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古城不在这里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古城的城墙上时，它不会苏醒；当最后一颗星星在天空中闪烁时，它仍未沉睡。千百年来的居民与千百年来的过客并未让古城繁华，而一瞬间的叹息或一瞬间的迷惘却会使某一间房子的大梁倒塌。古城不欢迎作家不欢迎记者也不欢迎摄影师，它不需要被记录不需要被采访也不需要被挂在墙上。它渴望吆喝渴望驼铃渴望孩子的笑，但现在只剩喇叭只剩残壁断垣和一群群跟着导游的羊。

        它不高兴。于是它苦哭闹，打滚，发脾气。人们看着它沉默，看着它不再说话，看着它开始低语。古城从新世纪开始叹息了千百年，又迷惘了千百年。它把一分钟当成一公元又把一公元看做一分钟；直到它不再叹息不再迷惘不再沉默。它发现当时破落的现在仍在破落，它发觉当时荒凉的现在不再荒凉。古城看见现代的人用古老的方法打铁时溅出的火星便开始入睡，然后在夜晚感觉到冷光灯的照射便即刻清醒。它花了很长时间颠倒时差只为讨好居民与过客，殊不知居民在意过客而过客在意的是居民。

        它明白自己老了，但其实它还年轻。它不甘心自己认不出当年最有名的家族的院子，却没看到那棵年幼的柳树上搭建了几百年的鸽子巢已经完工。它不知道当年从这里走出去的女孩子能不能站在盘子上跳舞，它只知道那条翻新了一遍又一遍的街道下埋着谁家的老祖宗。

        古城想起来了，想起来那天下葬以后谁家的孩子跪在屋里哭了很久很久，想起来几天之后谁家的长子中了状元以后的锣鼓喧天，想起来某个缄默的夜晚的一声啼哭，想起某个下雨的清晨城里私塾传来的齐声诵读。它的记忆里有一个人的爱与所有人的恨，有所有人的死和一个人的生。它哭了，因为它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一座城，一座孤岛，一座被现代工艺包装起来的残次品。它无法向别人展示数个世纪后留下来的遗产，只能摧毁一堵堵墙和一个个屋顶来刻画那横跨几个朝代更迭之后的伤疤。

        它抑郁它悲愤它啜泣不止，于是天开始阴暗开始下雨直至灯火阑珊。它没有足够的耐心去读它的传记，也懒得去思考那每一个文字背后的故事。陈年的傲慢和孤僻缩小了它的格局，于是这座城再也没有了干燥的时候。它试图用自己的已知去换取未知，却不愿意接受它读不懂，看不透的事实。岁月没有义务让它理解，它也放弃了让居民与过客理解它的权利。它关闭了镇史馆，关闭了铁匠铺，关闭了谁家的大院，关闭了关帝庙，文化巷和当初出过状元的人家的木门。

        它不是畜生不是宠物也不是人。它是一座城，古城。

        它眼看着鸽子飞来又飞去找不着自己的巢也不告诉那只乌鸦它是白色的。

        它忘记了那十八个院子的年久失修最后任由所有东西在那里腐烂最后化为尘埃被一阵不知名的风吹散飘得到处都是迷了几十个游客的眼睛。

        它走向过去它排斥未来它怀念以前的哭以前的笑以前的一切以至于站在现在全是面馆的街道尽头欢迎那些早已死去的人。

        它知道它明白它了解这一切只因为——

        它不在这里。

于2020年9月16日游大阳古城。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