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山魈井


一、
近来隔壁乡并不太平,发生了小孩子失而复得的怪事。
初时有十六个小孩子丢失了,乡里人很着急,以为是人贩子进村。就在大家伙大张旗鼓搜索时,十六个小孩子自己跑回来了十一个。
这十一个小孩被吓坏了,九个人浑浑噩噩说不出话,还有两个已经被吓成傻子。
隔壁乡里的灵媒是麻七,和我一样也是个半只脚踏入行里的三流灵媒。不过他长我几岁,见识和经历都比我多,一眼就看出这是小娃儿被山里的魈怪套了魂。
可是这一次丢了十六个,只回来十一个,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麻七见这情况看出这件事他一人处理不来,于是请了十里八乡大灵媒过去帮手。
做我们这行,总会遇到一些难以处理的棘手事件。邀请十里八乡的同行帮忙,这种行为并不罕见。
但我这种三流灵媒,一般是不会有人邀请。只有那种大事件,才会需要我们这种有点“专业知识”,但知识又不多的业余人士打打下手。
许多时候,我宁愿这种事少发生一些,也好过赚那三五块钱的辛苦费。
但很不凑巧,这次的事情需要我们这些人帮手,于是我也应了这求援,坐车来到槐花乡。
槐花乡可比我住的石明村要繁荣得多,是个大乡。光是从城里来的大巴线路就有三条,概因为这里种着许多棉石药材,所以外来的人也很多。
我运气不错,在那班大巴车上遇到隔临村的大灵媒:葛婆和阿七叔。这两位老人家一位是问米大拿,一位是易数高手,至于其中有多少水分,我是分不清的。
葛婆和阿七叔和我这种比较宅的灵媒不同,他们对槐花乡很熟悉,跟着他们下车,一路就来到槐花乡公祠。这里早已经聚集附近十里八乡的许多人,有我认识的,自然也有不认识的。
不得不说,做我们这行,造型真的十分重要。
以葛婆为例,一身青布袍上打着许多补丁,看似是一个十分普通的老太太。可实际上这身青袍也是有些讲究,补丁是从百家纳衣制成,聚百家烟火气织成的百纳衣。
当然了,这在普通人眼里,依旧只是一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
类似的行头其实有挺多,百衲衣,六岁袍,身上挂得丁零当啷,和修剪子的匠人一般装束的,也大有人在。
这次主要进山的大灵媒苏不语先生和罗金金先生早也已经到了,他们对于这次事件其实很是关注,毕竟还关乎着失踪的五个小孩。
像我这种三流小灵媒,并不太能理解两位大师口中的一些古旧。什么灵犬抬棺,阴兵过境,他们几乎将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都猜测了一遍。但一切的猜测,总要等他们进山之后才能知道真相。
从某种定义上来说,灵媒在公祠里三五成堆坐在一起“讨论业务”,这种名场面有些眼熟,很像是村东头逢年过节时,七大姑八大姨汇聚成的情报网。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还在等些什么,就连本地灵媒麻七以及槐花乡的村老都不见人影。
约莫到了正午,乡里人安排我们草草的吃了些大锅饭,麻七和村里的人这才姗姗来迟。看他们面色铁青的模样,我心里不免暗自有些打鼓,看来这次的活计不太简单。
果不其然,麻七身后走着一个老太太。这老太太戴着黑色罩纱遮住面容,身上穿着一套灰色长袍,传闻长袍上的纹路是用赤枭鲜血所绘制,是什么符咒来的。老太被人搀扶着,是一个一看就很是顽劣的臭丫头。
一见到这两人,我就头皮发麻。
老太太是麻胡村白婆婆,当年传说麻胡村里闹麻风,又遭了鬼凤灾,全靠白婆婆镇压。总的来说这位老太太也算是一位大能,只不过与收养我的已故胡婆婆是死对头。
小时候,这俩老太太经常碰面死掐,结果倒霉的自然是我这学艺不精的小屁孩。
等我长大以后,白婆婆也收了个孤儿当徒弟,也就是那个臭丫头白芷。白婆婆虽然手黑了点,最起码还会手下留情。白芷这丫头下手更黑,每每和她放对,最后受伤的总是我。
胡婆婆去世后,白婆婆也曾来看过,给我留下不少保命的玩意。后来我才明白,这俩老太哪里是死对头。按后来的说法,她们纯纯就是喜欢互掐的闺蜜罢了。
见到这一老一小出现,我本能就猫阿七叔身后去了。
我被白婆婆整治这点破事也不算什么秘辛,阿七叔一边偷笑一边帮我做掩护。
白婆婆和麻七那些人一溜烟就过去了,只有白芷那个臭丫头冲阿七叔眨巴了下眼睛。以她的尿性,绝对是看到我了。
当即我就有一种惹不起,咱就躲得起的想法,想要拔腿就溜。当然,也只是想想。
白婆婆比其他两位先生早到了两天,让麻七领着她进山转了一圈,耽搁到今天才出来。带来的,自然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大抵是山脉震动,山缺无灵等等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再就是山里的那些活物也不太安分,让槐花乡里的乡民这段时间不要进山了,怕时间一长,出事的可不止是小孩子了。
这话一出,附近的乡民也坐不住。毕竟槐花乡有大半药材都在山上的药田里,这要是不能上山,不就等于断了活计。
相比较乡民,苏不语和罗金金两位先生的脸色更加凝重一些,显然是白婆婆的话里有一些我不太能理解的东西。
苏不语先生道:“白老太太,这要是这么说的话,盗童的可不像是山魈,这些妖物可从来不会将孩童送回来。”
罗金金先生沉吟道:“《黄石本纪》冯章录事有记载,旧石乱有灵,名鞘。是食童,闻月七则生归。归之不智,有夺乃还。白老太太见的莫不是这所谓的鞘灵?”
当时罗先生这话我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为了理解通顺,我还是提前将后来知道的事情简单描述一下。
就说有本书里记载,每当山崩的时候就会有怪灵出现,名字叫做鞘。鞘会吃小孩子,但是每逢月圆过七时,被抓的人就会被放归。回来的人会变得呆呆傻傻,只有找到鞘才能让人恢复正常。
白婆婆的表情全盖在黑纱下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才说:“老太婆我活了这么多年,见到的怪事不少,这山上的事邪性得很。那些个实力不行的后辈,就留在山下帮忙看着点,”
听到这话,我顿时感觉有点慌。
当年村子里闹鬼域的时候,胡婆婆临上山前也说了类似的话,结果就是重伤回来,最后死在了家里。
公祠里一众灵媒听到白婆婆的话,顿时也不禁骚动起来。
三位大灵媒定下基调以后,乡老们也是巴不得这件事尽快处理。一直等在门外的剩下五个小孩的爹娘,也是苦苦哀求,当场就跪了下来。
此时距离孩子失踪已经整整过去五天,我们这些人心里都明白,剩下那五个孩子只怕…
二、
白婆婆说山里的迷障要到晚上才能出现,只有那个时候进山才能找到那端倪。
于是我们白天先做好了准备,槐花乡也将进山的路都封起来,只等夜晚来临。
趁着白芷那丫头去忙别的事情,我背着家伙事儿就来找白婆婆。
白婆婆在山里转了两天,此刻正躺椅子上歇着,我还没进院门,她老人家就已经让我进去。
“背包里那些东西,自个儿留着吧。老太婆活了这么多年,好东西可比你多得多。一旦入夜,自个儿保命要紧。我可不想到了下边儿,还要和那臭婆子拌嘴没看好你这小娃儿。”
白婆婆见我这副模样,不难猜出我来做什么。
可我这么多年和村子里的三姑六婆打交道,也知道点其中的门道,更加清楚白婆婆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这浑身上下唯一能够上得了台面的,就只有胡婆婆留给我的那根百年雷击桃木。
没有一定点犹豫,我就将这护身的桃木杖塞到了白婆婆的手里。故作腼腆的笑了笑:“胡婆婆要知道我就这么看你进山什么都不做,她估计也会从下边跳出来打我屁股。”
我估摸着白婆婆黑纱下应该是笑了,大概是想到我这么大个人还会被胡婆婆追着打,索性就用桃木棍点了点我:“成,就当老婆子我先借用一下。你这小娃儿可比那臭婆子好得多,一会进山你别跟,就在外边守着。真有事,就去城里找陈氏道堂那毛娃儿。”
能被白婆婆称作毛娃子,也就只有陈氏道堂里的陈师,不过按年龄来算,白婆婆称陈师为毛娃儿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见我点头答应,白婆婆也不留我,让我快些离开。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离开不久后,白芷那臭丫头才气呼呼的回来,看样子是去堵我没堵着。
嗯,白婆婆其实人挺好的。
…
三、
月色当空的时候,乡老让四个胆大的乡民带路,麻七则背着白婆婆,连同苏不语和罗金金两位大灵媒,一行八人浩浩荡荡进山了。
大概是白婆婆有关照,我被安排在山口外围附近守着,隔着老远就能看到进山的一行人。
也可以看出白婆婆对这趟进山之行并不看好,平日里跟在身边的白芷都不让随行。白芷那丫头很生气,可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山外呆着。
白婆婆一行人进山以后,我们就在山下紧守着各处山老位和土地位,只希望这次事情能平平安安处理掉。
但是能被记录下来的事情,又能是什么好想与的事情。
白婆婆进山之后我始终有些心绪不宁,眼眉一直跳。为求心安,又续上了三柱清香。抬头望去,本是月明星稀之夜,乌云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压至。
见状我更是没来由的心慌,下意识朝着山里看去。山里隐隐浮现白雾,霜露降下后,更是能够感觉到温度正在快速下降。
“时雨,出事了!”
不祥的预感才刚刚浮现,身后就传来了白芷那丫头的声音。
白芷一脸慌张,更糟心的是,我看到这丫头手里居然拿着我借给白婆婆的那根百年雷击桃木棍。
“白芷,白婆婆她…”
还没等我说全一句话,白芷已经急迫的说:“婆婆出事了,我们快进山去!”
我一把抓住这脱缰的丫头,强迫自己镇静的问道:“你先等等,先告诉我你知道多少?咱俩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进去,不是去送死么?”
白芷看了眼逐渐被迷雾笼罩的大山,咬咬牙快速的将她偷听到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按照白婆婆的说法,乡里小孩失踪,是因为本地山龙王被吵醒了。山龙王一醒,山里会出现蜃气,人闻了就会丢魄,闻多了连小命都会丢掉。
山龙王也不想害人,可是它也不能动,一动整个槐花乡就没了。
它只能拜托白婆婆帮忙封住大山的气窍,这样就不会危害整座大山。只要气窍一封,山龙王很快就能睡过去,槐花乡也就安全了。
我有些说不出话来,毕竟平时我也就是个叫叫魂,经常坑蒙拐骗的小灵媒。一不善请神奉仙,二不专呼风唤雨,这一下子牵扯到山龙王这等层面上的庞然大物,想要我能挺直腰板面对,也不太现实。
不过有一点我到是想明白了,这漫山的白雾多半就是白婆婆所说的蜃气。眼见白雾漫山,围绕着大山坐下的山老位和土地位发挥作用,开始肉眼可见的限制白雾。其他人慌不慌不知道,最起码我眼前的白芷是坐不住了。
“时雨,你快跟我进山救婆婆!”
毕竟是心里没有底,我只是脸上稍微露出犹豫的表情,白芷就已经气呼呼的推开我:“你不去我自己去,亏婆婆对你那么好!”
坐下的山老位不能随意起身,我喊了几声白芷不听,独自消失在逐渐浓郁的白雾中。
我只能让一旁帮忙的乡民帮忙看着山老位的清香,抓紧时间回乡公所里给陈师打了个电话。
等我做完这一切,整座大山已经被迷雾笼罩,靠近内侧的土地位基本也被吞没,那附近的人都撤出来了,距离白芷进山时间也过去二十分钟。
按理说,遇到这种情况,只能找更厉害的大灵媒来帮忙。我这种三流灵媒,还是不要自找死路的好。
但我一再告诉自己,这不是为了去救白芷那臭丫头,是为了救白婆婆以及胡婆婆的遗物不能丢在山里。饶是如此,我心里还是不停的打鼓。
葛婆和阿七叔知道我要进山,象征性过来劝了两句。
我本该借着这个台阶顺势而下,可临到关键时候,却还是咬牙坚持进山去。检查了带来的家伙事,连陈师给我的紫符都拿在手中,我这才一头扎进浓雾里。
毅然决然冲进浓雾里,说不后悔那是骗人的。最起码我的心里直发毛,将陈师给我的黄符按在双肩,权当领个心安。
槐花乡的大山我来过,每年忙碌时,总会请十里八乡的人来帮工。小时候家里揭不开锅,胡婆婆也会带我来帮忙。
虽说白婆婆不让我进山,但我多少也了解到白婆婆说的地方,其实就是旧时的山神庙,只不过年久失修废弃掉了。
大山不深,加上乡民开垦药田,如果往日很容易就能循着路上山。而今我虽然也是沿着山路行走,却看不到路两侧究竟是什么情况。
白雾皑皑,周围一片死寂,大山里仿佛就剩下我一个人。越是这种情况,就越让我想起上次在城里阳关路那次的经历。这时候但凡有一点声响,或许就能让我炸毛。只不过这一次,我的手中没有了趁手的兵器。
在这种天气下进山,很快就会对时间和空间都失去把控。我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可能是三五分钟,也可能是三五十分钟。
四周安静得连一点虫鸣鸟叫都没有,我也巴不得四周出现点声音,毕竟这太压抑了。
就在我犹豫是否要转身下山之际,忽然觉得肩膀一阵灼烧的疼痛。
我连忙伸手去拍,这才发现肩膀上的黄符已经发黑,上面的朱砂也呈现出诡异焦黑。
前方忽然传来白芷那丫头破口大骂的声音,似乎是遇到了什么。
我顿时精神一振,拽着平日供奉的老珠白石循着声音冲去。很快就离开道路,冲进一片药田里。
这时正弥漫着大雾,我在药田里跌跌撞撞,摔倒爬起不知道几次,总算在白芷的声音消失之前赶到现场。
大概是白芷手中的百年桃木棍起了作用,附近白雾被驱散许多。只是我看见的白芷身边空无一人,这丫头双目无神,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拿着桃木棍四处挥舞。
常年在乡间行走,这情况我可没少见,这是被吸太多瘴被迷了心智。
我趁着这丫头转身的空档,猛的冲上去夺下桃木棍,套着老珠的手掌拍在白芷的脑门上。白芷一阵后仰,我顺手接住她猛掐人中。
这丫头一阵杀猪似的嚎叫,然后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我顿时有些无语,像我们这种干灵媒的,五弊三缺不在少数,体质有强有弱。但像这丫头这样吸点瘴就昏迷的,似乎也不多见。
以前胡婆婆拜的野仙不在少数,让我拜了不少干爹干娘祖奶奶。虽说到现在为止,这些干爹干娘祖奶奶回应次数相当少,但胡婆婆故去之后,往日的祭拜我也不曾少过。
这诸多爹娘祖奶奶里,有一个干娘叫白叽娘娘,这位干娘算是少数与我有契的大能,契物是一条红线串着泛青的铜钱。
我将白芷背在背上,从胸口诸多挂件里找出那个铜钱。
“契儿娃儿哟~娘娘白心~“
“绕路过三匝~娃儿扑路~“
有所谓唱三声运衰,莫不穷途不请仙。
胡婆婆以前也再三告诫我,这些个爹娘祖奶奶有脾气好,也有脾气孬。轻易不得请他们出手,出手必有代价。可以敬他们,却最好不要请动他们。
不过这山这么诡异,我其实也有些胆怯,找到白芷就想请白叽娘娘带我下山。唱的那叫孙儿话,算是山歌的一种,这位干娘喜欢听(胡婆婆语)。
事实上,我也就只会那一两句。刚刚唱完孙儿话,低声默念:“干娘帮帮我,带我下山逃命。“
忽然就觉得头顶一阵发凉,仿佛有一只冰凉手掌搭在头上,一个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这小崽,平日做些坑蒙勾当胡混日子就是了,今儿个跑来这险地送死。你那些干娘干爹不叫,却偏儿找我来,好不孝顺。”
我心中一惊,生怕这位干娘生气,讪笑着正要说话,耳边却又传来幽幽叹气声。
“胡芳也不晓事,收了你却又推给我。也罢,听你一声干娘,便保你这一路周全。回去少不得供奉!”
我一听连连点头,最起码口里的干娘叫得更加勤快。
这山确实如白婆婆所说,犯着一股子邪性。就算有白叽娘娘指引,我也始终感觉到有什么在窥视着我。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趟山终究还是下不成了。
正当白叽娘娘指引我走回山道上,远处赫然传来苏不语先生的惨叫声。
我这眉头没来由一跳,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怎的?你这小崽还想逞能?”
白叽娘娘的声音依旧幽幽然,很难让人听出喜怒。
我总不能说,我那该死的热血感让我想要回头吧?
“唉,胡芳聪明,怎生收的崽儿如此莽撞。你叫时雨,时过不若雨歇。若这番下山,心中必定不畅快。想回头便回头吧。”
我紧了紧背上昏迷的臭丫头,理智告诉我应该先把这丫头送下山。但若是这次下山,再上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而且这臭丫头绝对会恨我一辈子。
想到这里,我索性转身朝着山上的方向跑。
越往上跑,地面上的痕迹也就越来越多。有敞路的白绫,也有开道的纸钱。这些东西散落一地,也就证明干娘给我指的路对上了。
沿路往上,前边忽然出现几具动物尸体。浑身青毛,蹄生利爪,鼻红面青又长獠牙。
“小崽,这是青魈。山王爷游猎的游犬,你们这是惹到大麻烦了!”
还没等我认出这是什么东西,干娘就已经发话了。虽然我不大明白山王爷和白婆婆口中的山龙王是不是同一位,但又是游猎又是游犬的,已经让我感觉到白婆婆他们似乎惹了不能惹的家伙。
前方已经隐隐能够听到不少动静,我这越发心慌,顾不得白叽娘娘的话,提着桃木棍就冲了上去。
平心而论,我应该是附近这片乡里最没有水准的灵媒了。上阵除了胡婆婆教的那些假把式,一套不知经常失灵的言灵术法,剩下全靠手中这根桃木棍,和一个莽夫其实没什么区别。
我的脚下本来是山路,可忽然一脚踩空,我背着臭丫头囫囵个儿,一个不落的全往下摔。好在反应够快,将白芷脑袋抱在怀里,俩人摔得七荤八素,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
“你这娃儿,我不是让你别来?怎么还把阿芷也带来了?你背后这是…白娘娘?”
我还没看清四周的情况,耳边就传来了白婆婆的声音。
抬眼望去,白婆婆靠着一边的墙壁坐着,腿上有血已经受伤。苏不语先生倒在地上,同样身上有血不知生死。
放眼望去,远处朦胧的白雾中,隐约有人影在上下翻动。抬头往上看,才发现我摔下来的地方居然是一个大洞。
墙壁上有许多我看不懂的图案,像是灵咒,又像是文字。
我将白芷放在白婆婆身边,苦笑着为她包扎伤口:“您老既然不想让这丫头进山,一开始就不该带她过来。我去帮忙了,您自己小心些。“
说罢,我将陈师送给我数量最少的紫符全部交给白婆婆,一头冲进白雾里。
“小崽,这里是山魈井,山王爷养游犬的地方。这里该是生人到不了的地方,恁怎得打开了洞口?“
白叽娘娘认出了这鬼地方的来历,不由得很诧异。
我只能简单将小孩子失踪的事情描述一遍,毕竟眼前的迷雾里,还传来其他人的呼喊。
“照你这么说,这附近有人在用孩童做活人祭呢!”
听到白叽娘娘的话,我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咱也不是什么没见识的人,听胡婆婆说过,以前的人很是愚昧,除了拿三牲五谷祭祀,有时候活人也会被当成祭品祭祀。
我钻出前方迷雾,只见一些头戴面具的古怪青毛怪兽正在四周嘶吼翻滚。
此前一直失踪的罗金金先生和其他乡民被困在中间,他们护住四个孩童,用手中裹着符箓的柴刀保护自身。
正在围攻的青魈见我这个不速之客,顿时就分出几个朝我扑来。
我这人,自小对棍棒特别钟爱。当初一根木棍在村里赶狗逐鸡,好不人嫌狗憎。
此时面对这些诡异的青魈,我竟有种回到小时候为非作歹的错觉。
一棍敲在那青魈的脑袋上,一听就是一个好头!
那青魈哀嚎着退去,另外几只可没有退缩,趁着这个机会就要将我扑倒。
这一交手,我觉得这些个家伙和干娘口中说的那种游犬似乎不是一个物种。捕猎技巧瓜皮得很,咚咚几声就接连验证了几个好头,将青魈一一击退,也引起了那边其他人的注意。
我觉得他们一定不认识我,因为罗金金先生见到我后就开始大喊。
“那边的小兄弟,快往山洞里去!只要封住窍穴口,这些妖物就会散去!”
我也没有多想,答应了一声,抬手一棍又敲出一个好头,顺着罗金金先生指着的方向冲进去。
山洞里很黑,但不知道为什么里面居然已经有篝火点燃。除掉少部分山壁以外,竟有石砖砌成的墙壁。
“小崽,这地方邪性得很,我进不去了。”
耳边传来干娘的声音,我这还没有说话呢,头顶那股凉意已经消散了。
我连忙喊了几声,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这时要说心里不发毛,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想到外边被青魈围攻的众人,呃…更确切的说,是白婆婆和白芷两人,干脆心一横冲了进去。
好在这地方没什么机关陷阱,除了时不时会冒出一只青魈贡献一个好头以外,倒也不见什么意外。
我只跑了不到百米,前方就豁然开朗。
只见一朵诡异的云漂浮在洞窟中央的高地,我在这里看见最后的小孩,以及预料之外的人——麻七。
麻七正抱着孩子,并没有看到我到来。
我没有半点犹豫,冲上去一脚偷袭。
麻七这孙子像是后背有眼睛一样,轻易就避开了我飞来的一脚,怒喝道:“是你?时雨!你在干什么?”
我可没犹豫,朝着他怀中的小孩扑去:“你这狗东西,居然敢碰活人祭!我打的就是你!”
白叽娘娘有话在先,稍微一联想加上这一路的所见,出现在这鬼地方的人能是什么好家伙。
麻七一听顿时将孩子抛给我,骂道:“你这蠢蛋,要是我弄出活人祭,怎么可能把孩子送下山,你快看看这孩子!”
我本能接住孩子,低头看孩子的脸。明明这孩子就是乡里走失的孩子,可脸上却长满了青色绒毛,嘴角微微鼓起,显然有獠牙正在生长!
这哪里是孩子,分明就是外面的青魈!
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这个想法让人不寒而栗!
麻七敏捷捡起掉在地上的背包,从里面拉出一长串红绳串成的铜铃,上面挂满许多符咒。他将铜铃丢了过来骂道:“还不把孩子放下,快来帮忙!再不快点,大家都会死这里!”
我愣了愣,就这一会功夫,麻七的脸上已经长出点点青色毛茬。
将怀中的孩子放在地上,我连忙捡起地上的红绳,跟着麻七冲上去。
随着靠近那朵诡异云雾,地面上也逐渐多出了森森白骨,有动物的,也有人类的。这糟糕的地形,给我们向上爬增加了许多难度。
高地两侧的地面上悬挂着许多我见过或者没见过的东西,有一些是胡婆婆和白婆婆用过的巫祝祭祀之物,也有一些是来自金经轮乃至形似的法器。
这些东西显然已经在这里很多年了,上面积满了灰尘。不少器物更是因为我和麻七的到来,直接散架成碎片。
“还发什么呆,快把祭铃锁挂上!”
麻七见我还有心思发呆,不由得怒骂一声,将我喊回魂。
我一个激灵,这才将手中的红绳找个高处挂上!
红绳挂上以后,洞窟里忽然一阵空穴来风,直吹得红绳上的铃铛连连作响。
整个山洞里弥漫起一股青紫色的雾气,麻七拉着我跑下高地,抱起地上的小孩往我背上一丢,扯着我就往外跑!
“快走!气窍被封,山魈井里不容许有生人存在!”
我不大明白这是咋回事,不过看山洞里现在的情况,也清楚不能久待,背上小孩跟着麻七拔腿就跑。
一路上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坍塌的情景,只是撞见不少往回跑的青魈。这些异兽倒也没有为难我们,纷纷往山洞里跑。
逃出山洞的路格外漫长,不知道逃了多久。我们三人才逃出山洞。
洞外的迷雾已经散去,可是白婆婆和罗金金先生等人已经不在原地,只留下一个乡民在等着我们。
那人见我和麻七背着个小孩出来,连忙让我们赶紧顺着绳梯往上爬。
直到爬上高处以后,我和麻七才累瘫在地上。
…
四、
回到乡里,事情也算结束。
好消息,进山的众人都只是受伤,有人吸了些瘴,并没有人死去,只需要下山静养就能恢复过来。那些走失又回来的孩子已经渐渐恢复了神智,虽然还不能说话,但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坏消息,我背回来的那孩子,按照苏不语先生的说法,那孩子已经被山魈井影响,而今人不人鬼不鬼。
白婆婆说或许有办法拔除孩子体内的瘴,但孩子将来会怎么样无人知晓。
孩子的父母也没有办法,只能含泪让白婆婆将孩子带回去治疗。
当然,这些事与我太过遥远。
事后我凭着记忆悄悄回到山上,试图回到山魈井看看。
可围着整座山转了一圈,那诡异的山洞却已经不见了。
直到许久以后,白婆婆才告诉我,那种地方向来生人勿近。像我这种半桶水的三流灵媒,又不是能够跨越阴阳的大法师,自然找不到山魈井所在。
所以究竟那地方存不存在,都可能要画一个大问号。
就在我以为活人祭的真相可能最终石沉大海时,与我住在同一间病房休养的麻七却给出答案,很随意将真相告诉了我。
麻七比我先一步上山,他们一行人找到山魈井的所在,却没料到里面的青魈已经超过所有人能应付的范围。
苏不语和罗金金二位先生只能自身阳气为饵,让青魈围攻他们。麻七趁机偷入青魈井内挂上祭铃锁,封印气窍。
麻七进了山洞,第一眼就看到那孩子被放在一个石台上,旁边地上倒着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男人,只不过那男人已经死去多时,脸上长满青毛和獠牙,早已认不出原样来。
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这男人极有可能是试图进行活人祭的家伙。
得到这个答案,我也有些发愣。就好像挂祭铃锁时,我也担心会有什么大家伙阻挡一样。一切解决得太过轻松,反倒让我有些不适应。
我还是很在意活人祭的事情,又请来干娘询问。可因为山魈井里面邪性,干娘也只能看出有人在用孩童祭祀,唤醒山王爷。又破开山魈井里的祝祭,导致里面本该沉睡的青魈全跑出来了。
干娘走时说过,请她出来可是需要代价。终究还是干儿子,干娘吓唬了我一阵后,才说拿走了点我的运气。
得,烦心事又多一桩。
告别麻七等人,我坐上回家的大巴车,好巧不巧又与葛婆和阿七叔坐上同一辆车。
回到家先给胡婆婆的牌位上了柱香,又给各位干爹干娘祖奶奶上了供奉。然后我就知道干娘口中拿走我的运气是怎么一回事了…
白芷那个臭丫头推开我家的门,我人都傻了,臭丫头一脸不忿的大叫:“时雨,我离家出走了!来投奔你!”
唉…麻烦上门!真倒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