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九州志·楚道石传奇·幽馆锋镝录》(6)

2021-06-24 13:07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厘於期从素王府里出来以后,天光已经大亮,街上来往的人渐多。从僻静的小街出来拐两个弯,就是天启的官道,道路两旁已经有专人例行洒扫完毕,浓厚的树荫把早上清新的阳光筛成漂亮的形状打在地上,人走在里面神清气爽。他就沿着路右侧有些漫无目的地走过去,心中想着早上看见的景象。

  泡在血泊里的尸体,周遭浸湿的书本,哭嚎着的家人和奴仆,这些惨状自不必提,但是他很在意的是,那个在现场一直处在呆滞状态的瘦子。他应该是死者的弟弟吧,上次敖之今带他来送回礼的时候也见过一面,看上去似乎是正在被大哥拼命提携进入官场之中。然而现在大哥就这么突然死了,做弟弟的,就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那种燃烧着烈火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很讨厌。

    从此以后,这小子怕是要跟那个没脸的家伙结上梁子了,可是普通人,终究是赢不了怪物的。如果不依靠秘术,就算身经百战的自己,也不敢说就有百分百把握能轻易放倒渎貉。这个看上去可憎的男人,从他沉默而有效的攻击来看,是一个从横尸遍野的战场上回来的幽灵。厘於期清晰地记得,一直在外征战的大皇子麒王白猊,他身边多出这么一个人来,也就是最近的事情。

  一直豢养在外面,终于带回来给人看的野狼吗?厘於期冷笑着想。

  除此之外,令他留意的是另一件事:

  那个捕快头,叫做什么来着?宇文晟的,对莫宇焱私下里讲的一番话。他是这么说的:

  “这种断头的手段,我前几天见过。”

  当时,习惯于通宵不睡整夜在外游荡的厘於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之后,并没有露面,而是隐藏在墙壁之中,从石头的缝隙中窥视。这段对话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你见过?”

  “是的,不过不是杀人,而是一条野狗,脑袋也是这样被一刀砍断。”

  宇文晟一边说,一边还用手势比划给上司看:“当时有人在巷子里被人砸闷棍,而旁边的狗却是被刀砍了脑袋,我以为里面会掺杂着那些显贵们的丑闻,所以就没出声。”

  莫宇焱没有责怪手下知情不报,他只是摇了摇头,回答说:“是不是巧合,要查查才能知道了。”

  练习。——厘於期的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了这个词儿,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有强烈的感觉认为:

  杀狗正是凶手在练习,才有了今早的实战。

  但如果是渎貉的话,何必要练习呢?

  厘於期被自己的思路搅得头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大路的中央,甚至连身后传来的密集马蹄声都没有听见。直到有人声在他身后粗暴地大吼,几条皮鞭带着风声兜头抽下来时,他才恍然一惊,轻盈闪身,在毫厘之间避开鞭打。

  有人随即喝止:“住手!”

  厘於期闪到树荫里,少有的没什么心思挑衅,心想让开就算了,但是车中人似乎对他颇感兴趣,有人从车上跳下来,一脸殷勤地凑上前:“是厘公子吗?刚才奴才们眼瞎了,没看见,对不起。”

  “哦。”厘於期心不在焉,但是抬头一看,发现眼前这辆马车装饰得似乎有些夸张。

  巨大而华丽的紫色车幔,颜色丰富到恶心的车围,还有造型刻意的车轮,连拉车的马都披着刺满金丝图案的披风,车夫手里拿的马鞭,仿佛都是由昂贵的材料制成的稀罕物品。而负责跟厘於期打招呼的,则是一名看上去地位颇高的武装侍从,腰间悬的宝剑与其说是武器,还不如说是一根缀满了玉器宝石的棍子。

  厘於期一拍脑门:这种风格,岂不摆明了是……

  “我家翼王殿下让小的问您一声,给您的帖子,您看了吗?”

  “哦,我看过了。”厘於期避无可避,只能回答,“殿下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担心我到府上去,会不会影响二殿下。”

  声音不高,但是车中人显然是听见了,因为里面有人咳嗽一声,侍从赶紧低头弯腰,听里面发话。说话的人声音不高,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比一般男性声音显得清脆漂浮:“厘公子,我可是诚心。”

  厘於期象征性地拱手:“在下明白。”

  “你要是来,我这儿正好有空缺,今早刚空出来的。”

  掉了脑袋的敖之今吗?厘於期暗自想着。

  “我找你,不过是闲谈而已,要是小五不放,我去跟他说。”

  厘於期抬起头来,“二殿下不必费心,我一定登门拜访。”

  车中人似乎是笑了,随即突然问道:“素王觉得是谁杀了我的人?”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但厘於期很镇定:“五殿下不善断案,猜不出来。”

       “哦。要是查起来,小五不会护短吧?”

  “想来不会。”

  “我觉得也是。”厘於期仿佛能感到车中人的笑容戛然而止,“护短这种事,我最讨厌了,可有些人却偏要做。”

  说罢,也不等厘於期回话,在车里的白矩挥了一下手,车夫利索地一带马头,继续前进。

  渎貉没有被带去大理寺问话,莫宇焱也没有硬着头皮去坚持。

  从沉默寡言的大皇子麒王白猊那里传来的话简明扼要:“渎貉不会做出此事。”无论怎么解释这件凶杀案的重要性,对方的回答就这么一句,莫宇焱等人能怎么办?这种消息被当成八卦在天启的官场里传播,无论说的还是听的,都缩缩脖子,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麒王和翼王的矛盾,终于要明朗化了吗?两个人都是深得圣上欢心,身为国家肱股的实力人物,本来早就该轰轰烈烈开展的皇子大战,居然拖到现在才浮出水面,也算是奇迹了。

  这种复杂的事情,一贯勇于旁观的白徵明,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头痛。这几天以来,他一直嘀咕着“离远一点儿”,“哪边也不要去”,“还是读书比较好”这类话,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甄旻那里,和幽馆之中。

  到后来,连甄旻的大姐甄昱都开始有点儿烦他,每次一看见白徵明登门就把手中的巨型石头香炉和石锁放下,冲着他喊:“五殿下!今天不要吃烤猪了,天天油水这么大,受不了啦!”

  甄旻的二姐甄晏就跟着在旁边说风凉话:“五殿下一来就是吃一看三,每天打包回去的菜攒起来都够吃半年了。”

  说归说,素王一点儿都不生气,相反,他倒是很喜欢甄旻这两个有些奇怪的姐姐,所以尽管自己比她们岁数都大,还是摆出一副小弟的表情来,照蹭饭不误。

  通常来说,素王除了早饭在自己家吃之外,基本上都不呆在府里。而他如果去幽馆,楚道石就一定会跟着去。白徵明知道,秘术士是在担心自己的朋友,岳歧锋。

  自从岳歧锋把自己封闭起来以后,楚道石并没有执意要去打破这层障壁。但他把弋轫等人凌辱岳歧锋的事情告诉了素王。白徵明听了之后叹了口气,也没有责问任何人,意思是把这事儿搁过去就完了。楚道石几次试图向白徵明称赞岳歧锋的画,素王都只是笑着摇摇头,说:“你不懂就别瞎掺和。如果你想挂他的画就挂吧,别让我看见就行。”

  白徵明不喜欢岳歧锋的风格,这一点他从不掩饰,相反的,在各种场合,他都要严厉地批评这种所谓的大写意,认为这种画风不过是试图隐藏自己绘画技巧不足的手段而已,对事物缺乏精细的观察,气韵粗放世俗,没有淡远清逸之风,概不足取。

  有的时候,楚道石把素王说得烦了,白徵明就吊着眼睛打断他的话:“他这么厉害,幽馆要容不下了!”

  楚道石只好闭嘴。特别是后来有一次,白徵明私下告诉他:

  大理寺也在查岳歧锋。

  “我还没想好怎么办。”素王烦恼地把书页翻得哗啦哗啦直响,“莫大人那边给我面子,没有公开,但是不管怎么说,你这个朋友还是有嫌疑的。”

  楚道石心里非常不痛快,但还是压着火说:“他有什么嫌疑?”

  “最近跟敖之今结仇的,应该也包括他吧——黑市那件事,不就是因他而起?”

  秘术士甚至都懒得去辩护,只是冷冷地丢出两个字来:“就他?”

  矮小、懦弱、25岁仍然像个孩子的岳歧锋,在楚道石的眼里,就连甄旻都能轻易打倒他。白徵明应该也想到了,所以并没有反驳,只是说:“我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用场都派不上的废物了……”

  楚道石的怒火,瞬间达到了极点:“是啊,在皇子们的眼中,穷人当然是废物了,因为他连一把刀都买不起,怎么杀人呢?托人的福,他所有的画都变成了废纸,恐怕以后也要永远地废物下去了。”

  白徵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是他毕竟是皇子,是楚道石的主人,再容忍也是有限的,听完之后脸立刻沉下来:“难道是我让他变成废物的?才能这种东西,没有就是没有,就算画一千张,一万张,画一辈子,画到死,也都是废纸!”

  楚道石站起身来:“我不舒服,恕告退。”

  白徵明气得把书一扔:“早退不管饭!”

  楚道石连理都没理,转身几大步跨下凉亭,在身后就听见白徵明喊:“光说没用,他就是有嫌疑!”

  秘术士把头转过来,冲着素王方向咆哮道:“那天早上,我看见他在阁楼里坐着,这总可以了吧!”随即,楚道石迈着僵硬的步子用最快的速度走出了白徵明的视线。

  然而,两个人都明白,他们并不仅仅是因为岳歧锋而争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楚道石在试图推动白徵明,向一个方向前进:

  更宽容,和更怜悯。

  但是白徵明却不愿意沿着这个方向前行,他觉得没必要。他已经是个很仁慈的皇子了,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去同情一些弱者,甚至猫猫狗狗花花草草。但楚道石认为这样还不够,他希望素王的同情心,要来自于一种下意识的责任感本能,而并非只是心情好。

  要从内心,爱护这些软弱的人,替他们思考,为他们提供保护,和他们一起高兴,与他们一起悲伤,在他们呼救的时候伸出援手,在他们绝望时,给予他们希望。

  这是一个帝王,必须具备的本质。

  白徵明不想具备这些。他相信自己的两个哥哥,哪个都比他更帝王。为全天下殚精竭虑,每天都过着疲劳到死,被巨大责任感折磨到死去活来的日子,这种事情绝不能落到他的头上。

  谁想同情弱者就去同情吧,我这里只有决不妥协的绘画,和残酷到底的诗歌——这就是素王的人生原则。所以从始至终,他对楚道石的这种暗示十分反感。围绕着岳歧锋发生的争吵,更多的潜台词实际上是白徵明警告楚道石:

  不要试图改变我!

  而楚道石则要拼命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想走上岁正为你安排的道路?

  这种分歧,一时半会是决不出胜负来的。楚道石除了拂袖而去,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天,双方都不肯低头,彼此保持沉默。厘於期自从上次跟楚道石唇枪舌剑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露面,似乎在外面不停地奔走,就连素王特意请他,也托辞说有事要办。本来热闹的素王府,竟然一时肃静下来。

  率先按捺不住的,是最年轻好动,耐不住寂寞的甄旻。

  以前不是有说有笑的吗?怎么现在变成这样?活泼的女孩子最近几天,只是在深夜时跟厘於期碰过一次面,把素王和秘术士吵架的事情告诉了他。后者听完后只是微微地一笑,罕见地没有表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就好像这是理所应当早就该发生的事情。甄旻见厘於期没放在心上,自己也不好意思表现的太着急,眼珠一转,她计上心来,跟厘於期说:“你说,他俩谁先投降?”

  厘於期剥开一片橙子:“你要赌吗?”

  “正是此意。”

  男人闭上眼睛沉吟片刻,把橙子瓣吞下去:“殿下。”

      “是吗?”甄旻成竹在胸地回应,“我赌楚道石。”

  厘於期伸手把甄旻案头的《赌事纪》拿过来,就着砚台里未干的残墨,潇洒地写了几行字,随后展给甄旻看:“你要赌什么?”

       “我要是赢了,一年之内,我要是叫你过来玩,要随叫随到。”

  厘於期大笑:“好啊!不过,你要是输了……”

  甄旻求赌心切:“说吧,什么都成。”

  “你要答应我,无论楚道石说什么,都要当着殿下的面反对。”

  郡主困惑地眨眨眼:“这算什么?”

  “很简单,就是要殿下听你的,不要听楚道石的。”厘於期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的手捏着毛笔,用力到连笔杆都要发出碎裂的颤音。

  “这有何难。”甄旻笑着点了头。她自信,持续了几天的尴尬僵局,从这个赌开始,就要被她小小的手腕打破了。

《九州志·楚道石传奇·幽馆锋镝录》(6)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