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亦山/all郡】采薇(第四章)
*坠崖后正剧向,郡主第一人称视角,伪重生后游历四方;
*含all郡,情感不一。
*背景简介:郡主落崖,改头换面,更名采薇。
华清石窟天下奇绝,五年前是,五年后也是。天工鬼斧,兼有人间名匠穿凿而成,洞窟内百步一景,叫人流连忘返。
我看着石壁上文人骚客的题咏,华清风流原与他处不同,借物咏叹中总藏着忧生民之不平,哀民生之多艰的愤然。间或有几首小词,落笔豪放不羁,说的却是游侠快事,想来青萍若在,应该是很喜欢的。
“姑娘,姑娘!”一老者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头,看见他在台阶下向我招手,“太阳要落了,石窟今日游览时间已到,请速离去吧!”
“欸!”我连忙大声答道,“我就出,多谢您!”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在石窟中消磨了一个下午。因为时节的缘故,回到城中时天尚微明,我寻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想看看那家小铺是否还在。街市上随处可见书生论道,小孩们跑来跑去,在这里听一场,又在那里听一场,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就摇头晃脑地跟着念,如此启蒙倒是新奇。我回忆起初见季元启时的情景,他那调皮捣蛋的性子,保不齐也是自小满大街跑出来的,读圣贤书又见百家景,当真是顶好的教育。
“新鲜出炉的甑糕!新鲜出炉!”远远的传来吆喝声,我心上一喜,这家店铺果然还在!
“老板,来份火晶柿子!\一份火晶柿子,打包带走。”一个书生和我同时开口,我正欲退后,他却先一拱手后退了一步,“姑娘先请。”
“多谢先生。”我略一回礼,再看向他时总觉得有几分熟悉,思忖间老板喊了几声也没反应过来。“姑娘见过我?”书生被我盯的不好意思,主动付了钱接过火晶柿子递给我,“看姑娘面生,应该是第一次来华清吧?这份小吃算小生请的,还望笑纳。”
“啊不不!这怎么好意思……”我连忙拒绝,可这位书生态度坚决,“姑娘收着吧,这火晶柿子要趁新鲜,晚了就不好了!小生也要赶紧回去了,再会。”
我还想说什么,但他脚步轻盈行动敏捷,须臾间就离开了,只能收下柿子自行回去。……还是觉得眼熟,我又仔细地从脑海中扒出记忆对比,忽然间灵光一闪,啊,是季元启身边的记史!几年不见,记史已经留了胡须,要不是眉眼气度未变,我还真难将他认出来……
这么说来,那份火晶柿子,多半是买给季元启的了。
心下钝痛,我捂住嘴咳了几声,料峭春寒又伺机而上。原本来华清,就知道要走这么一遭,可真要付出行动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像残暴的歹徒,面对伤者还要再捅一刀。
罢了,明日吧。
季家门庭前一尘不染,太过干净了。
我坐在街角的茶铺中,从清晨看到正午,燕子来去了好几趟,季家的正门却没有打开过,只有采买的人从侧门进出。我心下焦躁,身体偏偏一动不动,似乎想要靠拖延来逃避问题。
“这季家如今怎么这么冷清?”柜台前打酒的老板偷得一刻闲,倚在台子上与人闲话,我竖起耳朵,“你不知道?季家少主得了癔症,老太傅愁着呢!”
“啪嗒!”我的手一抖,茶盖发出清脆一声,却盖不住他们的交谈声:
“季家现在不是就这么一个嫡子……”
“谁说不是啊!老太傅看得如珠似玉,谁知道去了明雍书院,再回来就这样了……听说整日在屋里捣鼓乐器,人也不见,话也不说,反反复复就吹一支曲子,听得人肝肠寸断……”
“那是有点古怪……”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我已听不清,脑袋中的嗡嗡声仿佛天边春雷,轰隆隆地压过来,和着细雨呼唤着我向前。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站在季府门前,重重地叩了三下门。
门房拉开大门,向我微微俯身,“姑娘找谁?可有预约?”
“我自南塘来,受故人之托拜访季家少主,来得匆忙,未能预先联系,烦请通报一声。”我行了一礼,慢慢说道。
“姑娘稍候。”大门缓缓合上,我转过身去,雨点慢慢大了起来,梁上彩燕挤在泥窝中,相互啄戏着,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我探出身去,春雨滑过脸庞,沁凉入骨。
约莫一刻钟后,我听见门后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在跑动,伴有混乱的呼喊声和物体倒塌的声音。
“砰!”大门被用力拉开,撞到旁边发出巨声,“是你对不对!小爷就知道——”
“少爷!”仆从们在后面追着,可伞面跟不上那心急的少年。
满身满脸雨水的季元启在看到我后笑容戛然而止,那一双眼睛中微燃的生机逐渐暗淡下去,“你是谁?”
幸而还有雨,不叫他发现我的失态。我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季少主,我是采薇,是郡主的旧识。”
这一场雨中骚乱终究是惊扰了季太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带命众人带季元启回房,又为我安排了临近的客房。“采薇姑娘,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季太傅请说。”几年不见,太傅又苍老了许多,本是含饴弄孙的年纪,怎受得这种折磨。
“你与云中郡主想必关系匪浅,如今元启这孩子心结难解,老夫知道这要求可能很为难,但……烦请姑娘多讲些郡主之事以开导一二,老夫谢过姑娘!”
“太傅!”话毕,季太傅竟弯腰要行大礼,我连忙扶住他,“这有何难?我原本也是要传话的。”
“如此,多谢姑娘了。”季太傅拍了拍我的手背,脸上露出疲惫之色,转身离去的背影已有些许佝偻。
我攥紧拳头,向着季元启房间走去。
“季少主?”我抬手欲叩,一阵风吹来,门却自己开了。季元启坐在地上,手中是我送的那支玉箫,上面的穗子已经掉色,唯有玉本身经过摩挲,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他没有理我,拿起玉箫抵在唇边,吹起了一首陌生的曲子。屋里好像纷纷扬扬下起大雪,浩山崩,清泉断,明镜缺,烈鸟悲啼,野狼嘶吼,催断人肠。
我静静地听着,等着。一曲终了,我轻轻开口:“她想听的曲子,一定不是这首。”
季元启的身影微微颤抖,捏着玉箫的骨节泛出白色。
“她曾说在明雍的时候听过一首曲子,尽管当时惹了不小的麻烦,可是能听到那种天籁之音也不亏。”我自顾自地说着,“她托我来问:‘季元启,你说过的会放音乐的妆奁,还算不算数?’”
季元启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玉箫放入锦盒中,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个描金的漆盒,打开盖子的一瞬间,那个月夜清泉边,我们一起谱成的曲子缓缓流出。
“答应她的事,小爷永远不会不算数。”他将漆盒放入我手中,再不言语。
“季元启,吃饭了!你怎么每天都要人喊?”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我的心一瞬间仿佛飞到喉咙,猛地转过身去看向说话人,抑制不住地呼喊出声:“小七?!”
已经和我差不多高的少年似乎被我这一声吓得不轻,往后跳了一步,在手臂缝中又看了我一眼后才放下心来,不再稚嫩的笑脸仍然如桃花般可爱,“吓死我了!原来是位仙女姐姐,姐姐认识我?”
“你认识他?”我正想着怎么解释这一时失态,步履游移时后背撞上季元启结实的胸膛,他盯着我,怀疑的目光不加掩饰。
“……认识,你们以前不都去过南塘么,还……还在花家住过两天!当时我不常在人前走动,你们可能不记得了。”眼见他逼得越来越近,我灵光一闪,将问题推回给他们。
“哦~原来是这样。”姚小七点了点头,“等等,仙女姐姐是南塘来的?难道!”
“不,”季元启在我之前开口,“不是。”
“……哦。”鲜活的小桃树低垂下了头,转眼间又装上笑容,“不说这个了,仙女姐姐远道而来一定饿了,一起去吃饭吧!还有你——”
姚小七转向季元启,“别整天躲在屋里,花姐姐要是知道了,非飞过来揪你耳朵不可!”
季元启嗤了一声,惹得小七又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没想到数年不见,我们之中最成熟的还是年岁最小的他。
“仙女姐姐,”饭后,我们坐在季府的庭院中消食,小七趴在石桌上,潋滟的桃花眼一眨一眨,“花姐姐可有话对我说吗?……可她应该不知道我还在。”
“我想,她如果知道的话,会祝小七长命百岁,一生无忧。”我轻抚着少年的头,像小时候林珊为我祈福那样,一边顺着他的发丝一边说到。
“嘿嘿,姐姐最好了。”小七露出笑容,可我看出他的眼里满含悲伤。
“午后有空吗?”一直坐在旁边的季元启突然开口,“一起去山里散散步吧。”
我和姚小七都张大了嘴巴,好像面前说话的人被夺舍了一般,季元启撇过脸,“小爷想通了不行吗?”
“行行行!”小七激动地跳起来,离开前还不忘眨巴着星星眼夸我一句,“还是仙女姐姐包治百病!”
我感到无奈又好笑,视线向左偏去的时候,发现季元启正盯着我,眼神中情绪复杂,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脸,“怎么了?”
“没什么。”他仍旧是怏怏的样子,丢下这句话起身离开了。
谈玄山间风灵玉秀,向林深处寻去,竟见一方清潭,几只鹭鸪悠闲地滑在水上,听见我们的脚步声也不惊不恼,翅膀一扇,又向潭心进了几尺。季元启执意要下潭摸鱼,说是来山间一趟,不弄点烤鱼多浪费,我和小七试了试水温,决定还是去摘点野果配他的鱼好了。
“接着!”小七在野杏树上爬来爬去,扔下不少黄澄澄的果子。
“小七,小心点!”树叶茂密,我看不见他的身影,略有些焦急。
“啊!”咔嚓一声,似乎有树枝断裂了,小七惊呼一声,我连忙冲上前去,却发现他稳稳当当地跳了下来,“好险好险……还好我比较轻,要是季元启,估计就掉下来了!”
“噗~”我忍俊不禁,以前在书院后山放纸鸢的回忆涌入脑海,低声喃喃到,“……还是华清的树结实啊。”
“是吗?”一只手按住我的肩,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季元启将我推在树干上,面色阴沉,“采薇姑娘是南塘人,竟然还懂得华清的树木?这难道也是我们住在花家时得知的?”
“喂季元启,你干嘛!”小七上前想为我解围,却被季元启可怖的眼神阻止了,“你别犯浑,对方可是女孩子!”
“我只要一个答案。”季元启重新看向我,一字一顿地说着,“你到底是谁?”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我微微笑着问他。
“从你见到小七的时候,”季元启按着我肩膀的手愈来愈用力,几乎要捏碎我的肩骨,“从你爱吃的菜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时候,从你神态、语气、眼神都和她毫无差别的时候……面容可以换,声音可以变,但是我绝不会认错!是你,对不对?”
“……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们的。”我只来及说这么一句话,眼泪便堵住了喉咙。
“花姐姐,为什么……”小七轻轻地问到,声音仿佛一片鹅毛,压下来时却有千斤之重。
“你怎么可以……”少年隐含着怒意的哭腔贴在我耳侧,我只感到他将我抱得很紧,“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
我将脸埋在他身前,哭皱了一片白鹤。
“哎呀,这是怎么了?!”
回到季府时,天已经黑透了,错过了晚饭的时辰。掌厨的大娘赶过来后正想开口,见我们三人眼睛都肿的像桃核,吓了好大一跳,焦急地问道。
“没事,是花粉!”小七机灵,连忙接过话头,“下午去山中花粉迷了眼睛,一路上都在流泪,就这样了,大娘别担心~”
“那哪行啊,我现在就去叫大夫,你们先多喝点茶!”大娘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房间里又剩下我们三人。季元启从山中认出我后,就一直牵着我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小七本来想活跃马车中的气氛,但最后自己也哭得打嗝,一直到快下车时才冷静下来。如今我们三人靠在一起,仿佛又回到曾经患难与共的日子,除了彼此,空无一物。
“……行了,”我揽过他们两人,如今少年长成,肩膀宽厚,竟让我有些吃力,“重逢这样的大喜事,难道我们要一直哭丧着脸不成?”
“当然不要!/肯定不会啊!”两人不约而同地回答到,分别握住我的左右手。
“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还有好多约定,我们可以慢慢来。”季元启轻声说到,我看见他深邃的眼中希望渐生,如春芽破土一般汹涌而来。
“小七也有好多话要说,花姐姐住下慢慢听,好不好?”
“嗯~”我握紧他们的手,闭上眼睛笑着,“好啊。”
春风又绿枝头,是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