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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灯盏

2020-04-02 09:53 作者:一阎九鼎  | 我要投稿



       母亲病了,此次非同往常,短短三个月,已骨瘦如柴,仿若少油的灯。

 

       母亲目光已开始浑浊,我已无法读出她细腻的心思,以前我们可以用眼神交流,而今天必须用语言了,离开家乡多年,乡音已不如从前,母亲与我乍然有了陌生与隔阂感。


        那位谦和精干、双手灵巧、忙碌不止的母亲不再了,眼前的母亲像个襁褓中的婴儿,吃饭都需要喂养,走路要坐轮椅,说话含含糊糊。

 


      80年一个轮回,母亲刚刚呱呱落地,羸弱不堪。


      小时候,母亲似乎是万能机,无论缺什么东西,一问母亲,母亲总能说出具体的位置;母亲似乎什么都会,做饭炒菜,纳鞋裁衣,种田打场,喂猪养羊…样样精通,所以,母亲在,衣食无忧。


      一盏煤油灯,光,微弱而柔和,母亲缝缝补补,我枕着母亲的腿,听母亲讲家里家外的故事。


       父亲虽然生在农村,却不会干农活,家里家外全靠母亲一人操持。那时候,家里的麦囤很大,这是劳动水平与成果的象征,全村有名,使那些原本想看笑话的村人羞得无地自容。


       麦囤是我的须弥山,也是我的银行。


       粮囤都是用秸秆壳编制的长席一层层盘上去的,母亲习惯把家里的零钱放在席缝里,我常常拿一两毛去买小人书和冰棍,母亲看到了,只能苦苦一笑。


       除此之外的乐事似乎很少,4岁,就开始记事了,5岁开始帮家里干农活,童年几乎是在泪水中泡过来的。

 

       春节一过,破五就要施肥,初春的风凛冽得像刀片,吹在脸上,如刮肉般的疼痛,最倒霉的是双手,冻得已失去知觉,但还要端着盆,一把一把抓化肥投放到一个又一个坑里,手和胳膊像装的假肢,动起来如得了半身不遂瘫痪病,怎么都不听使唤;腿还要使唤脚把土给封上,如同两支木棍,胡乱地戳着,冻土与脚趾透过单鞋碰撞的痛钻心一般;两眼因为化肥刺鼻的味道,呛得全是泪,泪被冻成冰碴子,凝固在麻木的脸上。我不知道地狱是何等熬煎,但如果不让我此时施肥,我宁愿到地狱去躲一躲。


       这时候,母亲就会把锄头放到地上,用口中的热气哈下我的小手,然后放到她的袖口里暖一会。


      夏天割麦子,闷得像盖在闷罐里,一丝气息也没有,喘气都困难,加上热,全身湿漉漉的,如果不小心麦芒割破手或身上刮蹭个伤口,其实,这是常有的,汗水中的盐分沁入,酸涨疼痛,此时此刻活着,已精疲力尽,生死没有太大的分别。


     看我痛不欲生的样子,母亲就会心疼地苦笑下,给我端来一碗用竹叶泡的凉茶,帮我解暑,轻声说一声“就要上学了,好好念书吧”。


     书上说劳动最光荣,那时我从未感受到过。

 

       从记事起母亲就不停劳动,总是挑家里田里最重的活,但家里依然很穷;她把好吃好喝都给了子女,两个冷馒头,一勺豆瓣酱,半碗残汤,往往就是母亲的一顿饭。


      初中开始到镇上上学,每一个周末,都特别想回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喊妈,母亲答应一声,心里就特别踏实,仿若世界安然依旧。临行返校,母亲又犯难了,又要向人借钱,其实母亲是个很好面子的人。


      跳农门,就是农家子弟的跳龙门,而读书是惟一跃水而起的机会,所以读书、死读书,读书至死,是深植内心的观念。

 

        我慢慢知道发奋了,无论何时何地,书不离手,学不离心,于是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第一个双博士后。除了大学生,其他母亲就不懂了,作为全村第一个大学生已经够她骄傲了,母亲对我要求不高:有学问、有良心、自食其力。


      上了大学,我就开始做家教,为报社写稿,贴补家用。大学毕业,我第一个月的工资,除了留下一百块饭票钱,剩余的全交给了母亲,我给母亲说从今天起,咱们家决不再借外人的钱!


     大学毕业22年了,母亲再没有外出借过钱,让母亲有尊严地活着,是我给母亲暗中许下的承诺。这次母亲病了,姐姐帮着母亲打理钱匣子,一算竟是庞大的数字,20多年来,母亲舍不得任何花销,把我给她的钱一张一张竟都存着。


     母亲胆子小,自记事起,我从来不敢有狂妄恣意之举,以免她担惊受怕。上学时受人欺负默默忍着,没钱买菜,就干吃馒头,工作不顺心,也笑嘻嘻地给母亲“月贡”,而且要一次比一次多,避免母亲多虑。只要母亲在世,我就会压抑秉性,深埋张扬,忍让隐忍,委曲求全,只为母亲能安享晚年,有了母亲这根线,我这个空中的风筝就不会乱飞。

 

      今天,看到母亲消瘦的样子,知道母亲油枯灯干,可能大去之日不远矣,没有了母亲这盏灯,我是否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母亲,您一定要拉紧我的手,我不能没有娘亲!

 

2018.6.3于文津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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