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子逸️×我』藤蔓爬向古堡深处

我居住的小镇,有个古老的名字,叫做天荒镇。
我曾经无数次猜测,镇上究竟是有何等悠长的岁月等待人们去发掘。
从小,大人们之间就流传着一段关于吸血鬼的神话,没人注意那段神话真实与否,只把它当做小孩子的睡前故事。
我想,小镇的出现,可能预示着不平凡。
不远处的山上,一座古堡拔地而起,那段日子,小镇阴雨不断,水稻纷纷遭了殃,天空黑压压地将方圆几百里都笼罩在一片阴森之中。
在一个阴雨的下午,所有的镇民像是厉鬼附了体,双目空洞无神,撂下手中的物件,在路上排成一队,走向那座古堡。
我也不例外,像是被人操控着,行尸走肉一般排在队里跟着往前走。
越靠近古堡,内心越发觉得压抑,上方雷声轰鸣,闪电就打在身旁,乌云密布,像是一张诡谲的笑脸。
古堡的大门自动打开了,我们进到大厅,跪成一排,每个人都将身子埋下。
只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愈来愈进,厅堂里只剩下皮鞋敲打地面的声音。
最终,那双黑色的皮鞋停在我面前,他蹲了下来,伸出尖锐的指甲,在我的胳膊上轻轻一划,鲜血滴顺着狭长的伤口滴落在地板,我顾不得喊疼,只是抬头,碰上男人紫色的瞳孔散发出杀戮的目光。
他的脸色惨白,如同家里新刷的白漆,两颗锋利的虎牙像是蓄意要在谁的脖子上咬一口。
只见他举起指甲,舔掉上面的鲜血,露出满意的深情,才起身离开。
身后一阵冷风,我便倒在地上。
醒来时在一张床上,房间里一如既往,墙壁和饰品全都是紫色。
床头柜放着一张照片,是一对夫妻和一个孩子,准确来说,是三个吸血鬼,唯独那个孩子有着紫色的瞳孔,模样像极了刚刚见过的男人。
这让我想起那段有关吸血鬼的传说。
没过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刚刚那个男人缓缓走向我。
“你是吸血鬼?”
他没有讲话,走过来时,我注意到,他的皮肤有了些血色,指甲也收了回去,那对虎牙也显得可爱些,不变的是紫色瞳孔依旧映着宝石光,只是听见吸血鬼三个字,眼眸暗了些。
“我是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把我们抓来做什么?”
“你都知道我是吸血鬼了,还问什么?”
我倒吸一口凉气,颤颤巍巍地说道:
“给我个痛快。”
他冷笑一声,用修长却惨白的手指抓着我的脖子,他只要稍微一用力我就能魂归西天,但他却像一个色鬼轻抚在脖颈。
“这么诱人的晚餐,怎么能够这样浪费了呢?”
“你究竟要怎样?”
“我要把你关起来,一直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是我?”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收起了笑容,退后了几步,眼角似乎游走过一丝杀气,目光带刀深深地刺在我眼中,语气又忽得轻松起来。
“我乐意,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答应你,只不过,你要放过那些镇民。”
“你?答应我?你跟我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动动手指就可以杀掉你们所有人,需要经过你的允许?”
“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他没有回答,随意地拧了拧手中的戒指,一身轻松地离开。
又在床上歇了一会儿,腿上才有了力气,推开门出去看看。
沿着漆黑和鬼火的指引,顺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又不知道在螺旋式楼梯上走了多久,最后来到了大厅,每一位镇民和刚才一样跪在原地,整个大厅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皮鞋敲击地面的轻颤,伴随着老钟的第五次敲响,他在我身后停下脚步。
双手突然抓住我的双肩,低下头来靠在颈窝处,声音涣散。
“你想救他们吗?”
“不要以为你能再一次操控人类,别忘了,我们在明处,而你在暗处。”
他的指甲突然变长,刺进我的肩头。
“人类。”
“怎样?你是不敢面对这些记录着你们家族恶性的生灵?是么?敖子逸。”
“你知道我的名字?”
“是你害得镇上的婴儿全部夭折,我当然知道。”
“宝贝,这么不乖,可是会惹我生气的。”
肩头那一片已经被血染得殷红,他的语气平淡下来,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
“女孩要懂得喊疼,和接受保护。”
“……”
“别打算去挣扎,我不会轻易让你离开的。”
关着我的房间的阳台外,是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终日在暴风雷电中屹立,紫色的天空让我不能辨别被关了几天,只是树顶的那只长了七个翅膀的乌鸦在我睡觉时魔鬼般怒吼。
早已做好终结生命的准备,那天,我坐在阳台,老槐树弯弯曲曲的枝干伸到我面前,雨水顺着树枝低落在我的掌心,化作一抹鲜红的血,在掌心弥漫开来。
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我放声哭了出来,我害怕,害怕死,害怕这里的一切。
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走了进来,将一块巧克力蛋糕放在桌上。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没记错吧?”
不想让他看到我脆弱的样子,立刻抹干了眼泪,不做出回答,也不否定。
“你十八岁了,不开心吗?”
“开心?有什么事情可让我开心?再过几天,不被你杀了,也得饿死。”
我不习惯于在别人面前显示出自己的胆怯,故作轻松地说道。
“你既然知道自己要死,不如给我讲讲你所知道的,关于我的事。”
“关于你的事……”
那段神话是这么写得。早在十八年前,也就是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吸血鬼家族就已经在镇子里生活着,他们力气比常人大很多,在镇上烧杀抢掠,却没有人敢反抗。
那几天,到了吸血鬼家族的祭奠日,他们抢来那几天出生的婴儿作为祭品,却把这一切都归结于当时的瘟疫。
突然有一天,镇子上来了个女巫,她与现在的镇长一起,通过智慧和团结,人们并肩作战,终于将吸血鬼家族赶入深山。
“故事讲完了。”
他没有回应,像是早就料到一样深深叹了口气。
“他们有告诉过你,吸血鬼家族为什么甘愿逃入深山吗?既然知道我们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为何不将我们赶尽杀绝,而是任由我们生活在深山?他们有告诉过你,那个女巫是如何破解爷爷留下的阵吗?”
“他们说,是你们作恶多端,遭到了诅咒,才会受到惩罚。”
“诅咒?这种东西,谁会相信。”
“可你们确实被打败了不是吗?”
很久一会儿,他没有回答我,突然转变了话题:
“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嗯?”
“我想知道,父母说的,人类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我把脸别过去,躲开他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都说吸血鬼沾满了鲜血,他们是世上罪恶的存在,可是他的眼中却是那样清澈。
“好吧,蛋糕放这了,要是饿的话就吃一点,明天早上,给你个惊喜。”
第二天,那时候应该是早晨吧,我还在与周公下棋,阳光却先行进入房间,小精灵般跳跃在身上,暖暖的。
我被一阵喧闹吵醒,是百灵鸟的声音围绕在那棵槐树,老槐树奇迹般长满了叶子。
半晌,树下响起了熟悉的歌声,来到阳台,只见敖子逸懒散地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唱着那些耳熟能详的情歌,看到我在楼上盯着他,突然激动起来,顺着槐树弯弯曲曲的枝干爬到窗台前,撑着栏杆,像个孩子似的天真地问道:
“喜不喜欢?”
“喜欢有什么用?”
“还是不开心吗?”
“我说你是没有脑子还是故意惹我生气,你把我关起来,还囚禁了所有镇民,现在让我怎么开心。”
“嗯?他们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在意?”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这就叫感情。”
“有几个人类能理解的呢?感情,只是对待同类罢了。”
他翻了个白眼,不屑地从几米高的树枝直接跳了下去。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再看看面前细小的枝叶,想不出来他是怎么平稳地站在上面。
既然从大厅出不去,那窗台呢?
可能是对外面的世界有太多的期待了吧,我毫不犹豫从栏杆翻了出去。
踩上树枝的那一刻,当然是一脚踩空,头先撞到了栏杆上,没了知觉,怎么摔下去的也不记得了。
醒来时浑身又酸又疼,应该是躺了太久的缘故,除了后脑勺用纱布包着,全身别的地方安然无恙。
神志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觉得饿,不远处几声闷响,才发现敖子逸一个人趴在栏杆上用脑袋一遍遍撞着栏杆。
“敖子逸,你干什么呢?”
“啊?”
他猛的一回头,我才发现他的眼睛周围几圈黑眼圈,听见我叫他,揉了揉眼睛慢悠悠走过来。
“姑奶奶你终于醒了。”
“你刚刚,在忏悔吗?”
“忏悔个榔头,我太困了。”
“干嘛不去睡觉?”
“你个猪醒来以后又寻死觅活的,我敢睡啊?你说说你大白天的跳什么楼,要不是我跑得快,你就没了。”
“你救我干嘛?”
“我的天你这个脑子是摔坏了嘛?我看见你跳楼还抱个胳膊站旁边看着?我是变态啊?”
“你说的有点道理。”
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看傻子一样盯着我,摸了摸我后脑勺受伤的地方。
“你给我说实话,你在这待着委屈吗?为什么要跳楼?”
我任性地抹了把眼泪,把他往外推了推。
“你去休息吧,我挺好的。”
“……你不饿吗?”
“你又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让我自生自灭吧。”
“我也饿了,但我不会做饭,你去厨房做点好吃的好不好?”
“瞎说,你之前给我拿过来的清蒸鲈鱼,糖醋排骨,水煮鱼片,椒麻鱿鱼圈,都是哪来的?”
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相信松鼠的智慧吗?”
“切,我还相信鸭鸭的智慧呢。”
“好好讲话。”
他带我在古堡里转了几个圈,才来到那间厨房,里面一片忙碌的景象,一群群巴掌大的小松鼠举着比自己还大的打蛋器、陶瓷碗,做着些奇奇怪怪的料理。
领头的一只看到我们走了进来,招了招手,那些古灵精怪的小家伙一溜烟从窗户跑了出去。
“准备做点什么?”
“包饺子怎么样?”
“好,我去洗菜。”
看着他在水龙头前忙碌的背影,一身休闲装还显得十分贴合,要不是他的紫色瞳孔,我差点就要忘记他是一个吸血鬼了,不禁问道:
“你那件西装呢?”
“嗯?我闲的没事穿那玩意儿干嘛?”
“那你第一天还吓我,感觉你很霸气一样。”
“我不是很霸气么?”
“其实,你还挺温柔的。”
“咋,不讨厌我了?”
“谁说的,你还欺负我来着,肩膀上现在还疼呢,当时我一直都以为你要吃了我。”
“在你眼里,吸血鬼靠吸人血为生么?”
“不然呢?”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想法了。”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小镇到底经历了什么吗?”
“你要是知道了,会恨你的家人的。”
“我不管经历了什么,总不能稀里糊涂地就这么过去了。”
“好吧,答应我,这是一个神话。”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做一个血统稀有的吸血鬼是一件好事。
我们祖祖辈辈都隐姓埋名生活在世界各个角落,你要知道,吸血鬼非但没有长生不老的方法,也没有力大无穷的能力,只有操纵意志的能力,但我们从来没用过,相反,自从五百年前戒掉了血以后,指甲,瞳孔,包括牙齿,都成为被指证害人的条件。
为了隐藏这些性状,我们开始与人类通婚。(不能理解的去翻翻初二生物课本)
不幸的是,我的父母,都是吸血鬼。
你不会知道,在你出生的前一个月,那些新出生的婴儿在半夜全部被杀害,镇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女巫,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是我杀了那些婴儿,当时我才五岁,才刚比得上婴儿床的高度。
没有确凿的证据,我还拥有自由的权利,但那种自由却是十分痛苦的,走在大街上,人们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我,就因为这双紫色的眼睛。”
“仅仅因为镇长的一句话?”
“那个时候不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你出生的那天晚上,我敲了门才进去,你的母亲真的好温柔,她摸着我的头微笑着让我坚强对抗困难,当时,我踮起脚来才拉着你的手,你居然对我笑了,我第一反应就是,如果有人想来害你,我肯定吸干他的血。
命运没有给我这个机会,那个虐杀婴儿的变态,就是镇长和女巫。
他们被你父母发现以后,下了狠手,你的亲生父母就在我眼前倒在血泊中,我抱着你到了人多的地方,我的罪名就算是坐实了。”
听到关于亲生父母的消息,竟然没有以往那种刨根问底的追求,更牵挂于他的命运。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如果你当时就跑掉,他们两个肯定开脱不了。”
“我要是跑了,你怎么办?”
“可你当时并不认识我啊。”
“这就是我见死不救的理由吗?世界的纷争,你不该成为牺牲品。”
“后来呢?”
“后来……”他顿了顿,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那天的景象……我记得很清楚。我和父母被绑在树下,身下堆满了柴火,周围全都是冷漠的目光,仿佛期待着我们一家人尽早离开这个世界。幸好山里的鹰神救走了我。为此他甚至烧坏了自己的翅膀。”
“你的父母……”
“说没就没了……”
他的语气故作镇定,但我听得出来,他的心里沉沉地压着一块石头,这石头是歧视,偏见,排斥,承载了千百年来种族的矛盾。
他用尽全力拿出自己的善意对待这个世界,明明是吸血为生的吸血鬼,却要卑微地爱着每一个人,然而以仁爱为纲的人类,却一遍遍展现出毁灭、销蚀的自私愤怒。
“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啊,至少对你是这样,就像当年你对我的笑容一样,为了你母亲的话,我都不该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样的笑容,平平淡淡,好像自己从未被伤害。
“其实,我有一个很自私的念头,我想让他们沉睡到永远,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好吗。”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大家已经亏欠你太多,命令你原谅他们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只是,你不觉得,你家人的死是因为我吗?。”
“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而且为了保护你,我可以背叛全世界。”
第一次听到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表白,我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洗菜去,别盯着我。”
和他和解之后的那段时间,是我今生最快乐的时候,偌大一座古堡,只有我们两个人,却异常幸福。
一开始,我只觉得我对他掏心掏肺的好,只是因为报恩,或者是忏悔,后来发现他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补偿,他身上拥有世界上所有的美好感情,很难想象那位鹰神在大山中是如何教育他。
对于恋人之间的爱,他可能一窍不通,偶尔我们盯着两只蝴蝶看了一下午,最后他才问道:
“你看他们成双入对,我们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啊?”
“对啊,爱一个人就会拼命想和他在一起。”
“你想和我在一起吗?我是说……永远。”
我一时语塞,他的永远在一起可能就是囚禁镇民一辈子,让他们到老都缠绕在藤蔓里。
“你真的那么恨他们吗?”
“嗯。”
只有提到这些字眼的时候他才会简短的回复。
“这种事……总要去面对,要不然,世界上还会有更多的吸血鬼受到伤害。”
“我很不喜欢别人把我们叫鬼。”
“鬼鬼不可爱吗?”
“嗯……有道理。”
“你为什么不能试着融入大家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就这样,放了他们?”
我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很久,做了这个很艰难的决定。
只见他打了一个响指,回到了一个多月前,也就是失心进古堡的那天,唯独不同的是天气一片光明,我放下手中的笔,来到街上。
他没提前告诉我他会在哪出现,我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溜达,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找了镇长商量对策。
低着头踩着青石板的水珠,再一抬头,他正面含春风地站在我面前。
没等我和他说上几句,街道尽头呜呜泱泱的一批镇民,有的手上还拿着枪对着我们。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就装作劫持了我的样子,用胳膊卡着我的脖子让所有人后退,之后在我耳边说道:
“一会儿你装作被我抓做人质的样子,我会找机会让你离开。回去以后,你就说被我强迫才住了下来。”
“你就彻底没机会了。”
“按我说的去做,否则他们会连你一起杀了的。”
对峙一小会,他就故作受伤将我推了出去,养父母立刻将我保护起来,也有不少镇民来询问情况,我只顾着哭,不说为什么,也不敢抬起头来瞟一眼他们是如何处置敖子逸。
下一次见面,已经是在神会场,他被绑在树干上,身下是等待燃烧的柴火,一旁是十八年前的女巫在施法。
被五花大绑的他只剩下绝望,有多少次想冲上去,都被家人按住了。
木棒燃烧的渣渣声在耳边响起,更像是炮火轰鸣,火焰中出现了一张狰狞的脸,我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他的力气明明可以挣脱开绳索,状态却显得异常绝望。
我听他的话,不去插手,但现在不行。
熊熊烈火燃烧起来的那一秒,他笑了出来,身边的人低声耳语,篡改这一个月的事情,置于到底经历了什么,没有一个人想要求证。
在我眼中,他就这么放弃了,放弃的是漫长历史中的争取,可能紫色瞳孔,天生就不太一样吧。
我最终冲了上去,只身拨开那些木柴,只是冲上去前一秒,身后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说道:
“算了,算了,这孩子被迷了心智,没有一点人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