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迷途:花园里的伊壁鸠鲁】夜莺篇:南丁格尔(上)
这是鄙人根据游戏剧情创作的同人,文学性较强,娱乐性较弱,不喜勿喷
本文根据个人理解加入了很多使剧情更加合理流畅的私设和ooc

本文与我过去创作的同人有很大差别,减少了很多描写而增加了对话,更贴近游戏文本阅读。其中传达的理念比较难懂,但我写作的本意是使各位思考,而不是享受简单的快乐,敬请谅解!对于初见的同志,可在我之前的作品中了解私设人物。
本文为双结局

我用镊子夹起一团棉花擦了擦,效果不错,那块蓝色斑纹不再刺眼。在我看来刺眼,在旁人看来大概变得灰暗了。这双颤抖的手除了握枪外似乎还能在其他方面,比方说进行艺术创作上派上用场。
“咳,您把鳞粉擦掉了。”
“鳞粉我用不着,就像鲨鱼用不着鱼鳞。”我把手电伸到翅膀后面,“没有头发的头等于没有花的花园。我讨厌花园。”
“懂了,所以您擦掉了鳞粉。我们的合同上可没有这么奇妙的附加条款。”
“那请您看在这惊喜的份上行行好,保持安静。”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胡扯些什么,也肯定对方没听懂。当然,我很乐意她自顾自给出注解替我解围。
夜莺目瞪口呆,因为我平时根本不这么说话。
我把架子换了个方向,用镊子轻轻调整蝴蝶的口器,让细小的器官摆到合适的位置上。我边调整边回忆《昆虫标本制作》中威拉德·霍布斯的代表作。我一直认为只有在狄斯城,这种程度的东西才能发展为的艺术品,进而放到金克斯艺术展览馆去。不过我没法像他一样把这只蝴蝶精确地一分为二。如果我是个普通人,弄到几公分的纳米丝只需要稍微费一番功夫;在管理局,我想弄一把刀玩玩都会有人来问罪。
鉴于我在局长的位子上安稳地坐了半年,我计划改良管理局在公众面前的形象,眼下是计划的一部分,接待一位来管理局采风的作家。新海唯,外界评价相当高的年轻作家,出过两本书,《硅基母亲》和《未来少女》,受到各国广泛好评。一般的作家没有权利进来,我在了解到她的诉求后咨询了FOX先生,他表示无伤大雅,同时为我了准备一份承诺书让对方签字。我安排杰斯在新城一家咖啡馆接触这位年轻的作家,同意她进入局里参观,条件是在书中为管理局塑造正面形象。她开始表现得不太乐意,直到杰斯说明她可以用她乐意的方式表现。我对她的习惯持保留意见,也不清楚我对作家们怪癖的意见会不会招致社会人士的反对。我太久没接触大众形式的社会了。
“完成了。”我从它旁边起身,用罩子罩住蝴蝶,收拾工具。
“您就打算这么放着?”
“当然不,只是接下来的步骤很复杂,我一般放到工作后完成。”我拉下手套,“找到了什么?”
“当然是灵感。”她看上去没有狂喜的情绪,“这里是巨龙的巢穴,遍地都是黄金。”
“而我们管这叫稀松平常。”我整齐地叠好手套,把蝴蝶收进柜子,“站在管理局的立场,我只希望您能在记者采访时稍微拣选一下言辞,毕竟政府对外宣称这里是民主收容机构。”
“能仔细说明一下吗?包括您想要我做出的言辞。我管这个叫小说戏法,学名是铺垫。”
“铺垫对现实生活没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生活和小说遵循同样的运行规则,如果你希望未来变得更加可控,不妨往自己手里塞把枪,从而干扰生活的前进轨迹。”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关上柜门,转身看着她,同时把手套卷成一团扔进垃圾箱。
“米诺斯危机管理局隶属狄斯灾变应对框架(FAC),是在无尽游乐园事件之后产生的应对禁闭者的专职机构,前身是狄斯城第二监狱,现兼有普通监狱和禁闭者收容所的职能。市议会明确表示暂无重建第二监狱的计划。管理局上层地面以上的部分行使第二监狱职能,地下部分收容禁闭者,保证最大程度的安全。”
FAC、地上地下、民主收容。我能猜到她飞快地记录着的东西。当然,这就是管理局的真相,一个美丽且秩序井然的小小世界,里面有会向你颔首致意的人们,充满友善、意味着整个狄斯光明未来的好组织。
媒体知道这么多足矣。
“管理局的主要职能是寻找、收容并管理禁闭者。由于禁闭者性格不稳定,常进行违法犯罪活动——这一点在官方调查中可以证明——将其收容、加以管理是十分合理有益的做法。管理局秉持民主理念,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给予禁闭者最大程度的自由,禁闭者将得到一定的娱乐用具,管理局也将定期组织活动。在管理局干员带领下,禁闭者将参与协助城中各项事务以维护狄斯城整体发展。”
公开的调查、一定的自由、合理合法的劳动改造。笔头忙个不停。
“自成立以来,管理局以较少的权力和人手收容了相当数量的禁闭者,足以证明其成立的必要性。经过官方调查,禁闭者在收容一段时间后对社会的适应性普遍有所提升,根据相关法规,其中一些甚至达到了可以回归社会的标准。当然,我们还不能将其放归社会,在深表遗憾的同时,我们相信未来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在我结束演讲后的沉默中奋笔疾书。“您认为这是一所私人监狱吗?”
“我确实可以决定很多事情,但MBCC直属FAC管辖,从更深远的意义上看,它属于狄斯城,因为它为我们的安稳生活提供了保障。”
“禁闭者拥有强大的力量,他们不会在管理局里捣乱吗?”她忠实扮演记者的角色。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很平静,而且我们也会对他们进行说服教育。已经有几个高危禁闭者被我们说动,加入了维护管理局秩序的行列中。部分禁闭者先前是街头混混。与地面上的普通囚犯一样,刚进来,他们的身体里还有毒品、酒精、尼古丁,而且在它们的驱使下试图闹事,但只要待上半个月,那些害人的东西就会一一消失,甚至没有抱怨。大声呻吟和抱怨会打扰其他人,龙头们——他们对S级禁闭者的称呼——会告诉他们这一点。”
末了,她轻轻合上本子。“管理局难道是靠您的演讲天赋支撑起来的吗?”
“请注意,小姐,我恪尽职守的副官要不高兴了。况且口才一词用来形容谎话也欠妥。”
“当然。”她耸肩,样子极其嚣张,是那种正义傍身的有恃无恐,“这已经不是说谎,更接近鬼扯了。”
“您可以大大方方承认这是经过我指点的鬼扯。”
“您真是个可怕的人。”
“我建议您请看看自己身处何地。”
“好。有一点疑问,所谓MBCC,是指不包括上面的正式监狱、仅限于地下禁闭者的部分。”“是的。”“好的。”“请谨慎许诺,无法兑现的承诺太多了,遗憾在这里比血腥味还常见。”
“我们准备了一份文件,里面有记者可能提出的问题以及不该被提及的信息,希望能为您提供参考。局长认为您不需要进一步的承诺书或合同。”夜莺说。
“你们怎么知道媒体有多刁钻?”
“禁闭者中有前新闻从业者。”夜莺回答。
她接过文件,不置可否。我看看表,下午四点。行动队大概巡逻到了地下中庭的部分。
“夜莺小姐,我们法务部接待蛇眼的——”
警报毫无预兆地响起,地面明显地一震,我和夜莺同时按住新海,从不同的角度护住她的头。
“报告情况!”夜莺冲耳机里喊。她的耳机一直都在公共频道上。
“局长,禁闭者试图逃跑。他们引发了爆炸和短路,等等。超过百分之十的防御设施失灵了。总控室已切断电梯,正在封锁通向地面的一到五号路径。”
“行动队在哪?”
“行动队,报告位置!局长,一、三分队在地下,二分队在地表活动广场。”
“按你的想法去部署。”我戴上耳机,调整到队内频道。
“明白。”她在终端上操作,“一、三分队,寻找掩体,允许调整武器为致命模式。报告情况,普尚上尉。”
“整个地下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乱成一锅粥。他们好像早有预谋。”一队队长罗兰·普尚说,“我的小队全员正在向六号通道前进。”
“优先保护好自己。报告情况,史密斯上尉。”
“您的采访到此为止。”我把新海拉起来,显然她没见过这种阵仗,“管理局进入红色警戒状态,我们需要视情况将您保护在中枢或者送出此地。我们的战争开始了,女士。”
“局长,突破禁闭者包括露薇娅·蕾、海拉、九十九,我怀疑还有辰砂。考虑到对方中有熟悉战术的成员,我建议将新海小姐送出去。”
“知道了。你要小心,对方鼓动了很多人,最混乱的地方最容易发生什么我们无法注意到的事,也有可能只是掩人耳目。”
“明白。”
我们跑出我的办公室。“警卫,送新海小姐出去,走消防梯到停机坪,起飞前必须通知我。”“明白!”
我和夜莺掏出手枪上膛。“局长,我建议您——”“夜莺,我必须上前线去,露薇娅和九十九可能造成相当大的破坏。别担心我。”
“我知道,我是建议您待在行动队身后,与交战区保持距离。”
“你计划去哪?”
她按住耳机下命令:“三队分散自由组成火力小组,向六号通道后撤,离金属栏杆远一点!我要去总监控室,局长,有人在暗处行动时,我必须及时发现。”
“我去六号通道正面压制禁闭者,会暂时失去全局把控能力。全靠你了,夜莺,我需要你。”
“你的确需要,局长。”她露出笑容,一点头,向总监控室跑去。
我回味着她几乎等于没有的微笑,也跑起来。我调整终端,连接到一个频道。
“卓娅,已经开始了。”
“我知道。”听上去她正在品茶,“怎么,要让我叫停吗?”
“暂时还不需要。我也知道露薇娅会留手。”
“他们都会留手。顺便说一下,那小子告诉我她会从电梯井越狱。如果她顺利,现在距离停机坪应该只有一道门。”
“她说实话的概率有多少?”
“如果你没交给她多余的任务的话,你本可以完全信任她。为了试探,她肯定会绕个路。放心,她是专家,知道如何吸引你小女友的注意。”
“看在我们之间还有一星半点信任和联系的份上,求你别现在开玩笑。”
我转过走廊继续向下。管理局内部少有楼梯,上下楼主要通过带角度的宽敞通道完成的,且通向不同楼层的通道之间有一段距离,方便防御试图突破楼层到达地面的禁闭者。我在通道与楼层之间跑动,向下深入。一旦红色警报响起,这些通道之间的铁门就会开启识别功能,身上带有敌我识别标记的工作人员才能通过。
“注意到新动向了吗?”
“你指什么?”
“应该快来了,注意你的耳机。我得暂时回到观众席上去。”
警报响个不停,公共频道里混乱的声音让我心烦。我绕过金属制的警卫室,拔出枪,感受枷锁。它告诉我几面墙那边的空地上有成群的禁闭者在拼命搞破坏。我想接下来的一个月之内最好以比较恭敬的态度对待FAC的人。
“局长,前面很混乱。请您保持在安全范围内。”
我探出头,前方一片烟雾,能看到行动队在架枪瞄准。他们全穿上了动力装甲。“罗兰、杰森,情况如何?”
“一、三小队没有出现伤亡,禁闭者暂时没有进攻行为,我们会——小心(watch the fire)!”
一团火球穿过走廊,擦着我的眉毛飞过去。“S-033,是你吗?”我不敢出去,背靠墙大声喊。
“我们必须这么做,抱歉,局长!”她回应我。
我收起手枪,转过拐角大步走过去。“我在走廊上,向你们的方向前进。”我说,同时给行动队打手势命令停火,“我就在走廊正中间。我希望你们能平静下来,恢复到正常状态。”
“我们现在很正常!”有人喊,随后是四处传来的大笑。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烟雾遮住了视线,意味着我只能依赖枷锁预测危险。虽然右手里躁动的小家伙求生欲很强,但我从心理上没法相信它。我继续前进,来到通道出口。行动队架设了简易工事,我用手势与罗兰交流,他建议我按兵不动,我命令他用武器的致命模式掩护我,然后开始前进。
“别再往前了。”我的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某人的拳头正等着呢,你大概率抗不下那一记重拳。”
我收回迈出去的半步。“很好,让你的卒子们护好你,毕竟被分配到这个区域的大部分是些只懂得蛮干的家伙。基于同样的理由,你可以直接对那孩子喊话,她是对面的王后,也可以看做你的。”
“033!”我喊,“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这不是你的本意。停下,结束了,你们不可能一直这样抵抗。停下,到我这边来。”
对面一时只有吵闹声。“结束了?”听上去她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是的,结束了,无论是什么。你可以停下了。还有,别再往这边扔火球,你会伤到其他人。”
枷锁开始安静下来。烟雾那头的骚乱声低下去。伊格尼从烟雾中走出来,我按下罗兰的枪口,伸手把她拉到身边。烟雾开始消散,我看到禁闭者们聚集在前方窃窃私语,眼神不怀好意。
“从墙角后面出来,023,别想着袭击谁,红色警戒可还没消除呢。”
S-023桑克斯从拐角走出来,举着双手。“好,好,”
“带他去禁闭室。我想在你的惩罚结束后会有点麻烦,因为你要打扫房间里积了三个月的灰尘。”
“什么?嘿,你在开什么玩笑?这儿的所有人都——”
我拔出电击器顶在他的喉咙上,按住开关足足五秒。他剧烈地痉挛,咬破的舌头淌下血来。“因为你作弊了。带他走,警卫。游戏结束了,先生们。至于你们,自会有公正的结局降临。期待一下吧。让他们回房间去。”
我像一个愤怒的胜利者,拉着伊格尼离开防线。行动队从我们身边经过,进入空地,拖着水管的芙洛拉紧随其后。禁闭者们几乎完全没有抵抗,窃笑着被拷住押走,其中几个冲我吹口哨。
我们来到一条走廊上,在场的只有三个人。我摘下耳机。“好了,伊格尼,我知道你出现在这里阻止行动队是某人的命令。我不会责备你,但你要告诉我实情。”
伊格尼看上去有些畏缩。“是伊琳娜吗?”我举起耳机。
“她只让我待在这里。而结果你也看到了,十几个禁闭者里只有我一个A级,我不得不在最前面挡住你们。我听到红色警报的声音才知道大事不妙,但我不敢离开。到底出了什么事?全部行动队都在?”
“这是我的计划,不过有些人采取了意想不到的方式来帮助我。至少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什么顺利?你有什么计划?”她不停追问,嘴唇抖个不停。
“有点复杂。我会另找时间解释。等所有人回到房间,我会下达戒严令,下次见到太阳就是半个月后了,做好心理准备。”
“奥西诺。”她很突兀地开口,“我……我会被杀死吗?你知道,伊琳娜的能力……”
我沉默。她无疑在诈唬这可怜的孩子。“每个S级禁闭者在他所能触及的范围内都拥有比我更大的影响力,在这一点上,我不能对你撒谎。但我拥有他们的信任,或者说权威。伊琳娜让你在这里阻击行动队,无非是为了达到她想要的目的,现在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她的目的达到了。我会去和她聊聊,采取必要的措施,保证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我以局长的身份向你保证。”
伊格尼的呼吸还很急促,她像忍无可忍似的上前一步。“我一直都相信你。”
“是的,我知道。现在回房间去,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我会接上你房间的屏幕讯号,如果你还有话想说,就放到那个时候。”
我把她交给一个行动队队员,然后戴上耳机。“我必须承认,你的帮助及时且到位。”
“我的荣幸,局长。”她掌控全局的自信口气让我不爽,“我不强求你现在就对我做出什么嘉奖,你可以在事情结束后慢慢想。”
“我现在就在等,”我朝我的办公室走去,“等着下一个能让我继续忙起来的线索出现。”
“所以,你逮到那个小瓦尔基里了吗?”“没有,还没。如果你指的是我的内应的话。”
“或许你该去直升机底部看看。”
“……”
“局长,新海小姐已经在直升机上了,我们准备离开。”另一个声音突然闯进来,把我吓个半死。
“检查一下直升机,全面检查。我们还有一个禁闭者没找到。”
“收到,局长。”
“准备好,你就要和他们失去联系了。”
像是应验她的话,耳机那头传来扭打的声音。杂音转瞬即逝,随后是一点不易察觉的微小响动。“辰砂,是你吗?”那边没声音。
“让我猜猜,她没说话,还把耳机扔了。”
“你好像有读心术。”我调到公共频道,“所有人注意,B级禁闭者S-299现在在停机坪上。控制室锁住直升机,待命的行动队前往天台,封锁所有路线。监控室随时报告位置。”
我调回伊琳娜的频道。“我相信你已经处理好了。”
“我有权问问你的信息渠道吗?”
“当然,独一份的知情权。我跟计划里的所有人都打过照面,他们的行动要么是我安排的,要么是我了解的。那个野小子的本事充分证明了你眼光的独到之处,她在局里没有一天是闲着的。获取信息、寻找帮手、保持体力,她每天就做这三件事,而我们几个也很乐于看到她在仓鼠球里忙得团团转,慢慢准备她计划所需的一切。这很有意思。”
“这至少证明我急需一些心腹来提升获取信息的能力。”我加快了速度,“理由呢?”
“你帮过我。”
“真遗憾,我可不记得我手上有这么值钱的人情可用。”
“你已经用了。记得老斯宾塞?他能顺利下地狱,里面有你的功劳。他在生前曾计划把产业扩展到狄斯城外。现在随着他的死,那个家族也受到重创,大厦将倾,曾经的计划自然没法实现。为了庆祝能够对坎贝尔产生威胁的计划的破产,我一直在寻求报答你的机会。”
“真要命(My man)。”我知道现在只能顺着她的意,“不过如果我知道,我也会把这份人情用在相同的地方上。”
“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她慢悠悠的语气让我害怕,“这说明你是如此在乎你的副官,她在你心中绝对有相当深远的意义。”
“我只是担心会被她干掉。”我说,“我保证对她没有任何想法。”
“你的保证只能骗骗小姑娘,我的共犯,它在我这里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意义。”
“对我来说,对局长来说有。我不在乎你是否看重它,这代表我的态度,以及我会做出的行动。”
那头沉默了很久。“你会为我做什么?”
“不只局限于亏欠和归还人情。”我别扭地说,好像我在跟反对政府的人搞私下交易。
“你真的很会讨人开心,我也的确很开心。啊,真是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我期待你的创意,但不是现在。去准备一下吧,准备去管理局的应急出口拦截你的内应。”
滴的一声,通讯中断了。我抬头,发现刚好走到办公室门口。我推门进去坐下,接通监控室。不适感消失了。“监控室,报告整体情况。”
“地上囚犯区无异常,地下部分已全部恢复正常秩序,部分禁闭者在返回房间途中,尚未发现098、099、299行踪。”
“夜莺呢?她怎么不报告信息?”
“我们十分钟前曾发现禁闭者299行踪,夜莺副官去阻击但失败,被紧急送往医务室。”
有一瞬间,我感觉像被弹片削掉了半根脑干。“你们怎么不报告?”
“夜莺少校认为您在A区与禁闭者正面对峙,直接报告有使您分心的风险。”
“……她的想法正确,但处置方式不妥。下次有类似情况直接向我报告。”
“明白,局长。”
我关掉耳机,仰头靠在椅子上,脑内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我不知道我还能相信谁,菲、杰斯,还是罗兰、史密斯?我的方向可能错了,应该去寻求禁闭者的帮助。他们相信我,我应该试试看,除了交易情报和作战之外。
我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妈的,我刚刚是不是打算相信一群随时打算把我下巴或者肋骨撕开的人?整个管理局都没有值得相信的人,不过在这之外,我至少还有像样的心腹,外加一个老友。
“沙赫先生,你在吗?”
“我在听,先生。”
“葛昂辛生前有计划将生意扩展到城外砂海地区吗?”
“请您稍等。”只过了十秒不到,他就回来了,“没有,先生,包括整个斯宾塞家族都从来没有扩展经营范围的计划,甚至没有相关战略构想。”
“确定吗?”
“完全确定。”
“谢谢。另外,我希望你能在培养心腹的方面给予我指导。”
“最好等您处理完手头的麻烦,除非此次突破事件是您策划的。”
“……请你向我展示推理过程。”
“有禁闭者进行突破行为时,您根本不应该有时间问我斯宾塞的事。”
“猜对了。有样工作给你,收集一下在我之前三任局长的资料,只要那些明面上查不到的。”
“同时还要足够安全。”
“半个月之内,麻烦你了。”
“职责所在。”
一周后。
“看看谁来了,一年不见得来一次的稀客。”
“我有正事我能坐下吗?”
“整个管理局都是你的,请便。”
“但这十几平方米区域属于军团。”
“官方的?”
“私人的。我没法在其他地方做主。”
“难道只有我见识到了你不健康的脸色?”
“很明显FAC想让我意识到上次突破事件的严重性。这不关你的事。”
“呵,不关我的事。你总是拿这个来压人。你应该意识到,你在侮辱我,例如你的私人认可。军团从不需要谁认可,即使已经不存在,它的精神也不会改变,我们会自己动手拿来想要的东西。你那不是承认,是虚伪的侮辱。你不会想让谁侮辱你,我也一样。你不是完完全全的政府走狗,还拥有我的尊重,所以我会说:好,不关我的事,那我总该知道你的来意,好让我考虑能给你提供何种帮助。”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情况,某一天你发现厄尔希是一副面具,你所熟悉的那一面并不是真的,而他已经背地里干了很多从未向你提起过的事。这个,你会怎么做?你要怎么处理?”
“……是夜莺。”
“现状糟糕透顶,仿佛每件事都在为局势增加不稳定因素。副官在身边待了半年,我居然对她禁闭者的身份完全不知情。我——”
“等等。你确定身上没有窃听器?”
“至少在我体外没有。”
“很好。我是指你的习惯。继续吧。”
“我知道你可能怀疑我的决心。一个星期以来我可以说只在忙两件事:准备夜莺被收容后的管理局正常运作计划、以持续的行动压制我的迟疑。我找了很多禁闭者,你是最后一个。”
“看来我是最难缠的一个,嗯?你都找了谁,我要看看他们适不适合……你不舒服?”
“偏头痛。我需要……来点什么。”
“怎么回事?”
“表现为一侧或双侧搏动性疼痛,就像有人往你脑袋里塞了剃须刀片,然后摇动它。”
“这个玩笑不好笑。我是问发病原因。”
“后遗症外加疲劳,睡眠不足时更甚。”
“你需要休息,伊琳娜说你最近就像个失控的车轮一样疯狂打转。撑住,别让我背你回去。”
“别紧张,还没到迈不开腿的程度。”
“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我一直在纠结。因为她并未表现出禁闭者的不稳定性,况且她从来没想过要害我……”
“等她打定主意你就彻底玩完,没有回旋的余地。算了,我很高兴你先终于打算救自己一命。好点了?那就继续,你的计划是什么?”
“她的能力不明,要么相当致命,要么不值一提,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我会让FAC的内线伪造一条应对危险禁闭者的命令,这样我才有理由组织一支最强大且可控的小队。一旦枷锁生效,她就会被转移到医疗部进行麻醉,然后我会一直待在她身边,直到我说服她进入收容。”
“潦草的计划。细节如何?”
“所有细节上都有我信任的禁闭者参与。”
“像彼岸小护士那样的?”
“对。”
“嗯(Well)……”
“你参加吗?如果你想的话。”
“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如果正面压制夜莺的不是我,你们所有人都得死,或许除了你。”
“我理解,绝对的自信。呃,又来了……”
“吃药已经成了你日常生活的重要一环了吗?”
“这不是玩笑,卓娅,还给我,我需要它。”
“你的确需要它,但你不能让它控制你。头疼和你遇到的种种困难不一样,要通过寻常的方式解决。有个老头告诉过我:活着就要战斗,战斗不止。而休息是为了你能在余生继续战斗。”
“我得……”
“忍住,深呼吸,握住我的手。疼痛是你自身该有的状态。凡是发生在身上的都是应该无比重视的警报。就像我说的,你缺乏锻炼,不是在跑步机上进行的那种。你的身体有足够的能力治愈创伤,但如果缺少发挥能力的机会,它就会退化。到时候你的身体就彻底罢工,只能靠这些可悲的药物吊着命,那样和辛迪加沉迷狂厄制品的瘾君子没有区别。拿出你过去当兵时候的毅力来!”
“我在连队里也会服用类似的药物。好吧,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呃,要命……”
“夜莺知道你头痛的毛病吗?”
“知道。她不怎么阻止我。”
“看着我。你大概还是那个懂得真相重要性的公务员,所以我还可以用老方法对付你。来,别乱动,看着我。我对你的副官没什么意见,我见识过她的本事,远超FAC里的废物。我一直都用自己的偏见待人处事,不想改也不会改。想要的就去抢来,想做到的就去实践,敢爱敢恨才是人该有的样子。我知道自己是个黑帮,没有你们这样的所谓地位。对我来说,如果有人想反驳我,就得先打倒我。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定一件事: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军团长都必须保持冷静,可如果出事的人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在你看来,夜莺真的错了吗?”
“我还认为你缺乏睡眠是她的不称职导致的。她没错,她恪尽职守,充当你的后援,而且到目前为止干得无可挑剔。在你因意外而死之前她没有任何可供指摘之处。你不是坚信禁闭者没多少好东西吗?那就去做啊。我们只相信我们愿意相信的,就当成是疯子的不稳定吧。”
“卓娅,这不……”
“你该回去了,无论休息还是继续工作,待在这儿都做不成。”
“我还应该继续听吗?”
“牢记你真正想要的,别变成他们那样。还有,我很高兴你没有对我隐瞒更多。”
我向她保证我不会,两件事都是。然后在她略带担忧的注视下走出房间。
最好的伪装就是不作伪装,为了获得她的信任,我付出了一些代价。我在过去七天的睡眠时间不到三十小时,所以难受的症状是绝对真实的。相对应的,我获得了卓娅的绝对信任。头痛还在肆虐,但我决心不再吃药,听军团长的,去好好休息。我穿过走廊,在某个转角装出步履蹒跚的样子,经过后恢复原状——伊琳娜的耳目并没有很好地被隐藏。这次对话除了确定计划之外没有多少其他收获,不过有一件事已经明白无误:我确实很吃惊,但考虑到她在完成目的的情况下还选择窝在这不见光的地下,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在她全身心信任我的前提下,我对她有所隐瞒的现实显得相当无情,但这件事必须提早完成。
一周后。
今天一整天,我的心率都保持在七十以上。我努力在夜莺面前保持正常,做平时会做的事,但每做一件事,我都会怀疑自己的动作刻意又反常。直到我们进入工作状态,处理各自的文件,我才能稍稍喘口气。
现在是上午九点,詹姆斯的信息应该发来了。我提前看过夜莺的行程,她那时没有其他事情。我在等,必须由她说出来,否则就反常了。
“局长,FAC发来命令,两小时后我们需要前往内海地区缉捕一名禁闭者。”她终于开口。
“内海?”“是的,局长。”“你要亲自带队?”“当然……局长,那个词不合适。”“不,很合适。多带些人,最好让行动队跟着你。”我转过椅子注视她。她看上去困惑不解。
“看你的样子,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对付谁。内海地区有个游荡的传说,可怖的活生生的传说,据说那家伙在疗养院里的人死光后进入了黑环,从此再也没出来。你应该在档案里看过类似的描述,那个代号为NOX的传说。”
她的瞳孔一缩。“真的是NOX?”“两天前詹姆斯给我发信息,告诉了我FAC最近要对付的那个棘手的对手。不管他说的对不对,毕竟要深入黑环,必须做好准备。”
“明白。”她看上去深信不疑,“我现在就去准备。”
我目送她离开办公室,然后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向禁闭者房间通话必须用我桌上这台电话。昨晚夏音把它拆开检查了一遍,没有窃听器。没有什么意外,不会有意外,从她开口向我报告那条我早就知道内容的信息开始,我就不再感到紧张,心率也附和似的降下来。我活动肩膀,拿起听筒,按下回拨键。箭在弦上,不能再怀疑自己。来吧,奥西诺,来吧,让我们干吧。
“各位,”我对着话筒说,“计划开始。”
半小时后,我和夜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禁闭者小队有七个人,卓娅、迪蒙、温蒂、露薇娅·蕾、赫卡蒂、堇跟着后面。没人说话。我们走在一条走廊上,一侧是牢房,一侧是带金属护栏的边缘,能从那里探出身看到楼下。
我瞥了一眼夜莺,她在翻看行动计划。“您是怎么做到的?”
我差点一拳打到她脸上。“你指什么?”
“温蒂。我记得她过去很吵闹。”她小声说。
“你有一段时间没接触禁闭者了。”我回头看温蒂,她紧咬着牙不说话。我在出发前特别要求她安静,以免泄露计划。
“夜莺,关于科瑞兹女士,你还是选择向我保密吗?”
她的步速有所减慢。“很抱歉让您不快。”“那么我可以认为,她保护着你的秘密,对吗?”
夜莺的呼吸微微失控。“我不认为我有很多秘密。”“不很多,还是完全没有?”
夜莺扭头看我。“局长,我不知道……”“S-341,你在干什么?”
我们几乎同时停下。露薇娅——应该说是蕾,放出了电弧。一段跳动的电光出现在她两手之间。我看终端,发现它停止工作了。
“局长小心。”“赫卡蒂!”
夜莺拔出枪的同时,仿佛从深渊里爬出的湿漉漉的梦魇扑过来,但它的目标不是蕾,而是夜莺。那只濡湿的利爪缠上了夜莺的脖子,她抬手开枪,一声枪响,赫卡蒂的四肢几乎同时被贯穿。她无声地倒下,梦魇的触手松开,消散在空气中。夜莺的脖子上有淤青,但她完全没有呼吸困难的样子。
温蒂和迪蒙从两个方向冲过来。夜莺手都没动,他们就被无形的力量击飞。迪蒙的装甲咯吱作响,温蒂的电锯停止了运作。我从背后伸出右手,还没释放枷锁,我的手杖飞起来,乌鸦头狠狠撞上我的胸口,把我撞飞好几米。
卓娅闪身躲开飞出去的迪蒙,双手一捏,手上的钢制手爪粉碎脱离。她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近身踢飞手枪,把夜莺按在墙角。电锯升到半空中,向卓娅背后刺来。她头也不回,稍稍避开,电锯扎进了墙里。卓娅一手抓住电锯,一手抓着夜莺身后的牢门栏杆,把电锯像铡刀似的朝对方脖子按下去。她没有直接限制夜莺,但夜莺却无法挣脱。电锯一点点向下,切开了皮肤,我的手杖飞过去,对准卓娅的头上膛。卓娅握住枪口移开,同时也被推开。夜莺喘息未定,一道紫色闪过,身上瞬间多了十几道伤口。
等堇完成一轮袭击,蕾的手靠近栏杆。夜莺勉强躲开,跃起的电弧还是像鞭子一样打中了她的手臂。她转移到阳台一侧,没见有什么动作,栏杆开始弯曲扭动,以她为中心的一切都开始震颤。我爬起来,准备随时冲上去。
一发子弹打中墙体。夜莺好像受到了猝不及防的打击,弯腰捂住眼睛。震颤的征兆戛然而止,手杖和电锯落地。堇再次迎上去。夜莺居然没有意识到。我打手势制止堇,从后面接近夜莺,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右手释放枷锁。她没有反抗,我紧紧贴上她的后背,左手趁机绕过她的脖子,右臂从她的右侧腋下绕过,双手勒紧。她的右手徒劳地挥动。枷锁在生效,她的力量在流失。“抱歉,夜莺。”我贴在她耳边说。渐渐的,她停止了挣扎。我松开手,抱住她轻轻放在地上。卓娅也把手从我身上移开。如果不是她过来帮忙,我压制不住夜莺。
“好一场恶战。”她感叹,“够狼狈的,被区区一个禁闭者搞成这样。你还好?身上没缺零件?”
“没事。赫卡蒂,你怎么样?”
“我没事……”“伤得不轻,但避开了动脉和骨头。”迪蒙说。
我看卓娅,她气定神闲。“你毫不吃惊、颇有余力,好像所有状况的发生都在你的预料之内,而你已经为这些情况做了充分的准备……”我说,“还真是,你真的救了我们的命。你了解她多少?”
“我自然知道很多,包括她的能力是控制金属制品……但那是她作为帕斯塔,一个伤心的禁闭者的老生常谈,而眼下你甚至更习惯叫她的代号而非本名。别想这副表情勾起我对无知者的同情,你又没问过我。”
我感到头疼,再次压下在嘴边的质问。堇还在我旁边,一言不发。
“这支小队还有其他人。”“露莉艾卡在那边,就在楼下,我让她在关键时候开火辅助我们。她打中了天花板,碎石干扰了夜莺。”我拿过夜莺的枪,从弹夹里顶出三发子弹。“那就毫不奇怪了。”
我回到夜莺身边,她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我把手放到她的脖子上,再次启动枷锁。
枷锁有了反应,愉快地震颤起来,撕扯着我的神经,像用力拉拽开伞索,于是我的整个大脑暴露在狂风中,回想起刚刚的过程:在右手上的我被剥离下来,深入她的身体和其中温暖的氛围。那些红色的丝线又出现了,不情不愿地延伸出去。我的右手像一只会吐红色丝线的蜘蛛,藤蔓状的红色弥散在她白皙的脖子上,扭动着钻进去,消失不见了。
为何只有在压制她时,感觉如此不容置疑?
“局长?”
我向下坠落一层,离开终年不止的狂风区域,回到狄斯城,回到现实,但肯定还在地狱里。
“局长,”堇不知道第几次叫我,“请您冷静。”
我发现我的手在夜莺的脖子上。如果不是她及时介入,夜莺恐怕会被我掐死。
“抱歉。”我站起来,面对他们,“行动队马上就会到,计划继续。我欠你们每人一次。”
“你的结论呢?”迪蒙问。
“还不够明显吗?”
“我是问你的结论。”
血液涌上大脑,同时蠢蠢欲动的还有烦躁。我忍着发作的冲动回答他:“她是禁闭者。”
蕾哼了一声,电弧随即改变波形,跳出一个奇异的弧度。“如果你因为怕疼或者想在某人面前保持形象而打算改变注意,就直接说出来。”
“没错,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迪蒙点头。
“好的,来吧,别把我的胳膊弄断就行。退开点,堇。”
一道电弧打来。我感觉整个左臂像被扭转了一整圈,皮肤和肌肉层层剥离,烧红的铁丝插进神经,心脏被狠狠一戳,差点停跳。自从上次枷锁钻进右手,我还没有这么强烈的疼痛。
“怎么回事?!”
“别激动,堇,这是计划,我们的计划。”
“你没告诉我。你该告诉我的。”堇扶着我,鼻息弄得我耳朵很痒。我的肌肉颤抖着,呼吸也是。
“好了,准备好,我要发动了。”我握住右拳,枷锁全力发动。他们都失去力量,倒在地上。
拐角处有脚步声。“快点过来,准备控制禁闭者。”我吼道,“我快坚持不住了。”
行动队端着抢冲出来,拿出镣铐控制住禁闭者们,其他人检查我和夜莺的伤势。“把夜莺送去急救室,通知禁闭者404急救。”我命令。
“明白。请别动,局长,放松。”
“这是一场袭击!他们早有预谋。报告情况,各分区情况如何?该死,给我情况,杰森!”
“各分区安全,没有异常。”“别只盯着摄像头,联系值守警卫!”“信息就是警卫发来的,各警卫没有异常。放心,局长,您更需要注意自己的伤。”
我留意我的禁闭者。他们同样没有异常,在按计划表演。温蒂还是一言不发,她的脸都憋红了。
“把他们带去禁闭室。”我说。
半小时后,我架着缠满绷带的左臂回到了办公室。周围没人。我用终端打给急救室。“我是奥西诺,请让安接电话。”
“局长,一切顺利,夜莺小姐大概会睡上三四个小时。”安故意大声说。
“用药剂了吗?”“是的,我们给她注射了抗生素,数据显示效果很好,应该不会感染。”“好的,麻烦你了。”我当然知道所谓抗生素是什么。
我挂掉电话,心脏费力地一缩一张,对我的虐待表示不满。我确实需要休息来减缓它的压力,但现在我能做的只有祈祷它能撑到那个时候。
有人说,塑料会在新时代为材料学的应用开辟一片天地。它已经足够轻足够薄了,今后还会变得更轻更薄,并且以这样的昆虫翅膀抵挡子弹。当这种薄纱层层堆叠,失去轻盈而获得钢铁的厚重,还有什么能击穿它呢?即使是狂厄感染者、死役甚至禁闭者,要破开它也得费一番功夫。同时,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似乎不会大规模聚集禁闭者,但我们仍得不到明面上的使用权。
我的意思是,尽管你是专门收押禁闭者的机关的头头,也免不了要跟你的上司解释这种军用级塑料制品必须出现的理由,否则吃牢饭的就会换成你。
“告诉我,我的部长,你们建成这设施多久了?”
“十二年前,诺尔玛作为第一批禁闭者进入管理局时就开始了。对,当时她在身份上还是个禁闭者。”
“老容兹上任当年。”
“冯·容兹是个有想法的局长,看出了诺尔玛的危险性,在管理局的地下多开辟出一个纯塑料的囚笼,同时配备了塑料制的武器和装备。她不知道这些。关于‘白笼子’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形式的档案留存,已死的和活着的知情者加起来不超过八个。”
“以你的反应速度,我知道自己大可放心,但那是在你还是政府人员的情况下。对我隐瞒只能说明你有二心。我不知道奥西诺·安德森为何如此令人厌恶和不被信任,所有人都要背着我交流。你们没有恪尽职守,将危险因素置于高危环境中。我很愿意相信这行为有其道理,或许现在的位置正伤了你的心,但却是最合乎逻辑的。我进去后怎么出来?”
“我左边口袋有个树脂钥匙,你可以从里面开门。”
我从她口袋里拿出钥匙。菲举着双手,面无表情。“我设想过各种情形,除了现在的。你彻底伤透了她的心。”
“请告诉我,我的部长,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毫无风险但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情形,另一个无需支付代价但有极低的概率会毁灭一切,你会怎么选?”
“原来夜莺在你眼中是个可以随时抛弃的小代价。”她的语气仍带有感情,名为无情,“我可以当她为你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吗?”
“我无所谓。”我说,“雷比尼斯,切换到处决模式,在我出来之前,如果她放下手或者有任何小动作,直接切断一条肢体。如果我半小时内没有出来,破坏这扇门。”
“指令收到,准备执行。”
我打开厚实的塑料大门,反手关上,挠了挠缠着绷带的左臂,走下长约十米的楼梯,四面都是白色塑料,尽头是一扇门。打开第二扇门后,我进入了特殊禁闭室“白笼子”:由MBCC第十任局长、第一任枷锁持有者,冯·容兹所建造。
夜莺坐在房间的一角,身上套着连体拘束衣,没戴帽子。我看了看墙缝,踩着软质地板走到她面前半跪下。她抬起头。我替她拨开眼前的头发。
枷锁在抖动。
“我不该让艾恩医生去出差。”我说。
“那不是最重要的。抱歉让你看到这副模样,波利翁先生。”她的微笑后藏着一股遗憾。
“为什么?”
“我有我的理由,实在不能——”
“我不是指那个。你为什么这样称呼我?”
她居然表现出惊讶。“噢,因为我不是你的副官,不再是了。我可以用我希望的方式交流。工作让我们互相欺瞒,但我不后悔这么做。”
——同时也不感谢获得坦诚相待的机会。“我也一样。”
“嗯哼。”“你的疑惑多得要溢出来了。不妨说出来,我会如实回答的。”
“如你所想,我从很早就开始怀疑你,早到我刚上任。”好吧,审讯开始了,“你把我从那个禁闭者手里救下来,掩护我到禁闭者收容区,你独自面对三十个以上的囚犯。”
“啊,原来是那个时候。”她轻声说。
“白色生物打碎了上下层的楼板,低威胁禁闭者和正常囚犯混在一起。而当我带着赫卡蒂和海拉上来时,他们全被打倒在地,每人身上至少有四个弹孔。如果你是正常人,这群不怕子弹的家伙完全能撕碎你。”
她不吭声,我接着说:“即使是最蹩脚的禁闭者,也完全可能战胜最强大的正常人。自从我理解他后,我就一直听从他的教诲。”
仍旧沉默。“你的能力,具体表现是什么?”
“雕花金属,能控制以本人为中心五米内质量约为5.12克的富集金属,精密度极高,亦可以高速发射方式进行攻击。潜能巨大,能力范围在观测期间不断扩大。”
“这是你自己写的档案。”
“容兹先生向我承诺,如果我宣誓效忠管理局,我就能获得为自己能力命名的权利。”她居然沾沾自喜起来,“他很守承诺。”
“我从来不知道名字对你这么重要。”
“名分具有重要的意义,可不能小瞧正名的力量,尤其是当你不希望自己被人认为是想要他或她命的恶棍的时候。”
“我希望你能展示一下雕花手艺。”
“——还有别人请你展示雕花手艺时。如果我还是你的副官,我会很乐意效劳,但现在情况不同,安德森先生。我现在对另一件事感兴趣,就是在瑞贝卡离开的时候。你没有表现出惊讶,我本以为……”她说,“你没有怀疑那个带着白色生物的禁闭者?”
“她的真实目的?不,她绝对有非他人指使的目的。”
这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她稍稍放松了绷紧的肩膀,拘束衣上的褶皱少了一条。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我的嗓子发干,说话像拉风箱,嘶哑杂音在三立方米的地狱里清晰可辨。我得去找医生看看气管,排除患上哮喘的可能。
“关于上次的越狱事件,你肯定也疑惑重重。”她肯定想对我做出邀请的手势。
“我在想辰砂是怎么从你手上逃脱的。”
“她用了玻璃粉,险些弄瞎我的眼睛。而且她应该是从某人那里求得了建言,身上居然没有金属制品,而我不能冒险拆掉管理局的墙,就为了让身份不暴露。”
“所以你那天去了医务室。”
“共事了近半年,我深知你直觉的敏锐,不敢告诉你任何线索。和你相比,我就要差得多,居然没立刻发现辰砂是你的内应。”
“我指使她通过越狱的方式探出管理局的防卫缺点,同时试探你。”
“放心,我不会恨你的,虽然眼睛里进玻璃让我很难受。”她把头发甩到两侧,毫无顾忌地冲我笑,“我知道你在乎我。你本可以直接向守夜人打听我的情报,但你没有。”
我告诉她答案完全正确。
“辰砂怎么样了?”
“她大概被我击垮,内心正在经历几个几十个自我碎片的混乱斗争。她会恢复的,因为课程还没结束。”
“听上去你在其中扮演了一个特殊的角色,实现了从敌人到老师的转变。”
“我希望我够格,而且没到评判成功与否的阶段。”
沉默。沉默太多了,每一个都不能用来增加我的优势。
“真奇怪。过去你在面对禁闭者时从来少不了令人咋舌的出格举动,对付我的计划同样不能说不莽撞,然而你现在反倒谨慎起来,不敢前进。如果你在等着用准备好的话术,我该说什么话才能让它得以展开?又或者你抓住的舌头在路上,等我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当口,冲进来给我致命一击?”
“我始终没有怀疑你的目的,夜莺,你永远在保护我,不带任何原则和附加条款。不管这是职责所在还是单纯的不想看到死人,你都应为你的恪尽职守获得称赞。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我——”
我不得不停下来。她的话让我停下继续向前的计划。我重新观察四周,细致地观察。三米见方的立体空间,内壁两横两竖的绗缝分布在柔软厚实的填充物上,从线状被刨成棉花纤维的光线和空气就从那些缝隙里挤进来。我们踩着的是合成纤维缝制的内壁,将我们与地壳的泥土隔开,周围十米范围内没有任何富集金属。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女人,穿着不带金属的拘束衣,被关在独属于她的地狱里。我又回到了战场上。在佐治亚,我们的通信装置被电磁脉冲破坏了,两个中队的人不得不花掉整整半个月穿越沙漠,回到最近的基地,否则他们就宣布我们阵亡——或许我们早就被告知了将来可能发生的可悲的背叛。那时,我们行走在星空下,天地宽广得让人发疯,到基地后立即被关在小房间里,理由是防止叛徒渗透。我在一个只有桌椅和双面镜的审讯室里不吃不喝待了足足两天,几乎疯掉,而眼下夜莺已经被关了至少十六小时。
我没有多少机会被称赞为古道热肠,不仅仅是因为我不懂得用真正令别人感到安慰。为人称道填充在我的生活中,但它们的来源是一整个政府机构,有几次由缉毒局(DEA)来做,大部分则是或国土安全部的某位人物,还有五角大楼的一次,褒奖往往给予我们连队全体,泛泛且秘而不宣。大家都知道真正的英雄是谁,是谁为了救兄弟挡下八颗子弹,谁用沙包扑在手榴弹上,所有人心知肚明,不需要过多解释。在212连,人们靠行动而不是模棱两可的身份表达兄弟情。我们只是兄弟,不需要其他身份。
“是菲把我丢进来的吧?”她的声音让我回过神。这时我已经恢复冷静了。言不由衷从未让我如此慌张和负罪,不过她的眼神也相当具有杀伤力。
“我不会说你天生该被关在笼子里,或天生该做历任局长的副手。”
“你的怪癖之一,‘如果你想的话——’。我还记得,毕竟从我不再是局长副手到现在才几个小时。”
“无论你想不想,你还是我的副手,军衔也不会降低,这是事实;我没办法把与你的谈话当作审讯,这是事实。
你为什么会难过?”
沉默。“我能感受到你的悲伤。”
“枷锁还真是万能。”
我看着她。她的脸从来没有如此苍白过,好像一只暴露在核辐射里的昆虫,安然自适,我就像这样坐在她面前,高处是不断闪着辉光的灯塔。
“你看到了什么?”她问我。
“不可知、不可控的未来。”
“你害怕我?”
“不只是你。这份工作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混乱中翻滚。如果我的每个禁闭者都向我隐瞒一项秘密,我很确定我会死在辛迪加;如果他们选择和我交心,我则会自取灭亡。”
“到头来,你还是在跟我说真话。你永远也掌握不了当一个合格官僚的诀窍。别在乎什么真相,也别想着把一切都搞得一清二楚。这样对任何人都没益处。伊格尼,你和那孩子走得很近,告诉我,真相于她意味着多一点伤害,还是多一点解脱?”
“我们在谈的是我的命,我自己的命。对他们来说足以要命真相对我没有意义。”
“它有意义,追求它就更加意义重大,如果你发誓要当一个官僚的话。”她扭了扭被束缚的手臂,“艾米·科瑞兹宣布对我的任命时,结论自然在脑中诞生。官僚意味着什么?管理局里,狄斯城里,追求合理和正义是无证之罪,随便哪个黑帮小角色都能行使权力,对你进行宣判,只要一颗子弹,不像你想象中那么抽象缓慢。你必须学会如何与抽象和混乱的东西和平共处,学习如何忽视一些应该忽视的真相以保护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你是说我太年轻。”
“你不仅不知道我替你挡下多少发冷枪,也不知道你自己的资历过于浅薄。”
我站起来。“想出去吗?没有你协助,我的工作就是一团乱麻。如果你想,三小时后就可以安排你离开这个惨白的地狱。你可以待在你的房间里,就是你的住处。”
“你会采用何种借口,说我受伤严重被送去了第二医院?你也知道,局里的人对你的信任程度堪忧。”
“管理局里,谁拥有一票否决权?”
“别回避问题,你没法否决私人发起的投票,特别是针对你的。”
“三小时。然后尽快回归正常生活,无论在哪。待在这里太久会让你产生幻觉。”
我转身离开,用树脂钥匙开门,经过走廊,回到另一个地狱。“我很庆幸你在我胳膊酸到举不起来之前凯旋了。”她还是冷言冷语的。
“雷比尼斯,任务终止。你干得很好。”“检测到信号源:局长,指令收到。”
“知道她为什么肯听你的?”菲接过钥匙,“你给了她信任。你给了很多人无条件的信任,禁闭者和管理层也回给你尊敬和顺从。”
“我懂得他们能力的外在表现,以及对他们内心的影响,结合我了解到的信息,我可以让他们的反应落入的能掌控的区域。”
“审讯结果如何?”她直接跳到另一个话题,“她应该让你感到很陌生,但你知道,她从来不会对你撒谎。”
“你理应比我更了解她,菲。从她的为人、真实样貌到什么时候会说真话。我从来都是也只会是异乡人,游荡在你们的小圈子之外,被自己的矛盾活活折磨至死。我从来没有狂妄到认为能在失去夜莺的管理局里活过一个月,是MBCC的少校夜莺,不是禁闭者瓦伦提尼小姐。”
“她同样不想变成那样。”菲透过色彩斑斓的镜片盯着我,“然而你先动了手。”
“如果你想放她出来,现在就可以去。”我说,然后转身离开。
“局长,工作顺利吗?”雷比尼斯用带有电信号杂音的声音问我。
“如果你指刚刚的事,不顺利。我出来并不是因为完成了工作,而是因为落败了。”转过走廊,用终端打开铁门向上走,离开深层回到办公区,她一直跟在我后面一米远。
“雷比尼斯,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局长是主人。”“没有对我的身份产生难以判断的感觉?”“没有,局长是局长,也是主人。”“真羡慕你。”
“FAC内部有多少次秘密解决针对局长的暗杀行动?”
他足足瞪了我一分钟。“我们总是收拾残局。因为大多数时候事情会在我们赶到前收拾停当。你的副手总是以‘这是局长的意思’应付我们,FAC就认为你在帮我们掩饰失职。我是不是早该想到这压根不是你的意思?”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明白。”詹姆斯利索地回答,靠回椅子里,“你上任半年,得罪了不输前任数量的权贵和各方势力。就我知道的,你曾经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暴露在枪口下十九次,我们阻止了其中六个,有十个人成功扣下了扳机,但正如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一样,你还活着;剩下的三个。我们还通过交接程序收到你副官收缴来的五个黏性炸弹,当量大得仿佛要袭击并摧毁微光信号塔。她说这是粘在你车底盘上的,我们根据上面残留的生物信息找到五个想干掉你的团伙,他们承认制作了炸弹,但死也不交代幕后主使。我向你保证,FAC用了你能想象到的所有审讯手段,弄死了三个人。最关键的信息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我沉默,拿起杯子喝水。
“你患病了,染上了只有在官僚机器里才会有的病症,我管它叫信任缺乏症,另一种形式的特威戎。”
“你还相信他无处不在?”
“重新审视自我吧,你变了,老兄(old sport)。”他吐出尼古丁口香糖,深呼吸,“变得太彻底,让我不敢称呼你为罗德兰二世(Lordland Jr.)。你现在敏感又脆弱,像一个在瓷器店里的乖孩子,生怕自己的行动会碰碎周围的东西。安乐的生活和女人特有的顺从让你变得畏首畏尾,更要命的是,变得细腻又慈悲。想想当年,你为了让卡尔少关几天禁闭,用猎刀捅进自己的锁骨底下并且划开长达四公分,让大老爹都佩服你。要命,从前像野兽一样的二世上哪去了?我们杀了那么多人,救了这个国家无数次,现在也只不过是要医治这座黄土埋半截的城市而已,别跟我说过去或现在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
“人都会改变的,詹姆,即使是我们。”我真诚地说,“我不希望你误会我,但更不希望为自己的懦弱开脱。你关于我的论调没错。或许你认为我的勇气和我父亲一起火化了,但我从小就算不上勇敢。我从没告诉你们,不畏惧甚至狂热地迷恋伤痛的二世曾经尝试自杀。懦弱是我的本性,只是日复一日的训练和作战以及我心里的愤怒过于强烈,激起了另一种被称为兽性的本能,压制了懦弱。你知道的,我没法用与你们相处的方式对待那些禁闭者。我承认他们保护了我很多次,也愿意为我挡下子弹,但我没法确定他们是否真心拥护我。我们的作战方式完全不一样,要对付的死役没有人类的理智,我不得不抛弃掉过去熟悉的战斗方式,转而探索另一种有疏远感和居高临下意味的方法。”
我的话触动了他。他似乎想起远不如我了解我的父亲,强行让自己闭嘴,猛灌了一口酒。
“抱歉。”他开口,“为你的父亲。他是个活生生的传奇,我们都很尊重他。”他再次停下,好一会才继续,“你知道,在你之前,连队历史上没有第二个罗德兰,他如同神迹般的过去鞭策我们前进。212连最后的勇力不该葬送在你我手上。”
“难道是他跳进急流里,把自己和那个军火商拷在一起,最后还成功上岸的事吗?”
“不,是他阻止了针对恐怖分子和毒贩的秘密屠杀,卡斯特拉诺中将计划进行的泄愤式屠杀。他使理性与人性熔在一副躯体里,还十分完美。”他凄凉一笑,“看看我吧,我犯下的罪会是一生的屈辱。”
“我们的屈辱。既然你提到连队,就不该丢下我。我们不仅仅是旗子所代表的荣誉,如影随形的还有必须承担的阴暗。”
我们拿起杯子,心照不宣地碰杯,甚至都没有眼神交流。我知道他的杯子会放多高,他也一样。
“你知道你的问题何在?”他说,“不是软弱,不是童年的阴影,不是对新战术带来的不适应和距离感——最后一条还有点可能。你不信任他们的根本是因为你已经开始信任他们了;你没法确定他们是否拥护你,同样因为你处于对他们的信任过程中。你们在建立信任,但为何不能更进一步呢?你们已经相处了半年多了,为什么还像没出新兵营的大兵一样学不会彼此信任?做不到把禁闭者当战友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禁闭者根本算不上人类,他们身上的不可控因素太多,有时还要加上不成熟的孩子气。我们才是真正的人类,我们遵守规矩、服从命令、绝对清楚什么叫做令行禁止。你看管的那批家伙徒有人类的外形,即使暂时能保有理智,谁能保证不会在战场上发病,然后变成敌人的一员?你能将死役看做战友吗?合格的军人都做不到。他们说每一任局长都是个技术高超的心理学家,你转变得相当合格,排除获得枷锁的近三任,你甚至在平均水平之上。但现代心理学对付不了他们。你尽力了,从FAC对你正面评价居多的评估报告上可以看出,他们对你很满意。你干的不错!这就是全部了,关于你采用了特殊技巧的管理的全部!”
他突然把话题转向管理局和禁闭者,我的头一时发蒙。“上头对我不满意?我可以不必当局长?”
“我需要提醒你,受到监视的可不止你的禁闭者。你自然不必当,但必须得找到合适的手段和借口。”他调整坐姿,把手腕搁在桌沿上,“研究院内部早就有了相应计划。虽然还是没办法通过枷锁以外的方式消除狂厄,但针对枷锁持有者,他们却有了意外的收获。将枷锁宿主转变为正常人的方法。”
“可信度有多少?”
“百分之百。因为FAC内部有声音认为此举可以使局长人选更加可控。”
我再次沉默。
“你说得对,我确实患病了。不仅仅是狄斯城需要,我也需要一位能治好我的护士。”
“护士?阿贝克隆比小姐?”
“管理局的护士。”我忽然停下来,思考,“或许也有道理。比安卡·阿贝克隆比……”
“她还单身呢。不过要抓紧,这个状态不会持续更久了。我每次去找她治疗,都能看见桌上摆着的花。”
“我不该想那个。”什么叫不该想?你又犯什么糊涂?你在跟自个儿兄弟聊女人,不是其他。”
“你的条件比我更充分。”
“想挨揍吗?即使敲碎我的膝盖,我也不会再靠近她半步。不会。”他双手平举,向前一推。
“我们该去见见福波斯。”我说,“福波斯·扫罗,他妻子第三次受到病危通知书了。他需要他的兄弟,她需要安慰。”
“我知道。你欠给他一个交代和八颗人情。像他那样的硬汉,整个海军陆战队(Marin)都找不出第二个。之后呢?你继续回到你的地狱去工作?我的意思是——”
“不,今天我放假。还有,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见面。我不能总是让兄弟和周围的人救我的命。”
我抓起椅背上的衣服,离开这家酒吧。他看起来还意犹未尽,但我不能再等。我必须搞清楚我的思维发生了什么问题,同时派某个信得过的人去调查一下那项能解脱我的技术。
“想问就问吧,艾瑞尔。”
“艾恩医生……好像很久没有正常工作了。”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反应。
“她去出差了,我让她去联合FAC和研究院研究针对狂厄的治愈方案。她不该整天待在局里空耗她的才华。你好像很了解医疗部的事。”
“是的,因为我常去帮医疗部的大家治疗伤员。”
“等夜莺回来,你还可以继续去帮忙。”
事实证明,仅凭耳濡目染出来的教养,艾瑞尔就能胜任大部分助理工作。教育对人的影响不可估量,可狄斯高层死活不肯拨更多的款到教育行业去。
电话响了,是帽子先生。“您好,局长。长话短说,我手头有一份您会感兴趣的文件,已经发过去了,想必会有助于您做出决定。”
“我真该庆幸您不在管理局的对立面。”
“您父亲过去常这么说。另外,听说您换了新秘书。”
“真是消息灵通啊,沙赫先生。”
“请别误会,我是要提醒您,这消息不能让她知道,特别是当她姓斯宾塞时。”
“她不用那个姓氏了,不过还是谢谢您,我会照做的。”
“您向来会做最明智的决定。”
“我也希望我能。”我挂掉电话。
“局长,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艾瑞尔。”我才发觉刚刚一直在盯着她,“五分钟前有人发给我一份文件,编号3001,把它发给我。”
“好的。”她还没适应工作用平板,手指的动作远不如夜莺。一分钟后,守夜人的加密信息显示在我的电脑上。密码是LORDLAND9149,我父亲服役时的代号。01“旋涡”弗瑞德里希·威尔赫姆·冯·容兹,02“聚焦者”安布罗斯·比尔斯,03“全视之眼”艾米·科瑞兹,04奥西诺·安德森。四个文件夹,代表三个曾拥有枷锁的局长,和一个还没死的局长。我依次打开,成堆的秘密淹没了我。
枷锁(暂命名)是与黑环伴生的特殊生物,具有与环物质(黑泥等)、狂厄完全相反的属性,且能通过寄宿宿主获得活性,对环物质及其伴生产物产生绝对压制。
枷锁是传承的,前一个宿主开发出的用法会被下一任宿主继承。前一个宿主不死,枷锁不会主动选择下一任宿主。
“全视之眼”是一对姐弟(此信息严禁外传),他们开发出枷锁的功能“权能”,可使宿主获得特殊的力量以及部分操纵环物质的能力,若使用恰当,可在实战中赋予宿主极强的生存能力。
……
我用十几分钟过完了四份文件,一份比一份慢。这些东西对我的冲击太大了。看完后,我两手抱头用力靠进椅子,然后一连吞了三片药,深呼吸忍住药物冲击大脑的揉搓感。
“局长,那、那个,安姐姐说过,您不能吃太多药。”艾瑞尔试图阻止我。
“我会改的,等事态稳定下来,我会去做手术根除隐患。我已经向很多人这么承诺过。”
“稳定?抱歉,局长,管理局不是很稳定吗?自从上次的混乱……”
“有些潜在的因素。”我不打算说太多,言多必失。
电话又响了。“杰斯,我在听。”
“首先,局长,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只跟我说;其次,我不明白这话的真正意义,完完全全不打折扣的不知道。”他似乎在奔跑。我在等他把气喘匀的十几秒里血压激增。
“是夜莺,她说他已经离开了,在等待你的帮助。”
“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要到辛迪加去,辛迪加东边,带个禁闭者。我需要一套像样的装备。”
“你要带谁?”“海拉。”
菲摘下眼镜。她的眼神告诉我大事不妙。
“辛迪加东边,”她面无表情,“就你们两个人。如果想送死,我可以安排一整套能嫁祸给大势力的意外事故,让你的家人领上请得起二十次律师的赔偿金。你本可以好好待她,却选择赶她走,任她跑到辛迪加的最深处,然后假惺惺地悔改。”
“我需要它,朋友。”
“还当着我的面自称为我朋友。”
我们此时身处另一个秘密空间门口。采用最高级别保密的04特区,FAC特批的管理局情报部门兼军备部门,直属管理局局长,然而我是从一个身处管理局之外的人得知此处的。
“我不在乎你是否觉得我悔改。我还是局长,你还是采购办主任兼04特区负责人,你至少应该服从命令。”
我们穿过十几个敲键盘的工作人员。他们的显示屏上有各不相同的信息,我认出了FAC的卫星图。来到最里面的房间,菲绕过桌子,双手撑在上面。我发觉这个区域有藏东西的潜质。
“你选择对我隐瞒04特区的存在。”
“你是个军人,经历过严重的事故,还被诊断出PTSD。我们需要观察,确保你不会把特区和整个管理局变成你的军政府。我的管理不比任何人差,我也没看出你有任何管理秘密执行部门的超凡本领。我们开过会、投过票,好吗?我一个说了不算,夜莺和杰斯也是。”
“而且我也知道你有些东西能帮到我。”
“还是说我的决心只值得让你撇撇嘴,不能让你拿出能挽救一切的小玩具?”
“当然,我的局长。”
她深吸气,摇着头嘲笑我的愚蠢。神奇的是,她似乎消灭了一分钟前的敌意和愤怒。
“我想知道,一个对山姆大叔言听计从了半辈子,糊涂到连几个名分都搞不清楚的人,如何挽救被伤了心的女孩。”
“我从未对任何事物言听计从,菲。我的人生充斥矛盾,先是背叛了我的父亲,投身于部队,然后在连队的毁灭中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又试图补偿,但结果如此糟糕:我没有补上我给父亲造成的伤,也在宣誓效忠的八年里一事无成。我完全输了,我父亲不在了,山姆大叔也盖上了破烂的星条旗,我得做出选择,是继续消沉还是杀点人挽回局势。”
她的眼神缓和了。“我需要它们。”我重复。
“知道吗,我一直想留它们到我遇见有专业素养的人,但你从来不在备选项里。过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我跟着她来到那个大书柜边上。菲把书柜向两边推开,露出隔间,从里面抱出一大堆东西,用胳膊肘扫开桌上的文件,纸张哗啦啦掉了一地。她双手撑在桌上,恢复了她标志性的笑容。“我很荣幸你对我积压的存货感兴趣,局长,先说好,拒绝讲价,概不退款。”
“让我看看吧(Just show me)。”
她首先拽出一件略微闪光的黑色背心。“中央研究院的最新防弹布料,四个工作日前刚刚通过测试。高韧性纤维,融合部分陶瓷材料,零穿透,但会很疼。我们有西装和管理局制服两种风格。”
“请准备管理局样式的。”
“枪械方面,我推荐带消音器的MP5 SD 6型,RX01反射式瞄准镜,装配013D扳机组,提供更多选择。”
“三连发。”
“不错,那么回答是?”
“请准备。”
菲从大堆的零件中寻找,将这把精准的军队产品组合起来。我看出它们不缺乏专业保养。“我以为你会挑威力更大的。所以这儿还有M79-D榴弹发射器,在你服役前就有的经典款,发射40mm榴弹。库存有三发,我们不能冒着使整个后备军械库被端掉的风险增加军火库存。如果你想,帮派混战过后留下的尸体上多的是手榴弹。”
“请准备,留下照门和枪托。”
她抽出一个曾广泛存在于越南战场上的金属筒,对着里面吹了吹。
“考虑到近身作战的需要,还有格洛克和冷钢的最新产品供你选择,G-34,我恰好有能安装消音器和32发扩容弹匣的版本;或者你更喜欢单出双排弹匣的23发STI?”
“请准备格洛克。”
“虽然你的工作内容之一是定期去辛迪加闹一场,但黑帮据点满地的东区复杂程度远超你想象。戴上这个,会向你展示辛迪加的地图,细致到每一条街道,前提是这些街道还没被炸毁或堵上,因为FAC卫星图资料每一年更新一次,你也知道半年前你上任时发生了什么。”
她给我一个像是大号管理局终端的手环,它自动启动,自动读取我的生物信息,自动解锁。“04特区持续追踪夜莺的信号,但情况在三小时前变得更糟。她的信号开始断断续续,最差的一次中断了八分钟。”
“现在她在哪?”
“当然是东区(East ,of course),她不是告诉过你吗?”
我背上三点式枪带,半拉枪栓检查枪膛。“还有什么忠告?”
“你做出那么多险些搞砸的离谱事儿,而夜莺从来没阻止过你。或许她是对的,我该试着信任你。”
我想对她报以微笑,但自知没有资格。“我会联系支援,替你打点好后勤保障,就像诺尔玛以前会做的一切。只要你没丢掉左腿,我们随时会赶到。最后,这次就别走正门了,走这边,直接去车库。我会让拉斯基先生把车开过来。”
“让他把车停在原地,然后离开。这次行动的成员不包括他。”我给武器上膛,拉动枪栓。
“局长。”她喊道。我没回头。
“带你的副官回来。”
“收到。”我把保险打开又关上,似乎回到了从前。
我沿着她打开假保险柜露出的通道来到一条我从来没走过的应急通道,红色应急灯,铁质楼梯上满是灰尘。我沿楼梯盘旋向上,推开头顶的井盖,来到停车场。看来这条通道只连通两个地方。
如果你工作的大楼有一部分位于地下,要小心他们在泥土里开辟出设计图上没有的通道。与地面上的建筑相比,在地壳里埋把戏容易得多。
“啊——真是个美好的夜晚,”海拉靠着车打哈欠,“美好到除了睡觉不该干别的事,尤其是去辛迪加闹事!我……我*,你要去把那儿掀个底朝天吗?还有这辆车,这么大的装甲车,一辆就能撞翻整个军团!”
“这是悍马,不是装甲运兵车,别大惊小怪,海拉。”我打开门,“上来,我们该走了。”
“不大惊小怪?上次我见到你拿枪,咱们三个差点被遗产弄死。”她扒着门死活不上车,“你保证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上车,海拉。”
“你保证!”
“这是趟潜伏任务,战斗不多。你躲在我后面,有狂厄强化的敌人你再上。”
她只花了几秒就看出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什么任务?”她的声音沉下来。
“找辛迪加西边的夜莺。绝密任务。”
“你现在不是局长,对吧?”
“现在不是。”我回忆开悍马车的诀窍,驶出车库,上了从城郊通往市区的直路,我直接把速度提到一百以上。
“你真该照照镜子,就现在,你像个有预谋的邪恶反派,大反派,绑架美少女来给你干脏活。”她开始自说自话起来,“比禁闭者还坏的那种,用着最尖端的高科技,待在最阴暗的房间里,对着面前的监控屏幕阴恻恻地冷笑。”
“你最近看太多电影了。”我转过弯,向他们展示证件,进入辛迪加。
“大半夜跑到辛迪加是世上最糟糕的决定。尤其是红隼,最喜欢端着枪和狂厄武器大半夜遛弯。他们还在据点门口的大路上埋地雷。你们管那叫什么来着,当级还是当量?反正是威力超大的那种,车和人踩上去都会爆炸,然后就啥都不剩,绿色的灵魂被轰上几十米的高空。”
“别说了,海拉,战场上禁止乌鸦嘴。”
“哼,你也知道是战场啊。别说话?是你叫我出来的,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就算是我也会害怕死。黑帮渣滓们早晚会冲出来给你劈头盖脸来一通。要是没有我,你就等着——”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车子被剧烈的震荡席卷了,车身瞬间飞起。海拉失声尖叫,我来不及保护她,只能举起手臂护住头脸。我的额头隔着手臂用力撞上方向盘,失去了知觉。
我从昏迷中惊醒,觉得左胳膊没了。车里只剩我一个人,后座上没有血迹。我试着活动左边肩膀,发现它卡在座椅和车门之间。我右手扳住头枕,把左膝顶在车门上,尝试让座椅松动,但首先松开的是车门。我和车门一起向下坠落,摔在地上,摇摇欲坠的车就在我正上方。我被爆炸弄得头晕,当头顶悬空的车发出不详的刮擦声时,没有立刻起身。下一秒,整辆车从空中砸下来,我屈膝收拢,双手护住头,巨响过后,我刚好缩进驾驶室里。
血液重新流回左臂,我顶开副驾驶的门爬出来。车子被那发重磅地雷轰到了半空,被几根电线挂着,侧面凹陷严重,但成功将爆炸隔绝在车外。04特区的电动汽车,于入夜113年的黑帮袭击事件中拯救了奥西诺·安德森的生命。
通讯损坏了。我不担心海拉,她比我命硬。我打开保险,拉开枪托,打开终端地图。夜莺的信号在我西北方向约十千米外。现在是四点四十五分,得抓紧时间了。
刚迈开步,杂乱的脚步声就从侧面接近。我弯腰迅速移动到旁边的楼房废墟中,后背靠墙,手指放在护圈上。
“你怎么听的?有声音?”
磨刀的声音,刷拉刷拉。
“有!”如果他平时说话也用这么响亮的声音,他的声带一定比军用级塑料更坚韧。
刷拉刷拉。
“行行行,你说啥就是啥吧。”这个气力不足的家伙对大嗓门有敌意。“你他妈能不能别搞你那破刀?你让我们的好好先生听不清声音了。”
磨刀声停顿一下,又响起来。有气无力的人骂了一句。另响起几个声音缓和气氛。
我戴上夜视仪,慢慢探出头观察。那边有五个人,手里拿着各种长条物体,其中一个步伐很稳的人在磨刀,另外一个大个子的肢体末端像是接上了某种怪物的手。死役武器。上庭的人办事从来不涉及辛迪加。
根据体温,五个人里只有大个子使用过狂厄制品。我回到漆黑的建筑物里,看准一个塑料瓶踩下去。五个人全都停下了。
“真他妈邪门。”有气无力者说,“我都听见了。去,你不是想打吗?你先上!就在前面那栋楼里。”
一声类人的吼叫,显然是那个大个子发出的。我离开大门,转身进入旁边的房间,伏在窗户下。大个子已经跑过来了,后面四个一路小跑,他们的目的自然是这栋楼的门,没人注意破损的窗户和里面可能藏人的空房间。
大个子越过我所在的房间向楼门跑来。我从窗框下方站起来开枪,连扣四次扳机,八发子弹放倒四个人。当我第三次开火时,大个子已经锁定了我的位置。我放下MP5,掏出手枪躲在门框旁边。他平举着武器闯进来,枪口先于身体出现。我抓住他的枪口顺势一带,脚下使绊子,把他整个按倒。他开火了,狂厄武器击中墙壁。我朝他胸口开了四枪。他挣扎的力气瞬间减弱了。我顶着他的下巴,往头上补了一枪。他的生命比狂厄造成的疯癫更早消散。
墙上多了四个弹孔。这件枪械形状的武器侵彻力不强,但感染性极大,以前市议会议员亚伯·谢尔德为参照,被击中的人会在两分钟内彻底失去理智。我下意识地盘算了一个以迪蒙和卓娅为指挥的进一步肃清死役武器的计划,但立刻打消了。以当前的政治生态,FAC多半不会批准。
我走到外面,来到四个人中间。磨刀的长发是反应最快的,也是离掩体最近的。四个人里只有他还在动。我摸了摸其他人的脖子,搜出几颗手榴弹装上,捡起刀,抓住他的头发提起来,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一阵阵的痉挛,血从嘴里涌出来,手指抓着我的手腕。我知道此时我需要什么。离开战场两年,我对杀人已经有点生疏了。我知道肯定有人会对此有意见,夜莺、瓦莱莉或是别的什么人;他大概也曾做过好事,做与我的工作性质一致的事。但这些不是我该关心的范畴。
刀刃紧贴上气管,一开始会有骨头摩擦的生涩,然后加入液体挤压喷射的滋滋声,他的力气从猛地变大到完全消失。这个过程我花了十几秒。干完这事,我丢开刀,把血抹在小腿上。周围重新安静下来,几滴雨落下来,建筑物的废墟透过远处新城的灯光变成模糊不清的兽群之爪,天的另一边则被内海的污染漆成血红。我身上的装备也让我勉强回到了当年,那时我们十几个人失去了联络工具,在佐治亚的公路边长途奔袭,晚上就在掩体后面拍着手唱歌或耍黄笑话,喝着咸得要命的罐头汤。
过去的时光回不去,死去的人回不来。如果一个士兵要拯救某人,必然迈过几十个人的尸体。我不是个好人,但没时间做真正的坏事。我没有再看地上的尸体,端起枪调到单发,向西北方向前进,在雨中,在废墟、已废弃的黑帮据点和正在使用的据点之间快速前进。
我记不清过去杀了多少人,一方面是因为战场混乱,我们往往不探出掩体,而是把枪伸出去盲射一通。另外,虽然不乏将枪口顶在别人头上开火的情况,但我没有专程去记每一个死在我枪下的人。士兵不该注意那些人的脸,除非你想他们在噩梦里出现。接到命令,我们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装备端起枪,坐上悍马车或直升机赶往前线压制或搜索情报,在高山峡谷和危险的巷子里与敌人狭路相逢,用长枪短炮冲对面开火,断手断脚、枪伤割伤烧伤,包扎起来继续,最后活着回来或是死在某一天。我们的所有战斗,包括所谓的前线,在大部分人看来根本算不上战争的一部分,老百姓们会认为这是政客耍的鬼把戏,要么干脆不知情。但我确确实实失去了兄弟,还要活下来,耻辱地活下来。这么多年失去这么多兄弟,我深知自己绝不是最该活下来的那个,但既然活了下来,而且还有三番五次保护你、为你排忧解难的人要死在你面前,除非挡在前面的是上帝,否则都得死。
我从一片废墟当中穿过,贴着右边的墙。我不知道被放弃了十年的辛迪加还算不算城市,毕竟西边还有部分居民区,但以军人的眼光看,这里完全是废墟,毫无生气的废墟,墙上的涂鸦显示此地曾多次易手,最近的一次发生在几小时前。本该在这里的帮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血污和成群的尸体。连雨水都压不住血腥味。我拐进这栋建筑,打开下挂式手电。里面的气味更加浓重,死亡到处弥漫,每个人身上密布弹孔,更甚于单纯的废墟。房间中央有个显眼的区域,天花板被切割机一样的东西切出一个规则的圆形,雨水就从这儿漏进来,让我想到过去爬狭窄的排水管时的不愉快经历。淋着雨的圆形地面上放着两把手枪,G18改装版,夜莺的配枪。我捡起来查看,它们各少了一发子弹,同时至少有二十个浑身窟窿的黑帮躺在地上。我用手电照亮,天花板缺口处的钢筋断得干脆。我把枪收起来,离开建筑物,继续冒雨前进。
我为何一定要救她?就因为她是我的下属、救过我的命?当然,这是很充分的理由,但跑到辛迪加是她自己的选择。
雨水有特殊的魔力,让一切变得迷离又古老,使这些高大的人造物仿佛加州五彩的流纹岩壁。我走在一条风蚀谷里,有种在大自然里狩猎的感觉。我看地图,发现已经从工业区进入居民区了。辛迪加作为前矿区,变成黑帮控制地区后还有很多普通居民,前面就是较为平静的柳生控制区。我从两栋高楼中间的风蚀谷坡道向下,连续转过两个九十度弯,上方断掉的天桥没有人埋伏。前面是一个广场,谈话的声音绕过转弯和我撞上。这条街被两侧高高的房子挡住,我没法从建筑物内部躲避对方视线。我确认墙角一线没有杂物,伏低身子,枪口对着对面墙角逐步扩大的视线,慢慢挪过去。万幸他们没有人巡逻,也没有人望风。我冒险走上旁边的楼梯,上到一个小型的平台。在这个角度,我能看到广场全貌。大约十个人聚在火堆边说笑,说日语,旁边有酒瓶的反光,糟糕的是,他们处在广场出口附近,这意味着我必须杀了他们。我收起MP5,解下M79榴弹发射器,按上一发榴弹,瞄准发射。榴弹在火堆中间爆炸,他们被炸散了,爆炸声完全盖过了惨叫声。我跳出平台,端起枪冲进广场,给三个没死透的每人头上补一枪,然后离开广场。我与夜莺之间只有一半路程了,但她在十分钟前停止了一直持续着的移动。
与前三位同样拥有枷锁的人相比,我实在不算优秀的局长。我不会培养心腹,不会以高明的哪怕正确的方式对待下属,不会根据禁闭者的性格对症下药,甚至连枷锁都用不好。根据情报,他们的枷锁强到能完全控制住禁闭者,令他们即刻动弹不得——我在和温蒂对峙时差点毁了肩膀。我知道我必须与她划清界限,有道铁幕是绝对不能触碰的。谨慎的冯·容兹曾说,与禁闭者深入交心是局长和枷锁持有者能做到的最糟的事。你时刻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不能与禁闭者交朋友,特别是会将你拖入幻象和对立面的那些。老容兹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传闻是,他在对付能制造幻觉的禁闭者时成功摆脱了困境,还反过来压制住对方,最终成功将其收容。比尔斯则因其死因名声在外,他死在一个禁闭者手里,对方是个高明的演员,利用了他的感情。科瑞兹的死令所有人惋惜,一颗子弹贯穿了她的头。
我很庆幸没遇到过需要在一条人命和几百条人命之间选择的难题,否则我就得违背誓言了。
我还是政府的人,在路上死多少人,造成多少影响,只为一个目的,带回那个对我们有用的人。她比一群黑帮更能促进这个社会的稳定。公务员理应做有益于社会和多数人的事,也是符合逻辑而非情感的事。
雨停了,天边开始泛白。我穿过一条短小的地下隧道,从半开的闸门底下钻过去。前方是一片空地,根据地图,夜莺就在里面。监测装置报警,显示前面的狂厄浓度较高。即使没有这个滴滴作响的小盒子,我也能凭枷锁感觉出来。夜莺的状态不对。
整座仓库废弃了大半,炼钢的熔炉和大铁钩静静生着锈。夜莺就跪坐在一片铺着铁锈和灰尘的空地上,低着头,仿佛她仍身处白房子。我端着枪检视四周,肉眼可见范围内没有敌人。我关上保险,跪在她旁边。
“你受伤了吗?”
她不答话,我继续说:“我是管理局局长,我必须考虑到我的行为会对整个社会的稳定产生何种影响。我不能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救一个无辜的禁闭者,而置大局于不顾。”
“那你为何要赶来?”她轻轻地问,似乎有些生气,“我一直在向你强调名分和真相的原因就在于此。我们不能冲破那层薄膜,即使方法显而易见。我不恨你,我知道情感失控对禁闭者的影响、对狂厄M值的影响。它让我偏执,持续影响我,直到我做出荒唐事。我干得太出格,想挽回难比登天。”
“有多荒唐?”
“这么跟你说吧,先生,出管理局大门时,我的打算是专程寻死的。”
我有一个审讯方面的理论,搞清楚症结,棘手的对象就会自动打开缺口。“你的形象还没有完全崩塌,局里并不知道你偷偷跑出来。我回去后会公开声明,我们出了趟秘密任务。不必担心杰斯,他自有分寸。听着,夜莺小姐,所有的圣人都是弥补了自己错误的人,有一些人生前没有这个机会,但他留下了吩咐,好让大伙在他长眠后弥补错误。无论是名分还是正常的生活,我都能给你,条件是活下去。要想成为圣人,就要活下去。你想让一切回到正轨,我想纠正对你的不信任。你还是我的副官,不是单纯的禁闭者。”
我忍着荒诞感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知道我过去的事吗?想知道我寻死的原因?”
“我不在乎,但如果你想的话,我会当个好听众。”
“艾米·科瑞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公务员。你听过卓娅挂在嘴边的话,当局的走狗,她是他们中的天使。她从不认为禁闭者与正常人类有区别,为此顶撞了上司很多次。我佩服她,打定主意以全力协助她,保护她免受他人的毒手——她的脾气为自己树敌众多。她对我的态度如此亲切,好像她不知道我是个禁闭者。正因为此,我放松了警惕,放松了过去服役锻炼出来的本事,直接的结果就是,她被一发子弹夺走了生命。没有预警,十分干脆,给我的冲击也无比巨大。看到我胸口的蛇杖?我的代号,夜莺(nightingale),其实是指护士佛洛伦斯·南丁格尔(Nightingale)。我在法国服役时是医务兵,全营取子弹最快的,为伤员解除痛苦是我的工作,而没有挡住那发子弹是我最大的失职。我的灵魂不洁净了。而不洁者不会得到善终。你证明了我没有除了副官以外的其他价值,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我没法接话,环境理所当然陷入了沉默。沉默是把处处开刃的刀,只有处于审讯中并占据主导时,它才暂时站在我这边。我只能选择换个话题。
“我在对你使用枷锁时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说,“剥离和撕扯的感觉,就像我的一部分分离出去。使用枷锁时,我能意识到发力的是枷锁而不是我。通过枷锁,那些红色的荆棘和丝线,我被……你怎么了?”
“你有?”她几乎是扑过来,紧紧盯着我,声音颤抖,“你真的有?”
“有什么问题?”
我立刻明白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因为她闭上了嘴,转回去琢磨着,不再搭理我。
破烂的天花板透出光亮。我们还在辛迪加东部,继续拖下去非常不利。“我们该走了,我带来了你的枪,拿上,掩护我。”
两把枪摆在面前,她没有接,仍盯着虚空。“我知道我不是最佳的倾诉对象,但待在辛迪加可没办法找到像样的人。我们可以回到过去,各自明白对方所想,然后按下不提。我们的相处方式很特别,但是是必须的。拿上枪,我们回……趴下!”
一发榴弹飞来,击中我们身后的钢梁。我发现了端起武器的人,那个炮手不大精明。
子弹像雨点一样倾泻。我看到夜莺还保持原样盯着空气,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按进掩体。
“你还在坚守诺言?”老天爷,她果然生气了。
“去他妈的誓言。”我在枪声中吼,“你是我的副官,没我的命令你不能死!”
又一发榴弹落在掩体前不到五米。我摘下两颗手雷,凭感觉往外扔一颗,又从掩体侧面低抛一颗。两声爆炸后对面哑火了,我探出掩体架枪,在全自动下扣两次两发点射,解决两个想营救伤员的人,然后清空弹匣缩回掩体。
“夜莺,拿枪支援我!”
她一动不动。我端起榴弹发射器,把剩下的两发全部盲射出去。没用,枪声逼近,他们已经快推进到掩体前二十米内了。我拿起她的枪,把她护在身后边打边后撤,用全自动压制对面,打空两支枪,放倒四五个人。我也借此看清楚了对面的火力,三十个以上的红隼,一半持枪一半拿刀,全是改装枪械。我抱着夜莺翻滚进一堵矮墙,采取卧姿见缝插针地开火。我不知道菲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赶来,凭我个人的素养和剩下的弹药,可以耗掉对面大部分人和五分钟。夜莺像个人偶一样躺在我旁边,大睁着眼睛,真怀念以前她随时待命的日子,她比任何人都值得我信任。
我干掉一个侧面摸过来的人,换弹匣。我还有一个弹匣,而对面的人数比我的子弹还多。他们比我想象的要耐打,断手断脚根本不在乎。子弹几乎一刻不停地飞来,火力压得我抬不起头。正当我寻找下一个可转移的掩体时,传来一声巨响,还有梦魇的嘶鸣。火力立刻变小,以至于没有了。他们在把目标转移向我的援军。我探出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男人正平举左手,子弹乒乒乓乓打在他面前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上,他后面跟着海拉和赫卡蒂。
我翻身跳出掩体,三连发开火,同时向他们移动。我的余光瞥见了我们刚刚所处的掩体,弹头在前面堆成一段圆弧。子弹根本没击中掩体,夜莺把它们拦了下来。
那个人又张开手,地面冒起一道十字形黑光,爆出的热浪吹飞了好几个人。我低头躲过一个家伙的拳头,拔刀刺穿了对面家伙的腹股沟。后面的人把我拽倒拖行,顺势骑在我身上。他戴着一个红色的毛线头套,右手握着手刺。
“赫卡蒂!”
我看准时机迅速侧身,红头套的拳头被我带偏了,手刺扎进地里。我没有朝他暴露的侧腰上攻击。当他恢复身位,带着满腔愤怒准备继续挥拳时,梦魇咆哮着冲过来,他被撞飞出去。我爬起来走到墙边,抓住他的衣领往他脸上抡拳头。打了十几拳、红面罩重新上了一次色后,我抓起他的头套和头发举向侧面。梦魇爆发出一道巨型激光,那人瞬间只剩一个脑袋了。
这是最后一个。
“你没告诉我你要来。太危险了,你会死的。”
“抱歉,赫卡蒂,我必须为此道歉。”我丢开那颗头,给了她一个拥抱,和一个额头上的吻,“原谅我吧,亲爱的。现在没事了,等我好吗?”
她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我戴上她手里的耳机。
“支援及时吗局长?”又是菲那欠揍的愉快声音。
“就算你一直坐在特区等着看乐子,我们也死不了。夜莺比你可靠。”
“是,对,没错,”她拉长声调,“小夜莺很可靠,小赫卡蒂很可靠,谁都比为你们坐镇后方提供支援的老主任强。”
我喘了口气,感觉回到了从前。“他告诉了你多少?”
“嗯?谁告诉我什么?”
“你装了太多糊涂。过去十二小时里,你先是装作不知道04特区,又不告诉我你和詹姆斯·帕廷顿的暗中接触。别再把我当猴耍了,菲·菲尔普斯主任,如果没有守夜人,我就真的溺毙在你们制造出的黑环里了,活生生淹死!”
海拉眨着眼睛不敢说话。
“消消气,是他主动找的我。关于你的病,在你04特区的大门前,我佯装没来由的愤怒,而你的表现让我最后确定。我们选择向你隐瞒一些事情,就是在等这一刻。当你的病稳定下来,我们才能更好地辅助你。”
“你们才能完全放心我不是个威胁。只要我不知道我有多大的权力,我就没法在陷入偏执后利用它们。”我深呼吸,“我理解你们,这是理性的做法,比尔斯就差点因此失控。但你们至少该说明这个……老天,我完全意识不到,直到两周前才明白过来平时那种反常的逻辑。你绝不会想让自己的逻辑失控,想不明白事情的感觉太可怕了。”
“所幸你已经挺过来了。”她差点把我气死。
“对,我挺过来了,还得继续从事这档跟禁闭者打交道的‘好’日子,而这一切都拜你所赐。”我摘下耳机扔在地上,给了它一枪。海拉往后退了几步。
“我还想吹嘘一下我及时的支援呢。”她像个目睹父母吵架的孩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跟自己人这么发脾气。他们瞒着你干了什么?你有危险吗?”
“我没生气,现在没有。”
“明明就有!”她还想跟我理论。我推开她,走向那个浑身上下透着灰色的瘦削男人。他没有任何表示,我敢说他都懒得理我。
“伦道夫·科瑞兹?”
“奥西诺·安德森。”他用细长的眼睛打量我,“我向你没有权能的事表示抱歉。”
“啊,没什么,我尊敬您,关于您的坦诚。我几小时前才刚听说权能这个词。”我看着那只平平无奇的左手,“很神奇,能再向我展示一下吗?”
他伸出左手在我脖子上一抹,那里立刻不疼了。
“媒体狗们真该见见这个,这样他们就不会围着我高呼什么神迹了。您与禁闭者们还有多少联系?”
“不剩多少。保持联系是我姐姐的工作,我负责干脏活。”
我回忆着那个披着大衣。同样形成一层灰色氛围萦绕周身的女人。艾米·科瑞兹一生传奇,还踏平了一个小型黑环,最后却死于一颗子弹。忧郁的神色在他的脸上似乎抹不掉,变成一副半透明面具,罩住他的整个头脸。
“这么说,著名的编外黑环是你们两人一起破坏的。”“是。”他连一个音都不多发,“诺尔玛好吗?”
“我想我没有很好地履行照顾她的职责。”我回头,夜莺正慢慢从掩体后面爬起来。
“菲给出的理由是枷锁综合症。”
“菲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理由,她对一切心知肚明,然后看着我犯错、伤姑娘的心。那几周里,我没法把夜莺同其他禁闭者区别开,一个劲地想着‘她是禁闭者,她可能要杀我;我是局长,需要给她套上枷锁’,紧接着意识到不太对劲,然后重复这个循环,直到我终于采取行动……而她选择袖手旁观。”
“你想知道什么?”他说,先前他很微妙地用怜悯的眼神看我。
“菲的立场是在管理局吗?”
“绝对的管理局立场。她是个裁判官,以自大和自私对几乎所有人进行裁判,当然,是管理局的自私。所以当你挺过枷锁综合症的潜伏期后,她自然会把所有权力交还给你,毫不自私,毫不留恋。”
“该死的绝对理性。”我呻吟。
“这我不能苟同。”
“那是因为你不在管理局里。”我说,“我还有几个问题。”
“我洗耳恭听。”
“丝线是我,枷锁不是我。我与禁闭者建立联系的过程就是我右手上的生物把一部分我拉出来塞进别人身体里的过程。”
他点点头。“这是一条真相。”
我有点厌倦他们一再提起这个词。“我快被你们弄糊涂了。”我抱怨,“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标准答案,非常希望。”
“就在这儿,如果你想的话:别太在乎真相。这是一条教训,经历过残酷的检验,相当实用。”
“前几任局长在真相上吃过亏?”
“确切地说是搭上了命,最谨慎的冯·容兹也没逃过的结局。”他脸上的忧郁更浓稠,我几乎看不清他的五官,“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是他们缺少经验教训,而你现在有了。”
我瞄了一眼夜莺。“科瑞兹小姐的事我很抱歉。”
他摇头,似乎要应几句客套话,但他没有足够的力气,那些词句最终被那副忧郁面罩挡在里面,最终融进去了。
夜莺捂着肩膀挪过来,因为狂厄暴走而虚弱不堪。“好久不见,局长。”
“他会不高兴的。”
“他不会不高兴。”她看都不看我一眼,“波利翁先生宽宏大量。”
他抬起手,夜莺用力打掉他的手。他略带不满地匆匆瞥我一眼。
“别对他太苛刻,你见过艾米发病的样子,安德森先生至少四肢健全。干局长这行的很少四肢健全。”
她转头看着我,用眼神要求我离开。我便从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中退开。赫卡蒂靠近我。
“局长,你刚才的称呼,为什么?”她似乎也给吓得不轻,逻辑有些混乱。
我放下枪转向她。我找到点诀窍,可以根据情况转换不同的逻辑模式,比方说现在,我只需要把她当成一个有点死脑筋的孩子,我则是应当关心她的长辈。
“我生病了,赫卡蒂。”我蹲下仰视她,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能应付的了。”
“是什么病?严重吗?”
“我清楚我的身体状况,这不是你该担心的,孩子。我会去看医生,再试试催眠疗法,总之不会继续找借口忽视它。你需要知道的是,我会用区别性很强的口气说话,你可以根据我的语气判断我的身份,好像有很多个身份不同的我挤在一个身体里。你只需要适应变化。”
她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点了点头。海拉则远远躲开。
“先说好,别用那种肉麻的态度对我,吓不吓人啊。”她喊,“你自打半个月前就不对劲,除非你给个解释,否则我不会靠近你二十米内。”
我的视线落到海拉身后。几十米开外,仓库门口,堇露出上半身。我冲她点头,她浅浅鞠了一躬,消失不见了。
“是时候回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