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超星系团
星期天的超星系团
“晚间新闻速报:
“天文台二零三三年十二月七日北京十二点二八分电,友邦号火星载人登陆舱成功着陆于火星牵牛平原南部预选着陆区,舱内人员与两日前先行着陆设置的铁树号⛆国火星基地安全成功会师。‘铁树基地一切顺利,夜空中的土星环漂亮极了!’宇航员小队队长⛆⛆⛆报告。
“铁树基地的顺利会师引爆社会的广泛热情。自二七年顺利登上火星以来,此次太空热,火星热的盛况前无古人,群众内部还掀起了久违的外星人热潮。天文望远镜,宇宙科普与科幻类书籍销量火热……”
……换台。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据天文台报道,本地今夜⛆⛆地区天气晴朗,空气清澈,非常适合进行天文观测。如若您手边正有一台天文望远镜的话,不妨把他对准火星,看看我们的第二个家;抑或是转向土星,来欣赏⛆⛆⛆队长口中美丽的土星星环。下面,就由我来教教大家在夜空中寻找火……”
所有的媒体都在谈论火星!我再受不了,索性一口气关掉家里的一切电力设备。等屋檐下再没有了一丝灯光,我已精疲力竭地躺在了松软的床上,只有无尽的黑夜始终忠实地陪伴着我了。我百无聊赖地抬起手表一看,它显示时间已经来到了八点三刻。
我忽想起上午,家住城南的周团跟我约定:说要我晚上九点去到他家见他。于是赶紧坐起身,灰溜溜地出发。那沉默而迅捷的公共交通带着昏昏欲睡的我,在十分钟内穿越了半座城市以及沉默的夜。很快,我已经打着哈欠出现在了周团家门口,轻轻叩响了那扇平平无奇的木门。
门后面安静得很,丝毫没有反应,于是我索性大力锤门,并大声叫起周团的名字。里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接着是一串脚步越来越近。
开门的是周团,还是那个样子,胡须头发一团糟,和他家里一个样。我不经意地探头想看看他的屋内,可他背后实在是一片漆黑,没留下一点灯光,而他那双眼睛在黑暗里显得跟乌黑甚至发亮了。他拉紧身上的睡衣,问我冷不冷。我说很冷!于是他才想起让我请进。我跟着他走进房门,深入黑暗,但依旧没有增添多少温暖。天知道他究竟在搞什么,到底也不肯开灯。我懒于追问,于是在碰翻了两三不得而知的物件后,总算跟着他艰难到地达了阳台。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忘记一路上恼人的乒乒乓乓好了,至少这里还没有异味。赶紧完事回家才是我的真实想法。
不过阳台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台漆面磨损的有些严重的天文望远镜规规整整的杵在正中间。周团先趴在那目镜前看了两眼,回过头才想起请我坐下。我四下张望一圈,没找到我想来应有的物件,最终只得和他相对着,席地而坐。
我问他所谓何事。他眼色闪躲,面露难色,只是示意我先去试试那台望远镜。我上前细细端详,应该是十几年前的款式,除了漆面磨损外,镜头上似乎还蒙着薄薄一层尘,甚至有些螺纹已经被磕断了,连支撑的脚架也是后配的。我不解地抬头望向他,他依旧示意我试试。没办法,我把眼睛凑向物镜。
说实话,那望远镜很好,漂亮的土星仿佛就在眼前,我几乎都看到了星环在慢慢的旋转,其内部的尘埃花纹也跟着永恒地缭绕变化。土星的背后,纯黑色的天鹅绒空旷而漆黑,无边无际。其上间或有星光闪动,毫无规则,远近莫辨,令人痴迷陶醉。他看出我有些忘我,于是轻拍我后背,把我叫了起来。
他开口了。“我前些天从旧仓库里翻出来的,是我爸年轻时买的,两年前毕业时,他把这送给了我。我单知道是好东西,可是没办法,我对这方面不感兴趣,所以搁置了很久,几乎忘记了。最近似乎有天文潮,你喜欢吗?我可以便宜卖给你?”他脸色有点窘,眼神不自觉飘往窗外。窗外安安静静,稀疏灯光后,月光和星光一气倾泻在拂面的微风上。我不禁打起寒颤,冷气袭人,卷携起我们两人口中喷出的白雾,消失在黑暗中。
作为旧友,我当然了解他丝毫不是那种衷心于天文的那种人,也没有多少仰望星空的浪漫,我也知道并确信了,他一向有些拮据。“你也看了,这台望远镜很好,我爹年轻时就对它很宝贵。现在搁置在我这里实在有些浪费了,你若是愿意要就便宜卖你了。”他继续说起来,目光既不聚焦在我的面前,也未曾放在那望远镜上一次。仿佛这个阳台,这个房间,甚至于这整个夜空下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我其实是情愿要的。虽不愿表现在外,可事实上的我又何尝不想一窥星空的盛况呢?于是我说可以,他那张脸上的线条一下子柔和了一些。我猜想他该是抹开了很大的面子才想起找我的吧。
“先别急着报价了,我实在好奇你怎么突然这么热心去卖掉它。”我总感觉有些义务再多关心他一些。
他脸色有些落寞:“最近忽然觉得有些孤单,打算彻底地收拾一下自己。”
“于是就打算从收拾房屋开始吗?”我注意到他有些脸红。“对了,你相信命中注定的爱情吗?”
“我不知道,这方面我没有什么经验。”
“说实话,我一直是相信的。因为这样从逻辑上可以得出一些有趣的推论。”
“请讲。”他那双死海般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勉强却活跃的好奇。
“你想啊,要是真有命中注定存在,那么你的或者我的真命之人,说不定在就别的超星系团之外呀。”
“别拿我说笑了。你还相信外星人啊?”
好奇心在跃动!
“为什么不信呢?太阳系外有银河系,银河系外有星系团,星系团外还有超星系团,而深空背景上的每一个光点都可能是一个超星系团。照逻辑来说,再小的概率在这个宇宙里啊,都会是必然喽。比方说,”我掏出手机,让它全息显示最近的几个超星系团。“你的真命之人就生活在这个,额我看看,织女座-α超星系团内。”
周团接过我的手机,细细端详起来。“你是说,在这团雾气内,或许生活着一个会爱着我的人吗?”我点点头。“而这个叫做人马座-γ的里面也可能有你的?”我微笑回应。
他凝视着那团全息的雾许久,嘴里似乎还在一遍遍细细品咂着织女座-α这个纯属巧合的名字,好像那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似的。我抬起手看了看手表,已经十点过半了,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于是我上前打断他的神游,告诉他我要走了。“我会在周末来取望远镜,今天实在太晚了。”他摆摆手,表示不送了。于是我又一个人踏上了归途……一个人登上便捷的公共交通,再一个人回到无人的家。这种夜实在显得有些落寞。可是啊,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各自咬牙活着呢?我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宽慰自己。
灌下一杯热牛奶后,我又独自沉入了梦乡。
四天后,来到星期日。我赶在白天结束前又去到他家。他和他家变化很大,或许也是白天光线明亮的缘故,一切都显得干净整洁多了。空气中悬浮着闪烁的扬尘,这是好兆头。这个屋檐下唯一不变的,大概是他眼神里股蓝调气息了,不过好在这是在白天,它们也能反射出更多的绚丽色彩。
我俩依旧来到了那个阳台,这次他准备了茶几和椅子。我们继续相对而坐。
他告诉我,织女座-α不见了。我看着他翻开面前的那本厚厚的笔记簿——我猜想是他的日记本——停在最新的一页,念起关于超星系团的冗长段落。他查验过天文台的数据了,昨天深夜,从织女座-α内爆出了一阵强光,闪烁三五次后,那个本应在那里的超星系团从此就再无法观测到了。织女座-α消失了!我这才想起那天随口编出的安慰他的“理论”。
“那人马座-γ呢?”我看着他那双似乎心灰意冷的眼睛,这么问他。
“你的没事。”他回答的很快,显然也帮我检查过了。我不禁感觉有些怅然若失,或许只是被他的忧郁感染到了。
我安慰他那大概只是超新星爆发。“那之后会有一阵子电磁什么的讯号影响,会有影响,什么也检测不到。或许一段时间后就好了。或许。”他接受了我的说法,随即站起身离开座位,去屋内取来了打包好的望远镜。
这次,他一路送我到了车站,我们就在黄昏时的街道上告别。
这次,我不再觉得寂寞了,反有些拥挤的错觉。
……
只是……所谓的超新星啊,哪有那么厉害?那可是一整个超星系团。
一定是什么神秘的力量,一个人的路上我这么想。
2023年5月28日星期日
星期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