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如歌(一)
“……谦亨弟子高居亓,乖戾不驯、心怀魔障,于门内比武时重伤同门……拒不悔改……”
金顶之下,有一人长身鹤立,如劲松傲然。他残破的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风华未折,反而更添凌厉。
夕晖昏昏,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影子慢慢越过干涸的血迹,越过高高的台阶,越过层叠的人墙,最终落在被搀扶着的一受伤的武当弟子身上——高居亓分明位于所有人之下,对着那人却颇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乍对上极寒的目光,那人瑟缩一下,随即朝高居亓挑衅一笑——不过一个“阶下囚”罢了。反正其他师兄弟和长老们都背对着自己。
“……现将高居亓禁足于后山静室,闭门思过三个月,任何人都不得探望……即刻执行!”
高居亓听见自己喉间发出一声带着血腥味的冷笑:
“呵……弟子——领罚。”
夕阳终于坠入西山。
一轮明月悄然挂在天幕。
……
“吱——嘎——”
竹制的床还算结实,哪怕同时躺两三个成年男子也不会散架。不过这床的年纪比萧居棠的还大些,即便是一阵轻风吹来也能造作地发出点声音,好似要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着实扰人心烦。
月上中天,床上的人却没有丝毫睡意。高居亓再次翻了个身,只觉得这春日的夜晚格外寒冷,把他的伤口都冻得发麻——这种感觉陌生而熟悉——记忆中好似也有这么一场倒春寒,一个遍体鳞伤的人。
人一旦睡不着就容易想东想西。高居亓支起上身,从领口处的夹层里取出一方洗得发白的手帕。借着略显惨淡的月光,高居亓的目光落在帕子的一角,那里绣了个“歌”字。他盯着有些脱线的字样,神情逐渐恍惚。
……
“兔崽子站住!给我追,别让这小子跑了!”
“是!”
“快追!”
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人手一根长棍,对前面瘦弱而白净的男孩子穷追不舍。
“不能……不能被追上……会死的……”男孩子已有些神志不清,只靠一股意念机械地狂奔。
可到底体型和体力悬殊,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臭小子,看打!”
耳边传来木棍劈开空气的嘶鸣,男孩子脚下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那汉子反应不及,随着惯性狠狠地摔在地上,连带着后面几人一同摔了个叠罗汉,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男孩子顾不得看笑话,他趁此机会赶紧起身,手脚并用地朝着一旁的灌木丛窜了进去,不料一脚踩空,咕噜噜滚下斜坡。
领头的大汉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同伴,看了眼乱石嶙峋的斜坡“呸”了一声,道:“都起来!往那边绕过去找,从这个地方掉下去,老子就不信他还能有力气跑了!”
“老大,要不算了……”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大汉狠狠甩了一巴掌。大汉拎起他的衣服,一脸阴鸷:“这小子是花鸨子准备亲自调教的摇钱树,你不想活,老子还不想死!”
“是是是,我这就去找!”
“快走快走……”
在“花鸨子”的“鞭策”下,一行人抄小路很快来到了斜坡底部。这里有杂乱的枯草,有动物的尸骨,有锋利的碎石,有斑驳的血迹……唯独没了男孩子的踪迹。
“妈的,人呢?”领头之人暴跳如雷,一拳砸到身旁树干上,“搜!”
汉子们几乎将斜坡翻了个底朝天。眼瞧着天都要黑了,还是没能找到男孩子,一时间又气又恐。
“老大,这可怎么办啊?”一想到花鸨子那些层出不穷的折磨手段,那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领头人拧眉思索了一番,然后一咬牙道:“我回去找花鸨子增派人手,你们分头去找那臭小子。不过保险起见,你们最好再寻个好苗子来应对花鸨子。”
“是,老大!”
汉子们分头行动,很快不见了踪影。有个机灵的还特地藏在暗处等男孩“去而复返”,谁知被早春的寒风吹得鼻涕横流也没看到个人影,这才匆匆离去。
所以一个受了伤、透支了体力的活人小孩能跑去哪?
……
男孩子是被饿醒的。
睁眼时发现自己没有疼到无法动弹还愣了好一会儿。
他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在一个昏暗的小屋子里。屋内的摆设简陋到寒酸,只一床一桌两椅罢了,跟先前在花鸨子楼里贵气艳俗的装饰天差地别。
但男孩子很高兴——他似乎得救了。
可是谁救了他?那人又是如何带着他躲过那群凶神恶煞的打手的?
男孩子发起了呆,忽听得门板“吱呀”叫了一声。抬头望去,一看起来比他还瘦小的精致小孩携寒风进入——好可爱的妹妹,他想。
“是你救了我吗?”男孩子试探着问道。
来人不答,只是把手中破了个口的碗往前一递:喝药。
男孩子看看可爱妹妹,又看看碗里黑漆漆的药汁,最终闭眼,拿起碗一口气干了。
“咳!咳咳咳……”
由于喝得太急,他被呛到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身旁的小人抿了抿嘴,还是伸出了手帮他拍背,小心地为他顺气。待男孩子缓过来了,他又递上一块手帕示意他擦擦嘴。
“谢谢!”男孩子感激地接过,“我叫高流,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妹妹你妹!”哪知“妹妹”闻言居然生气了,“啪”地给了他一巴掌,“小爷我是带把的!”
妹妹的脾气意外地有些大呢。
高流倒在床上晕晕乎乎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