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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纪 作者:袁宏 东晋 甲

2022-08-18 22:06 作者:拉失德史  | 我要投稿

予尝读《后汉书》,烦秽杂乱,睡而不能竟也。聊以暇日,撰集为《后汉纪》。其所缀会《汉纪》、谢承《书》、司马彪《书》、华峤《书》、谢忱《书》、《汉山阳公记》、《汉灵献起居注》、《汉名臣奏》,旁及诸郡耆旧先贤传,凡数百卷。前史阙略,多不次叙,错谬同异,谁使正之?经营八年,疲而不能定,颇有传者。始见张璠所撰书,其言汉末之事差详,故复探而益之。

夫史传之兴,所以通古今而笃名教也。丘明之作,广大悉备。史迁剖判六家,建立十书,非徒记事而已,信足扶明义教,网罗治体,然未尽之。班固源流周赡,近乎通人之作;然因籍史迁,无所甄明。荀悦才智经纶,足为嘉史,所述当也,大得治功已矣;然名教之本,帝王高义,韫而未叙。今因前代遗事,略举义教所归,庶以弘敷王道,前史之阙。古者方今不同,其流亦异,言行趣舍,各以类书。故观其名迹,想见其人。丘明所以斟酌抑扬,寄其高怀。末吏区区,注疏而已。其所称美,止于事义;疏外之意,殁而不传,其遗风馀趣蔑如也。今之史书,或非古之人心,恐千载之外,所诬者多,所以怅怏踌躇,操笔悢然者也。

孝景帝生长沙定王发。武帝世,诸侯得分封子弟,以泠道县舂陵封发中子买为舂陵节侯。买生郁林太守外,外生巨鹿都尉回,回生南顿令钦,钦生光武皇帝。元帝时,节侯之孙孝侯以南方卑湿,请徙南阳。于是以蔡阳白水乡为舂陵侯封邑,而与从昆弟巨鹿君及宗亲俱徙焉。湖阳人樊重女曰归都,自为童儿,不正容不出于房。南顿君聘焉,生齐武王𬙂、鲁哀王仲、世祖、〔胡阳〕、新野、宁平公主。

世祖讳秀,字文叔。初,南顿君为济阳令,而世祖生,夜有赤光,室中皆明。使卜者筮之,曰:“贵不可言!”是岁,嘉禾生,县界大熟,因名曰秀。为人隆准,日角,大口,美须眉,长七尺三寸。乐施爱人,勤于稼穑。尝之长安,受《尚书》,大义略举。兄𬙂,字伯升,慷慨有大节。王莽篡汉,刘氏抑废,常有兴复之志,不事产业,倾身以结豪杰,豪杰以此归之。

新野人邓晨,字伟卿,家富于财。晨少受《易》,好节义。世祖与之善,以姊妻之,是为新野公主。世祖与晨游宛,穰人蔡少公,道术之士也,言:“刘秀当为天子。”或曰:“是国师公刘子骏也。”世祖笑曰:“何知非仆耶?”坐者皆笑。当是时,莽行一切之法,犯罪辄斩之,名曰“不顺时令”。晨谓世祖曰:“王莽暴虐,盛夏斩人,此天亡之时,宛下言傥能应也。”世祖笑而不应。

宛人李通,字次元。父守为王莽宗卿师。守身长八尺,容貌绝异,治家与子孙如官府。少事刘歆,好星历谶记之言,云︰“汉当复兴,李氏为辅。”私窃议之,非一朝也。通尝为吏,有能名。见王莽政令凌迟,挟父守所言,又居家富佚,为闾里豪,自免归。从弟轶,亦好事者,谓通曰:“今四方兵起,王氏且亡,刘氏当兴。南阳宗室,独有刘伯升兄弟汎爱众,可以谋大事。”通甚然之。世祖常避吏于宛,通遣轶候世祖。初,通同母弟申屠臣善为医术,以其难使也,𬙂杀之,故世祖不欲见轶。轶辄来不止,世祖乃强见之。轶徐达通意,殊不以申屠臣为恨,世祖不得已,乃许之往。时通病卧室内,世祖与通兄鯈、弟宠及轶语。鯈等喜悦,并言天下兵起、王莽亡败之状。世祖初以士君子道相慕,故往答之。及闻其语,大惊,不敢应,起入室候通,通握手极欢。移日,复言及兵起及谶文,世祖微难通曰:“即如是,当如宗卿师何?”通曰:“已自有度。”世祖深知通意,遂相结。

初,琅邪吕母之子为县长所杀,吕母家产数百金,志欲报怨,乃治酒,多买刀兵,少年随其所乏而与之。如此数岁,财产单尽,少年相与偿母。母涕泣曰:“所以相待,非治产求利也,欲以为子报怨耳!诸君宁能相哀也?”少年壮之,又素被恩,皆许诺。聚众数百人,母自号将军,攻县长及掾吏。既而解掾吏曰:“诸卿无罪,唯欲报长耳。”诸吏叩头为长请,母曰:“吾子犯小罪,不当死,长杀之。杀人当死,又何请乎?”母遂手杀之,以其首祭子墓。自是莒人樊崇、东〔莞〕(宛)人逄安、东海人徐宣、谢禄并为盗贼,一岁间,众各数万人。王莽沐阳侯田况大破之,遂残州郡,所过抄掠百姓。

初,崇等以困穷为贼,无攻城略地之心。结聚浸盛,乃相与为约杀人号令。最尊者称三老,其次从事、卒〔史〕(吏)。王莽遣平均公廉丹、太师王匡东击之。军至定陶,莽诏丹曰:“仓廪尽矣,府库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战矣。”丹惶恐,夜召掾冯衍,以书示之。衍因说丹曰:“张良以五世相韩,椎秦始皇于博浪之中,勇冠乎贲、育,名高乎泰山。将军之先,为汉信臣。新室之兴,英俊不附。今海内溃乱,百姓涂炭,民之思汉,甚于诗人之思邵公也,爱其甘棠,况其子孙?民所歌舞,天必从之。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先据大郡,镇抚吏士,百里之内,牛酒日赐,纳雄杰之士,询忠智之谋,兴社稷之计,除万民之害,则福流于无穷,勋著于不朽。与其军覆于中原,身分于草野,功败名灭,耻及先祖者哉?圣人转祸而为福,智士因败而为功,愿明公深计,而无与俗同。”丹不能从。进及睢阳,复说丹曰:“盖闻明者见于无形,智者虑于未萌,况其昭哲者乎!凡患生于所忽,祸发于细微,败不可悔,时不可失。公孙鞅曰:‘有高人之行,负非于世;有独见之虑,见疑于人。’故信庸庸之论,破金石之策,袭当世之操,失高明之德。夫决者智之君也,疑者事之役也。时不重至,公勿再计。”丹不听。衍,奉世曾孙也。

崇等欲战,恐其众与莽兵乱,乃皆朱眉,以相识别,由是号曰赤眉。赤眉别校董宪等众数万人,在梁郡。匡、丹攻拔无盐,莽遣中郎将奉玺书劳匡、丹,进爵为公。王匡〔欲〕(故)进击宪,廉丹以为新拔城,罢劳,当且休士养威。匡不听,引兵独进,丹随之,合战成昌,兵败,匡走。丹使吏持其印韨、符节付匡曰:“小儿可走,吾不可!”遂止,战死。校尉汝云、王隆等二十馀人别鬬,闻之皆曰: “廉公已死,吾谁为生!”驰奔贼,皆战死。莽伤之,下书曰:“惟公多拥选士精兵,众郡骏马、仓谷、帑藏,皆得自调,忽于诏策,离其威节,骑马呵噪,为狂刃所害,呜呼哀哉!赐谥曰果公。”

国将褒章谓莽曰:“皇祖考黄帝之时,中黄直为将,破杀蚩尤。今臣居中黄直之位,愿平山东。”莽遣章驰东,与太师匡并力。又遣大将军阳浚守敖仓,司徒王寻将十馀万屯雒阳,填南宫,大司马董忠养士习射中军北垒,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职。司徒寻初发长安,宿霸杀厩,亡其黄钺。寻士房扬素狂直,迺哭曰:“此《经》所谓‘丧其齐斧’者也。”自劾去。莽击杀扬。

四方盗贼往往数万人,攻城邑,杀二千石以下。太师王匡等战,数不利。莽知天下溃畔,事穷计迫,迺议遣风俗大夫司国宪等分行天下,除井田、奴婢、山泽、六筦之禁,即位以来诏令不便于民者,皆收还之。待见未发,会世祖与通定谋议,期以材官都试骑士日,欲劫前队大夫甄阜及属正梁丘阳,因以号令大众。乃使世祖与轶归舂陵,举兵以相应。遣从兄子季之长安,以事报父李守。季于道病死,守密知之,欲亡归。素与邑人黄显相善,时显为中郎将,闻之,谓守曰:“今关门禁严,君状貌非凡,将以此安之?不如诣阙自归。事既未然,脱可免祸。”守从其计,即上书归死,章未及报,留阙下。会事发觉,通得亡走。莽闻之,乃系守于狱,而黄显为请曰:“守闻子无状,不敢逃亡,守义自信,归命宫阙。臣显愿质守俱东,晓说其子。如遂悖逆,令守北向刎首,以谢大恩。”莽然其书。会前队复上通起兵之状,莽怒,欲杀守,显争之,遂并被诛,及守家在长安者尽杀之。南阳亦诛通兄弟门宗六十四人,皆焚尸宛市。

时刘𬙂召诸豪杰计议曰:“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此亦天亡之时,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也。”众皆然之。于是分遣亲客,使邓晨起新野,世祖与李通、李轶起于宛。伯升自发舂陵子弟。诸家子弟恐惧,皆亡逃自匿,曰:“伯升杀我!”及见世祖绛衣大冠,皆惊曰:“谨厚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部署宾客,自称“柱天都部”。

使宗室刘嘉往诱新市、平林兵与其帅王凤、陈牧等,合军而进,西击长聚。世祖初乘牛,杀新野尉,乃得马。进屠唐子乡,杀湖阳尉。军中分财物不均,众恚恨,欲反攻诸刘。世祖敛宗人所得物,悉与之,众乃悦。进拔棘阳,与莽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战于小长安,汉军大败,还保棘阳。阜、赐乘胜留辎重蓝乡,引兵南渡。伯升飨士设盟,潜师夜袭蓝乡,尽获其辎重。

十一月,有星孛于张,东南行五日不见。孛星者,恶气所生,或谓之彗星。张为周分。其后世祖都洛阳,除秽布新之象。

更始元年正月,斩阜、赐,死者万馀人。严尤、陈茂闻阜、赐死,驰欲据宛。伯升乃焚积聚,破釜甑,与茂战于育阳,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尤、茂走汝南,汉兵遂围宛。伯升自号柱天将军,圣公称更始将军。王莽恶之,购伯升五万户,黄金十万斤,使长安中诸宫署及天下乡亭皆画伯升像,使旦起射之。

自阜、赐死后,降者十馀万,无所统一。诸将请立君。南阳英雄及王常皆投归伯升,然汉兵以新市、平林为本,其将帅起草野,苟乐放纵,无为国之略,皆惮伯升而狎圣公。

二月辛巳,朱鲔等于济水上设坛场,立圣公为天子,议示诸将。伯升曰:“诸公妄尊宗室,甚厚无益,然愚窃有所难。闻赤眉起青、徐,众数十万,其中必有诸刘,若南阳有所立,此必将内争。王莽未灭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损权,非所以破莽之道也。且首兵唱号,鲜有能遂,陈涉、项羽是也。舂陵去宛才三百里,功德未有所施,遽自尊立,为天〔下〕(子)准的,后人将得承吾弊,非计之善者也。为将军计,不如且称王,王势亦足以斩诸将。今赤眉所立者贤,相率而往从之,必不夺吾爵位;如无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后举尊号,亦未晚也。”诸将多曰:“善!可且为更始王。”将军张斤拔剑击地,曰:“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乃立圣公。圣公素懦弱,流汗不敢言。以次拜诸将,刘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为大司马,刘𬙂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世祖为太常卿,馀皆九卿、将军,改元为更始元年。于是豪杰失望。

刘稷击鲁阳,闻更始立,怒曰:“本宗室谋讨王莽复社稷者,伯升兄弟也,更始何为者!”不肯诣宛,更始、大臣不悦。世祖恶之,谓伯升曰:“事欲不善。”伯升笑曰:“恒如是耳。”李轶初与世祖善,后谄新贵而疏世祖。世祖诫伯升曰:“此人不可亲也。”伯升不从。平林兵围新野,不能下,其宰潘临登城曰:“愿得刘公一信。”伯升降之。伯升威名日盛,更始君臣内不自安。顷时,诏示𬙂七尺宝剑,申屠建随献玉玦示。樊宏曰:“昔鸿门之会,范曾举玦示项羽,指在高祖,建得无不善乎?”而𬙂不应。及世祖将至颍川,复深诫伯升。

三月,世祖与诸将略地颍川,父城人冯异、内乡人铫期、颍阳人王霸、襄城人傅俊、棘阳人马成皆从世祖。

异字公孙,通《左氏春秋》,好《孙子兵法》,为郡功曹,监五县事,与父城令苗萌共守。异出行属县,为汉兵所得。异曰:“老母在城中,且一夫之用,不足为强,愿据五城以效功。”世祖善之。异归谓萌曰:“观诸将皆壮士屈起,如刘将军,非庸人也,可以归身,死生同命。”萌曰:“愿从公计。”

期字次况,身长八尺二寸,容貌壮异。父卒,期行丧三年,乡里义之。世祖闻其气勇有志义,召为掾。

霸字元伯,家世狱官。霸为狱吏,不乐文法,慷慨有大志,其父奇之,使学于长安。数年归,会世祖过颍阳,以宾客见世祖曰:“闻将军兴义兵,诛篡逆,窃不自量,贪慕威德,愿充行伍,故敢求见。”世祖曰:“今天下散乱,兵革并兴,得士者昌,失士者亡。梦想贤士,共成功业,岂有二哉!”霸父谓霸曰:“吾老矣,不任军旅,汝往,勉之!”

俊字子卫,成字君迁,以县吏。亭长从。

夏五月,王莽遣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将四十万兵,号百万众,至颍川,严尤、陈茂复与二公遇。莽之遣二公也,欲盛威武,以震山东,至赍猛兽车甲攻战之具,辎重千里。世祖与下江、新市、平林兵数万人,击之于阳关。二公〔兵盛,汉〕兵反走,世祖入昆阳,诸将惶怖,各欲归保所得城。世祖曰:“昆阳即破,一日之间,诸将亦灭,不同力救之,反欲归守妻子财物耶?”诸将怒曰:“刘将军何以敢如此!”世祖乃笑而去,唯王常然世祖之计。会候还,言︰“大兵来,长数百里,不见头尾,颇至城北矣!”诸将乃遽更请刘将军计之,世祖复为陈相救之势。诸将素轻世祖,及迫急,世祖为画成败,皆从所言。时汉兵在城中者八九千人,世祖留王凤、王常守昆阳,夜与宗佻、李轶、邓晨十三骑出城。

时二公至城下者且十万人,世祖几不得出。严尤说王邑曰:“昆阳城小而坚,今称尊号者在宛,然进大兵向宛,彼必奔走。宛下兵败,昆阳自服。”邑不听。遂环昆阳作营,围之数重,云车十馀丈,旗帜蔽野,金鼓之声闻数十里,或为地窟,或作冲车,弩射城中如雨,城中负户以汲。二公自以功在刻漏,校尉、司马请托郡县,取受贿赂,不以军事为忧。有流星堕营中,正昼有云气若坏山,直于营而堕,不及地尺而灭,吏士皆压仆。

世祖既至定陵,晨,悉发诸营精兵救昆阳。诸将恋辎重,欲留兵守之,世祖曰:“今同心并力,以破二公,珍宝万倍,大功可成;如为所败,身首无馀,何财物之有!”诸将闻二公兵盛,皆震惧。世祖为陈天命历数,说其意,请为前行。诸将不得已,皆从世祖。世祖将步骑千馀人居诸将前,二公遣步骑千馀人来合战,斩首数十级。诸将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世祖复进,诸将乘之,斩首数百级。连战辄胜,诸将益奋。

棘阳人岑彭,字君然,以郡吏共严说守宛城,伯升攻之数月,城中相食。是月,岑彭、严说举城降。诸将欲诛之,伯升曰:“彭为郡吏,执心坚守,是其节也。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之,以劝后人。”更始乃封彭为归德侯。更始入都太守府,封宗室诸将皆为列侯者百馀人。

宛城之拔,昆阳未知也。世祖为书与城中,言宛下,兵复至昆阳”,坠其书。二公得书,恐。六月己卯,世祖选精兵三千,从城西水上奔二公阵,二公兵走北,杀司徒王寻。而昆阳城中兵亦鼓噪而出,中外并击。会大风雷雨,滍水盛,二公大众遂溃,奔走赴水溺死以数万,滍水为之不流。王邑、严尤、陈茂轻骑逃去,汉军获其辎重车甲,连月不尽,或焚烧其馀。

于是刘稷诣宛,李轶等共谮之。更始乃陈兵收稷,伯升固争之,遂并杀伯升。以光禄勋刘赐为大司徒。时世祖在父城,乃诣宛谢之,不伐昆阳之功。更始以是惭,拜世祖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秋八月,故锺武侯刘望据汝南,自立为定汉王,严尤、陈茂皆归之。

王莽遣太师王匡、国将褒章守洛阳,以距更始。更始遣西屏将军申屠建、司直李松攻武关,定国上公王匡攻洛阳。三辅震动,长安中兵起,共攻莽。

九月丙子,东海公孙宾就斩莽首。会申屠建、李松至,传莽首及玺绶诣宛。更始视之,曰:“莽不如是,当与霍光等。”更始韩夫人言云:“不如此者,帝当那得之?”

是月,王匡亦拔洛阳,执太师公王匡、国将褒章至宛,斩之。

冬十月,刘望自立为天子,严尤为大司马,陈茂为丞相。更始使刘信击之,望兄子回杀望降。严尤、陈茂走朗陵,为故吏所杀。

更始欲北之洛阳,以世祖为司隶校尉。初,三辅官府吏东迎者见更始诸将数十辈,皆冠帻而衣妇人衣,大为长安所笑,智者或亡入边郡。及司隶官属至,衣冠制度皆如旧仪。父老旧吏见之,莫不垂涕悲喜,曰:“何幸今日又见汉官威仪!”

更始至洛阳,遣使降樊崇等。樊崇等与渠帅二十馀人至洛阳降,皆封为列侯。其留者相率叛之,崇等即皆亡去,复领其众,分为二队︰崇自开封出南阳,徐宣、谢禄等从阳翟击河南。

是时豪杰并起,〔李宪起〕庐江,张步起琅邪,刘芳起安定,董宪起东海,秦丰起黎丘,其馀赤眉、铜马、青犊、高湖、董达等,众各数万,旬月之间,天下皆遍。

隗嚣字季孟,天水成纪人。少为郡吏,著名凉州。季父崔,豪侠能得众情,闻莽兵败昆阳,更始立于宛,谋起兵以应汉。嚣止之曰:“兵,凶事也,宗族何辜!”崔不从,收兵得数千人,攻莽镇夷大尹李育,杀之。既而推嚣为主,不得已,乃聘平陵人方望为军帅。望说嚣曰:“今欲承天顺民,辅汉而〔起,今〕立者乃在南阳。莽尚据长安,言为汉,无所受命,何以见信于众乎?宜急立汉高庙,称臣奉祠,所谓‘神道设教’,求助民神者也。且礼有损益,质文无常,茅茨土阶,致其肃(也)敬。虽未备物,神明其舍诸!”嚣从其言,遂立汉祖宗庙。祀毕,相与盟曰:“凡我同盟,允承天道,兴辅刘宗,或怀奸虑,神明殛之!”嚣乃勒兵十万,将攻安定。安定太守王向,莽从弟谭之子,威行郡中,属县未敢叛。嚣喻向以天命,向不从。嚣复为言“重顿兵血刃,伤害吏士”,终不听。乃进兵,虏向,以徇百姓,然后行戮,安定悉降。而长安中亦起兵诛莽。嚣遂分遣诸将徇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炖煌,皆下之。

公孙述字子阳,茂陵人。成帝时,为清水长,兼治五县,奸不得发,郡中谓有神。王莽时,守导江卒正,复有能名。更始之立,南阳人宗成自称将军,收兵汉中,众数万人,遂至成都。是时导江治临邛,述召县中豪杰,谓之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刘氏矣,故闻汉将军至,驰迎道路。今百姓无辜,父子俘获,室家烧燔,此寇贼,非义兵也。吾欲执郡自守,以待真主。诸公并力者即留,不欲者即去。”豪杰皆叩头,愿效死。乃发城中兵千馀人,述使人诈称汉使者自东方来,拜受印绶,因号曰辅汉将军、兼益州牧。北至成都,众数千人,遂攻宗成,大破之,尽有益州。

李宪,颍川人。王莽时,(于)庐江贼起,众至十馀万。莽以宪为偏将军,连年击平之。莽败,宪据郡守,自称淮南王。

张步,琅邪人。汉兵起,步亦聚众千馀人,击攻傍县数十城。

刘芳,安定三水人,本姓卢。王莽末,天下咸思汉,芳由是诈自称武帝后,变姓名为刘文伯。及莽败,芳与三川属国羌、胡起兵北边。

董宪字侨卿,东海朐人。父为人所杀,宪聚客报冤,众稍多,遂攻属县。

秦丰,南郡黎〔丘〕乡人。少时受律令,为县吏。汉兵起,与同乡蔡张、赵京等起兵,众数千人,攻宜城、襄阳诸县,下之,自称黎丘王。

更始封刘永为梁王。永,故梁王子也,王莽时废为家人。更始立,诣洛阳,故得封。

更始将使大将平河北,刘赐〔言〕诸宗室无可使者,独有世祖也。朱鲔等以为不可,而左丞相曹竞父子用事,冯异劝世祖厚结焉,由是以世祖为大司马,遣平河北。于是冯异、铫期、坚镡、祭遵、臧宫、王霸皆以为掾吏,从至河北。宾客多去者,世祖谓霸曰:“颍川从我者皆已亡矣,疾风知劲草,尔其勉之!”

坚镡字子汲,襄城人也,以县吏从世祖。

祭遵字弟孙,颍阳人。家富给,而遵恶衣服,不自修饰,又好经学。母死,负土成坟,以孝谨闻。常为亭长所侵辱,遵结客杀亭长,县中称其儒而有勇也。世祖破二公于昆阳,还颍阳,遵以县吏数进见。上爱其姿容,谓遵曰:“欲从我乎?”曰:“愿从。”因署门下吏。

臧宫字君翁,郏人。为县亭长,率宾客入下江兵中。昆阳之战,诸将称其勇。世祖察宫勤力少言,独亲纳之。

初,伯升之遇害,世祖不敢制服,饮食笑言语如平常。冯异见世祖独居,不御酒肉,被席有涕泣处,异独宽解世祖。世祖曰:“卿勿妄言,何有是乎?”异因曰:“天下同苦王氏,思汉家。今下江诸将纵横姿意,所至虏掠财物,略人妇女,百姓已复失望,无所戴矣。今公专命方面,广施恩德。有桀、纣之乱,乃见汤、武之功。民之饥渴,易为饮食时也。宜急分遣官属,理冤结,施恩惠。”于是乃遣异与铫期乘传抚循百姓,所至二千石、长吏、三老皆具食,宥囚徒,除苛政,反汉官,申旧章。吏民大喜,牛酒盈路,皆辞而不受。

南阳新野人邓禹,字仲华。少以德行称。尝游学长安,见世祖,知非常人也。更始立,人多荐举禹,不肯从。闻世祖平河北,乃杖策追之,及世祖于邺。世祖见禹甚喜,谓禹曰:“欲仕乎?”曰:“不愿。”世祖曰:“即如是,欲何为?”对曰:“使明公威德加于海内,禹得效其尺寸之功,垂名竹素,此其愿也。”世祖留禹宿,禹因进说曰:“古人有言,圣人不得违时,时亦不可失也。历观往古圣明之兴,因时立功,二科而已,天事与人事也。今以天事观之,更始既立,而〔灾〕变方兴;人事观之,帝王大业,非凡夫所任。更始既是庸才,而其辅佐无有忠良明智,深谋远虑,欲尊主安民者也。以古人度观之,今败可见也。公推诚接士,緫览英雄,天下之人皆乐为驱驰,公之德,众所归也。初战昆阳,破王莽四十万众,天下闻之,莫不震靡,公之武,众所服也。军政齐肃,少长有礼,赏善如不及,讨恶如虑遥,公之文,众所安也。聪明神武,所谓天下圣人也。民之归治,如水趋海。以公之威德,应民之望,收天下英雄而分授之。河内被山带河,足以为固,其土地富贵,殷之旧都,公之有此,犹高祖之有关中也。进兵定冀州,北取幽、并胡马之用,东举青、徐,引负海之利。三州既集,南面以号令天下,天下不足定也。”上笑曰:“且相随北去。”因敕左右,号禹曰邓将军。

巨鹿宋子人耿纯,字伯山,说李轶曰:“将军以龙虎之姿,〔遭〕风云之时,奋迅而起。期月之间,兄弟富贵,德信不闻于士民,功劳未施于百姓,而宠禄暴兴,此智者之所忌也。兢兢自危,犹惧不终,而况沛然自足,可以成功者乎?”轶奇之,乃授纯节,令安集赵、魏。是时世祖在邯郸,纯见世祖长者,官属齐肃,遂求自纳焉。

南阳宛人朱祐,字仲先,世祖之旧也。伯升之起,以祐为护军。伯升败,祐常独怨望,世祖每短绝之。祐自洛阳将之河北,刘嘉问祐曰:“子将何之?”祐曰:“将之长安。”嘉素奇世祖,知祐有旧,谓祐曰:“子与刘公善,胡不北乎?嘉有劳苦吏,欲托之刘公。”祐曰:“若是,愿与之俱。”乃给其车马,使贾复、陈俊与祐俱北,及世祖于柏人。世祖复以祐为护军,常居中,亲幸。祐从容问世祖曰:“更始政乱,公有日角之相,天之所命也。”世祖怒,将收之,乃不敢言。

贾复字君文,南阳冠军人。初事舞阴李生,李生奇之,谓门人曰:“贾生容貌志气如此,而勤于学,将相之器也。”尝为县吏,迎盐河东,会盗贼起,同辈十馀人皆弃盐去,复独送至县,县中称其信。及汉兵起,复聚众数百人于羽山,既而将其兵属刘嘉,为校尉。复见更始纲纪日替,令嘉远为之虑,乃说嘉曰:“臣闻图尧、舜之事而不能至者,汤、武是也;图汤、武之事而不能至者,桓、文是也;图桓、文之事而不能至者,六国是也;图六国之事而不能至者,亡六国是也。今汉氏中兴,大王以亲戚为辅,天下未定而安所保,所保得无不可保乎?”嘉曰:“公言大,非吾任也。大司马刘公在河北,可往投之。”去见上,上复奇之。又邓禹亦称有将帅才,于是署复为都督,解左骖以赐之。

陈俊字子昭,南阳西鄂人也。少学长安,归为郡吏。汉兵起,为刘嘉长史。既遇世祖,调补曲阳长,谓世祖曰:“欲与君为左右,小县长何足以留之?”俊即解印绶去。世祖以俊为强弩将军,将中坚士。俊教习进退,皆应旗鼓,临敌奋击,所向皆破。世祖曰:“诸将皆如此,复何忧哉?”

王昌字郎,邯郸人。初,闻赤眉大众将至,百姓骚动。郎明星历,以为河北有天子气,素与赵缪王子林善,豪侠于赵,欲因此起兵。初,王莽时或称成帝子子舆,为莽杀之。郎于是诈称子舆以诳动林等。林等亦欲以为乱,乃与赵国大豪李育、张参先宣言赤眉将至,立刘子舆以动众心,遂率车骑数百,晨入邯郸,止王宫。十二月壬辰,郎自立为天子,外遣将帅徇幽、冀,曰:“朕孝成皇帝子子舆者也,遭赵氏之祸。王莽篡弑,赖知命者将护朕躬,解形河滨,削迹赵、魏。王莽窃位,护罪于天,天命祐汉,故使东郡太守翟义、严乡侯刘信拥兵征讨,出入胡、汉。普天率土,知朕隐在人间。今也南岳诸刘为朕先驱,朕观天文,乃兴于斯。而圣公未知,故且持帝号。今已诏圣公及翟太守骤与功臣诣行在所。荆州刺史、太守皆圣公、翟义所置,强者负力,弱者疑惑,顿兵伤士,元元丧气,朕甚悼焉!故遣使者颁下诏书。”是时百姓思汉,言翟义不死,故郎称之,从民望也。于是自赵国已东,至于辽左,皆从风而靡矣。

茂陵人耿弇,字伯昭。父况,王莽时为朔调连率。更始立,诸将略地者前后非一,弇乃辞况至京师,因献贡以自固,弇时年二十一矣。至宋子,会王郎反,从吏孙仓、卫苞劝弇降邯郸,弇按剑叱之曰:“所以涉难至长安者,欲以辅刘氏也。今我至京师,陈上谷、渔阳兵马之用,还出太原、代郡,反复数十日,归发突骑以奔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等族灭不久。”孙仓、卫苞不从,皆亡去。弇闻世祖在卢奴,乃北谒之。世祖署弇门下吏,弇因护军朱祐求归发兵,世祖壮之。弇亦书与况,盛陈世祖度略,宜速来相见。况乃驰至昌平,遣小子舒献马焉。

二年春正月,公到蓟。王郎购公十万户,蓟中惊恐,言郎使者方至,太守已下皆出城迎。公见官属议,耿弇曰:“今兵从南方来,不可南行。上谷太守耿况,〔即弇父也〕,渔阳太守彭宠,公邑人也,发此两〔郡〕(都)控弦强弩万骑,所向无前,邯郸不足平也。”公曰:“卿言善!”时公官属尽南方人,莫有欲北者,皆曰:“死南首,奈何北行?”公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公驾出,官属不尽相及。弇与公相失,道路扰攘,皆欲击公,铫期奋戟在前,嗔目叱之。至城门,已闭矣,攻之得出。兼晨夜,蒙霜雪,所过城邑不敢入,或绝日不食。至饶阳芜萋亭,冯异进豆粥,公曰:“得公孙豆粥,饥寒俱解。”公将出,或曰:“闭之。”亭长曰:“天下讵可知,何闭长者为!”遂南行。

至呼沱河,导吏还言河水流澌,无船,不可渡。官属皆失色。公遣王霸视之,信然。霸恐惊众,〔虽〕不可渡,且前依水为阻,即言︰“冰坚可渡。”。士众大喜。比至,冰合可涉。既渡,公谓霸曰:“安吾众令渡者,卿力也。”霸曰:“此明公至德,神灵之祐,虽武王渡河白鱼之应,无以加也。”公曰:“王霸权时以安众,是天瑞也。为善不赏,无以劝后。”以霸为军正,赐爵关内侯。

于是未知所之,有老公在道旁,曰:“信都为长安守,去此八十里。”乃至信都。太守任光、都尉李忠闻世祖至,开门出迎。世祖见光,喜曰:“伯卿,兵少不足用,如何?”光曰:“可发奔命攻旁县,不降者掠之。兵贪财物,可大致也。”以光为左大将军,封武成侯。忠为右大将军,封武固侯。

光字伯卿,南阳宛人。好黄、老言,为人纯厚,乡里爱之。(知)汉兵至宛,或见光衣服鲜明,欲杀之。解衣未已,会安城侯刘赐适至,见光容貌长者,救全之。因率党与从赐,为偏将军,与世祖共破二公于昆阳。后更始拜光为信都太守。

李忠字仲卿,东莱人。以好礼称。王莽时为信都都尉。更始立,以忠郡中为所敬信,即拜忠为都尉,兼玺书劳勉焉。王郎起,光与忠发兵固守。廷掾有持郎檄诣府者,光斩之,以令百姓。

邳彤字伟君,信都人。王莽时,分巨鹿为和成郡,以彤为郡卒正。公之平河北,彤举城降,复以彤为太守。是时郡县得王郎檄,皆望风向应,唯信都、和成二郡不降。彤闻公来失众,使五官掾张万将精骑二千诣公所。彤与公会信都,议者或言可因信都兵自送入关。彤庭对曰:“议者之言皆非也。何者?吏民思汉久矣,故更始之立,天下向应,当此之时,一夫大呼,无不捐城遁逃,虏伏请降。自上古已来,用兵之盛,未有如此者也。邯郸刘胡子等假此威势,惑乱吏民,诈以卜者王郎为成帝子,拥而立之,其众乌合,无有根本之固。明公奋二郡之兵,扬向应之威,以攻则何城不克,以战则何军不服?今释此而西归,非徒亡失河北,又惊动三辅,其隳损威重,安可量也?明公审无征伐之计,则虽信都之众,难可合也。何者?明公西,则邯郸、和成民不肯捐弃亲戚而千里送公,其离散逃亡,诚可必见。”以彤为后大将军。

世祖使宗广守信都,李忠、邳彤征伐。

耿纯率宗族二百馀人,老者载棺而随之,及宾客二千人,并衣襦迎公于贯。巨鹿人刘植亦率宾客数十人,开城门迎。公大悦,以纯为前将军,植为骁骑将军。耿〔纯〕(况)攻〔下曲阳〕,皆下之。众益盛,乃渡呼沱,攻中山,所过郡县,望风影附。耿纯使从弟䜣归烧宗室庐舍。公以问纯,纯曰:“窃见明公单车临河北,非有府藏之畜、重赏甘饵以聚人者也,接下以至诚,待之以恩德,是以士众旁来,思乐僵仆。今邯郸自立,北州疑惑,纯虽举宗归命,老弱充行,犹恐宗人宾客卒有异心,无以自固,燔烧庐舍,绝其反顾之望。”公善之。

更始将相皆山东人也,咸劝更始都洛阳。丞相长史郑兴说更始曰:“陛下起自荆楚,无施于民,举号南阳,而雄杰已诛王莽,开门而迎者,何也?苦王氏、思高祖之旧德也。今不久抚之,臣恐百姓心动,盗贼复起。议者欲平赤眉而后入关,是不守其本而争其末也,恐国家之守转在函谷,虽卧洛阳,得安枕邪?”更始曰:“朕西,决矣!”乃以兴为梁州刺史。

二月,更始西至长安。自王莽之败,西宫燔烧,东宫、府、市里、太仓、武库皆如故。更始居于东宫,郎吏以次侍,更始愧不能视。诸将后至者,更始劳之曰:“掠得几返?”左右大惊。

李松、赵萌说更始宜立诸功臣为王,以报其功。朱鲔以为高祖之约,非刘氏不得王。更始乃先封宗室刘祉为定陶王,刘赐为宛王,刘庆为燕王,刘歙为元氏王,刘嘉为汉中王。后遂立王匡为比阳王,王凤为宜城王,朱鲔为胶东王,张邛为淮阳王,王常为邓王,廖湛为殷王,申屠建为平氏王,胡殷为随王,李通为西平王,李轶为武阴王,成丹为襄邑王,陈茂为阴平王,宋佻为颍阴王。以李松为丞相,赵萌为大司马,隗嚣为御史大夫。

即拜张步为辅汉大将军,步弟弘为卫将军,蓝玄武将军,寿高密太守。步乃分兵略地,尽得琅邪、泰山、城阳、东莱、高密、胶东、北海、齐郡、济南。拜董宪为临淮太守。宪还东海,攻利城。拜刘芳为骑都尉,使镇抚安定以西。

更始以赵萌女为夫人,有宠,委政于萌。更始日在后宫,与妇女饮酒。诸将欲言事,更始醉不能见,请者数来,不得已,令侍中于帷中与语。诸将又识非更始声,皆怨曰:“天下未可知,欲见不得!”而韩夫人尤嗜酒,手自滴酒,谓常侍曰:“帝方对我乐饮,间时多,正用饮时即事来为!”起,抵书按破之。议郎有谏者,言。萌放纵,县官但用赵氏家语署耳”。更始怒,拔剑斫议郎。时御史大夫隗嚣在旁,起谓左右曰:“无漏泄省中事。”萌尝以私事扶侍中下斩之,侍中呼曰:“陛下救我!”更始言︰“大司马哀纵之。”萌曰:“臣不奉诏!”遂斩之。如此者数。李轶等擅命于外,所置牧守交错州郡,不知所从,强者为右。王匡、张卬之属横暴长安,三辅苦之。又所署官爵多群小,长安为之语曰:“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由是四方不信,豪杰离心。

博士李淑谏曰:“方今贼臣始诛,王化未行,百官有司宜得其人。陛下本因下江、平林之势,假以成业,斯亦临时之宜。事定之后,宜厘改制度,更延英俊,以匡王国。今者公卿尚书,皆戎阵亭长凡庸之隶,而当辅佐之任,望其有益,犹缘木求鱼,终无所获。海内望此,知汉祚未兴。臣非有憎疾以求进也,但为陛下惜此举措。愿陛下更选英彦,以充廊庙,永隆周文济济之盛。”更始怒,收淑系之诏狱历年,至更始之败乃免。

初,隗嚣被征,将行,方望止之曰:“更始未可保,且观百姓所归。”嚣不听。以书谢嚣曰:“足下将建伊、吕之业,任存亡之权,大事草创,雄杰未集。以望异域之人,疵瑕未曝于众,可且依托,亦有所宗。望知大指,顺风不让,幸赖将军尊贤广谋,动有功,发中权,基业已定,英杰云集,思为羽翮比肩是也。望久以羁旅,抱空资托宾客之上,诚自愧也。假望怀介然之节,洁去就之分,又不贰其志矣。何则?范蠡收绩于姑苏,狐犯谢罪于始入。夫以二子之勤,从君二十馀年,蠡苞七术之机,犯为舅氏之亲,然至际会,犹释罪削迹,请命乞身,盖亦宜也。望闻乌氏有龙池之山,微径南通,与汉相连,其旁有奇人,聊及闲暇,广求其真,愿将军勉之而已。”嚣固留,望遂去。

嚣诣长安,更始以嚣为右将军,季父崔为白虎将军,义为左将军。既而崔、义谋叛西归,嚣惧并诛,即求见而告其谋,二人诛死。更始以嚣为忠,故以为御史大夫。

方望既去隗嚣,遂说安陵人弓林曰:“更始必败,刘氏真人当受命。刘婴本当嗣孝平帝,王莽以婴为孺子,依托周公以夺其位,以为安定公,今在民间,此当是也。”林等信之,于长安求得婴,将至临泾,聚党数千人,立婴为天子,望为丞相,林为大司马。更始遣李松、苏茂等击,皆斩之。

公之击赵国,引兵入巨鹿,降广阿。

更始初立,遣使徇诸国,曰:“先降者复爵位。”上谷太守耿况出迎使者,上印绶,使者无还意。功曹寇恂勒兵入,请印绶,使者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胁之邪?”恂曰:“非敢胁使君,窃伤计之不详也。今天下初定,国信未宣,使君立节衔命,以临四方,郡国莫不延颈倾耳,望风归命。今至上谷而隳,阻向化之心,生离叛之隙,何以复令他郡乎?且耿况在上谷,久为吏民所亲,今易之,得贤则造次未安,不贤则为乱。为使君计,莫若复况以安上谷,外以宣恩信。”使者不应,恂因顾叱左右以使者教召况。况至,恂前取印绶带况,使者不得已,承诏授之,况遂拜受而出。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也,家世为郡县之著姓。恂好学,为郡功曹,耿况甚重之。

时王郎使上谷发兵,恂与门下掾闵业议:“邯郸拔起,不可信。王莽末时,所难伯升。今闻大司马伯升亲弟,尊贤下士,所至见说,可归附也。”况曰:“邯郸兵强,不能独距,如何?”对曰:“今据大郡,悉举其众,控弦万骑,可以详择去就。恂请东约渔阳太守与合为一,邯郸不足图也。”耿弇之与公相失也,间行归上谷,会适至,劝况发兵,乃遣寇恂至渔阳说太守彭宠。

初,吴汉说宠曰:“渔阳、上谷突骑,天下所闻也,君何不率勉上谷共遣精锐,以诣刘公,并力击邯郸,此一时之功也。”护军盖延、狐奴令王梁亦劝宠,宠欲从之,其官属不听。汉知宠不得自专,乃辞,去城外,思所以调其众者。时道多饥民,见一诸生,汉使人召之,乃问所闻见。此生具说刘公所过为郡县所称,言邯郸刘子舆非刘氏也。汉乃独为檄发渔阳兵,使此生奉檄诣宠,宠官属皆疑。会恂至,宠遂发兵,以汉行长史事,与都尉严宣、护军盖延、王梁等将步骑三千人共攻蓟,诛王郎大将赵闳等。所过攻下郡邑,诛其将帅。

将及广阿,闻城中车骑甚众,汉乃勒兵问曰:“此何兵?”曰:“大司马公也。”时王郎亦遣大司马略地,汉复问曰:“大司马为何公也?”对曰:“刘公也。”汉闻之喜,即进兵城下。

初,闻二郡兵且至,或云王郎来,甚忧之。及闻外有大兵,公亲乘城勒兵,传问之,汉等答曰:“上谷兵为刘公。”诸部莫不喜跃。“耿弇得所归附矣?”耿弇拜于城下,具言发兵状,公迺悉召入,笑曰:“邯郸将帅数言我发渔阳、上谷兵,吾聊应一言‘我亦发之’,何意二郡良为吾来!方与士大夫共此功名耳。”乃皆以为偏将军,加况、宠大将军,封列侯。

吴汉为人质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辞自达,然沈勇有智略。邓禹及诸将多知之,数相荐举,乃得召见,遂见亲信,常居门下。

更始遣尚书令谢躬率六将军讨王郎,不能下。王郎遣将攻信都,信都大姓马宠等开城内之,收太守宗广及武固侯李忠母、妻,而令亲属招呼忠。时宠弟从忠为校尉,忠即时召见,责数以背恩反城,因格杀之。诸将皆惊曰:“家属在人手中,杀其弟何猛也?”忠曰:“若纵贼不诛,则二心也。”公闻而美之,谓忠曰:“今吾兵已成矣,将军可归救老母妻子,宜自募吏民能得家属者,赐钱千万,来从我取。”忠曰:“蒙明公大恩,思得效命,诚不敢内顾宗亲。”

郎所置信都王捕系后大将军邳彤父、弟及妻子,使为手书呼彤曰:“降者封爵,不降族灭。”彤涕泣报曰:“事君者不得顾家。彤亲属所以至今得安于信都者,刘公之恩也。公方争国事,彤不得复念私也。”公乃使左大将军任光将兵救信都,光兵于道散,降王郎,无功而还。会更始所遣将攻拔信都,败走王郎兵,忠、彤家属悉全。公因使忠行太守事,还归信都,诛郡中反者数百人。

公东击巨鹿,未下。耿纯说公曰:“守巨鹿,士众疲弊,虽屠其城,邯郸存。不如以精锐击邯郸。若王郎已诛,巨鹿不战自服矣。”公从之。

夏四月,攻邯郸。王郎使杜威持节诣军。威曰: “实成帝遗体子也。”公曰:“设使成帝复生,天下亦不可得也,况诈子舆者乎?”威固请降,求万户侯,公曰:“一户不可,顾得全身耳!”威曰:“邯郸虽鄙,并力城守,尚旷日月,终不君臣俱降,但欲全身也!”乃辞去。

少傅李立反,开城门。五月甲辰,破邯郸,诛王郎。公得文书谤毁公者,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也。”

更始遣使封公为萧王,令罢兵,将有功者诣行在所,遣幽州牧苗曾之部。

王幸温明殿,耿弇请间,曰:“吏士死伤者多,愿归上谷益兵。”王曰:“王郎已破,河北略平,国家今都长安,天下大定,复用兵何为?”弇曰:“王郎虽破,天下兵革乃始耳。今使者来,欲罢兵,不听也。铜马、赤眉之属数千万人,所向无前,圣公不能办也,败必不久。”王曰:“卿勿妄言,我告斩卿!”弇曰:“大王哀厚弇如父子,故敢披赤心。”王曰:“我戏卿耳,何以言之?”弇曰:“百姓患苦王莽,复思刘氏,闻汉兵起,莫不欢喜从风,如去虎口,得归慈母,倒戟横矢,不足以喻。更始未都长安时,百姓未具责也。今都长安,即位宫室,成以为天子,而大臣专权,贵戚纵横。夫政令不出城,诸将虏掠,甚于贼盗,百姓愁怨,天下失望,是以知必败也。明公首事南阳,破昆阳下百万众。今复定河北,以义征伐,表善惩恶,躬自克薄,发号向应,望风而至。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无令他姓得之。”王曰:“卿得无为人道之?”弇曰:“此重事,不敢为人道。”

于是王谓邓禹曰:“吾欲取幽州突骑,谁可使者?”禹曰:“吴汉文能柔未附,武足断大事,可用也。”乃以汉为大将军,持节与耿弇发幽州十郡兵。幽州牧苗曾不肯调。汉将二十骑至无终,曾以汉无备,出迎汉。汉麾骑收曾,即诛之,遂取其军,威振北州。汉将兵诣王所,诸将望见汉还,兵马甚盛,皆曰:“此欲自将之,何肯与人?”及汉至,上公簿,请所付,诸将各多请之。王曰:“属者恐其不与人,今所请又何多也?”诸将由是服焉。

秋,王击铜马于清阳,破之。又击高明、董连,大破之,众十馀万悉降,皆封其渠帅。诸将未能信贼,贼示二其心。王敕降贼各勒兵,王将轻骑入其营,渠帅曰:“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由是遂安,悉以贼配诸将营。

更始柱功侯李宝、益州刺史张忠徇益州,公孙述使弟将兵要之绵竹,大破宝、忠,由是威振益州。功曹李熊说述曰:“方今四海震荡,匹夫横议。将军割据千里,地十汤、武,奋发威德,以投天隙,王霸之业成矣。宜改名〔号〕,以镇百姓。”述以为然,乃自立为蜀王。遣将军侯丹守白水关,任满据捍关。蜀地肥饶,民强兵实,远方多归之。邛人长贵杀王莽越嶲太守,自立为邛谷王,称臣于述。塞外君长皆贡述。

更始武阴王李轶据洛阳,尚书谢躬据邺,各十馀万,王患焉,将取河内以迫之。谓邓禹曰:“卿言吾之有河内,犹高祖之有关中。关中人非萧何,谁能(之)使一方晏然,高祖无西顾之忧者矣!吴汉之能,卿之举矣,复为吾举萧何。”禹曰:“寇恂才兼文武,有御众才,非恂莫可安河内也。”

王至河内,太守韩歆谋将城守。〔脩〕(备)武人卫文多奇计,冯异素知之。异言于王,使卫文说歆,令降,岑彭亦劝歆,遂从之。王以歆不即降,置之鼓下,将斩之。彭在城内,使人召彭。初,彭赖伯升获免,因以兵属。伯升被害,更为朱鲔校尉。后为颍川太守,将之官,道不通,乃将麾下数百人从邑人韩歆于河内。彭见王曰:“赤眉入关,更始危殆,四方蜂起,群雄竞逐。窃闻大王开拓河北,此诚皇天祐汉,士民之福也。彭赖司徒公得全济,今复遇大王,诚愿出身自效,以报恩施。”王深纳之。因言歆南阳人,可以为用。乃赦之。

于是以冯异为孟津将军,寇恂为河内太守。王谓恂曰:“河内富实,带河为固,北通上党,南迫洛阳,吾将因是以济。高祖留萧何守关中,吾〔今〕(令)委卿以河内。”恂乃伐淇园竹以为兵矢,收其租赋以给军粮,养马二千匹以供军用。

刘隆字元伯,王之宗人。更始初,为偏将军,预于昆阳之战。更始入关,请迎妻子。至洛阳,闻王在河北,隆单身归王,王以为骑都尉,使与冯异守洛阳。李轶闻隆归王,乃尽杀隆妻子。

河北既定,遣吴汉、岑彭击谢躬。〔躬〕时拒五校于隆虑,令大将军刘庆守邺城。汉说魏郡太守陈康曰:“上智处危以求安,中智因危以为功,下愚安危以自亡。危亡之至,在人所由,不可不察。今京都败乱,四方云扰,刘公所向辄平之,公所见也。谢尚书不量力,内与萧王违戾,外失河北之心,公所知也。公据孤危之城,坚守自安,以待灭亡。义无所立,节无所成,不若开门内军,转祸为福,免下愚之危,收中智之功,此计之至者也。”于是陈康乃收刘庆及躬妻子,开门内汉军。躬闻汉等至,将轻骑归,不知汉已得其城,与数百骑夜至邺。时汉在城外,彭在城中,开门内躬,胁将诣传斩之。

初,更始遣躬将马武等六将军与世祖俱定河北。及王郎平,躬与世祖复俱(共)在邯郸中,〔分〕(不)居城内。躬所领诸将多放纵,为百姓所苦,躬不能整;又数与王违戾,常欲袭之,以为兵强故止。然躬勤于吏事,每至所在,理冤结,决词讼,王常称之曰:“谢尚书真吏也。”躬由此不自疑。躬妻子尝诫之曰:“终为刘公所制焉!”

马武字子张,南阳湖阳人。少时避怨绿林中,起随击甄阜、二公兵,故王常亲引之。邯郸既平,王登台从容谓武曰: “吾得渔阳、上谷突骑,欲令将军主之,何如?”武让不敢当,然归心于王。武既降,置之帐下,每飨诸将,武斟酌于前,自以新属也,甚卑恭,不敢与南阳时等,王善之。

冬十二月,赤眉西入关,更始定国上公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王刘均据河东,丞相李松、大司马朱鲔据弘农拒之。王度长安必危,方忧山东,关西未有所属,乃以邓禹为前将军,中分军西入关,以韩歆为军帅,李文、程宪、李春为祭酒,冯愔为积弩将军,樊崇为骁骑将军,宗歆为大将军,邓寻为建武将军,耿䜣为赤眉将军,左于为军师〔将军〕,戎士二万。王送邓禹于野王。

王反而猎于道,见二人者即禽。王曰:“禽何向?”二人举手西指曰:“此中多虎,臣每即禽,虎亦即臣,大王勿往也。”王曰:“苟有备,虎何患?”二人曰:“何大王之谬也!昔汤即桀于鸣条,而大城于亳,其备非不深也,武王即纣而杀之。故即人者,人亦即之,虽有重备,岂能自守乎?”王不自得,顾谓左右曰:“此隐者也。”将用之,乃不辞而俱去。

建武元年春正月,邓禹攻安邑。

王匡、成丹、刘均等合兵十馀万共击禹,禹与战不利,骁骑将军樊崇临阵死。会日暮,兵疲,韩歆及诸将见战败而敌盛,皆谏禹,欲夜去,禹不听。明旦癸〔亥〕(丑),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出。禹得益治兵,敕军中曰:“匡等虽出,无妄动!”令至营下乃击。匡等悉至,禹鼓而并进,大破之,斩刘均、河东太守杨宝,遂定河东。禹承制拜军祭酒李文为太守,悉更置令镇抚之。

王击铜马于元氏,使耿弇、吴汉将精兵在前,大破之,追至慎水北。汉兵乘胜薄之,贼皆殊〔死〕战,汉军大坏。王亲挥刃以御贼,未交锋,耿弇射之,贼不得前。岸高不得上,王自投马下。值突骑王丰,丰以马授王,王抚丰肩曰:“几为贼所突。”马武在后,战甚用力,故贼不得进。军士奔散者先保范阳,或言“王已没矣”,军中恐惧,不知所为。吴汉曰:“王兄子在南阳,何忧!”有顷,王至,众乃复振。夜,贼引去,(王)退入渔阳,破之。吴汉别追至右北平,斩首三千馀级。

更始遣廪丘王田立、大司马朱鲔、白虎公陈侨将三十万众,助李轶守洛阳。冯异与李轶书曰:“愚闻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也。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项伯叛楚而归汉,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彼皆畏天知命,重祖宗而忧万民,睹存亡之符效,见废兴之必然,故能成功于一时,垂业于万世。今长安坏乱,赤眉在郊,王侯构难,大臣分离,朝无纪纲,而四方分崩,异姓并起,此刘氏之忧也。故萧王跋涉霜雪,躬当矢石,经营河北。英俊云集,百姓归往,豳、岐见慕,不足为喻。今马子张皆复亲幸爵位如此,谢躬违戾伏辜如彼,又明效也。季文诚能觉悟,亟断大计,论功古人,转祸为福,在此时矣。如猛将长驱,严兵围城,虽有悔恨,亦无及已矣。”初,轶谮害伯升,欲降而不自安,冀王开纳之。乃报异书曰:“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约结死生,邂逅中道别离。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唯有深达萧王,冀得进愚策,以得佐国安人。”异奏轶书,王报异曰:“季文多诈,人不能得其要领。令移其书告守、尉当警备者。”众以轶拥大众,据名都,欲有降意,怪上露之也。轶书既布,失鲔得其书,使人杀轶,雒阳大众乖离,多出降者。

萧王之北,朱鲔使苏茂将三万人渡河袭温,鲔自将数万人攻平阴。寇恂乃发属县兵,令与恂会温。军吏皆谏曰:“洛阳兵渡河,前后不绝,宜待众兵毕至,乃可击之。”恂曰:“温者郡之藩蔽,如失温,郡不可得守也。”遂驰赴之。明旦,陈兵未合,而冯异适至。恂乃令士卒乘城鼓噪,曰:“公兵至!”茂阵动,因奔击,大破之。茂兵自投河,死者过半,斩其副将贾强,遂乘胜渡河,环洛阳城,乃还。自是洛阳震恐,城门昼闭。初,传闻朱鲔破河内,有顷,恂檄至,上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

三月,李松与赤眉战于蓩乡,松大败。

李熊说公孙述曰:“山东饥馑,人民相食,百姓涂炭,城邑丘墟。今蜀土丰沃,稼穑尝熟,果实所生,不穀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陆有器械之用,水浮转漕之便。北据汉中,杜褒、斜之险;东守巴郡,拒捍关之口。地方数千里,战士百万。见利则出兵而略地,无利则坚守而力农。东浮汉水以窥秦地,南顺江流以震荆、扬。所谓用天因地,成功之资也。今君王之声闻于天下,号位不定,志士狐疑,宜即大位,使远人有知。”述然其言。有龙出府殿中,夜有光,述以为符瑞。

夏四月,公孙述自立为天子。

广汉人李业,字巨游,尝为郎。王莽居摄,谢病去,不应辟召,隐迹山谷。述素闻业名,欲以为博士,因辞病不起。述羞不致业,乃遣大鸿胪尹融奉诏持鸩,曰:“业起则授大位,不起则赐鸩。”融喻业曰:“今天下三分,孰非孰是,何为区区身投不测之泉!朝廷慕名德,于子厚矣。宜上奉知己,下为妻子计之,身名俱全,不亦优乎!今阻疑众心,凶祸立加,非计之得者也。”业乃叹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盖为此也。君子见危授命,何可诱以高位哉?”融见持心弥坚,复曰:“宜呼室家计之。”业曰:“丈夫内断于心久矣,何妻子之为乎?”遂仰鸩而死。

袁宏曰:夫名者,心志之标榜也。故行着一家,一家称焉;德播一乡,一乡举焉。故博爱之谓仁,辨惑之谓智,犯难之谓勇。因实立名,未有殊其本者也。太上遵理以修实,理著而名流;其次破名以为己,故立名而物怼;最下托名以胜物,故名盛而害深。故君子之人,洗心行道,唯恐德之不修,义之不高。崇善非以求名,而名彰于外;去恶非以邀誉,而誉宣于外。夫然,故名盛而人莫之害,誉高而世莫之争。

末世陵迟,大路巇险。虽持诫行己,不求闻达,而谗胜道消,民怨其上。惧令名之格物,或伐贤以示威;假仁义以济欲,或礼贤以自重。于是有颠沛而不得其死,屈辱而不获其所,此又贤人君子所宜深识远鉴、退藏于密者也。

《易》曰“无咎无誉”,衰世之道也。若夫洁己而不污其操,守善而不迁其业,存亡若一,灭身不悔者,此亦贞操之士也。呜呼!大道之行,万物与圣贤并通,及其衰也,君子不得其死,哀哉!

更始诸将惧赤眉至,申屠建等、御史大夫隗嚣共劝更始让帝位,更始不应。建等谋劫更始,未行其计。侍中刘能卿知其谋,告之。更始召申屠建,斩之。张邛、廖湛、胡殷于是自为王,勒兵烧宫门。隗嚣将宾客奔天水。更始与三王战宫中,不胜,将妻子、车骑百馀人东至新丰,从大司马赵萌。萌以为王匡、陈牧、成丹皆与三王有谋,可收斩之。更始乃召陈牧、成丹,即斩之。王匡不应召,因并将牧、丹兵归长安,从三王于太子宫。赵萌、李松亦将其众从更始于太仓中。

五月,萧王自渔阳过范阳,命收葬士卒死者。至中山,群臣上尊号曰:“大王初征昆阳则王莽败亡,后伏邯郸则北州平定,此岂人力哉!三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据土,带甲百万。武功论之,无所与争;文德论之,无所与让。宜正号位,为社稷计。”王不听。诸将固请,王曰:“寇贼未平,四面受敌,何遽欲正位号乎?诸将出。”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志耳。今功业已定,天时人事已可知矣。而大王留时逆众,不正位号,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从大王也。”王感其言,使冯异问以群臣之议。异至曰:“三王背叛,更始败亡,天下无主,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上以安社稷,下以济百姓。”王曰:“我昨梦乘赤龙上天,觉悟,心中悸动,此何祥也?”异再拜贺曰:“此天帝命发于精神,心中悸动,大王重慎之至也。”会诸生强华自长安奉《赤伏符》诣鄗,群臣复请曰:“受命之符,人应为大。今万里合信,周之白鱼,焉足〔比〕(此)乎!符瑞昭晢,宜答天神,以光上帝。”

六月己未,即皇帝位于鄗,改年为建武元年,大赦天下,改鄗为高邑。

袁宏曰:夫天生蒸民而树之君,所以司牧群黎而为谋主。故权其所重而明之,则帝王之略也;因其所弘而申之,则风化之本也。夫以天下之大,群生之众,举一贤而加于民上,岂以资其私宠,养其厚大!将开物成务,正其性命,经纶会通,济其所欲。故立君之道,有仁有义。

夫崇长推仁,自然之理也;好治恶乱,万物之心也。推仁则道足者宜君,恶乱则兼济者必王。故上古之世,民心纯朴,唯贤是授,揖让而治,此盖本乎天理,君以德建者也。

夫爱敬忠信,出乎情性者也。故因其爱敬,则亲疏尊卑之义彰焉;因其忠信,而存本怀旧之节著焉。有尊有亲,则名器崇矣;有本有旧,则风教固矣。是以中古之世,继体相承,服膺名教,而仁心不二。此又因于物性,君以义立者也。

然则立君之道,唯德与义,一民之心,莫大于斯。先王所以维持天下,同民之极,陈之千载,不易之道。

昔周、秦之末,四海鼎沸,义心绝于姬氏,干戈加于嬴族,天下无君,六合无主,将求一时之杰,以成拨乱之功,必推百姓所与,以执万乘之柄。虽名如义帝,强若西楚,焉得拟议斯事乎?由是观之,则高祖之有天下,以德而建矣。

逮于成、哀之间,国嗣三绝,王莽乘权,窃有神器。然继体之政,未为失民,刘氏德泽,实系物心。故立其寝庙,百姓睹而怀旧;正其衣冠,父老见而垂泣。其感德存念如此之深也。如彼王郎、卢芳,臧获之俦耳,一假名号,百姓为之云集,而况刘氏之胄乎?

于斯时也,君以义立。然则更始之起,乘义而动,号令禀乎一人,爵命班乎天下。及定咸阳而临四海,清旧宫而飨宗庙,成为君矣。世祖经略,受节而出,奉辞征伐,臣道足矣。然则三王作乱,勤王之师不至;长安犹存,建武之号已立,虽南面而有天下,以为道未尽也。

初,赤眉二道入关,至弘农,复大合,分其众万人为一营。军中尝有齐巫,祠城阳景王。巫言︰“景王大怒!当为县官则可,何故为盗贼?”有〔笑〕(巫)者辄病。方望弟阳怨更始杀其兄,乃说樊崇等曰:“更始荒乱,政令不行。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且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挟宗室以行诛伐,不敢不服。”崇等然之,又迫于巫言,乃求景王后,得七十馀人,唯盆子最亲。

是月,赤眉立盆子为天子。盆子年十五,被发徒跣,见众人拜,恐怖欲啼。崇等自相署置。崇本先起,有勇力方略,自徐宣等皆宗之,然不能书。徐宣,故狱吏,通《易经》。于是推宣为丞相,崇为御史大夫。

盆子者,故式侯萌子,王莽时废为家人。〔赤眉〕(更始)过式,略盆子与二兄恭、茂,俱在军中。〔崇等〕(更始)之诣洛阳,恭随见南宫。恭前顿首曰:“故式侯世子,大汉复兴,圣主在堂,不胜欢喜,愿上寿。”有诏引上殿称寿,曰:“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更始悦之,即封为式侯。恭通《尚书》,以明经数幸言事,擢为侍中,从更始入关。茂与盆子留赤眉中,尝为刘侠卿牧牛。盆子既立,犹朝夕拜侠卿,侠卿为之跪。后祠景王于郭北,使盆子乘鲜车大马,草中牧儿皆随车观,曰:“盆子在是中。”至祠所,盆子拜,崇等皆为之拜。祠罢,复归侠卿所。时欲出从牧儿戏,侠卿怒止,崇等亦不复候视也。

秋七月辛未,前将军邓禹为大司徒,封酂侯。野王令王梁为大司空,封武强侯。初,《赤伏符》曰:“王良主卫作玄武。”上以野王,卫徙也;玄武,水神也;大司空,水土之官也,乃以梁为大司空。又以谶言,以平狄将军孙臧行大司马事。众大不悦,佥曰:“吴汉、景丹应为大司马。”上曰:“景将军旧将,是其人也。然吴将军有建策之谋,又诛苗曾,收谢躬,其功大。”于是以吴汉为大司马,封舞阳侯。景丹为骠骑大将军。

袁宏曰:夫天地之性,非一物也;致物之方,非一道也。是以圣人仰观俯察,而备其法象,所以开物成务,以通天下之志。故其神道焉,有人道焉。微显阐幽,远而必著,聪明正直,遂知来物,神之所为也。智以周变,仁以博施,理财正辞,禁民为非,人之所为也。故将有疑事,或言乎远,必神而明之,以一物心。此应变适会,用之神道者也。辩物设位,官方授能,三五以尽其性,黜陟以昭其功。此经纶治体,用之人道者也。故求之神物,则蓍策存焉;取之人事,则考试陈焉。是〔故〕善为治者,必体物宜,参而用之,所以作而无过,各得其方矣。

若夫谶记不经之言,奇怪妄异之事,非圣人之道。世祖中兴,王道草昧,格天之功,实赖台辅。不徇选贤而信谶记之言,拔王梁于司空,委孙臧于上将,失其方矣。苟失其方,则任非其人,所以众心不悦,民有疑听,岂不宜乎?梁实负罪不暇,臧亦无所闻焉。《易》曰:“鼎折足,覆公𫗧。”此之谓也。

上玺书劳邓禹曰:“将军与朕谋谟帷幄,决胜千里。孔子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平定山西,功效尤著,尔作司空,敬敷五教。”禹遂渡汾阴,入夏阳。更始中郎将公乘歙将十万众拒禹于衙,禹击破之。时赤眉入关,三辅扰乱,民无所归。闻禹至衙,军兵整齐,百姓喜悦,相随迎禹,降者日以千数,号百万众。禹时年二十四,所止住仪节,白首耆老及诸将在军下,莫不饱满,名震关西。

八月壬子,初祠社稷于怀。

是时上新即位,军食不足,寇恂转运不绝,百官赖焉,以为奉上。上数玺书劳恂。茂陵人董崇说恂曰:“上新即位,四方未定,而以此时据大郡,内得人民,外破苏茂,威震远近,此谗人所因怨祸之时也。昔萧何守关中,悟鲍生之言,而高祖悦。今君所将,皆宗族兄弟也,无乃以前人为镜戒哉?宜从功遂身退之计。”恂然其言,称病不亲事,自请从上征。上曰:“河内未可离也。”固请,不听。恂乃遣兄子寇张、姊子谷崇愿为前锋。上悦,以为偏将军。

廪丘王田立降。赵萌、李松攻三王,三王败走,更始徙居长信宫。三王降赤眉,别兵出战。李松拒之,赤眉生得松。时松弟汎为城门校尉,赤眉使人诱汎曰:“开城,活汝兄。”汎遂开城门。

九月,赤眉入长安,更始出渭滨。式侯恭以盆子之立,自系有司。赤眉入,吏民奔,式侯从狱中出,三械。见定陶王刘祉,解其械,言︰“帝在渭滨。”遂相随见更始于舟中。弘农太守公乘歙谓京兆尹解恽曰:“送帝入弘农,我自保之。”恽曰:“长安已败,吏民不可信。”右辅都尉严本恐失更始,为赤眉所诛,即曰:“高陵有精兵,可往。”时虎牙将军刘顺、定陶王刘祉、尚书任延君、侍中刘恭步将更始至高陵,严本将军兵城守,外如宿卫,内实围之。

上闻更始失城守,未知所在,诏︰“封更始为淮阳王;敢有害及妻子者,罪大逆;其送诣吏者,封列侯。”

赤眉〔下书〕曰:“更始降者,以为长沙王。过二十日者,不受。”更始知严本所守,恐其(自)〔日〕尽,即遣刘恭请降。赤眉遣大司徒谢禄受之。〔坐〕更始于庭下,议杀之。式侯与谢禄共请,不听,逐更始去。式侯举刃欲自刎,崇等共止之,乃舍更始,封为畏威侯。式侯复守崇求本约,竟封更始为长沙王。常依谢禄,式侯拥护之,颇得与故人宾客相见。故人有欲盗更始去者,事发,皆系狱。于是禄闭更始,自是式侯不得见也。

赤眉诸将日会争功,各言所欲封,拔剑斫柱。稍得王莽时中黄门数十人,皆晓故事,颇得差整,数日辄复乱。初,三辅畏赤眉兵僵,又见更始降,诸县营长皆遣使奉献,络绎道路。赤眉兵辄遮杀取其物,吏民由是皆城守。上书封拜者不关盆子。盆子日夜号泣,诣黄门中共卧起,登诸台榭,诸黄门皆哀怜之。

式侯知赤眉必败,自恐兄弟俱死,即劝盆子归玺绶,教习为辞让语。后崇等大会,式侯先于众中跪言:“诸君共立恭弟为君,德诚深厚。立且一年,散乱益甚,诚不足以相成,恐死而无益,愿得兄弟退为庶人,宜更求贤圣。今有君而更求,恐贤人不出,不如空其位,而博选贤圣,唯诸君省察!”崇等谢曰:“皆某等罪也。”盆子因下床解玺绶,叩头曰:“今设为县官,而为盗贼如故,流闻四方,莫不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之所致也。愿乞骸骨以避贤,兄弟备行伍。必欲杀盆子以塞事者,无所离死,诚冀诸君相哀之耳!”因涕泣歔欷,崇等及郎吏数百人无不感恸。崇等下座顿首曰:“无状,负陛下,请自今已后相检敕,不敢放纵。”因共扶盆子,带以玺绶。盆子号泣不得自在。崇等既罢,各闭门不出卤掠。三辅闻之翕然,百姓争入长安中,市里且满。后二十馀日,赤眉贪其财物,因大放兵虏掠,因纵火烧宫室。

三王谓谢禄曰:“三辅营家多欲得更始者,一朝失之,必合兵攻赤眉,不如杀之也。”于是谢禄使兵杀更始,式侯夜往葬之。

诸将劝邓禹取长安,禹曰:“玺书每至,辄曰︰‘无与穷寇争锋。’今吾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运之饶。赤眉新拔长安,财富日盛,锋锐不可当也。盗贼群居,无终日计,财货虽多,变故万端,非能坚守长安也。上郡、北地饶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观其弊,乃可图也。”于是引军北行,所至郡县皆降。顷之,积弩将军冯愔与车骑将军宗歆在〔栒〕(愔)邑争权,愔杀歆,与禹相攻。上闻之,遣尚书宋广持节喻降冯愔及更始诸将王匡、胡殷、〔成丹〕等。广至安邑,尽诛之。

隗嚣之奔天水,复聚其众,自称西州大将军。长安既坏,士人多奔陇西,嚣虚己接之。以谷恭、范逡为师友,赵秉、郑兴为祭酒,申屠刚、杜林为治书,王遵、周宗、杨广、王元为将帅。

于是窦融始据河西。融字周公,右扶风平陵人也。融家贫,少时为骠骑将军王舜令史,汎爱好交游。女弟为大司空王邑小妇。出入贵戚,结交豪杰,以任侠为名。然事母兄,养弱弟,内行修整。汉兵起,融从王邑败昆阳。汉兵得新丰,邑荐融可任用,莽拜融为波水将军,赐金千斤,引兵新丰。会三辅内溃,融降大司马赵萌。萌以融为校尉,绝重之,荐融于更始,拜为巨鹿太守。融见更始立,东方扰攘。融祖父为张掖太守,从祖父为护羌校尉,从弟又尝为武威太守,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融心乐之,独谓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人民殷实,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欲求为之,且以避世,一旦有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真遗种处也。”兄弟皆劝之。融乃辞让巨鹿,求张掖属国都尉,萌为言,竟得之。融大喜,遂将家属而西,抚养吏民,结雄杰,怀集羌、胡,河西翕然而治。

是时酒泉太守梁统、金城太守库钧、张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彤皆州郡英俊,与融有旧。更始欲败,融与统等议,皆以为“天下扰乱,未知所统。河西斗绝在羌、胡中,不同心并力则,不能自守;权均力齐,又不相率,当推一人为将军,共全五郡,观世变动。”皆曰︰“善。”以梁统为太守,先共推之。统固辞曰:“昔陈婴不受王者,以有老母。今统内亲老,又德能鲜薄,不足以当督师也。”统字仲宁,安定乌氏人。少治《春秋》,好法律。更始时为中郎将,安集凉州,因为酒泉太守。窦融典兵马,又家世为河西二千石,吏民所向,即共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

是时武威太守马期、张掖太守任仲二人孤立无党,融等议定移书告喻之,即时解印绶避位。于是梁统为武威太守,史苞为张掖太守,竺曾为酒泉太守,辛彤为敦煌太守。融居属国,领都尉如故,置从事监察,而太守各治其郡,尊贤养士,务欲得吏民心,修骑射,明烽燧。羌、胡犯塞,融躬自击之,诸郡相应,莫不富殖。

初,更始遣将军鲍永抚河东,北及并州。永好文德,虽为将帅,常儒服从事。素重杜陵人冯衍,以为谋主,同心戮力,以奉更始。上使谏议大夫储伯持节征永,时或传更始犹存,永夺伯节,执而梏之。遣使至长安,知更始审被害,乃哭泣尽哀,罢兵,与衍幅巾诣上。上问永众所在,永离席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岂可以众获贵?故悉罢之。”上不悦。

时鲁郡多盗贼,以永为鲁郡太守,降者数千人。唯彭丰、虞休各将千人称将军,不肯降。永数以恩礼晓喻之,犹不移。孔子阙里荆棘自除,从讲堂至里门外。永异之,召府丞、鲁令告曰:“方今世道艰难,而阙里无故荆棘自除,意者岂非夫子欲令太守行飨礼而诛奸恶邪?”乃求民好学者修学校之礼,召丰等观礼。丰等持牛酒,因谋欲害永。永觉之,手刃杀丰等,擒破党与,封关内侯。

于是冯衍未得官,永谓之曰:“昔高祖赏季布之罪,诛丁公之功。今遭明主,亦何忧哉?”衍曰:“人有挑其邻之妻者,挑其长者,长者骂之,挑其少者,少者报之。俄而其夫死而娶其长者。或谓之曰:‘非骂汝邪?’曰:‘在人之所即欲骂我,在我之所即欲其骂人。’夫天命难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乎?”顷之,衍为曲阳令,诛剧贼郭胜等,降五千馀人。论功当封,以谗不行。

甲申,以故密令卓茂为太傅,封褒德侯。茂字子康,南阳人。温而宽雅,恭而有礼。其行己处物,在于可否之间,不求备于人。乡党老少,虽行不逮,茂皆受而容之。常有认茂马者,茂问亡马几时,曰:“有日月矣。”茂解马与之,曰:“若非公马,幸即归我。”后马主得马,诣门谢之。

茂以德行举为侍郎,给事黄门,迁为密令。其治视民如子,举善而教,口无恶言。民常有言亭长受米肉者,茂问之曰: “亭长从汝求子乎?汝有事嘱之受取乎?将平居以恩意遗之乎?”民曰:“往遗之而受。”茂曰:“遗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闻君贤明,使民不畏吏,吏不敢取,民不敢与。”茂曰:“汝为敝民矣!凡人所以贵于禽兽者,以其仁爱相敬也。邻伍长老岁时致礼,人道如此,乃能劝爱。即不如是,侧目相视,怨憎忿怒所由生也。吏固不当乘威力强请求耳,诚能禁备盗贼,制御强暴,使不相侵,民有事争讼,为正曲直,此大功也。岁时修礼敬,往相见之,不亦善乎!”民曰:“苟如是,律何故禁之?”茂曰:“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今我以礼教汝,汝必无所怨;以律治汝,汝无所措手足。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也。且归念之!”民曰:“诚如君言也。”茂教民制法,皆此类也。

初,茂到官,吏民皆笑之,邻县及府官以为下治,河南太守为置守令。茂治自若,数年,教化大行,路不拾遗。天下尝蝗,河南二十县皆伤蝗,独不入密境。是时王莽为安汉公,置大司农六部丞,劝课农桑。茂迁京部丞,吏民老小皆啼泣道路。王莽居摄,茂以病免,常为郡门下掾,不肯为职吏。更始立,以茂为侍中,从至长安,知更始政乱,以老乞骸,至是年七十馀矣。

袁宏曰:夫帝王之道,莫大于举贤;举贤之义,各有其方。夫班爵以功,试历而进,经常之道也。若大德奇才,可以光昭王道,弘济生民,虽在泥涂,超之可也。傅岩磻溪之滨,顷居宰相之任,自古之道也。卓公之德,既已洽于民听,光武此举,所以宜为君也。

吴汉率耿弇等十将军围朱鲔于洛阳,数月不下。世祖以岑彭常隶于鲔也,使彭说之。鲔在城上,彭在城下,相劳如平生。彭因说鲔曰:“赤眉已得长安,更始为三王所反,今公为谁守乎?陛下受命,平定燕、赵,尽有幽、冀之地,百姓归心,贤俊云集,诛讨群贼,所向破灭。今北方清静,振大兵来攻洛阳,正使公有连城之守,犹不足当,今保一城,欲何望乎?”鲔曰:“大司徒被害时,鲔与其谋,诚自知罪深,故不敢降。”世祖曰:“夫建大事者,不思小怨。今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以告鲔。辛卯,鲔降,以为平狄将军,扶沟侯。

冬十月癸丑,上都洛阳宫。

十一月,苏茂降。既而奔刘永,永以为淮阳王。

十二月,赤眉去长安,西略郡县。

二年春正月甲子朔,日月蚀之。《本志》曰:“日者阳精,人君之象也。君道亏,故日为之蚀。诸侯顺从则为王者,诸侯专权则疑在日。于是在危十度,齐之分野,张步未宾之应也。”

封诸有功者二十人。更封邓禹为梁侯,吴汉为广平侯,各食四县。诸将各言所欲封,唯景丹辞栎阳,丁𬘭请乡亭。上谓丹曰:“关东数县,不当栎阳万户。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丹谢而受之。或谓丁𬘭曰:“人皆求县,子何取乡邪?”𬘭曰:“昔孙叔敖受封,必求墝埆之地。今𬘭能薄功浅,岂可遇厚哉!”

壬辰,立宗庙社稷于洛阳。

渔阳太守彭宠、涿郡太守张丰反。

铜马馀人,上率诸将追之。师及于蓟,彭宠郊迎谒见,意颇不满。上知宠不说,以问幽州牧朱浮。浮曰:“前吴汉北发兵时,上遗宠以所服剑,又手书慰纳,用为北面主人。宠望上至当迎问握手,特异于众也。今诚失望。”上曰:“何等子而望独异乎?”浮因曰:“王莽为宰衡时,甄丰旦夕论议于前,常言‘夜半客,甄长伯’。及莽即位后,丰见疏不说,父子诛死。”上大笑曰:“不及于此!”

是时朱浮为牧,年少,昭厉治迹,辟州郡名士,招王莽时故吏二千石,皆置幕府,欲收礼贤之名。多发渔阳仓谷,给其贫民。宠以为天下未平,军旅并发,不宜多置官属,费耗仓谷,颇不从其令。浮性隘急,发于睚眦,因峻文法,以司察宠。宠亦自伐其功,以为群臣莫能及。吴汉、王梁为三公,宠所遣也。宠曰:“如此,我当为王。今但若是,陛下忘我邪?”

是时北州残破,渔阳独完,有盐铁之积。宠多买金宝,浮数奏之。上辄漏泄,令宠闻,以胁恐之。

是春,遣使征宠,宠上书愿与朱浮俱征。又与吴汉、王梁、盖延书,自陈无罪,为朱浮所侵。上不许,而汉等亦不敢报书。宠既自疑,其妻劝宠曰:“天下未定,四方各自为雄。渔阳大郡,兵马最精,何故为人所奏而弃此去?”宠与所亲人议,皆劝宠反。上遣宠从弟子后、兰卿喻宠,宠因留之,遂发兵反,攻朱浮,分兵击旁郡。上谷太守耿况遣子舒将突骑救浮,宠兵乃退。

上遣游击将军邓隆军于潞,浮军雍奴,相去百馀里,遣吏奏状,曰:“旦暮破宠矣。”上大恐曰:“处营非也,军必败,比汝归可知也。”宠遣万馀人〔出〕(长)潞西与〔隆〕(险)相距,而使精骑二千从潞南济河袭隆营,大败之。浮远,不能救,引兵而却。吏还说上语,皆以为神也。

真定王刘杨谋反,使耿纯持节收杨。纯既受命,若使州郡者,至真定,止传舍。杨称疾不肯来,与纯书,欲令纯往。纯报曰:“奉使见王侯牧,不得先往,宜自强来。”时杨弟林邑侯让、从兄绀皆拥兵万馀人,杨自见兵强而纯意安静,即从官属诣传舍,兄弟将轻兵在门外。杨入见纯,接以礼敬,因延请其兄弟,皆至,纯闭门悉诛之,勒兵而出。真定振怖,无敢动者。

纯还京师,自请曰:“臣本吏家子孙,幸遭大汉复兴,圣帝受命,位至列将,爵为通侯。天下略定,臣无所用志,愿试治一郡,尽力以自效。”上笑曰:“卿复欲治人自著邪?”乃拜纯为东郡太守。诏纯将兵击泰山、济南、平原数郡,皆平之。居东郡数年,抑强扶弱,令行禁止。后坐杀长吏免,以列侯奉朝请。尝从上东征过东郡,百姓老小数千人随车驾啼泣曰:“愿得耿君!”上谓公卿曰:“纯年少,被甲胄为军吏耳,治郡何能见思若是?”百官咸嗟叹之。

更始诸将多据南阳,闻更始死,世祖起河北,皆勒兵为乱。上会诸将,以檄叩地曰:“郾最强,宛次之,谁当击郾者?”贾复率然对曰:“臣请击郾。”上笑曰:“执金吾击郾,吾复何忧?大司马当击宛。”于是贾复击郾,吴汉击南阳,皆平之。

汉纵兵掠新野,破虏将军邓奉,新野人也,怒汉暴己邑,勒兵反袭汉,败之。

三月乙酉,大赦天下。诏曰:“惟酷吏残贼,用刑深刻,狱多宽人,朕甚愍之。孔子不云乎?‘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其与诸中二千石、诸大夫议省刑罚。”

更始之败,刘永以兵略地,北至河,南及陈、汝,以周建为将军,苏茂为大司马,遣使拜张步为齐王,董〔宪〕(宫)为〔海西〕(西海)王。

夏四月,盖延、王霸等击刘永,永守城不出。昼收其麦,夜袭其城,永大惊,引兵走,延逆击,大破之。永弃其军,轻骑将母妻奔虞。虞人反,杀其母妻,永与麾下数十人奔谯。苏茂、周建将三万人攻延于〔沛〕(浦)西,延逆击,大破之。茂保广乐,永保〔湖〕(胡)陵。世祖使太中大夫戴兢使兖州,东昏人执以诣永。兢骂永曰:“若非国家敌也,犹今死耳!”永怒杀兢。

甲午,封叔父良为广阳王,兄子章为太原王,章弟兴为鲁王,故定陶王刘祉为城阳王,姊黄为湖阳君。

良尝为萧令,坐法免。世祖、齐武王少孤,良抚循甚笃。及汉兵起,世祖以告良,良大怒,不听。既而不得已,良从更始入关,甚见尊宠。更始败,良乃归世祖。章、兴皆伯升之子,既封为王,世祖以其少贵,欲以吏事就其名,乃使章守平阴令,兴守缑氏令。顷之,章迁梁郡太守,兴迁弘农太守。兴求贤好善,郡中翕然,朝廷每有异议,必乘驿问兴。祉字巨伯,世祖族兄也,为人谦逊,为宗族所敬。更始败,祉间行诣世祖。是时宗室唯祉先至,上大悦,赏赐车服甚厚。

五月,宛王刘赐将更始三子诣阙,皆封为列侯。封故元氏王刘歙为泗水王,歙子终为淄川王,故宛王刘赐为顺侯,刘顺为成〔武〕侯,周后姬当为周承休公,李通为固始侯。

歙字经世,世祖族父也。歙从兄稷有功于齐武王,歙子终又与上少相善,汉兵之克新野,终之力也。上曰:“使歙父子并王者,所以显报之也。”赐字子琴,顺字平仲,皆世祖族兄也。更始败,赐亲至武关迎更始妻子,将诣洛阳。上以赐得为臣之道,每嘉叹之。顺与上同里,少相亲厚。更始死,顺东归世祖。顺素谨厚,以其事更始不失节,尤重之。

初,更始使宛王刘赐、邓王王常、西平王李通俱之国,镇抚南方。通娶世祖妹,即宁平公主也。世祖即位,征通为光禄勋。上每征四方,尝留通守京师,抚百姓,治宫室。

六月戊戌,立皇后郭氏,皇子强为皇太子,大赦天下,增卿、谒者秩各一等。

郭氏,真定人也。父昌孝谨,真定恭王以女妻昌。昌早终,其妻号为郭主,好礼节俭,虽以王女之富,手常执作。有女曰圣通,男曰况。世祖自信都还,纳圣通,有宠,生皇子强。以况为城门校尉、绵蔓侯。虽皇后弟,宾客辐凑,而小心谨慎,谦恭愈笃。追赠昌为安阳思侯。上数幸况第,赏赐甚厚,京师号况〔家〕为“金穴”。

邓禹遣兵上林中,率诸将谒高庙,收十二帝神主送洛阳,埽除园陵,为置吏卒。复就谷云阳。

汉中王刘嘉、来歙诣禹降。

嘉字孝孙,世祖族兄。少孤,为世祖父南顿君所养,遇之如子。与齐武王俱学长安,而与世祖尤相亲。嘉之王汉中,都南郑,众数十万。南阳人延岑起兵武当,众数万人,转攻汉中,围南郑。嘉战败,馀众走谷口。赤眉使廖湛将十馀万兵击嘉,嘉大败之,斩廖湛,遂至云阳。上素与嘉善,常开引之,来歙又劝嘉归世祖,乃诣禹降。以嘉为千乘太守,封顺阳侯,嘉子廧为黄李侯。

来歙字君叔,南阳新野人。父冲,哀帝时为谏大夫,娶世祖姑,生歙。歙有才略,多通,慷慨有大志,兄弟五人,而世祖独亲爱之。汉兵起,王莽使人捕诸刘亲属,得歙系之,宾客共篡出歙。更始立,以歙为吏,数正谏,不用,谢病去。歙女弟为刘嘉妻,遣人迎歙,因南就之。时或劝嘉未可降,宜观天下形势。歙为陈成败,深晓喻之,嘉乃从焉。上见歙,大悦,拜歙为太中大夫。

秋,睢阳反,刘永复入睢阳,吴汉、盖延帅诸将围之。

九月,赤眉复入长安,邓禹连战,辄为赤眉所败。三辅饥,民人相食,诸有部曲者皆坚壁清野,赤眉虏掠少所得。上复诏邓禹,令“勒兵坚守,慎无与穷寇交锋。老贼疲弊,必当束手事吾也。以饱待饥,以逸击劳,折捶而笞之耳。”自冯愔杀宗歆后,禹威益损,又乏粮食,归附者离散,上乃遣使征禹。

冯异西征,上敕异曰:“三辅遭王莽、更始之乱,又遇赤眉、延岑之弊,兵家纵横,百姓涂炭。将军今奉辞讨诸不轨,兵家降者,遣其渠帅,皆诣京师;散其小民,令就农桑;坏其营壁,无使复聚。征伐非在远战掠地,多得城邑,要在平定安集之耳。吾诸将非不健鬬,然多好虏掠,为小民害。卿本能检吏〔士〕(民),勉自修整,无为郡县所苦!”于是异据华阴,以待赤眉。

冬,太中大夫伏隆使青、徐,张步降,因除令、长,多所怀服。上嘉叹隆功,比之郦生。步求为齐王,隆曰:“高祖与天下约,非刘氏不得王。”步乃杀隆,受刘永封焉。隆字文伯,大司徒湛之子,以节操闻。上闻其死,为之流涕。

十二月戊子,诏曰:“维列侯为王莽所废,先祖魂神无所依归,朕甚闵之。列侯身废者国如故,身死若子孙见在,令继其先焉。”

河内太守寇恂坐系治上书者免。会颍川不静,复以恂为颍川太守,郡中悉平,封恂为雍奴侯。是时贾复兵在汝南,其部将杀人,恂戮之。复怒曰:“吾与寇恂并立而为其所陷,大丈夫岂有侵辱而不决之者乎?今与相见,欲手剑击之。”恂谋好避之,终崇曰:“请以剑从,有变足以相当。”恂曰:“不然。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区区之赵尚有此义士,吾安可以忘之乎!” 乃敕县盛供具,执金吾军入界者,一人皆二人待之。恂既迎复,道称病而还,复欲追击恂,而吏士皆醉,复遂去。上征恂,恂至引入,时复在前,欲起。上曰:“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鬬?”诏令并坐,极欢,遂共车出,结友而去。更拜恂为汝南太守。郡中无事,乃修乡校,聘能为《左氏春秋》者,亲与学焉。

是岁,邓王王常将妻子诣洛阳。世祖曰:“每念往时艰难,何日忘之。莫往莫来,岂违平生之言哉?”常顿首曰:“臣蒙天命,遭值陛下,始遇宜秋,后会昆阳,幸赖威灵,辄成断金。虽踈贱辽远,不敢自疑。伏愿陛下圣王,知臣本心。”上会百官,指常曰:“此人率励诸将,辅翼汉家,心如金石,真汉忠臣也。”拜常为汉忠将军,封山桑侯。

大司空王梁免。初,梁与诸将击檀乡,诏令兵事一属大司马吴汉,而梁独发野王兵。上以梁不奉诏,诏梁留在所县,梁以便宜进兵。上大怒,遣尚书宋广持节收斩梁。广槛车执梁诣京师,既至,赦之,以为中郎将。

赤眉去长安,东掠郡县。

三月春正月,立亲庙于洛阳。即日拜冯异征西大将军。

邓禹既被征,与车骑将军邓弘还。至华阴,欲进兵击赤眉。冯异曰:“赤眉众多,可以恩信倾,难用兵力破也。上令诸将屯渑池要其东,异相连缀击其西,上自待其会,可一举取之,万全之计也。”禹、弘自以西征,又被征当还,欲一战决之。遂战移日,禹军大败。冯异将兵救之,不胜,弃军走,与麾下数人归营。复收散卒坚壁。会赤眉饥困,乃谋击之,大破之,降者八万馀人,十馀万东走宜阳。玺书劳异曰:“垂翅回谿,奋翼渑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是时延岑据蓝田,兵力最强,上尝玺书慰之。其馀豪杰往往屯聚,多者万人,少者数千人,转相攻击。百姓饥饿,黄金一斤〔易〕五〔升〕(斗)谷数。异数转鬬,而屯上林中,道路不通,委轮未至,军士皆以果实为粮。延岑率豪杰攻异,异击,大破之。岑连战不利,支党皆叛,遂自武关走南阳。豪杰以异破赤眉,走延岑,皆遣使请降。异威震关中。乃修园陵,建官府,理枉直,禁盗贼,数年之间,上林成都。

是月,陕人苏况反,杀弘农太守。上夜召景丹,以檄示之曰: “弘农太守无任,为贼所害,今闻赤眉从西方来,恐苏况举郡以迎之。弘农迫近京师,今将军虽疾病,但卧而镇之耳。”即拜丹为弘农太守,将其所领西至郡。十馀日,丹薨。

闰月己亥,上幸宜阳,令司马在前,中〔军〕(书)次之,骁骑元戎分阵左右。赤眉震怖,遣刘恭请降,盆子与徐宣等二十馀人肉袒奉所得更始玺绶,积兵甲宜阳,西与熊耳山等。世祖陈兵临洛水中,盆子、徐宣以次列于前。世祖曰:“卿等得无悔降邪?”宣曰:“臣等出长安东门,君臣议计,归命圣德。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故不告众耳。今日得降,犹去虎口而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世祖曰:“卿所谓铁中铮铮铮,庸中佼佼者也。”乃皆赦之,与妻子居洛阳,各赐宅一区,田二顷。其后樊崇谋反,诛。杨〔音〕(歆)在长安时,遇广阳王良有恩,赐爵关内侯,与徐宣俱归乡里,以寿终。式侯恭为更始报杀谢禄,自系狱,上赦之。世祖怜盆子,赏赐甚厚,以为赵王郎中。病失明,赐荥阳官地,以为列肆,使食其税。

邓禹至宜阳,上大司徒、梁侯印绶。有诏还梁侯印绶,以为右将军。

彭宠围蓟,耿况遣兵救之,使人招况,况辄斩其使。

二月己未,告祠高庙,受传国玺,赐天下长子为父后者爵,人二级。

中军将军杜茂为骠骑大将军。茂字诸公,南阳冠军人,随世祖征伐,数有战功。

三月,尚书伏湛为司徒。

湛字惠公,琅邪东武人,王莽时为绣衣执法,迁后队正。更始立,为平原太守。遭仓卒,世莫不惊扰,而湛独晏然,教授如故。谓妻子曰:“一谷不升,国君彻膳;今人皆饥,奈何独饱?”乃以俸禄分赈乡里,来客者百馀家。时郡中不安,湛移书属县“不得相侵凌。天生蒸民,为立君,非久乱也。且养老育幼,以待真主”。门下督素有气力,欲起兵,湛曰:“孔子诛少正卯,为其惑众也。”即诛督以示百姓。于是吏民信向,远近独完,湛之力也。

吴汉围广乐,周建将十馀万人救之,汉逆战不利,堕马伤膝,建等遂得入城。诸将谓汉曰:“大敌在前而公卧,众惧矣。”乃裹疮而起,椎牛飨士,曰:“贼兵虽多,乃劫掠群盗耳。胜不相让,败不相救,非有仗节死义同心者也。封侯之秋,诸将勉之!”吏士闻之,莫不激怒。明日,贼兵大出,围营数重,汉乃被甲仗戟曰:“闻雷鼓声,皆大呼俱进,后至者斩!”遂鼓而进之,贼兵大破,广乐降。苏茂、周建走〔湖〕(胡)陵,复围睢阳。

是时秦丰据黎丘,延岑据武乡,董䜣据堵乡,邓奉据新野,荆楚尤乱,上方图之。以岑彭为征南大将军,与耿弇、贾复、朱祐、王常等并力征讨。先围董䜣,邓奉将万人救䜣。䜣、奉兵甚精,诸将连战不利,奉乘胜生执朱祐。上闻之,大怒。

夏四月,上自南征。至叶,䜣、奉将兵遮道,不得前。上谓岑彭曰:“此将军之任也。”彭乃奋击,破之。董䜣、邓奉走育阳,因朱祐请降。上以奉旧功臣,意欲赦之。耿弇曰:“奉背恩反逆,暴师连年。陛下既至,亲在行阵,兵败乃降。不诛奉,无以惩恶。”于是诛奉。上以朱祐见获,厚加赏赐,使复其位。

耿弇破延岑,岑亡入蜀。

五月乙卯晦,日月蚀之。大赦天下。

刘永将庆吾斩永降,封吾为列侯。苏茂、周建立永子纡为梁王,保垂惠。

冬十二月,上幸舂陵,祠园庙,大置酒,与舂陵父老故人为乐。

遣岑彭、傅俊、臧宫击秦丰。秦丰拒汉军于邓,彭等数月不得进。上数以让,彭乃令军中曰:“明旦军会和成。”阴逸囚。丰闻之,悉引军西邀彭。彭乃直袭黎丘,黎丘震骇,丰遽归救之。彭逆击,大破之,遂围黎丘。乃封彭为舞阴侯。

初,汝南人田戎起兵南郡,众数万人,屯夷陵,谋将降汉。戎妻兄辛臣,反复人也,乃图彭宠、张步、董宪、刘永、李宪、公孙述、隗嚣、刘芳所得郡国,云︰“洛阳所得地如掌耳,且案兵观形势,何遽降哉?”戎曰:“吾众不如秦丰,丰犹为征南所围,而况吾乎?降决矣︰”乃顺江入沔,将降岑彭,使辛臣与长史留守。臣盗戎珍宝及善马,从陆道晨夜诣彭曰:“谨说戎降。”戎在后方到,因从彭营与戎书曰:“岑将军已奏我封五千户侯,虚心相待,愿急来,无拘前图。”戎令臣留守而先至封侯,既以疑之矣。又长史檄至,知臣盗宝物善马,犹是益猜,复反。彭击戎,破之,还屯夷陵。

隗嚣遣使诣阙,上甚悦,素闻其声,虚心相待,每报答之,常手书称字。

是岁,彭宠自立为燕王,李宪自称天子。

四年春正月甲申,大赦天下。耿况、耿舒取军都,彭宠之邑也。于是更封况为隃〔麋〕(靡)侯,舒为牟平侯。

祭遵、耿弇击张丰,丰功曹执丰降。初,丰好方士,方士言丰当作天子,囊盛石〔系〕(撃)丰肘云:“石中当出玉玺。”丰信之,故反。丰临当诛,遵掾为破其石,丰乃叹曰:“死亡所恨。”

上使耿弇拒彭宠,弇上疏曰:“大兵未会,臣不能独进。且臣家属皆在上谷,京师无骨肉之亲,愿得还洛阳。”上报曰:“将军出身为国,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求征乎?其勉思方略,以成功业。”耿况闻弇求征,乃遣少子国入侍,上以为黄门侍郎。

初,上访博通之士于司空宋弘,弘荐沛国人桓谭,以为才学博闻,几及刘向、扬雄,召拜议郎、给事中。上令谭鼓琴,奏其繁声,乃得侍宴。弘闻之大恨,伺谭出时,正朝服,坐府上,遣召谭。谭到,不与席,让之曰:“吾所以荐子者,欲令辅国以道德也,而今数进郑声,乱《雅》、《颂》,非中正者也。能自改耶?不然,正罪法。”谭顿首辞谢,良久,乃遣之。后召群臣会乐,上使谭〔鼓琴,谭〕见弘,失其度。上怪而问之。弘乃离席,(上)免冠谢曰:“谭,臣所荐达,不能以忠导主,而令朝廷悦郑声,臣前召以责之,臣之罪也。”上谢弘,使谭反其服,后遂不复令给事中。

是时天下草创,政治未立,谭既见退,上疏言时宜,曰:“国之废兴,在于政事;政事得失,在于辅佐。辅佐贤明,则俊士充朝,而治合世务;辅佐不明,则论失时宜,而举多过事。秉国之君,俱欲兴化建善,而治殊事异者,所谓贤者异也。盖善政者视俗而施教,察失而为防,威德更兴,文武迭用,然后政调于时,而躁民可定也。昔董仲舒言︰‘治国譬若张琴焉,小不调者可因而就和也;及至大差谬,则解而更张之。’夫更张难行,而拂众者亡,是故贾谊以才逐,晁错以智死。虽有殊能而莫敢谈,惧于前事也。且设法禁者,非能尽天下之奸,又皆合众人之所欲,大抵取便国利事,则可矣。”书奏,不省。

是时天子方笃于谶,而谭雅不善之。又以功赏薄,故令天下不时定。复上疏曰:“臣前献策,未有诏报,不胜愤懑,复言其过。盖天道性命,圣人难言也,自子贡等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或收古之图书,增益造饰,称孔子并为谶记,以诳误人主,可不抑远之哉!臣闻安平则尊道术之士,有难则贵介胄之臣。今圣朝以兴复祖统,为民臣主,而四方尚有未尽降归者,此权谋未得也。臣谭伏观陛下之用人,其说士则无异略奇谋若郦生、随何者,将帅则无勇智习兵若韩信、吴起者。其降下,无大恩重赏以诱其后,至或虏夺财物,使各生狐疑,连岁月而不解。古人有言:‘皆知取之〔为〕(而)取,莫知与之〔为〕(而)取。’陛下若能轻爵禄,与士大夫共之,而勿爱惜,则何招而不至,何说而不释,何向而不开,何征而不克!如此则能以狭为广,以迟为速,亡者复得矣。”由此上逾不悦。

谭字君山,有隽才,博览无所不见,不为章句训诂,皆通其大义。数从刘歆、扬雄稽疑论议,至其有所得,歆、雄不能间也。好音乐鼓琴,性简易,不修廉隅,颇以此失名誉。尝疾俗儒高谈弘论,不切时务,由此见排摈。哀、平间,位不过郎,然王侯贵人皆愿与之交。王莽居摄篡弑之间,天下诸儒莫不竞褒称德美,作符命以求容媚,谭独嘿然无言,官止乐大夫。

袁宏曰:桓谭以踈贱之质,屡干人主之情,不亦难乎!尝试言之,夫天下之所难,难于干人主之心。一曰性有逆顺,二曰虑有异同,三曰情有好恶,四曰事有隐显,五曰用有屈伸,六曰谋有内外,七曰智有长短,八曰意有兴废。夫顺之则喜,逆之则怒;同之则欣,异之则骇;好之则亲,恶之则踈;过之欲隐,善之欲显;屈者多耻,伸者多怒;语伏在内,志散在外;所长必矜,所短必𠫤;爱之欲兴,憎之欲废:此皆人君非必天下之正也。人臣所以干人君者,必天下之正也。然而八者之间,祸福不同,可不察也。夫一人行之,万人议之,虽人君之所资,亦人君之所恶也。百姓有心,一人制之,虽百姓之所赖,亦百姓之所畏。而干人君之所恶,求其必入,天下所难也。纵不致患,于其胸中,固未能帖然也。故有道之君,知所处之地,万物之所不敢干也。故柔情虚己,布其腹心,引而尽之,常恐不至,而况抑而劾之,使其自绝哉!

自三代已前,君臣穆然,唱和无间,故可以观矣。五霸、秦、汉,其道参差,君臣之际,使人瞿然。有志之士,所以苦心斟酌,量时君之所能,迎其悦情,不干其心者,将以集事成功,大庇生民也。虽可以济一时之务,去夫高尚之道,岂不远哉!

夏四月,吴汉击五校贼,追之至东郡、平原,又破之。

鬲县五姓反,逐其守长。诸将曰:“朝击鬲,暮可拔也。”汉怒曰:“敢至鬲下者斩!使鬲反者,守长罪。”移檄告郡,〔使〕(牧)收守长,欲斩之。诸将皆窃言︰“不击五姓,反欲斩守长乎?”汉乃使人谓五姓曰:“守长无状,复取五姓财物,与寇掠无异,今已收〔系〕(击)斩之矣。”五姓大喜,相率而降。诸将曰:“不战下人之城,非众所及也。”

尝有寇夜攻,汉军中惊扰,汉坚卧不动。军中闻汉不动,皆还按部。汉乃选精兵夜击,大破之。

是时泰山豪杰与张步连兵,汉言于上曰:“非陈俊莫能安泰山也。”于是以俊为泰山太守,行大将军事。步闻之,遣兵迎俊于嬴下,俊击,大破之。因攻下诸县,遂定泰山。

五月,上幸卢奴。初,上征彭宠,过卢奴而还。诸将问吴汉曰:“敌未破而上还,何也?”汉曰:“陛下晓兵,还必不虚。”上告诸将曰:“狡贼出魏郡,在人后,故还也。”

六月,上幸谯。

王霸、马武攻垂惠,苏茂将兵救之。马武与战不利,从霸求救。霸闭营不出,军吏争之。霸曰:“贼兵精锐,其众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武军挫退,此败道也。今坚闭,示不相救,武军困急,其战自倍。贼众疲劳,吾以精兵乘其弊,乃可克也。”贼果大出,合战良久,霸出精骑击其后,贼皆破走。茂复求战,吏士皆曰:“贼前已破,今易击也。”霸曰:“不然。苏茂远来相救,粮食不足,以久留故挑战,冀得一切之胜耳。今闭营休士,而胜可全,所谓不战而诎人兵,善之善者也。”遂闭门坚守,劳赐吏士。城中数出挑霸,霸不动,茂果引兵去。

秋八月,上幸寿春。

马武、刘隆围李宪于舒。

彭宠围蓟,朱浮不能守,单马奔京师。尚书令侯霸奏浮构成宠罪,败乱幽州,不能伏节死难,与宠相拒,罪当诛。上赦之。

冬十月,上幸宛。

朱祐、耿植围秦丰。

岑彭、傅俊击田戎于夷陵。戎破走,入蜀。彭遣积弩将军傅俊至江南,偏将军房兖至交州,班行诏书,陈国家威德。于是交州牧邓让、苍梧太守杜穆、交趾太守锡光,更始所用也,皆上书贡献,江南郡县亦信使通焉。

十二月,上幸黎丘。诏秦丰,丰出恶言。朱祐等急攻之,丰将妻子降,祐轞车送洛阳。大司马吴汉劾祐曰:“秦丰狡猾,连年固守。陛下亲逾山川,远至黎丘,开日月之信,而丰悖逆,天下所闻,当伏诛灭,以谢百姓。祐不即斩截以示四方,而废诏命,听受丰降,无将帅之任,大不敬。”上诛丰,不罪祐。

是冬,马援为隗嚣使来。

援字文渊,茂陵人。长兄况,最知名,为河南太守,封穷虏侯。〔次〕(况)兄余,中垒校尉,封致符子。次兄员,增山连率,皆二千石,封侯。援少有大志,诸兄奇之。年十馀岁,平陵朱勃与援同年,能说《韩诗》,援才能书,退有惭色。况谓援曰:“小器速成,朱勃智能尽于今日矣。后成人知谋,众事皆从汝禀受,勿畏也。”援以况欲奖励己,内以为不然焉。援受《齐诗》数年,意不能守章句,乃辞况,欲至边郡畜牧。况曰:“汝大才,当晚成。良工不示人以璞,且从所好。”治装未办,会况卒,援行丧期年,常不离墓。时朱勃以试守渭城宰,援独言︰“朱勃终当何时禀仰我!”顷之,或荐援有大略,由是为郡督邮,送罪人司命府,援皆纵遣之,因亡命北地,以畜牧为事。援父尝为牧帅令,兄员为护〔苑〕(宛)〔使〕(吏)者,故人宾客多从之。转安定、天水、陇西数郡,豪杰望风而至,宾客自环尝数十人。援田畜日广,羊五六千头,马数百群,谷万斛。乃叹曰:“凡殖财者,贵以施也,不则守钱奴耳。”乃散以赈昆弟旧故,乃还至长安。

王莽末,盗贼起,求雄杰之士,援与。原涉为颍川太守,援为汉中太守。适至官,王莽败,员亦亡去增山,俱之梁州。会隗嚣用援为绥德将军。

而公孙述称帝于蜀,嚣意未知所附,乃遣援南视。述素与援旧,以到当握手相迎也,乃盛陈陛戟见援,语言未悉,延援就客馆。述备威仪,会百官,为援立旧交之位。述罄折而入,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盛器服,宾客甚盛,欲留援。援曰:“天下雌雄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乃修饰边幅,如偶人形。此何足久留乎?”数月,辞去,还谓嚣曰:“子阳若井底蛙,妄自尊耳!不如专意东方。”

于是遣援与拒蜀侯国游先俱奉章诣京师。初到,召诣尚书。有顷,中黄门一人引入。时在宣德殿,援拜,上大笑曰:“卿遨游二帝间,见卿大惭。”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不但君择臣,臣亦择君。臣与公孙述同县,少有娱。臣前至蜀,陛戟乃见臣。臣援异方来,陛下何以知臣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上复大笑曰:“卿非刺客,顾说客耳。”援对曰:“天下倾覆,盗贼自立名姓者不可胜数。今得见陛下,寥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上壮之,使从征伐,每召见宴语,夜至天明。援才略兼人,又好纵横之画,故未得官,待诏而已。

上遣太中大夫来歙持节送援、国游先。至长安,怨家杀游先。其弟为嚣云旗将军,来歙恐其怨恨,即与援俱还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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