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庄诗话》宋 何汶 （十七）

杜甫 《漫斋诗话》说“送别的情景在后部分突然接入，这写作方法打开了后人无限法门。所谓醉歌意趣只用到少少的一些，于是衬托出前后文的气势一下子有几倍的生色。” 《醉歌行》 陆机二十作文赋，汝更小年能缀文；总角草书又神速，世上儿子徒纷纷。骅骝作驹已汗血，鸷鸟举翮连青天；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只今年才十六七，射策君门期第一；旧穿杨叶真自如，暂蹶霜蹄未为失。偶然擢秀非难取，会是排风有毛质；汝身已见唾成珠，汝伯何由发如漆。春光澹沲秦东亭，渚蒲牙白水荇青；风吹客衣日杲杲，树搅离思花冥冥。酒尽沙头双玉瓶，众宾皆醉我独醒；乃知贫贱别更苦，吞声踯躅涕泪零。 《赠卫八处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须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呜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儿女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新安吏》 客行新安道，喧呼闻点兵；借问新安吏，县小更无丁。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中男绝短小，何以守王城。肥男有母送，瘦男独伶俜；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卻见骨，天地终无情。我军取相州，日夕望其平；岂意贼难料，归军星散营。就粮近故垒，练卒依旧京；掘壕不到水，牧马役亦轻。况乃王师顺，抚养甚分明；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 《石壕吏》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所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致，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室中更无人，所有乳下孙；孙有母未去，出入无完裙。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新婚别》 《师氏诗话》说“《诗 采绿》，可以说是非常怨别。看杜甫这首诗，比《采怨》更怨别。” 《苍梧杂识》说“《新婚别》这一篇，极符合古代诗人的意趣。这句‘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是讲新婚女子在勉励丈夫。‘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是所谓的‘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啊。” 《新婚别》 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傍。结发为君妻，席不暖君床；暮昏晨告别，无乃大匆忙。君行虽不远，守边赴河阳；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归，鸡狗亦得将。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肠；誓欲随君去，形势反苍黄。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自叹贪家女，久致罗襦裳；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垂老别》 《师氏诗说》说“痛念国家处于危难时分，征戍烽火，哪里都是，我怎么能独自求安而不生忧国之心呢？不能迟疑，这是义；即便是面对最艰难的离别，这是仁。不能忘了仁义，杜甫的这首诗，可以说是《风》《雅》之作。” 《垂老别》 四方未宁静，垂老不得安；子孙阵亡尽，焉用身独完。投杖出门去，同行为辛酸；幸有牙齿存，所悲骨髓干。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老妻卧路啼，岁暮衣裳单。孰知是死别，且复伤其寒；此去必不归，还闻劝加餐。土门壁甚坚，杏园度亦难；势异邺城下，纵死时犹宽。人生有离合，岂择衰老端；忆昔少壮日，迟回竟长叹。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 《无家别》 《师氏诗说》说“在先前国家兴旺时期，人们劳动后回家，能一起快乐聚会，而那些流浪的人，也能有安稳的居住场所。现在肃宗所谓的兴旺，是让百姓失去家园，以至于到出生的孩子无法养大，人死了没地方安葬，看看周宣时的人民，这就是厚颜啊。看杜甫的诗，能了解到当时政治好坏。” 《无家别》 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久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宿鸟恋本枝，安辞且穷栖。方春独荷锄，日暮还灌畦；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鼙。虽从本州役，内顾无所携；近行止一身，远去终转迷。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溪。生我不得力，终身两酸嘶；人生无家别，何以为烝黎。 《夏日叹》 夏日出东北，陵天经中街；朱光彻厚地，郁蒸何由开。上苍久无雷，无乃号令乖；雨降不濡物，良田起黄埃。飞鸟苦热死，池鱼涸其泥；万人向流冗，举目惟蒿莱。至今大河北，尽作虎与豺；浩荡想幽蓟，王师安在哉。对食不能餐，我心殊未谐；眇然贞观初，难与数子偕。 《夏夜叹》 《溪诗话》说“《夏夜叹》说‘念我荷戈士，穷年守边疆。’这是仁人君子的用心，再怎么地也不能忘了。” 《夏夜叹》 永日不可暮，炎热毒我肠；安得万里风，飘飘吹我裳。昊天出华月，茂林延疏光；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虚明见纤豪，羽虫亦飞扬；物情无巨细，自适固其常。念彼荷戈士，穷年守边疆；何由一洗濯，执热互相望。竟夕击刁斗，喧声连万方；青紫虽被体，不如早还乡。北地悲笳发，鹳鹤号且翱；况复烦促倦，激烈思时康。 杜牧 《竹坡诗话》说“杜牧的《华清宫三十韵》，没有一字不合意趣，其中有讲到开元部分，意直而词隐，有《骚》《雅》的风采。看到‘一千际会，三万里农桑。’这句，放在在此诗中，如让伶优与嵇康 阮籍坐一处探讨音乐，这不是笑死人吗？” 《华清宫三十韵》 绣岭明珠殿，层峦下缭墙；仰窥雕槛影，犹想赭袍光。昔帝登封后，中原自古强；一千年际会，三万里农桑。几席延尧舜，轩墀立禹汤；雷霆驰号令，星斗焕文章。钓筑乘时用，芝兰在处芳；北扉闲木索，南面富循良。至道思玄圃，平居厌未央；钩陈裹岩谷，文陛压青苍。歌吹千秋节，楼台八月凉；神仙高缥缈，环珮碎丁当。泉暖涵窗镜，云娇惹粉囊；嫩岚滋翠葆，清渭照红妆。帖泰生灵寿，欢娱岁序长；月闻仙曲调，霓作舞衣裳。雨露偏金穴，乾坤入醉乡；玩兵师汉武，回手倒干将。鲸鬛掀东海，胡牙揭上阳；喧呼马嵬血，零落羽林枪。倾国留无路，还魂怨有香；蜀峰横惨澹，秦树远微茫。鼎重山难转，天扶业更昌；望贤余故老，花萼旧池塘。往事人谁问，幽襟泪独伤；碧檐斜送日，殷叶半凋零。迸水倾瑶砌，疏风罅玉房；尘埃羯鼓索，片段荔枝筐。鸟啄摧寒木，蜗蜒蠹画梁；孤烟知客恨，遥起泰陵傍。 《过华清宫绝句三首》 《遁斋闲览》说“《华清宫》诗等等，第一首尤其脍炙人口。” 一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二 新丰绿树起黄埃，数骑渔阳探使回；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三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云中乱拍禄山舞，风过重峦下笑声。 崔灏 《该闻录》说“唐朝的崔灏写了一首《题武昌黄鹤楼》的诗等等，李白在当时非常出名，也说过这样一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题诗在上头。’虽然话是这么说，可还是希望写首与崔灏较个高下，所以他写了《凤凰台》这首诗。” 《题武昌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杨树，芳草凄凄鹦鹉洲；日暮家山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李白 《珊瑚钩诗话》说“金陵有个地方称为凤凰台，在城的东南方向，人在台上可以四顾江山，往下可以欣赏井邑。古人题咏只有谪仙可以说是绝唱。” 《登凤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国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郭元振 《广卓异记》说“通泉尉郭元振，曾经侵占他所率领的部队一千多人的俸禄赠送给宾客，当地的百姓也对他有意见。武右使来调查他，借故到郭元振家，发现元振家中有数百卷的书。于是严厉质问他的钱到哪里去了，才了解郭元振都用来救济别人，武右使觉得郭元振很奇特，于是不再追究。郭元振被召见时，大称旨，并口占《古剑歌》进殿，天后感到很奇怪，便命令郭元振把《古剑歌》写下来，并赐他为学士。” 《古剑歌》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雾俱赫然；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生明月；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身；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非直结交游侠子，亦尝亲近英雄人；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飘沦古狱边；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宋之问 《隋唐佳话》说“武后到龙门游玩，她命令群臣赋诗，第一个赋成的赐锦袍。左史东方虬的诗最先写成，武后设宴并赐锦袍，可东方虬总觉得不安然。宋之问的诗是最后完成的，他的诗文理兼并而且辞美，在场的人没有不称赞的，于是大家将锦袍夺过来披在宋之问身上。” 《游龙门应制作》 宿雨霁氛埃，流云度城阙；河堤柳新翠，苑树花先发。洛阳花柳此时浓，山水楼台应几重；群公拂雾朝翔凤，天子乘春幸凿龙。凿龙近出王城外，羽从琳琅拥轩盖；云罕才临御水桥，天衣已入香山会。山壁崭岩断复连，清流澄澈俯伊川；塔影遥遥绿波上，星龛奕奕翠微边。层峦旧长千寻木，远壑初飞百丈泉；彩仗霓旌绕香阁，下辇登高望河洛。东城宫阙拟昭回，南陌沟塍殊绮错；林下天香七宝台，山中春酒万年杯。微风一起祥花落，仙乐初鸣瑞鸟来；鸟来花落纷无已，称觞献寿烟霞里。歌舞淹留景欲斜，石关犹驻五云车；鸟旗翼翼留芳草，龙骑骎骎映晚花。千乘万骑銮舆出，水静山空严警跸；郊外喧喧引看人，倾都南望属车尘。嚣声引扬闻黄道，佳气周回入紫宸；先王定鼎山河固，宝命乘周万物新。吾君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 常建 《洪驹甫诗话》说“丹阳殷播的《河岳英灵集》中第一首是常建的诗，因为殷播特别喜欢他的这句‘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并把这句当警策。欧公也喜欢常建的这句‘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并效仿常建这联句也想写出一样的联句，可是想半天没办法写出来，欧公觉得很遗憾。我认为常建这首诗通篇工整，不只是这对联句。” 《题破山寺后禅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