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陈往事.荒原（2）
“算了，我来帮你。”
陈看着星熊对着镜子摆弄领带的样子实在是太生疏了，于是快步走到她面前，帮她系好了领带。星熊比陈高出很多，她低头看着陈的双手在自己胸前摆弄领带，无言笑笑。陈后退两步端详着星熊：“出人意料地合适呢。”星熊也对着镜子照了照，看上去确实还有模有样的。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了墙上的书架上，空气中没有一丝灰尘。
“走吧。”
两人下楼，在街边白气升腾的早餐铺买了两笼烧卖，便去搭乘公交车上班了。陈一直没有买车，因为根本用不着。一辆摩托车就能够满足陈在龙门内的出行要求。当时自己也没料到会有另一个人进入自己的生活。公交车上，陈拉着扶手站在星熊背后，两人都随着车辆的轻微颠簸，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众人。星熊看着这个于清晨苏醒的城市，正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活动筋骨。自己身着西装的影子在公交车的窗户上若隐若现。她知道陈站在自己身后，与自己背对背。自己的眼泪一旦为另一个人流过，便会滋生感情。这城市那么多人，真像是一张白色的大网。
下了车，两人吃完了烧卖，一齐走进办公楼。在等电梯的时候，星熊问陈她平时都是这样上班的吗？陈告诉了她自己有一辆摩托车。星熊打趣道：“摩托车不是可以坐两个人吗？”
“拉倒吧。”两人一起进了电梯。
两人刚到，就被诗怀雅叫进了办公室。办公室不算很大，但视野很好，有一扇很大的窗户。墙上有几张荣誉证书和一张炎国建国者的照片。两人进来后关上门，诗怀雅问了下上次炎魔那件事情处理得怎样了。陈如实告诉了她。
“嗯，你俩没缺胳膊少腿就好。”诗怀雅给自己倒上茶水，然后从抽屉中翻出一叠资料摆在桌上，“现在手头还有一个案子需要跟进一下。这里是资料，你们拿回去看看吧。”
陈和星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陈坐在星熊对面。中间隔了两人的电脑。陈点上烟，开始翻看档案：是当地一个教化学的中学老师昨晚收到了威胁信。那信不是手写的，而是打印出来的。对方很聪明，没有暴露自己的笔迹。在信中提到了上周跳楼自杀的一位女生。似乎是针对那位化学老师的一个复仇。陈翻到了那张尸体的照片。照片中，那女孩身着白色连衣裙，面部朝地，溅了不少的血在四周。一般人很难想象自己体内居然有如此多的血液。但事实确实如此。陈将资料翻来翻去，始终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直到吃午饭，星熊和她商量下午去走访那位化学老师时，陈才反应过来。
“我看了看档案，里面没有提到那女孩的遗书。”陈说，“我知道自杀的人不一定都会写遗书，但我认为那位女生不太可能是那种人。”
“此话怎讲？”
“资料里显示那女孩平时很喜欢阅读书籍，也会私下创作些内容。她有很强烈的表达欲。对于终结自己生命这样的大事，我认为她不太可能会麻木到不留下任何文字便离去。当然，这只是我的直觉。”陈摇摇头，吹了吹碗里的汤。
近卫局已经派遣了警卫员去守着化学老师的家，星熊和陈便去了那老师所在的学校进行走访。先是那女孩的班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眼镜片厚得像是肉猪身上的那一层膘。他表示那女孩在班上也没受过什么欺凌。
“其实作为老师，能够看出哪一部分学生在学校里容易受到欺凌。虽然不是随时都能看出，但总有直觉闪现的时候。”那老师推了推自己的眼睛，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那孩子在班里不怎么调皮，但也算不得老实。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别人上课玩手机，她上课却是看小说。而且她并非爱看那种有着廉价刺激和肉麻情感的小说，而是一些水平相当不错的文学作品，甚至还有部分文学理论和哲学著作。我想就是那些东西影响了她。至于老师的话，可能化学老师要稍微严厉一点。但他的严厉并不针对某一个人。你懂的，在学校里，有老师唱白脸，有老师唱红脸。他只是扮演适合他的剧本。”
上课铃响，班主任微微一笑，便起身上课去了。陈习惯性的想要抽一根，但一想到这是教室办公室便停手了。
“没事，可以抽。”一个黝黑瘦小的菲林族小男孩抱着一踏厚厚的练习册走过来，“你看我们语文老师的桌面，就是窗边那个，那烟灰缸都满了。没人在意这些的。”
“你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吗？”星熊笑着问他。
“我知道，那个自杀的女孩。我和她同班的。”小男孩把练习册费力报上语文老师的桌子。
“那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们的吗？”陈挑挑眉毛。
那男孩狡黠一笑：“散我根烟就告诉你。”
陈无奈道：“臭小子，根据炎国的法律你还未成年呢，我现在就把你抓起来信不信？少管所里的男孩能够把你的小屁股给干碎。还不快滚回去上课。”
“我们这节音乐课，不急。音乐老师人很好。更何况我是给语文老师抱作业来的。”
“你们音乐老师人很好？”星熊问，“对所有人都很好吗？”
“对那个自杀的女孩儿尤其好，上节课两人还坐在一起弹钢琴了，像是一对父女。是个很浪漫的人。”那男孩儿说着，回去上课了。
星陈两人相视一眼，决定等到下课后去找那音乐老师再谈谈。这时进来一位苍白高挑的年轻拉特兰男子，走到刚刚那男孩儿放语文练习册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点上一支烟，翘着二郎腿。陌生人看他的第一眼一定会认为他是数学老师。因为他的脸是如此的菱角分明。陈想起了什么，向那老师走去。想要看看那女孩儿写的语文作文。那老师像是才回过神来，放下二郎腿，很快找出了那女孩儿的作文。
“我告诉过她很多次了，作文是带着镣铐的舞蹈。但她每次都不听，所以每次分数都很低。”那老师深吸一口烟，“她也很想写出好的文章，并十分为此苦恼。叙述角度，修辞手法，咬文嚼字，这些无时无刻都在困扰着她。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风格。或许她连自己想要什么风格都找不到。她很厌恶枯燥的故事，但她发现自己的故事才是最枯燥的。处于这样的绝望，她常来找我聊天，希望我能够帮到她。只可惜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写作相当靠天赋，我能看出来她天赋不高。她自己也知道，网上发表的文章没人看。她的文字没有办法传递自己想要传递出去的情绪。就这个原因，她的情绪能够在瞬间从最高潮跌到最低谷。我只是告诉她可以选择趁早放弃搞创作，去研究文学理论。我的教学经验告诉我她搞理论应该会是一把好手。但她不甘心，她始终认为搞创作是高尚的，而搞理论只是自己平庸的证明。她不想成为那种书呆子。。。当然，现在的她什么也成为不了了。”他摊开手，最后吸了口烟，然后掐灭了烟头。但又马上点上一根。
“那。。。她自杀的前几天有留下什么文字吗？”陈试探着问道。语文老师只是摇摇头。星陈二人道过谢，便离开了办公室，往音乐教室走去。
“我无法用语言向你们描述她，以及我现在的感受。”音乐老师等到孩子们都走后，坐在钢琴前接受陈的询问。他的眼眶都湿润了，抚摸着琴键。
“你有注意到她任何的情感异常吗？”星熊问道。
“如果有，那也是正面的情绪。”音乐老师道，“她那几天似乎格外热情。现在想来，近似于成年女人在酒吧勾引男人。不对不对，我不能这样去评价一个逝去的人，尤其是她。不是她失去了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失去了她。”音乐老师似乎有些恍惚，自言自语起来。但崩溃迟早都会来临。它就像是一个纵横荒蛮世界的猎手，看着无数人一步步踩进自己利用命运布下的陷阱。眼前这个男子现在正荡漾在粘稠的悲伤中。弓着背，手指搭在黑白琴键上。陈表示了自己的遗憾，但心里也明白，他现在愈是悲伤，他作案的动机就越充分。
“多好的一个女生，为什么大家都不为失去她而痛哭流涕呢？我完全不明白。”直到陈起身时，那音乐老师还在念念有词。
一封威胁信；一具年轻女士的尸体；痛苦的，麻木的老师。星陈二人走出校门点上烟，去街边吃了碗酸辣粉，吃完就看着学校里走出三三两两放学的学生。也有的学生形单影只，低着头，但走得很快，身子紧绷着。似乎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手该怎么甩，步子该怎么迈。
“接下来，”陈擦了擦嘴，“就轮到那位化学老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