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如磐石》|过时的自我感动

大尺度、审查、删减……这些字眼对于中国大陆观众来说再为熟悉不过，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已化为大陆观众血肉的“习以为常”可以让观众们仅仅依靠这些关键词本身就联想演练出一系列围绕于此字眼所发生的现实处境与事件。在这其中，电影的创作者们往往是最大的受害者之一，他们不断与这套系统对抗斡旋，但最终迎来的却只能是妥协、放弃和失败。他们坚持自我的身姿也在无意间成为了一种神话，一种普罗米修斯精神的彰显。

张艺谋导演的影片《坚如磐石》以中国官场这个禁忌区为表现对象，意图通过影片中生猛、凶狠等元素来托出关于当下中国社会的某种事实或真相。围绕于这部影片的外部宣传充满着某种刺激与耸动性：官商勾结、人性黑暗、钱权交换、杀人抛尸……除此之外，关于影片的诸多审查、删减信息也被不断放出，删减对成片的影响之大也在被大肆渲染，这些共同构成了这部影片的商业利益和评价口碑的保障。因为，上述和审查做斗争的对抗精神与群众们已被培养出的“群体无意识”一起，在此被宣传所充分利用，成为了影片为自己加冕的皇冠，“受到审查和删减的损害伤痕”也成为了影片与创作者自己一种荣耀的标志。

以上也是片方对于自己影片内容残缺和漏洞的托辞借口，而回到《坚如磐石》影片本身的内容，其人物、动机与情节的破碎与不经推敲，视觉的光污染，电视剧式的正反打都让人对整部影片槽多无口，对影片基础情节层面的批评在此已毫无意义，相比而言更榷待探询的或许是张艺谋是如何试图掩盖掉那些无法经人仔细推敲的细节的，这种自我欺骗、掩耳盗铃进而想要转移观众视线的手法在影片残缺不齐的身躯下显得更加突出和可笑。

当一个寻找许久未果的手机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时，它突然以自己极为显要的地位开始被所有人物所关注，一边是查案的警官，一边是政府官员和商人，一边是找到姨妈手机的当事人。每个人都坚信这个手机可以成为决定自己当前事务或命运的重要物品，他们紧张、激动、焦躁，极端的暴力在此不断上演。而当我们的主角苏科长意外拿到这个十余年前的手机后，配充电器，再与于另一个场景因为领导的先见之明而被给予配枪的警员瞬间一起躲进船屋中来躲避黑社会的追杀，给手机充电，躲藏，这一系列的动作以看似非常流畅又自然的节奏组织连接在了一起。当警察二人被逼至绝境之时，手机居然真的成功被打开，且极为巧合的是，这部手机以相当齐全的声图功能记录下了所有人的犯罪证据，随后，警察大部队神兵天降解决了所有威胁。影片这一高潮段落在张艺谋的一通混合之下，不断闪烁其辞，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无法解释和调和的漏洞，无限地暴露了张艺谋在影片当前的每一刻都试图掩盖之前的缺陷的一厢情愿投入的处理手法。

全片所有的类型元素都几乎来自于这种导演的“一厢情愿”，势力的对抗、悬念的消失或出现、疑问是否被解决、当前情况是否构成谜面，全看导演本人是否相信，只要张艺谋自己相信了，那么一切逻辑都可以完全抛弃，只为了此刻的过火，为观众展示那只有自己才相信的惊奇。演员投入且过火的表演在那干瘪的视听和肮脏的色彩打光里妄图将观众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于此，他意图引离观众对于逻辑的关注，在当前看似成立的激烈对抗冲突中让观众来不及去思考那些不合理之处。这还显示出了一种霸道：“我不去思考那些不合理之处，我也无法掩盖和解释，那观众也就不要再去顾虑了，我需要你们跟着我如此相信此刻局势的紧迫性。过去的就已过去，现在就请跟紧我来看看后面有多狠多生猛多黑暗的人物和情节吧。”

《坚如磐石》项目最早缘起于杜琪峰导演，但最终我们能看到的也只是张艺谋这部丑陋的电影成片，而这也让我们开始无限怀念杜琪峰曾经在内地所创作的类似题材影片《毒战》。在举重若轻地讲述口吻下，规则中的类型人物却充满了轻盈而无法被摸清的神秘魅力，他们穿梭于光与暗的灰色界限中并模糊了这个界限本身，于此，杜琪峰夹带的那些潜文本拥有了藏身之处：审讯室的“刑讯逼供”、毒贩渔船的中国国旗、缉毒警凑零钱而毒贩烧百元钞。杜琪峰并不像张艺谋这般如此对一种过家家式的官场想象欣喜若狂，而是将所有的表达化在了流畅的类型推进和叙述中，他并不会为那一两个自以为惊奇的点子和表达而将所有的目光聚集于此，他灵活游弋于场面的交织，一切都显得那么迅捷而轻盈。

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的成功为当今视觉向的类型剧情片提供了绝佳的范例，在简洁的故事下，整部电影都通过色彩和运动制造视觉奇观，而这些奇观的连续也能形成一种视觉感官的强度，让视觉的符号超越单纯的隐喻层面解读，也让影片超越了停留在故事讲述层面的简单愉悦。张艺谋曾经在采访中提到，电影最重要的就是故事，他并没有一种自觉意识，来充分发挥自己在视觉方面的优势，仍然沉溺于一种老旧过时的戏剧意识，试图在故事复杂跌宕的讲述中传达某种宏大的理念和道理。戏剧在此是钳制他发挥的巨大障碍，对价值和道理的强调使他的影片变得苦大仇深，似乎在严肃深沉的氛围下，对观念的输出才能深刻成立一样。越当如此，我们就越当珍视银河映像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