。 这下战俘们的情绪一下子就调动起来了,纷纷出来诉苦。一个一个,一遍一遍,讲的人说着哭着,倒不尽苦水,说不完仇恨;听的人听着哭着,忆不完屈辱,思不尽悲哀。场上哭声一片,诉苦大会进入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