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篇】百草凋零一叶青（上）
一、千金子
正月十五，长安灯会。
华灯初上，白芷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着满街的花灯，正想仔细欣赏，不料却被身边的小女孩拽着袖子，“姐姐姐姐，前面有灯谜，你赢个花灯给我好不好？”小女孩说着便拉着白芷向前跑去，白芷无奈便也只得任由女孩拉着她过去。
猜灯谜的人很多，白苏仗着身材娇小在人群中拉着自家姐姐钻来钻去，不一会儿便停在一盏灯前，指着那盏花灯道，“姐姐，我要这只，你赢给我好不好？”白芷闻言看了看灯上的谜面——五月十五，垂下眼眸仔细想了想便轻轻勾起嘴角，扯下粘在花灯上的字条递给灯后的掌灯人，“掌灯的，谜底是‘半夏’，我可猜对了？”那掌灯的接过字条，又对照一旁的谜底簿子看了看，对着白芷笑道：“小姐聪敏，谜底正是‘半夏’。”说罢便将花灯递与白芷，白芷接过花灯拿给自家妹妹，余光撇到旁边一盏觉得十分欢喜，看了谜面正想撕下，不料却被人抢了先。
“谜底是‘独活’对吗？”声音清朗，白芷闻声一愣，抬头只见青衣男子披着一件墨色的大氅，剑眉星目，笑着接过花灯。
叶青接过花灯，转过身却看见一张略施粉黛的脸，穿着白色的冬衣怔怔地看着自己，当下也愣了愣，随即把手中的花灯递到白芷面前，“姑娘可是看中这盏花灯了？”白芷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小女子方才正想去解这谜面，不料被公子抢了先，这才失了礼数，让公子见笑了。”白芷说着便对叶青盈盈一拜，叶青见状也急忙拱手还礼，“姑娘说的哪里话，在下不过一时兴起才扯下这谜面，不料夺了姑娘所爱，既如此这花灯赠与姑娘便是。”
白芷正要推脱，一旁的白苏便抢先接过递给姐姐，对着叶青笑眯眯道，“那就谢谢这位公子了，”说着便指着不远处的小摊道：“姐姐，那儿有画糖人的，我要吃那个。”白芷只得对着叶青抱歉地笑了笑，便被妹妹拉着离开。
“姐姐我要吃这个！”白苏指着一个糖人道，白芷应了一声，取出荷包付了钱，转过身却发现白苏人不见了，当下不由得着急，“阿苏——！阿苏你在哪儿啊？”
叶青正有些出神地看着白衣少女离去的方向，忽地觉得衣角扯动，低头便见刚刚的小女孩儿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大个子，我家住城东百草堂，姐姐年方十六尚未婚配。”说罢便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当下便跑了回去，白芷责怪了她几句，之后姐妹二人便牵着手离开。
叶青看着两人消失在人群中，心中却不由得默念着，城东…百草堂白家吗。
长安城东的百草堂是百年老店，历代家主医术精湛，看病的价格公道，遇到穷苦人家甚至还减免价钱，因此在长安城很有名望，虽不是达官显贵之家，却也算得名门。白芷是白家二小姐，大哥白敛，小妹白苏，白家老爷子倒是把家传绝学继承得彻底，三个孩子一连都起了药名。
“我敢打赌，爹爹当年给我们取名字的时候，一定是看着咱家药柜取的，”白苏看着自家陈旧的药柜感叹道，白芷闻言拿着医术轻轻打了她一下，“再不看书晚上你就吃黄连焖饭吧。”白苏闻言整张脸都皱到一起，想起那苦到恶心的味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便乖乖看书，然而看了不到半晌便又坐不住了，“姐姐，你说大哥能顺利考上太医吗？”
“若是连大哥都考不上，那太医院也真的是后继无人了，”白芷随口应道，“看来我该看看家里的黄连还剩多少，干脆晚上一起煮了——”
“姐姐饶命！”白苏赶紧告饶，昨日她在灯会上乱跑，今日一早就吃到了黄连粥。白苏正想接着看书，余光却不经意瞥到白芷手里的书，当下便意味深长地笑了，“姐姐看了半晌怎么还在看这页？莫不是上面的字姐姐都认不得在发愁？”说着便抢走白芷手里的书，“独活当归酒…哎呀呀，姐姐你是不认得这‘独活’二字呢，还是不认得‘当归’二字？我知道了，一定是川芎和这熟地黄——”
“家中黄连还有两斤，虽然不多，但晚上还是一并煮了吧。”白芷轻轻开口，白苏当时便闭了嘴，把书换给白芷，过了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姐姐…是在想灯会上的那位公子吧？”白芷闻言转过头不置可否地看着她，“看来两斤黄连还是少了。”于是从此白苏便乖乖闭嘴，绝口不提灯会上的事。
这日病人甚多，白敛正在太医院应考，白苏年纪尚小，于是帮忙诊治的担子便只有白芷一个人帮父亲分担。白芷一首把脉一手写着方子，头也不抬，医家的望闻问切她只占了最后一样，来人见状不由得摇头失笑，开口道：“在下近日思虑过度，有些头痛，不知该如何医治？”
白芷一时只觉得清朗的声音有些耳熟听着十分舒服，却也没多想，看了看方子便开口道，“那我再加白芷二钱吧，病中不宜多思，回去之后注意些。”说着写了方子递给来人，抬起头的一瞬间却愣在那里，来人剑眉星目，一袭青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白家当真是出名医，姑娘不望不闻不问，单单切脉就给在下开了方子。”
白芷闻言微微红了脸，见后面没了病人，便也只得开口，“小女子再给公子看看便是。”叶青摆摆手，“不必了，小小风寒而已。”说着起身，笑意满满地对白芷一拱手，“在下叶青，见过白家二千金。”
二、使君子
近年来南疆战事吃紧，朝廷对兵部多为倚重，长安叶家一时之间风头无两，门庭若市，每日来往叶府的人络绎不绝，而叶府公子叶青也成为长安达官显贵争相攀亲的对象。
那日灯会初见，叶青虽是一袭青衣，待她也彬彬有礼，但眉宇之间的锐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白芷当时便知道叶青绝非普通的读书人，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叶府的公子。白芷整理了东西，正想背起背篓去山上，却听见几人闲聊，不由得停了动作，留神听他们谈话。
“听说了吗？定北侯爷想和叶家结亲，过些日子就要去请人说媒了。”
“听说了，我还听说丞相府的千金说非叶公子不嫁呢，叶府真是好大面子啊。”
听着店里的人们嚼舌根，白芷不由得轻轻皱眉，背起背篓，看了看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叶青，“走吧。”叶青便从善如流地跟上，“令兄入职太医院，在下还未恭喜。”白芷闻言转头看了叶青半晌，不说话，继续朝山上走去。初春时节，树木抽出新芽，草色却是遥见近无，叶青一路跟着白芷，见她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白芷似乎是生气了，只得有些犹豫地开口，“白姑娘…方才，在下可是说错了什么吗？”
白芷闻言看着叶青，眨了眨眼睛，半晌才轻轻开口，“叶公子当真认为入朝为官是好事吗？”叶青闻言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白芷见状便继续往前走，“且不说官场险恶，单单伴君如伴虎便足够白家万劫不复了。”
“有叶家在，不会让令兄出事的。”知道白芷所虑，叶青不由得开口宽慰，白芷听到这话却轻叹一口气，“现在战事吃紧叶家满门才得重用，若战事稍缓，陛下只怕不会让叶家独大。”那一刻叶青才知道，面前的女子并非只是饱读诗书精通药理，当下便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了几分。
初春草木刚刚发芽，白芷也没指望能采到什么草药，看了看往年采药的几个地点是否如往常一样抽出新芽，又随手捡了些枯木便准备回家。
“这个季节山路湿滑难行，白姑娘小心些，”叶青一边说着一边探路，在坡底站稳便向白芷伸出手，白芷也为多想便搭上了叶青的手，谁知脚下一滑，正要摔倒就被叶青稳稳地接住，整个人都被叶青抱在怀里，当下一愣便红着脸推开叶青，正想整理衣服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叶青死死握住，怎么抽都抽不回来，抬头只见叶青一双星眸望着自己，“阿芷…改日我便让我爹登门提亲可好？”
想起先前听过的闲言碎语，白芷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什么话也没说便下了山走回城里，叶青便赶忙追了上去，“阿芷，阿芷你慢些当心摔了！”白芷也没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叶青终究是拗不过他，“我收回刚刚的话行了吧？阿芷你别生气啊，我知道是我唐突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听见这话白芷才停下脚步，看了他半晌，“叶府富贵，白家不敢高攀，叶公子自有侯门相府千金相配，白芷一介民女，不敢奢望。”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叶青一个人看着白芷离开的身影怔怔出神。
这个季节正是百草堂最忙碌的时候，白芷连着几日都帮着父亲看病，今日才微微得空，看着年老的父亲，又看了看尚且年幼的白苏，大哥自太医院任职后便不能时常在家，如果连自己也嫁出去的话……白芷轻叹一口气，百草堂，看来只能由自己继承了。白芷正这么想着，忽地看到几个当兵模样的正大包大包地往外运药材，不由得一愣，“你们这是做什么？”
“姑娘不知道吗？前几日南疆传来战报，说是前线战事吃紧，陛下当即便下令三日后出征，现如今兵马已点齐，明日就要出发。南疆那个地方山高林密，瘴气浓重，毒虫毒草遍地皆是，所以我们这不着急往前线运送药材呢嘛。”为首的一个当兵的答道。白芷听了心下却一紧，猛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敢问这位大哥，可知何人领兵？”
“上将军挂帅，兵部尚书的公子作为使君一同前往。”
明日出征……白芷呆呆地愣在那里，叶青明日就要出征了，而她却现在才知道。南疆环境恶劣，气候潮湿，常有蛇蝎猛兽出没伤人，而且听说那些南蛮最是阴险狡诈，叶青心思单纯如赤子，又怎么是他们的对手？此去山高路远，归日更是遥遥无期，战场千变莫测，叶青会不会……白芷不敢接着往下想，稳了稳心神，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只是一旦知道这件事白芷便怎么也静不下心，那日之后两人便不曾见面，白芷忙着治病，以为叶青听了她的话后死心了，所以也不曾多问，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人竟要开赴生死未卜的战场。
“姐姐，”白苏扯了扯白芷的衣角，白芷一愣，“怎么？”
“叶公子来了，”白苏一脸坏笑地看着她，白芷闻言抬头望去，门外的男子剑眉星目，一袭青衫，浅笑着望着她，不是叶青又是谁？
“前几日有些事情，今日才得空来看姑娘，还望姑娘莫怪。”叶青说着便对白芷一拱手，一举一动彬彬有礼，但那声“姑娘”却在无形中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白芷不由得轻轻皱眉，却还是开口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既然要出征，定要做些准备，白芷为何要怪？”
叶青却是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白芷，“你知道了？”
“整个长安城，只怕白芷是最晚知道的了。”白芷说出这话却是有些生气了——不久前还说要到她家来提亲的人，却连这样大的事情都不告诉她。
“你别生气，我是怕你担心才没和你说的，而且前几日我确实抽不开身，也没办法告诉你啊，”见白芷生气叶青急忙解释道，看着白芷的模样却又忽地轻轻笑了，“阿芷…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白芷一愣，看着叶青没说话，脸上却微微泛红，叶青见状笑意更甚，“阿芷……若我活着回来，就到你家提亲可好？我不介意你的出身，我爹娘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你不用担心门第之见的。”
这是叶青第二次说出这句话，白芷知道他在出征前说出这句话就绝不是玩笑，只是…白芷，这样一个出色男人的爱意，你承受得起吗？他是长安叶家的公子，多少达官显贵争相要把女儿许配给他，你不过区区一介民女，又有什么资格嫁给他？况且父亲年迈，大哥入朝，小妹尚幼，你若不来担这百草堂，难道眼睁睁看着祖宗家业就此没落吗？
叶青见白芷半晌都不说话以为是她不愿意，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是在下自作多情了，让姑娘困扰是在下的不是，在下给——”
“叶青，你是军人，”白芷直直地看着叶青，轻轻开口打断他的话，“战场之上，你我都说不准，生死未卜，没有归期。叶青…我不想做寡妇。”
叶青一愣，随即垂下眼眸苦笑道，“姑娘说的是……是在下考虑不周，打扰了。”白芷看了看他，也不说话便转身回到店里，叶青轻叹一口气，便有些落寞地离开，没走多远却又听见身后传来白芷的声音，“等一下，走那么快做什么？”转过身就见白芷快步追了上来，随后把一块丝帕放在自己手里，丝帕之中似乎还装了些什么的东西。
“这白芷你随身带着，南疆林深瘴浓，常有毒物出没，若是不慎被毒物咬了，疼痛难忍，只消取一株白芷磨粉，就着白水饮下即可，”白芷一边说着一边直直地看着他，“若你那头疼的旧疾犯了，白芷也能治好。”
“阿芷…”叶青不由得开口念着她的名字，看了看手中的丝帕，上面还绣着白芷花，“你这是…”
“白芷不想做寡妇，所以还望使君珍重，纵归期遥遥，白芷也只守着这百草堂，绝不生他意。”
几年前的小短篇，当时文笔还很稚嫩，各位读者姥爷们轻拍呀~另外夜凉凉并不熟悉药性，查了一些资料但是也不敢保证准确，因此文中如有不妥之处还请指出，夜凉凉核实后会修改，谢谢读者姥爷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