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星塔》(十五、完结)
终章·落幕
“R-3,我想你也明白了吧?
600年前人们意识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已不再是自己能赋予了……
所以他们迫切需要一个能够赋予自己生存意义的存在!
这就是那六个世纪以来全人类的生活目标,于是人类努力去搜索其他智慧生命,就是为了找到自己生活的意义!
奋斗了六百多年,却还是失败了……
这就是我在星塔之中苦苦寻找的真相!”

2622年3月26日,周二,晴转多云
人类怒吼,狂笑,歇斯底里;人类自卑,堕落,又发愤图强……
人类近两个世纪的行为,就像一个重度的人格障碍患者,在努力吸引着别人的目光。
别人?可别人在哪?
哪有什么别人啊,你们是孤独的!

2622年3月31日,周日,阴转多云
这是最后一篇日记了。
前不久,反抗武装“赤锋”生产了大批幽光机甲,组织成员全体自愿转化为凝聚形态,与幽光机甲相连接,对地联总部塔发起总攻。
当然,地联军也不会无动于衷,就这么引颈受戮的,他们做了最后的挣扎——征用了与我共事过的军事科技专家,为他们加速研发超功率聚能电磁炮。
时间虽然足够研制加检验,可惜呀……量根本就没有可供投入量产的时间。
往后余生,我想是无法忘却那个悲剧场面的——总部基地的守卫军在城楼上拉着仅此一门的电磁炮,东轰一下西炸两下,全部炮手活活累倒,被凝聚态的“赤烽”队员抓住时机一个猛扑……
硝烟散尽,城楼只剩一个个伫立不倒的冰人与一束束和光同尘的胶粒……
那些商人领导早就逃往近地轨道的太空基地。
而其他小区域尚在与“赤锋”作战的地联新兵,也渐渐忍受不住兵临城下的压迫感与精神崩溃,但始终又无法摆脱大脑中被植入的“只许牺牲,不可投降”战印……
但他们知道“赤锋”都是以前一同生活的朋友、同事乃至亲人,更何况他们的纲领是缴枪投降,必优待战俘,提供思想纠正、食物水源以及安居之处……新兵们无法再昧着良心去做出这反抗正义、违背民愿的战斗。
于是将近70%的新兵毅然而然地选择了进入了“重生之船”……
那是一艘特殊的飞船,我私下管它叫“死亡方舟”,它可以帮助人们毫无痛苦地走向结束。

我一直认为,自尽是懦夫的行为。
这是地联罕见的自我认识,因为大多数人都不会这么想的,因为自从全体生物改造之后,地联的教育就一直强调给学生要给予自尽者最高的尊重。
这也是地联600年以来,自然增长率一直在降低的缘故,就连科学家来来去去也就包括我的二十多个……
而现在,既然我站在“自尽与毁灭是可耻的”这边,那看来,可以开始践行计划与信条了!
我要代表整个科研团队,为人类作最后一件有意义的事——为人类留下一个存有全部知识的数据库!
它与之前生物组制作的人类胚胎冻存库“捆绑”起来,这是当时上级的另一个计划——给人类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有时候我在想,“重新开始”的意思也许是指让人类从原始社会重新发展吧……但是,只要人类探究了科学,科技随着时间逐渐进步,那条“末路”,迟早还要会被触及的!
所以,我私下编写了一套程序,让绝大多数胚胎都不会接触到我存储的知识,只有极少数的胚胎才能接触到。
而其中,只有一个胚胎会接触到那个最核心的秘密!

同时为了避免他失控,我采用了一种不太人道的方法——脑电波监视。
我会让他永远无法思考与人类生存意义的相关问题,因为他只需要知道那个真相,以及它会带来的后果!
他的生命结束后,只有他自己寻找与选中的继承人才能使用这套监视系统,继续监视自己,以及未来世界的所有人。
星塔,我们工作了数百年的地方,一度是全世界关注的中心……
现在,我正试图让它真正成为世界中心,那是一个高度集权化、精英化的世界,只有少数人掌握知识的世界!
我借用木星轨道上的微波调谐器,让全世界的天空被云层遮蔽,用反射镜消除白天和黑夜,让人们感受不到太阳的存在。
我尝试让人类之间的差异永远存在,直到塔倒下的那一刻!

成功的希望是渺茫的,但并非不存在!
好了,到此为止了。
我会将日记藏在月球的广寒基地,然后回到地球继续生活,更何况地球是我所有亲人埋葬之地,我要生活到我的器官完全没有活力而衰竭。
但在那之前,我要再爬一遍这个星球的所有山峰!
登山,其实还是蛮有趣的……

我合上了日记本,沉默着,只听到广寒基地的通风系统发出“嘶嘶”声音。
坐到基地控制台的座位上,对着窗外星空的绚丽与深邃,默默地流泪……
“R-3,计划失败了……”
星塔的倒下就意味着——这个试图拯救全人类的伟大计划,已经彻底破产,600年前人类的那段悲惨末路,将再一次重蹈覆辙……
我的大脑第一次想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词——“命运”!
之前我并从不相信命运,因为我认为命运完全是人类书写的故事。
但现在,我相信了……

星筏!我又一次想到了星筏,那也是一位伟大的人!
原来他与我一样,也在忍受着监视仪带来的痛苦……
但不同的是,星筏院长是自愿去忍受这一切的,也就是说他当时是自愿被选中,继而接替上一任管理者的!
人类重生后的历史大约只有600多年,星筏自己活了400多年,意味着前两代管理者,可能并没有担当起守护知识的重任就……
那,现在的我该何去何从?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自己很可能是最后一个掌握全部知识的人类,到底该做什么呢?

我又一次翻阅起辛擎的日记,希望能够找到这位伟大的科学家留下的些许暗示。
然而我最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能在最后不选择自尽,而是自愿留在地球的心理究竟来源于何处。
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似乎并没有什么暗示与线索……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在想着一句话,是这日记中的最后一句:
登山其实还是蛮有趣的……
我很困惑自己为什么会对这句话耿耿于怀,直到我想起了一句名言:
为什么要登山?因为站得高才能望得远!
难道说……直到最后,他都在探索着这个世界?
我望向窗外的星空。
难道,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相信,人类没有做错?
可是,不是人类的探索,才召来了人类的毁灭吗?不是吗?
但人类如果不探索,又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R-3回答道。
我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几乎在一瞬间就做出决定,决定了自己的前途,决定了自己的余生,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我决定走入宇宙深处!

我走向那个带我来到月球基地的曲率星舰,它通过可控核聚变供能,理论上可以在几十年内往来于二十光年内的星域。
但我并不想回来,而是带着R-3,去追随辛擎未完的脚步,探索还未发现的真相,爬完必须攀登的山峰!
人类的救赎之路。
人类的毁灭之途。
一个为了生存,
一个为了灭亡……
宇宙有目的吗?
如果有,
它的目的是什么?

这就是人类,
悲哀而崇高的,
命运与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