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神》第五章 癔症的蔓延
“我是真的想取回我那本书,但我很清楚地知道,不管那些工友实质上是正常人还是已经变成了怪物,他们都有可能因为我父亲压榨他们的事而将怒火转移到我头上。我不能从厂正门进去,只能从厂子侧面的一处较矮的墙翻进去。”
我无奈地道:“你的健康出了大毛病,但就爬墙翻墙这点,好像一直挺厉害。”
他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抬头看了看天空,才道:“今早爬进你家里确实有点对不起你。”
“不说这个事情了,彭哥,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原来我父亲还带着几个他没开除的老员工还在厂里,似乎在做倒闭后的一些善后工作,看到我,他不免又把我骂了一顿;而我看到他异变的程度,又加深了许多;头顶的狼耳朵已经明显露了出来,嘴巴变成了吸管一样的口器,浑身流着带恶臭的不明粘液。我想吐,但我又怕他立刻踢我两脚或者用皮带抽我。幸好,旁边的几个也同样不像人形的员工不知道为什么帮我打了圆场。最后是文员刘姐拉着我去办公室了。”
我此刻已经判定他的病情确实越发深了:“那个刘姐也变得越来越不具人形了吗?”
他痛苦地道:“是的,她对父亲说,我可能是来拿一些忘了拿的东西的,就拉着我离开了厂房往办公室跑去。她走路的速度一向很快,现在更快,快得似乎让我喘不过气来;到了办公室,我一下就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喘气。她给我倒了杯水,我却不想喝。我抬起头,她那些奶牛般的花纹已经蔓延到了脸上,而她的手上,还是长满了细碎的鱼鳞。我痛苦不已,问她:‘你们怎么能这样?’她楞了一下,脸上浮现出麻木的悲哀。
“‘小彭总,’她说,‘我儿子还没断奶,我就必须返工了,因为不工作,我老公一个人养活不了我们的。我每天上班都要带一个吸奶器,你这个年轻人可能不懂,孩子都还要吃奶,我却只能做个背奶妈妈。而我们夫妻俩再怎么努力工作其实也都是勉力维持当下的生活。我一定不能失业。’而我,却没有什么话能回她。她沉默了片刻,便换了个话题,问我为什么来,要找什么东西。我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拿了书,又是一样,翻墙离开了厂子。”
我们此刻已经再度回到我家里,依旧随意地坐在我床上。我这单间七八年来都无人拜访,因此我也没想过要购置桌椅。他此刻似乎有点累了,又沉默了一段时间,倚在床头看着我。我看着他这样,免不了想起了那段无比美好的大学时光。
或许跟他聊聊大学时的事情会让他不去想那些古怪恶心的幻境吧。我想着,便感叹道:“我突然想到读书那时候的事情了。”
“……那段时间,确实很美好。只是,那些年不过是在一个世外桃源里做梦而已。你还记得宿舍里那个谁,大言不惭地表示他的目标是毕业后四年月薪几万么。”
这可没得谈了啊,我一时间尬住了,瞪了他好一会,刚要说话,他却又道:“你是想转移话题,使得我的病情好转起来吧。”
他究竟是清醒的,还是疯狂的?但无论如何,我觉得我此刻应该完全醒悟过来了——这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同学,我过去并不曾多么深入地了解他,只知道此刻他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使得我们困在这谈话里;这一刻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我自己也半通不通的词汇:创伤,癔症,(带创伤性质的)享乐,倒错……我真是个无知的人,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说不定疯狂的人是我?
“好吧,彭哥,确实的,因为你大早晨的,爬六楼到我房间里来,太吓人了,但是此刻,……或者说,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基本都是很冷静的,以至于让我感觉不是和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在说话,而是在和一个富有想象力的小说写手在对话。而且你来,一开始其实是说世界就要毁灭,你来带我逃跑的。”
“是的,确实如此,我是来带你逃跑的。”他此刻像是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立刻起身了,“我确实想救你。”
“……”
仿佛有什么亮光在心里闪了一下,我感觉我把握到了什么要紧的契机——他将什么地方视为救赎,那么那个地方或者那些地方的特质,说不定就是能治好他的关键。我竖起了耳朵,准备听他说下去。然而他却做了一个让我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一本书,郑重地递给了我。
“这本书,就是破解这个腐烂世界的关键。”
我一头雾水地接过那本书,顿时整个人呆了,他递过来的是一本非常畅销的经济学经典书籍,各个电商平台上都有不同译本出售。虽然这本书确实是好书,但这和他的病……好吧,也不能说没有关系。
对,是有关系的,只是这里面的关系,我说不出来而已。这一刻我发誓我并没有也突发神经病,甚至我要说,他口中这个克苏鲁古神确实是存在的,只是不可说。我甚至想很流氓又很恶心地来一句懂的都懂,不懂的我也不能说……
只是,我确实绷不住了。
好吧,就当做我刚才也发病了,会传染的精神病大概就是古神的一大特征?我先对诸位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读者表演一个疯疯癫癫的笑,然后继续地,满怀心事地维持正常,装作我是个正常人,继续和我的老同学交谈。
“这本,就是你那次回厂里去拿的书吗?”
“不是,那次我回去拿的,是一本诗集。”他见我神色有些异样,便又恢复了冷静,“你知道,青年人总会觉得自己是个诗人——哦,对不起,刚才你也说了这种话。”
“嗯,是。没什么,你继续。”
“在那之后,我便搬出了家里,然后决定自己去找个别的岗位工作。我认为这能让我感受到自由,远离我的父亲,忘记那个厂子。但……梦醒了,早就发现四下都是漆黑怪异的夜晚了。世界上,早就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癔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