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红尘旧梦（下）【羡忘】
本章预警：羡忘，双儿设定，双洁，HE，有孕，其他详见前言。
BGM：《借》——毛不易
内室中，门严严实实地合上，聂怀桑给三人各斟了一杯，问过蓝湛来意，听了魏婴竟还容他留在身边，江澄一拍桌子，酒液都洒了出来。
“魏无羡，你什么脑子，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他当初是怎么害了你父王的，又是怎么差点送你下黄泉的，你通通不记得了？还要留他在身边，你是有几条命够他祸害啊？”
“江澄，我父王，不是他害死的，不是吗。”魏婴泯了一口，神色淡然。
“怎…怎么不是？他自己都承认了你又何必自欺欺人，还要为他开脱？”
“李将军说他掌管的骑射手里，有个拔尖的叫薛洋，前段日子被江伯伯提走了……五马分尸，便宜他了。”
“你……”
“江澄，你知道这并不难猜。就算蓝湛傻到会选在他兄长忌日这么令人生疑的日子动手，可若真是他下的毒，金光瑶巴不得他被我囚禁、死在夷陵才是，会这么好心，大张旗鼓得来救人？欲盖弥彰。”酒盏摇晃，魏婴的眸光闪闪烁烁，“他手里那毒药我给温情瞧过，毒确是父王中的毒，量却父王中的量。以他用掉的剂量，绝不会一盏茶的功夫，就要了我父王的命。”
“他也是真的傻，按姑苏王信中所言，就那点他都还是逐次下在父王膳食里的，老鼠都不知道能不能毒死，就真当自己杀了人，”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魏婴举起杯盏一饮而尽，“真以为替他兄长报了仇了。”
江澄怔了片晌，也呷了一口酒：“是，那日魏叔叔中的毒…是那薛洋所为。但你也说了，他确实下了手的，就算那点量等于白下没什么伤害，那也是谋杀未遂，他动了杀心的！还有那一剑，他是不是实实在在刺你身上了？！你一点都不疼是吧？”
越说越激动，江澄的唾沫星恨不得要喷到魏婴脸上去。
“我知道……他心不向我。”
“那你还把他留在身边？不赶紧除了要不就扔得远远的，留着过年啊？”
“噗……”聂怀桑一口酒喷出去老远，对面面相觑的魏江二人连连摆手，“啊那什么…抱歉…我没忍住。”
“笑什么，我说错了吗？”江澄梗着脖子，有些恼怒。
“是…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您二位真是在军中待久了，一样的…古板？噗噗噗……”
“你才古板。”江澄点点聂怀桑的酒杯，不屑的大白眼毫不留情地甩出去。
“我问你啊江兄，这蓝二公子，可是在夷陵还是云梦任什么职啊？”
“任职？他能任什么职？”
“哦，不是任职啊，你刚刚那么说，我还以为他是魏兄的什么臣下什么大将呢，动不动就是问斩了发配了的……”聂怀桑的折扇朝江澄指了指，“那是魏兄明媒正娶的夫人，是魏兄的屋里人呐，别用那些驭下之法。”
“那不贤不孝的也该休妻还是合离啊……”
“你可闭嘴吧！”聂怀桑没好气地嚷了一声，看见江澄目瞪口呆的，脸都气歪了，赶忙摆手推脱，“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别这么棒打鸳鸯，让魏兄自己想嘛……”
“蓝二公子确实有错，他嫁给了魏兄，却意图谋害自己的公公，还伤了自己的夫君，是不忠、不孝。可他这么做不是为求荣啊，他是想为自己的兄长报仇。你们也知道了，其实我兄长与蓝世子交情匪浅，他与蓝二公子之间就是我兄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兄弟。蓝二公子是蓝世子一手带大的，当真情深义重，我可以想象他得知蓝世子死讯时该有多痛多恨。可即便是在他认定了夷陵王杀害了他兄长的情况下，从嫁到夷陵到出逃有多久了？他也只下了这么点量，这是为何啊？金光瑶既有心利用他，把他当做计划的一环，定是算好了时机的，不可能没叮嘱他每次的用量吧？若我没猜错，蓝二公子此番，是知道了真相，回来认错的？姑苏王为替他求情，或是…弥补，应不只是让他带回一句投诚的话这样轻飘飘吧？”
“同样是双儿，若他有你三分聪慧……”魏婴轻笑了一声，同聂怀桑碰了个杯。
“可魏兄你心上的人…还是他……只会是他，”聂怀桑甩开折扇，有一折折收起，“魏兄啊，你到底是怨他对你父王起了杀心，竟做出下毒谋害这等事……还是计较他对你不上心，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你说的他偏偏不听，在你最难过无助不但没安慰你反而又捅了你一剑，还丢下你一个人，自个儿就跑回去了？”
“我……”
“别不好意思，谁搁喜欢的人面前，不就这点肚量？”
“……”
似笑非笑，魏婴轻哼了一声，没接聂怀桑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寂寥，一丝落寞，一丝疲倦。
一连，是三杯闷酒。魏婴灌完，抓了一把花生，放下吊儿郎当翘着的腿：“好了，说正事吧。李将军传回消息，那苏涉探出我当真不在军营，似有些坐不住了，我让他明日便陆续撤离云萍，引苏涉入局。”
“好，我和父王那儿也都准备好了，只要那苏涉敢攻进城，定叫他有来无回。”
“聂兄，兰陵那儿如何了？”
“都埋伏好了，只等你们攻破王城呢。只是动作可得快些，毕竟清河离兰陵太近，时间一长，只怕那金光瑶…不好哄。”
“届时…请清河王一定要多费心，切勿…伤着我阿姐……”
“还有姑苏王。蓝湛此番……姑苏王在兰陵怕是很难再独善其身了。”
夜已深，蓝湛卧房的烛火却未熄，忽明忽灭。
那两块玉佩搁在桌上，金丝外壳似有撬开过的痕迹。再细细一看，却是没摘下还系在腰封上。
小人儿在被褥里蜷成小小一团，倒腾出了大半个床位，眉头深锁，睫毛不住地扑棱，像是入了梦魇，睡得很不安宁。
吹灭了灯烛，魏婴在床边缓缓坐下，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隔着被褥抚上蓝湛的脊背，轻柔地拍哄，待那呼吸慢慢绵长，又安静地注视了许久，久到天色熹微，才缓步走出了屋子。
“少夫人。”
“我…我做了些汤……”
次日午膳时分，蓝湛端了一盅萝卜排骨汤往魏婴住处去，见到同他行礼的管家，以为又要拦他，急急地侧身避开，想要溜进去。
“殿下他尚未回府，要不老奴先替您拿去温着吧？”
“别温了，魏无羡他最不喜欢吃的就是萝卜，”江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也是行色匆匆，“这么久连这都不知道，心盲眼瞎。”
“云萍那边有了动静，你们王爷从校场直接领兵去了，让我传句话，看好某个人，别让他成天瞎跑添乱的。”江澄朝管家嘱咐着，“某个人”，则是特地看向蓝湛。
“是，老奴定会照顾好少夫人，请殿下、江公子放心。”
管家低头抿了笑，这江世子真是……传个话也少不了一通数落，若是别个不懂事的听了，还当是要把这蓝二公子怎么着呢。
战城南，冲黄尘，丹旌电烻鼓雷震。勍敌猛，戎马殷，横阵亘野若屯云。
云萍城外，胜负已然。
自偷袭的轻骑传来捷报，苏涉便放心地点了八千精锐，意欲长驱直入博个头功，不料刚喜气洋洋地端了空空如也的大营，城门乍落，鼓声四起，俨然一副关门打狗之势。小人自无君子之态，眼见中了圈套，不思量如何领军突围，竟是只顾着自己逃生。混乱中换上士卒衣袍，寻了处坍塌的狗洞，向着木石镇仓皇而逃。总算与随后而至的大军接头时，早已是丢盔弃甲，喘息的工夫也不敢耽误，急急撤退回营。
按计划，江枫眠应是正收拾着木石镇，被他牵制了这么会儿，即便苏涉逃回去，也不过是自投罗网。魏婴有条不紊地善后完，点兵点将动身前去汇合，果然在城门处看见了被高高吊起的头颅。
军营中一派热血沸腾，刚刚厮杀完的士卒身上还带着几分戾气和血腥。有为失去同伴而痛苦流涕，有为逃出生天而庆幸不已，有为又获战功而春风得意……
有大骂兰陵昏聩残暴，也有痛斥魏江大逆不道。
成王败寇，生死之间，所有情绪都被放大，大喜，大悲，大哀，大乐。
魏婴走进大帐，正欲向江枫眠问好，眼神却一下就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羡…羡郎……”
对上魏婴的视线，蓝湛噌地站起身，却又不知他愿不愿意自己靠近，局促地攥着衣角，像是等着什么审判。
“江伯伯，江澄，”掩了心中的起伏的情绪，魏婴揖了礼，轻飘飘地开口，“阿湛怎么来了？”
眼神扫过蓝湛，再瞟至江澄，两个人都心虚地低了头。
怎么来了？
蓝湛总不能说他想见到他，所以跟江澄叫板，要是不带他一起，他就溜出去通风报信？
江澄总不能说他就看他媳妇不顺眼，被激得脑子一热，真把个双儿挟持了去诱敌吧？
“贤侄连日奔波辛苦了！可有受伤？”江枫眠疾步迎上来，关切得打量着。
“没有，就那点儿虾兵蟹将，都用不着侄儿出手，”魏婴摊摊手，一脸不在意，“倒是江伯伯这儿才是硬仗，您和江澄可都好？”
“倒也算不上硬仗，”江枫眠摆摆手，笑着指指蓝湛，“此役…忘机当数头功。多亏他叫开了城门，我们才能这么快拿下，省了好多气力啊。”
“那真是有劳阿湛了。”
明明唇角还带着笑，魏婴那双眼却毫无弧度，上上下下将蓝湛察看了个遍，既而死死地盯住江澄，责问的意味浓重。
“贤侄……此事…虽也算是…人尽其才，结果也是好的……但终究是阿澄冒犯了，伯父向你赔罪，”江枫眠见魏婴面有不豫之色，顺着他的目光也瞪了江澄一眼，然后揽着魏婴的肩膀往蓝湛那儿走了两步，“你也别怪忘机，你担心他，他也担心你，先前见苏涉带着兵回城，还以为你那里出了什么状况，可把他吓坏了。这回出兵，是要一举攻破王城才得返，怎么也须得半载有余，你不告而别，叫他怎能心安呐？”
“是我思量不周，”魏婴点点头，象征性地拉住了蓝湛的手，半开着玩笑，“我当他心大，是不会在意的呢。”
这么明显的意味，江枫眠怎会听不出其中的自嘲和讽刺。
他知道，蓝湛意图谋害魏长泽，又平白捅了魏婴一剑，作为魏长泽的至交，他当时也是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可后来他查明魏长泽并非死于蓝湛之手，又听说他其实是中了金光瑶的圈套错以为魏长泽杀害了他兄长才如此，知道真相后还能自己跑回来认错，也算是敢作敢当。这几日见这孩子心中也是自责难过得很，本性不坏，在战场之上也不露怯，如今又帮了他们大忙……倒也生出了几分怜惜。
他看得出来，他这侄儿啊，明明对自个儿夫人还是紧张得很，蓝湛呢，对魏婴也像是走了心的。只是这心中的结，还得他们自己解开。说到底也是魏家的家事，原不原谅的也只有魏婴说了算，他这个江姓长辈，再亲也是外人，不便多言。魏婴这话，他也就一笑置之了：
“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一道去宴席吧。此番大获全胜，我早叫人准备了，咱们同各将领好好庆祝庆祝！”
“羡郎……”
江枫眠在最前头出了营帐，江澄和魏婴分两边跟着。蓝湛走在魏婴右侧，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衣边儿。
“可有受伤？”
“啊？噢……我吗？”
魏婴停下脚步，默默看着蓝湛似是很意外一般，偏过头朝他眨巴着眼睛。
“没有，没有没有，江世子乔装跟在我身后的。”
魏婴点点头，继续向前走：“以后别再这般莽撞，不要逞能，知道吗？”
那厢又没了动静，魏婴再扭过头，才听小人儿“嗯”得有些沮丧。
“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境。”又加了一句，魏婴不再看蓝湛，声音轻柔得像似恳求。
目光不住地往魏婴脸上瞧的江澄发觉他的步子被蓝湛拖得越跨越小了，两个人越落越后，努了努嘴，干脆自己先去宴席外候着。
“魏无羡，我只是……”
“此次已矣，”好不容易等到人来，江澄正欲开口解释，胳膊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魏婴冲他挑挑眉，随便与三毒碰撞，发出一声鸣响，“下不为例。”
那头已有许多将领高谈论阔，声如洪钟、抚掌大笑。见着他们前来，更是成团得来打照面。
军中宴席，不过也就是多喝几坛子酒，多吃几口肉。菜色还是一样的单调难看，做法味道也是一样的粗糙。
各种油腻腥气混杂在铜臭味、汗味之中，激得蓝湛直反胃，努力回咽着泛上来的酸水，还是忍不住，趁着魏婴被围着敬酒的光景，溜出去吐了个痛快。
“郡主。”
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向蓝湛逼近。一个嘴上还说着“救驾来迟，请郡主恕罪”，一个已经上手揪住了蓝湛的领口。
“你们……放开！我不唔…唔唔……”
月色朦胧，蓝湛还是认出了，这两个正是金光瑶派来“保护”他的那几个高手中的。
“群主还是安分些，此地不宜久留。苏将军已死，王爷命我等速速救您回兰陵。”
捂紧了蓝湛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声响，钳制住他不停扑棱的手脚，那两人小心躲避着巡查的士兵，沿事先探好的路线往外撤。
又来两个……蓝湛挣扎得脱了力，绝望地被架着拖着，离那处灯火越来越遥远。
“你们几个，哪个营的？不去喝酒吃肉，要去哪儿？”
魏婴的声音从背后悠悠传来，几个人蓦地转头，就见魏婴一手叉腰一手握着剑柄，不见喜怒。
“自然是救我们郡…二公子离开你这狗贼的虎狼窝！”
既是只有魏婴一人……四个人目光交汇，留下两个殿后。
腾空一跃，袖箭一发，长腿一扫，回身一剑。一个即刻咽了气，一个翻滚在地上爬不起。
而前头那两……那三个，已被一圈火把围截了去路。
“都别动！”
见势不妙，那两人急忙放下蓝湛，扯住他的后领，锋利的短刃抵在他的颈边。
“哟，刚刚还嚷着救驾，现在又是闹哪出？”魏婴拍拍身上落的灰，漫不经心，“窝里横呢，还是苦肉计啊？”
看向蓝湛的目光晦暗不明，魏婴又像是大开了眼界一般，带了几分不屑和嘲笑。
“别装了魏世子，你若不想刚失怙再成鳏夫，就…啊……”
利箭生生穿透腕肘，一声惨叫，吓得扣牢了蓝湛的那人也跟着抖了抖。利刃蹭上脖颈，划出一道殷红，蓝湛倒抽了一口凉气，却又急忙咬紧了唇一声不吭。
“温琼林！”魏婴立马扭头，狠狠剐了温宁一眼。
那两个人受了惊扰，将蓝湛圈箍得更紧，握着短刃的手用力到泛白，浑身紧绷，四下警惕着。
“魏世子，刀剑无情，可管好你的属下。”
“你倒是很有底气，”魏婴朝那两个人眯了眯眸子，“是，刀剑无情，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这刀，是架在你们郡主的脖子上，不是我的。不论你们是奉孟王之命还是受姑苏王所托，既是要救人回去，总不会容许你们带具尸首回去吧？”
“魏世子既然明白，就该他们都让开。你放我们走，能保郡主平安回到兰陵，你若执意阻拦…我们的命是死不足惜，世子妃可就……”
“哦？那你试试？”
魏婴背着手，一步步向前逼进。
“魏狗！好歹夫夫一场，你当真半点情义也无？”
“呵，夫夫一场……”魏婴冷笑一声，“夫夫情分，你觉得能容得几剑来消遣？”
“不过…我的人，亲也好，仇也罢，我都容不得他折损在别人手上，”魏婴停下脚步，打了个响指，让士卒们让出一片，“我给你们留条活路，把刀放下，把人给我，你们现在就可以走。我保你们一柱香之内，绝不会被追杀。”
卷土重来，还是鱼死网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两人似有些松动，只是忽然瞥见暗处匍匐挪动的身影，对视了一眼，又有了别的主意。
“怎么？这于你们，可不亏吧？我的耐心有限，只给你们三个数。”魏婴跟着那两人踌躇的步伐，紧盯着他二人的一举一动，眼神死死锁住他们扼着蓝湛的那把短刃。
“三……”
“二……”
最后的“一”失去了意义。
魏婴不曾想到，在那两秒的犹疑之间，小人儿竟瞅准了那利刃稍离的间隙，冒失地狠狠踩了那人的脚背，继而双手挣开桎梏用力推开了短刃，拼了命朝他扑过来。
不过就是顷刻之间，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小人儿。被扑得打了个旋，袖箭从余光中飞过，胆颤心惊的一声疾呼盖过了衣物撕裂的声音。
“魏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