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小县面馆列传
改开十七年，县有面馆以水面得人心，其鲜且劲，其爽且贻，碱而不烧，嫩而不坨，异于外界水面。时人离家务工者甚，所谓世世为农、户户为工。县内车站有二，常人货繁忙，驻足者颇多，水面以其便利为旅者所好。凡此面馆可统称为车站派。此派虽无一家为尊然则有共同之处，能立于工人之中者，无他，唯物多价廉耳。几粒碎肉配咸芽菜若干以为臊子，碗底几勺红油以润面条，碗中再无他物亦无汤水。号五毛一两，实则半斤，二两竟可供三口饱腹。此派无汤水之妙无臊佐之奇更无技艺之精，唯以面之鲜劲爽贻物美价廉揽客，能不谓之曰无尖不商欤？歌曰：“车来人皆往，谁送儿离乡？尽把汤水覆，只恐前路长。”
改开廿年，县户愈十万，山野少幼，非务工他乡则徙居本城，商户学生颇多。内城面馆辄精减面量考究汤臊，而有牛肉、金钩、鳝鱼、鸡杂、笋杂、排骨、肥肠、三鲜、兔杂、青椒等数十余汤臊。或琢磨粉面，而有水粉、米粉、米线、银丝、龙须、干碱、小面、拉面、刀削等十余种。一时间，城内群雄并起，大小街道或一步或数十步遍布面馆，不过数十街巷小城竟有百余家粉面争鸣。未及三五年，局势清朗，米线有过桥米线、米粉有花溪牛肉米粉、拉面有兰州拉面、小面有重庆小面，此皆外来者，或外出学成归来或为外地庖工献艺，南北闻名之食无需赘述。挂面、龙须、银丝虽颇负盛名，皆为居家日常非面馆所好也。存者仅水粉耳，尤以肥肠粉最佳。本县之肥肠粉久煮不断、入喉即化、爽滑似汤、香糯劲道，盖因其红薯不同所致。歌曰：“皆言外乡好，故土难养老。鬓白相伴住，顿觉亲友少。闻汤念面臊，驻足门前枣。田下织草帽，屋后山更高。”
改开廿二年，县城内外，面馆局势清晰，Q氏面馆以其汤辣臊多为商士工学所好，虽价高亦不为虑也。其尤以排骨、肥肠、牛肉、杂酱见长。远近食客接踵学徒拥挤。至此，其顺势结亲朋入伙、广收门徒、大开分号、扩充总号，于本县可谓一家独大众莫能与之争。小巷必有分号大街不止一家。县人喜排骨、肥肠者盖以此为始也。其门徒虽众，良莠不齐，甚者未及学成辄冠分号之名，更甚者虫蛀面、蝇生肉、蠊鼠满堂。至卅年，食客渐少，拥趸渐散。四开之广庭复为单开。姊妹弟兄、徒子徒孙散去，或割袍改换门庭，或避嫌另取别名，或借势再立门户，或趁机争夺正宗。时有Q排骨、Q杂酱、Q肥肠、Q牛肉九子夺嫡。相持几年难分正宗互有损伤，加之强敌环伺，至卅三年，总店掌门退隐保得Q排骨正宗，Q杂酱、Q肥肠各为一派，其余者皆并入三家。勃焉忽焉。歌曰：“花开花落自有时，胜败向来无人知。刘邦殿前大风日，项王江上楚歌迟。最难猜是灯下密，苦杀武穆高宗疑。唯有慎守本分契，功名利禄皆成泥。”
改开十七年，城北有W辣面始立，其出于车站派，以红青双椒碎肉为料，香而辣，双椒脆嫩碎肉干绵，味足而不燥口。来往行车、内外赶集皆好之，更兼烧肉一绝，遂口碑日盛。后，Q排骨内忧外患。W辣面深以为戒，凡拜师者未及学成不得行为师名号，未及学优不得以分号自居。徐徐图之，至卅四年，已于全县各关节处设有分号，虽不若往昔Q排骨之盛况，全县第一尚可勉为担之。兵不在多而在精，此所谓之也。歌曰：“白龙翠爪腾江海，玉凤红羽舞月轮。隔街尚且香扑鼻，稍衔一口满喉润。”
改开廿五年，时Q排骨风头最盛，有一面馆，仅以单开门便可与之分庭抗礼。其面细腻爽滑更甚，汤汁入面根根饱满，辅以秘制笋臊、金钩、杂酱、青椒，妙不可言，此即为BG面。BG面者，可溯至改开前，城边衙外桥前即为面肆。初，富贵者不以为意以其乡间劳苦之食也。后BG面反复琢磨改良，富贵者始纷至焉。又以其价廉，学生、劳工、农户皆称善。数十载，其鲜收学徒，正欲传衣钵，时值Q排骨九子夺嫡，故又封门户，盟约“凡诸弟子，唯最优者可为BG面分号。”时至今日，BG面分号不过一二。其无长以其处处不短。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歌曰：“城外府前遇，鱼鸭桥下渠。静待红花绿，何意胜棋局？”
改开廿五年，Q排骨街尾处有一面馆。周遭Q排骨分号不下四家，其何以自立？以其味美耶？非也。盖以其见Q排骨各分号卫生堪忧、用料不良、店大欺客，既无美味之手段不若整洁店面、精良用料、热忱待客，以期令人眼前一亮。果然，虽于Q排骨枕边仍可酣睡，此为待客之道也！此何名也？CH面馆也！生意兴隆、妻美女孝，夫复何求？改开卅一年，其女入大学，店主仰天大笑，忽而倒地不起，几经抢救，虽性命暂保然不省人事终难返转。其妻未得奥妙面馆独木难支。未几年，关门息业。又未几年，店主离世。呜呼哀哉！人事无常，乐极生悲。歌曰：“山前绝壁下，餐风露为家。静收绿枝丫，盼得秋来瓜。可叹冬雪踏，凋零一枝花。”
至此，本县面馆又几家兴几家衰。唯W辣面、BG面、Q排骨三家屹立，开门立户可为宗主。此间多年风云激荡，区区小城之水面何以御外而不倒？天时、地利、人和也！歌曰：“游历山川河海，本心依然不改。纵观长城内外，故土杂草难采。乡里几人还在？黄土青阶绿苔。若是远朋前来，面味不合莫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