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风徐来 二十四
第二十四章 沈大夫 金逍在心里暗暗赞叹,自己在出题的时候特意隐去了很多关键的指征,为的就是考验这些大夫在开方时是否被表象迷惑,或为了面子而一条道走到黑。而这位沈南慈大夫不但判断准确,而且用药克制,实在是难得。 金逍没说什么,但脸上已经露出了喜色,虽然对此人比较满意,但金逍还是决定谨慎起见,再深入地考上一考。金逍手指敲着桌面,接着问道:“那如果病人是幼儿,且体弱不健,喝不得苦药,又如何治疗这个寒症。”这一题明显有些难度了,沈南慈没有说话,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似乎有些拿不准,眼神向下,看到了金逍轻轻敲击桌面的手,有了灵感,便开口答道:“如果是我来医治,我会内用干姜、炙甘草、白术搭配山楂、焦麦仁和鸡内金,先来温脾养胃、理顺中焦,外用艾绒隔附子灸肾俞、三焦俞。”“为何如此呢?”“幼儿阳气本强,易瘟不易寒,若幼儿得了寒症且久久不散,必是先天不足导致,所以内服以食疗为主,再用艾灸搭配附子固本抚阳,壮其正气,体内的寒症便会自行散去,不治而愈了。” 几个回合下来,沈南慈的表现让金逍十分满意,便问沈南慈何时能来坐诊,沈南慈见自己通过了面试,很高兴,马上表示今天就可以直接留下,金逍见沈南慈没提,便主动问道起对诊费酬劳有何要求,并做好了给个高价的心理准备。谁知沈南慈竟然站起身来朝金逍拜了一拜,说道:“大掌柜,实话实话,我在来之前的确是奔着钱来的,经世堂在京城声名鹊起,如果能在此行医想必会收入不菲。但刚才与大掌柜交流一番之后,我改变了主意,我自认医术在同龄人之中为佼佼者,但今日才知什么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大掌柜的医术造诣如此之深,实在让沈某钦佩不已,酬劳什么的都好说,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大掌柜能同意。” 金逍属实没想到沈南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不免有些自傲,看来自己的日夜苦读终究还是有些成果的,在经世堂见得病人多了,实践的机会也多了,假以时日,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超过大哥呢。金逍心里美滋滋的,言语客气许多:“沈大夫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说,我们可以商量。” 沈南慈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希望能跟随大掌柜不断精进自己的医术,若有何疑难杂症、或有奇方、或有超出常规的诊疗思路,我希望大掌柜能不吝赐教。”此话就说得非常恭敬了,其实对于自己的医术,金逍心里有数,也许开方水平为上乘,但论诊脉,金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虽然有周临风的指导,但毕竟经验不足。金逍能在这个年龄有这个医术,除了自己真的感兴趣肯钻研,也得益于家中环境,能看到很多濒临失传的古书,还有一位绝顶高手的加持。若真要实际问诊比拼,金逍还未必比得过这位沈大夫。 金逍对沈南慈的要求不置可否,而是自谦道:“我都是些纸上谈兵的花架子,若有幸能与沈大夫共事,我还有很多地方也要向你请教呢,我们共同切磋吧。”虽然沈南慈不提,但金逍还是给他开出了丰厚的报酬,并叫琥珀带他去签文契,安排坐堂问诊的相关事宜。 沈南慈没有让金逍失望,有了他坐堂,帮金逍分担了不少工作,也让金逍偷学了不少技艺。金逍每日白天和沈南慈一同坐堂,晚上回到楼上,整理前一天的问诊记录,把主要病症和沈南慈开的底方细细看一遍,思考着他的用药思路,再对照周临风留下的脉案和笔记,寻找自己与沈南慈和周临风之间的差距。几天下来,金逍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同,沈南慈用药讲究的是一个稳字,给自己留出了充分的调整余地,对于调养来说更为妥当,可若遇到急症难免有些没担当,耽误了病情。而大哥的水平显然更高超,突出了一个准字,无论是用法还是用量,看似不可思议,却总是产生奇效。 金逍对照完方子,还要再查阅古书和周临风整理的蛊虫记载,琢磨着同一种病,还能不能有更便捷的医治方法,蛊术既然能害人,就一定能救人,这么神奇的方式就这样淹没在故纸堆里了,也太可惜,如论如何也希望能想出办法把它利用起来。 就这样,金逍每日都要忙碌到深夜,阿飞每次来接他的时候,金逍手头的事都还没有做完,阿飞严格遵守少爷的嘱托,不放心小少爷一个人在外,便在楼下等着小少爷一起回家。金逍往回走的时候,骑在马上困得直点头,有一次差点摔下马,吓得阿飞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不敢让小少爷半夜回家了,金逍也找到了好借口,阿飞来了就缠着他教自己功夫,一来二去时间就完了,金逍就顺理成章地留宿在经世堂。 一晃十天过去了,金逍丝毫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只要一停止忙碌,思念便如潮水般涌上来,将金逍拍倒、卷起、带回幽深黑暗的海底,将其溺毙其中。金逍舍不得让大哥走,他从小没有过过几天安稳的日子,从小被父亲忽视被母亲隐藏,被囚禁被灭门,火海逃生后又被相依为命的父亲抛弃。而周临风是金逍唯一的、安稳的幸福,是他能实实在在地,看得到、摸得着、能抱在怀里的温暖。 金逍知道自己一定会很想念周临风,但他从未设想过自己会这么想念周临风,想到呼吸是他、眨眼是他,想到行走坐卧、衣食住行脑子里全是他。金逍不得不用大量的事务来填满自己,每日睁开眼睛就开始忙,一直累到倒头就睡才肯上床休息。 金逍一直留在经世堂不回家,他害怕见到阿飞、见到福伯、见到秀儿,见到家中熟悉的摆设,所有的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大家都在,唯独大哥不在,虽然只有两个月,但金逍还是感到难以忍受。金逍就这样在麻木中度日如年,假装睡一觉,天亮了大哥就回来了。可是明天,是金逍十六岁生日,他不得不回家,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