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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喜欢更让人头疼的事

2023-06-19 00:58 作者:居安思妹  | 我要投稿

昏暗的房间里,堆满杂物的桌前,一盏佝偻着的台灯亮着惨白的光。 在或平躺,或张开双臂,或站立,或叠罗汉的书堆里,一个活像在冰柜里冻了十天半个月才拿出来的“尸体”,一动也不动地脸朝下趴着。 直到突兀的微信语音通话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那具“尸体”终于有了生理反应,先是啧了一声,然后抬起手臂从姿态各异的书丛里摸索出手机,再点亮屏幕上的扬声器。 “喂,一鸣啊,在干嘛呢,妈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这熟悉的开场白让原本匍匐在桌上的陈一鸣一激灵,身体像瞬间找到支撑力弹了起来。 “妈,我最近真的到了生死关头,拜托你别再安排乱七八糟的相亲局烦我行么。” 电话那头陈母长长地切了一声,“相亲?连着看了80多个都没成,早就被介绍所的人拉进黑名单了,我也懒得再操那份心,今天是为别的事,白阿姨你还记得吧?” 陈一鸣脑子里立马浮现出那个脸上总是挂着夸张的笑容,热情到恨不得让自己磕头叫一声干妈的女人,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脱口而出:“不记得,不认识,不知道,提她干嘛?” “还说不记得……反正呢,就是你白阿姨的儿子,之前跟你同过班的井然,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要回国到Z城出差一段时间,我心想这不巧了吗,于是跟你白阿姨说好了,让井然直接住你那去,也方便。” 方便个鬼!一想到有一个不明生物要侵 犯自己的领地,陈一鸣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行,绝对不行,我最近真的有很重……” “你说什么?没问题。我就知道我家宝贝儿子最善解人意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挂了啊。” “喂!喂……” 陈一鸣气得想连夜坐飞机回去断绝母子关系。 井……然 陈一鸣心烦意乱地在被各种杂乱无章的文字挤满的纸上,找到一处空白潦草地写下这个陌生的名字。 他和这人的关系,往近了说也只是高中时期的并不太熟的前后桌而已,双方母亲之间的革命友谊并没有延续到孩子身上。 时至今日,陈一鸣对这人唯一还清楚地记得的,也只有那张堪称女娲毕设的脸。 不过很快的,这件事就因为工作上更糟心的事情而被陈一鸣抛诸脑后,直到又过了那么几天…… 叮咚,叮咚——连续不断的门铃声打断了陈一鸣的思路。他骂骂咧咧地从房间里冲到玄关处。 “林楠笙,下次不记得带钥匙,你丫就……” 未说完的话伴随着陈一鸣拉开门,看清来人后戛然而止。 时隔六年未见,这张脸的冲击力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平平无奇的楼道都被衬托出一种上世纪青春片的电影镜头感。 “好久不见。” 井然长身玉立,提着行李箱,对着面前仿佛刚刚从野外求生回来的陈一鸣莞尔一笑。 衬衫长裤的精致干练和背心短裤的野性派作风形成了鲜明对比。 陈一鸣下意识地用手拨弄了一下自己那已经可以给鸟儿筑巢的头发,耳朵不自觉地开始充血,毫无防备地将最原始的一面暴露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带来的难堪,让他原本因为困倦而泛青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一圈,且死气沉沉的眼神慢慢被恼怒的情绪填满。 “好久不见……个屁啊,来别人家之前打声招呼是基本礼貌吧?” 井然维持着友好的笑容,从兜里摸出手机,把微信聊天界面展示给陈一鸣看。 「一鸣同学,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真不好意思。」 「一鸣同学,我明天上午的飞机,方便把你家地址发给我吗?」 「一鸣同学,地址我找阿姨要了,大概五十分钟后到你家。」 …… “我工作时候都是消息免打扰,难道你不知道吗。” “嗯,现在知道了。” “那进来吧” 陈一鸣领着井然穿过杂乱不堪的客厅,来到连接两件卧室和客厅的走廊,在其中一个房间前停下来,开门的时候不忘找补一句:“最近赶工,没功夫收拾家里。” 井然依旧是体贴地点点头,“嗯,能理解。”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 床上的被子裹成一团,桌上的烟灰缸还有没清理烟蒂,半开的衣柜里挂着几件常服。 “这间是客房,这几天你就住这好了。” “之前有人住过?” “啊……对,就林楠笙……哦……不知道你对他还有没有印象。” 井然环视四周,目光在半开的衣柜前顿了几秒后才收回,“高中时候和你同桌的你的发小。” “对,就是他。那什么,我还有工作,就不多聊了,你自己随意吧。” “那个……” 井然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准备离开的陈一鸣,在快要触及对方身体的时候又缩了回来。 “他……之前一直住这里?” 陈一鸣扭头注意到了井然微微蹙起的眉头,于是解释道:“只是睡过几次,柜子里有换洗的被单,你换掉就好了。” 井然听完眉心不松反紧。 陈一鸣回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井然翻了个白眼:他差点忘了,这货一直是个矫情的洁癖怪。 不想再跟井然浪费时间,陈一鸣重新回到桌前开始工作,但花了一早上才码出来的文字,他现在再看一遍,却是说不出地扭捏造作。 于是陈一鸣泄愤似地将食指重重地按在删除键上,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一点点儿地消失。 偏偏某个家伙此时发来消息火上浇油。 林楠笙:「友情提示,距离截稿倒计时7天。」 等陈一鸣终于凑出几个章节的内容,其间还顺带补了个觉,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此时身体也后知后觉地开始抗议。 他捂着已经饿得抽痛的胃,决定泡个泡面来填饱肚子。 然而等他打开门,才发现家已经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干净到陈一鸣觉得已经三天没洗澡的自己和这里简直格格不入。 然后他听到阳台上传来细碎的声音,走过去,就看到井然倚靠在栏杆上,用意大利语和电话那头的人进行着交流。 阳台上挂满了陈一鸣堆了好几天没洗的衣服,风一吹就摇晃出整齐划一的弧度,井然那张同月光般清冷的脸在其中若隐若现。 所有的杂乱不堪都因为这个人的到来突然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拿起桌上的泡面就准备拆开,陈一鸣却看见不知何时注意到这边的井然,此时正皱眉冲自己摆摆手,又指了指厨房。 如此原始的交流方式,陈一鸣却好像明白了井然的意思。 于是放下手中的泡面走进厨房,果然,桌上放着井然已经做好的饭菜。 红烧排骨,油焖大虾,糖醋包菜,紫菜蛋花汤。都是他爱吃的。 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充满食欲的光泽,散发出的诱人香味,让陈一鸣忍不住疯狂分泌唾液。 有这山珍海味,傻子才吃泡面那种垃圾玩意儿。 陈一鸣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处于保温状态的电饭锅,干个三碗大米饭。 结果他抬手一拧,电饭锅的盖子却微丝未动。他又使了点儿力,这个自打买来就没理睬过的电饭锅丝毫不给他面子。 难不成坏了? 陈一鸣心想着,后背就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 接着一只手绕过他,在电饭锅左侧的一个按钮上轻轻一按,那盖子立时弹了起来。 …… 老天,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尴尬的吗?他当初买电饭锅可不是为了让自己社死的啊! “烦死了。”陈一鸣僵着脸。 “抱歉,我只是想帮你把盖子打开,不是有意要碰到你的。” “哈?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陈一鸣觉得井然在意的点好像有点儿跑偏,他吐槽的是设计这破按钮的人,而井然的脑回路是怎么歪到那去的? 他看起来很像那种被别人碰一下就会发狂的神经病吗? “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接触……” 井然脸上带着很认真的自责。 陈一鸣脑子里慢慢拼凑出一段完整的记忆。 那大概是高一时候的事情了,班主任安排他和学习委员一起参加一个知识竞赛,但是他非常不喜欢那个眼高于顶的学习委员,这人总是私下偷偷跟别人吐槽自己写小说是不务正业的行为。 于是他胡诌了没办法短时间内和不熟悉的人接触的借口来搪塞班主任,所幸当时他也不是唯一的人选,即便理由很离谱班主任也没有再强求。 陈一鸣又回想起,高中三年,每次他和井然产生不可抗力的肢体接触时,井然的脸都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他当时还嫌弃人家洁癖又矫情,原来……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 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他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不容陈一鸣细想,井然把装好饭的碗塞进他手里,“快吃饭吧,不然菜要凉了,你中午就没吃了。” 其实中午的时候井然有来敲过门,不过某人当时正倒头呼呼大睡。 陈一鸣一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开始暴风吸入。 对于长时间吃速食的他来说,这些饭菜简直是人间至味。 一口气狂炫了两碗大米饭,如果不是井然拦着,陈一鸣还能再吃一碗。 “你晚上还要接着工作?” 井然见陈一鸣放下了碗筷,很自然地站起来收拾残局。 陈一鸣本来有点儿过意不去,但想到自己可能越帮越忙,于是识趣地选择不插手。 “嗯,有本书要赶在暑假来之前完结,所以时间比较赶。” 说到这个,陈一鸣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他之前都是写玄幻题材的,可是这两年明显到了瓶颈,于是想尝试一下其他题材。思考良久后选择了比较好下手,且大众百看不厌的爱情题材。 前期大量扫榜做功课,陈一鸣的第一本言情小说质量还算不错,加上多少有点儿粉丝基础,临近完结,小说的数据意外地保持着不错的增长势头。 于是平台决定在暑假期间,策划有声书、漫画等系列作品,再推一波热度。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陈一鸣卡壳了,突然写不下去了。 “就是那本正在更新的《候鸟》吗?我记得是不是已经更新到两个主角分开后重逢的情节了。” 陈一鸣惊愕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井然。 他居然看过自己写的小说?还是这本明显女性向的作品! “你……一直在看?” “嗯,我觉得写的挺好的。”井然洗碗的动作不停。 陈一鸣心里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 毕业以后,他就成了职业写手,加上性格原因,常年宅在家,接触过最多的人,也只有林楠笙而已。 随着写的作品有了热度,支持自己的读者渐渐多了起来,但是隔着屏幕,到底没有什么太真实的感觉。 然而突然有一天,一个切切实实看过他小说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这个人还曾和自己有过交集。 一时之间,陈一鸣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感谢的话?好像显得很矫情。 问小说的读后感?算了吧,他也问不出口。 踌躇半天,陈一鸣选择了转移话题。 只是这话题转得实在生硬。 他先是干笑两声,说了句“是吗”,紧接着问,“话说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吧,进展得还顺利吗?” “目前还没什么进展。”井然回答。 “如果进展顺利的话,是不是很快就会回去了?” 话刚说出口,陈一鸣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于是赶忙找补,“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就随便问问。” 井然垂着头,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冒着热气,浇得手都红了,他顿了几秒才把把手调转个方向。 “如果不顺利的话,我就回去。” 井然说这话的声音很低,可陈一鸣还是听出那么一点儿失落的味道。 气氛一下子冷下去,陈一鸣看着弯下腰把碗放回碗柜的井然,神色懊恼,他想,他应该真的是个不太会聊天的人。 一晃眼,时间又过去了两天。陈一鸣的小说依旧没什么进展,倒是越来越习惯了井然的存在。 这种习惯不像一段时间相处后的适应,更像是两个本就合拍的人一起了许久许久。 仿佛,从一开始,这栋房子就是住着两个人。 直到第三天,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当林楠笙用陈一鸣给他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进来时,井然正坐在沙发上跟吴邪打跨国电话。 “怎么样,事情顺利么?”吴邪在电话那头问。 “你大晚上不睡觉,就是来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的?” “关心一下合伙人的情感生活,无可厚非吧?” “而且我觉得,你总是这样磨磨唧唧的,怎么……” 听到门口有声响,井然迅速挂断了电话。 同样的,林楠笙也没想到还会有其他人在。 不过他惊讶的表情在看清是谁后,迅速平静了下来,甚至嘴角勾了一下,然后向井然点头示意后就转身进了陈一鸣的房间。 林楠笙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我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藏得这么好。” 陈一鸣听出声音是谁后,头也没转,继续对着电脑码字。 “你刚才有看到井然了吧,噢,我忘了跟你说,他因为工作关系要在我家住上几天,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林楠笙看着屏幕上“两人在大雨磅礴中撕心裂肺……”这么一段话后,只觉得眼前一黑,“我说你憋了这么些天,就写出这么个狗屁玩意儿?” “我觉得写得还行” “你有本事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 陈一鸣崩溃地将脸摁在键盘上,“好吧,我承认我写的自个都看不下去了。” “还剩四天就要交稿了,你跟我来这出?” 林楠笙气急败坏,他的手臂从陈一鸣的脖子前绕一圈缠住,一副要勒死陈一鸣的样子。 “可以吃午……” 井然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敲门,而是直接推开门,然后就看到林楠笙站在陈一鸣身后,弓着背,抱住陈一鸣……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林楠笙侧过身,对上井然凝成冰的眼神,讪讪地把手从陈一鸣脖子上拿开,尴尬地笑了笑。 而陈一鸣丝毫没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他兴高采烈地从座位上起来,迫不及待地朝房间外走去。 边走边说,“林楠笙,你今天有口福了,你都不知道井然做的饭菜有多好吃。” 饭桌上,除了陈一鸣,其他两人都有些食不知味,林楠笙更是难熬得像在断头饭。 看着一旁快乐干饭的陈一鸣,林楠笙不禁露出看猪队友的眼神。 他叹了口气,很是感慨的说道:“唉,自从离了婚,我也好久没吃到这种刚出锅,热乎的饭菜了。” 对面的井然一愣,“离婚?” “是啊,都离了两年了,我和他……算了,也不是你认识的人。” 听到这后半句话,井然脸色渐缓,甚至露出几分笑意。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不太合适,井然拿起放在一旁的公筷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林楠笙碗里,颇为真诚地说道:“节哀。” 林楠笙看着碗里泛着油光的红烧肉,有种难以下咽的感觉。 他的目光继续在陈一鸣和井然之间来回打转,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陈一鸣,你是不是挺久没回Z中看看了?” 正低头吃饭的另外两人同时一顿。 陈一鸣用不理解地眼神看向林楠笙,“是挺久没回去了,不过你突然提这干嘛?” “你小说不是没思路吗,我想正好是青春校园题材,让你回母校看看,到实际场景里去找找感觉啊。” 说的颇有道理,但陈一鸣并不心动,拒绝的话就要说出口,井然却插了进来。 “我也很久没回去了,正好一起。” 于是陈一鸣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商量后,两人决定坐公交去。 从陈一鸣家到Z中是六个站的距离,出了小区大门走几步就是站台,倒也方便。 公交来后,两人前后脚地上了车。车上零星坐着几个人,位置还很多,陈一鸣和井然不约而同地选了靠窗的位置一前一后的坐下。 车子缓缓启动,距离目的地还有一站时,路边的街景开始熟悉起来。 虽然已经过了六年,已经换了许多新店,但多少还有些当年的模样。 某家一闪而过的书店,门口的音箱里传来几句清亮的男歌手的声音。 “我终将青春翻涌成他,连同指尖弹出的盛夏……” 井然头靠在玻璃窗上,思绪不自觉飞远,又回到了当年。 就是这家书店,某人是这的常客,总是喜欢拉着自己的发小来看看有没有到库的新书。如果找到感兴趣的,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样书翻看起来。 而他就在斜对角的站台,默默看那人侧过脸,仰起头,同身旁发小说话时飞扬起来的眉眼。 直到要等的公交来了又走,一辆又一辆,他还是傻站在那里,怎么也看不够。 后排的陈一鸣,在玻璃窗上,看到了井然在光线交错间,忽明忽暗的脸,写满了怅然落失。 故地重游,总有许多往事回忆。 陈一鸣莫名地,很想问一问井然此刻在想什么,可是他以何种身份?他没法开口。 下了车,走几步就到了校门口,因为学校里有家属区,所以门禁不严。 Z中的校门一进去就是一条笔直的林荫路,路两边是一排高大的枫树。 左侧的台阶向下是操场,走到头就是宿舍,右侧走到头上台阶就是各年级的教学楼和行政楼。 现在正好是午休后第一节课的时间,所以学校里没看见几个人。 两人在阳光和树影错落的小路上慢慢走着。 陈一鸣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午后的太阳依旧充满热情,夏日的蝉鸣肆意狂欢,可习惯了空调房的他只觉得燥热。 井然突然停下了脚步,对陈一鸣说了句“等我一下”,就朝一边的家属区走去,过了一会儿,两手各拿了一只手工雪糕回来。 陈一鸣眼睛倏地一亮,“读书那会儿一到热的时候天天吃,没想到现在还在卖。” 不客气地接过井然手中的雪糕,陈一鸣咬了一口,沁人心脾的凉意瞬间充满口腔,熟悉的味道让他不禁眯起眼。 “要不要去看看那颗老樟树?” “可以啊” 于是等两人将雪糕吃完并把剩下的雪糕棒扔进垃圾桶后,开始爬上台阶。 在四周教学楼环绕的一大片空地中间,一颗巨大的樟树在阳光下肆意舒展着它的枝叶。 这颗百年老树,是Z中标志性的吉祥物。每一届学子都会在高考前夕,将写满心愿的便签纸系在树上。 现在各种颜色的便签字已经密密麻麻地挂满了枝头,或许考虑到后面的毕业生,大概过不了多久,学校就需要清理掉一部分了。 长期没运动的陈一鸣,爬了几十阶台阶就有点儿喘了,他走到老樟树下的砖台前,转身手一撑就坐了上去。 井然也依葫芦画瓢在陈一鸣旁边坐下。 树张开的枝叶形成的巨大阴影,将两人完全包裹其中,消减了些许暑热。 头顶上,写满心事的便条,被微风吹起又落下,连成一片,像望不到边的海浪。这些承载着希望的便条被老树托举着,只等可以乘风起,直上青云。 “小说的结局,有思路了吗?” 陈一鸣飞快的点了头,“嗯,想好了。” 是的,小说的框架陈一鸣早就构思好了,只是没想好该用怎样的具体场景去表现出来。 “介意说说么?” 陈一鸣偏头看了看井然,看出他是认真问的后,思索片刻,想想也没什么,于是开口,“我想的是最后两个人还是相忘于江湖吧,” 这话一出,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陈一鸣觉得井然的眼神一下子暗了。 他犹豫了几秒,解释道:“因为我觉得即使再热烈的情感,阔别多年,也已经物是人非,再不是最初的感觉,所以放下才是最合理的吧。” “是吗” 井然的声音很低,仿佛在沙漠中行走了许久,终于遇见一个愿意给他水喝的人,可条件却是必须开口说话,于是只能无可奈何地张开已经皲裂的嘴唇,拼命地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来的两个字。 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其实也就差不多半分钟的样子,陈一鸣却觉得格外漫长 ,漫长到他忍不住扭过头去看身边那人。 此时,井然的双手搭在两腿间十指交扣,他仰着头,零星的光点落在脸上,半垂的眼眸连成一线,在眼尾处拖曳出一点淡淡的红。 像忠实的信徒,虔诚却得不到神明的回应。 陈一鸣慌乱地转回头,连原本要说的话都吞了回去,他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因为他察觉出里面装满了许多难以言明的心事,是身后这颗老树都承载不了的重量。 从学校回来后,陈一鸣和井然之间的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生活模式还是那样,陈一鸣依旧过得日夜颠倒,不管什么时候,井然都会为他打理好一切。 两人正常地吃饭,正常的交流,一切如旧,却偏偏像是隔了一片海。 就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他们是前后桌的关系,如此近的距离,但也仅此而已。 在把最终稿文件发给林楠笙后,陈一鸣随即又发过去一条消息。 陈一鸣:我好像闯祸了,虽然我也不知道错哪了? 林楠笙:? 陈一鸣把去学校那天发生的事给林楠笙复述了一遍。 另一头的林楠笙忍不住掩面长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物以类聚,他自个感情不顺利,连发小也是个这方面少根弦的。 林楠笙:我要是井然,连饭都不给你做了,直接走人。 陈一鸣:? 林楠笙:你觉得井然这个人怎么样? 这问题问的突然,陈一鸣斟酌了一下才回复:一开始听我妈说他要来挺烦的,相处了几天发现其实人挺好,各方面都跟我很合。非要说的话,就是如果有天真有人拿刀加我脖子上让我选一个室友的话,我大概会选他的程度。 林楠笙:你有没有想过,你看到的短短两天,可能是他的好几年。 陈一鸣真没懂,于是发过去一句:什么意思? 林楠笙:其他不说,就你的饮食习惯,葱不吃蒜不吃,口味太淡不行,太重也不行,吃虾要去虾头,吃肉不吃太柴的。井然能恰好每一点都和你对应上,这要说不是事先做好功课,那他指定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成精了。 陈一鸣的确没想过这些,长期一个人的生活,让他很自然地规避掉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他依旧下意识地认为菜里就应该没有葱蒜,虾煮熟了自然就没有脑袋,他没有想过那可能是一个人为了迎合另一个人做出的改变。 那边林楠笙消息还一个接一个得发个不停: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我们学校高考前不都组织那个心愿便签活动么,我也是无意间看到的,井然在便签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陈一鸣原本是背靠着椅背,以一只脚支棱在椅子上的姿态和林楠笙发着消息,看到这句话,他整个人立马正襟危坐。 信息框里的话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发过去一句:你当时怎么没和我说? 林楠笙:我当时告诉你有意义么? 陈一鸣无言以对,的确,以他当时的心态,又是临近毕业,为免尴尬,也只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糊弄过去。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有时就是如此,总是缘分比时间到的早些。 陈一鸣:那你现在怎么突然想告诉我了? 林楠笙:那我就问,刚才我看了你发来的文档,你不是早就决定了小说的结局是be么,怎么最后写出来的是he? 陈一鸣:我这人就是善变,不按常理出牌,不行? 林楠笙:你最好是这样想。 后边的消息陈一鸣没再回复,他一头栽倒床上,将整张脸埋进枕头里。 连续熬了几个大夜,明明黑眼圈都快耷拉到下巴了,此刻陈一鸣却毫无睡意。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信息像走马灯一样地闪过,对于自己突然得知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偏偏他又不是擅长处理的,甚至,他都没不清这一秒,自己是惊讶多一些,还是喜悦多一些。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比以往更快,更响,在静谧的房间里,一度盖过了时针转动的声音。 等陈一鸣再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的样子了。 这其间,他并不是睡了一觉,而是花了4个小时,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和井然谈一谈。 当然,陈一鸣还没有傻到打算和井然直接摊牌,他只是想为自己当初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的蠢话做一点儿补救。 多年写作的经验告诉陈一鸣,实际行动远比坐着空想有意义的多。 然而想法是好的,实际行动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当陈一鸣像婴儿蹒跚学步一样,一步一挪地走到井然房间前,只是对门的距离就花了将近5分钟。 在手搭上门的那一刻,陈一鸣承认,自己怂了。 他想着今天已经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再谈,反正还有很多时间。 然后他就听到房间里,井然的声音。 大概是在和谁打电话,先是说了什么组建国内工作室的事情,紧接着就是一句大概过两天就搬出去的的话。 或许老天都想帮陈一鸣一把,井然的门并没有关严实。 在陈一鸣听到井然打算搬出去的时候,放在门把上的手下意识的一用力,门就开了,陈一鸣毫无防备,身体惯性地往前倾,然后就以饿虎扑食的姿态倒在了房间里。 膝盖磕到地板的声响,让原本背对着的井然转过身来,在愣了三秒后,他对着那头说了句“有事,再聊”就挂断了电话,然后走到陈一鸣面前弯下腰伸出手,问道:“有没有事,是不是磕到膝盖了?” 陈一鸣搭上井然的手臂,慢慢地站了起来。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井然眉心一蹙,“怎么这么烫,不舒服?”说着伸手想摸一摸陈一鸣的额头,在伸到一半时又缩了回去,“我去拿温度计,等我一下。” “不……不用,我没有生病。” 陈一鸣深呼了一口气,“你……你打算搬出去了?” 井然顿了几秒,反应过来陈一鸣是听到自己和吴邪的电话内容后,轻轻“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一鸣嘴一撇,脱口而出,“我不介意你当我室友啊,反正房间空着……不是,我来是想说,那小说的结局我写完了你有看么?” 然而稿子刚交给林楠笙,再快,平台也要明天才更新了。 “不是……” 陈一鸣摸了摸耳垂又摸了摸鼻子,他现在脑子有点乱,连带着语言系统也出现了问题,东一句西一句不知道该先说哪一件事。 “我是说,我还是写他们两个在一起了,我后来想了想,其实每一次的重逢也可以是新的开始啊,过去的遗憾或许只是没有碰上对的时间。” 井然站在那里,脸上倏地有了笑意,像一朵缓缓展开的海棠花,他的眼睛里突然就升起月亮,盛满了月光。 “嗯,真是太好了。” “哈哈,你喜欢这个结局就好。” “不” “我是说,作为你的新室友,真是太好了。” 比喜欢更让人头疼的大概是,忠实的信徒遇上了迟钝的神明。 那些有关年少的遗憾,终于因为一个人的坚守,开启了新的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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