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棋者之灵（十）【卡兹戴尔】【巴别塔】【博士】【剧情】
霍伦海姆战役 第六天凌晨
施密特终于度过了平静的两天。
自从一天内被三次偷袭后，军士们人心惶惶，草木皆兵，行军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前方几百米的道路一定要一步步排查过才敢走，稍微密一些的林子就要向两侧搜查一百米才放心，哪怕在安全的路上走也要放慢脚步、频繁整队，生怕山两侧突然窜出敌人。全军上下，高度紧张，高度疲惫，走不了多远就得休整。次夜睡觉，将士们总是惊醒，警戒报告响了三次，没有一次真的来了敌人。仅仅过去一天，士兵们脸上就满是疲态。
照这样下去，敌人无需偷袭，他们很快将无再战之力。
因此，施密特下定决心：必须把敌人逼出来，跟他们决战！
敌军能在森林茂密的山上灵活机动，或追或撤毫无困难，必然在山上修建了便利的道路，而且在路边设置了多个据点。不论从特蕾西娅的实力还是前日交战的经验来看，南军埋伏此处的兵力绝不会多，若被他们找到据点逼迫决战，他们绝无落败之理。
迈耶早年流亡在外，没有受过军事训练，其实就是个流氓，现在被埋伏吓破了胆，一口就把指挥权交给了他。其他将领都是明智之人，也立即同意了这一决定。
第三天（霍伦海姆战役第四天）上午，除了留守地面保护辎重的人外，其他人都登上两侧密林覆盖的山坡，小心翼翼地向上搜寻。
当天午后，他们发现了那条南军借以穿梭山林的小道。沿着这条路走，又很快发现了敌军的据点，很可惜所有东西都被带走了。
全军大大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时刻提防偷袭了。施密特当即下令兵分三处，一部分走山谷保护伤兵和辎重，另两部都上山两侧直接走小道。虽说是小道，比起之前大气不敢喘的行军，反而还快得多。此时，他们山上山下立体行进，互为侧翼，高处行走在南军的出兵线上，时刻巡逻，敌人根本没有偷袭的可能。
这两天里，他们处处防备，早早休息，早早醒来。一路上的南军据点都已无人守备。这预示着敌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意图，提前撤退。虽然这意味着敌人可能有反击的企图，不过，也代表他们不敢和己方碰上，不得不退兵。也就是，士兵们终于可以暂时不担心被袭击了。
因为树林里不方便扎营，他们就夜宿在南军的据点周围相对平整的地上。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已再三检查过，据点内外没有爆炸物，也没有任何源石装置。
抱着安然的心情，施密特在没有放松警戒部署的前提下，舒服地进入了梦乡。
眼前还是安静的夜晚，惊醒后耳中已充斥着战场风声。
士兵们不断大声叫喊，急促的脚步声混着踩踏断枝落叶的碎裂声，让施密特一个机灵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冲出帐外，看到整片林子到处都是士兵匆忙跑动的景象，所有临时营帐里还不断有和他一样的士兵慌张地跑出来。
没有人顾得上回答，他想看向前方，却发现到处都是。北军，骑着摩托的北军，迅速地冲过营地，一路上不断投掷着什么，有一辆甚至就擦着他驶过，他翻了个滚，发现在他们身后更多的步行着的北军，零零散散不知覆盖了多大的范围，也在边靠近边投掷些什么。
“闪避！找掩体！”他原本还一片混沌的大脑猛然被那些飞舞在空中的物体吓得清醒大半，边跑边指挥组织防线。
“为什么没有警报？”
那些物体落到地上，就发出极大的响声，并射出强力的红光；同时冒出浓厚的烟雾，并伴有刺鼻的气味，迅速弥漫遮蔽了大片林木，呛得眼睛、鼻子火烧般灼痛。凌晨天还未明，阴沉的森林中浓烟滚滚，妖异的红光四射交联构成可怖的立体网格，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让人无法忍受。这一下，还迷迷糊糊的士兵也顿时清醒了，再坚强的士兵也不得不放弃了，都本能地向山下逃跑。
前方一大片营地的士兵就这样惊慌失措地跑下山去，南军战士们立马如一把尖刀插入军阵空隙，他们带着特制头盔，不管不顾向北军纵深穿插，一路只是丢着那些东西。
他在恐慌的驱使下向山下跑了一段，突然发现那些东西没有任何杀伤力，于是大喊道：“别跑啦……咳咳……捂住口鼻！”
他的声音淹没在巨大的杂音里，不知有多少人能听到，他又手忙脚乱地摸出通讯器，转向营地里侧厉声呵斥：“快阻止他们靠近——”
他突然愣住了，那些骑着摩托的人在原先属于他们的建筑旁跳下车，一些护卫在建筑旁，另一些则飞快地取出各种装置，在建筑各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操作着，很快这座建筑突然传出一股强悍的能量波动，他看到那建筑周围所有正仓皇逃跑的和试图阻击敌人的士兵突然像遭到大力锤击，一下子晕厥过去。
那玩意不是检查过绝对安全的吗？
他猛然清醒过来，环顾四周，还想再组织反击。刺耳的声音弄得他鼓膜生疼，呛人的烟雾令他泪如泉涌，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心烦意乱，根本不能思考。所有人都在疯狂地跑，哪怕是很多从恐慌中冷静下来的人。浓雾阻隔了视线，杂音使士兵听不到指挥，想要反击的人只能艰难地向同袍跑去，然而凡是有聚拢迹象的人团，很快就被北军蒙上布迷昏，或者用大盾推倒被俘。由于刚刚醒来，很多人未着装甲甚至没有武器，被大量骑着野地摩托的南军轻松击倒。
山林两片四千多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蒙了，一窝蜂向山下跑，直到低海拔的林子边缘，施密特才算真正清醒过来。他想到那些烟雾和声音很快会消散，死死盯着山上，“全军整队，准备反攻！”
“停手！快停手！我们不是来打仗的！”山上这时却传来大喊。
迷茫的军士纷纷把眼睛看向施密特。施密特定睛看向高据山坡的南军防线，排布严整的一众士兵前走出一个拿着扩音器的军官，正在朝他们喊话。
“北军的兄弟们！先停手！我们这次不打仗！否则，刚才扔的就不是烟雾弹了。我们这次来，是想商量一个停火协议。”
停火？周围顿时嘈杂起来。停火，必然要把这条山上通道交还给他们，那岂不是又回到之前被动挨打的局面？
施密特不说话，看看山上。
“我知道，来这打仗不是你们的本意。你们中有很多人，并不想攻打特蕾西娅殿下，都是被特雷西斯逼迫，才不得不替他卖命。我们也不想打仗！我们来此防守，也是出于自卫，总不能等着特雷西斯夹击我们啊！但是，先前交战，我们已经都算是完成任务了，现在没必要再违背本心打个你死我活了！”
“上校！”通讯器传来急呼，“山下发现南军队伍！”
施密特看了一眼周围的将士，拿起通讯器，“他们来干什么？”
“开着车来的，老远就打出旗帜，说是送些食物和药品。经过检查，确实没带武器！”
众将官都聚集在施密特身边，听完这话都转头向上看去，那人又开始说话：“你们应该收到我们送来的东西了吧！一点粮食和医疗服务，算是我们谈判的诚意！你们的人不少带着伤，去医疗车里看看吧！”
有将官面露不悦地说：“我们有医疗兵，为什么要用他们的药？”
“是啊，万一在这里面做了手脚呢？”
“不一定吧，他们若想削弱我们，为何刚才不下死手？”
众将官都七嘴八舌说起来，忧虑之情溢于言表。南军已经成为他们眼里要十二分小心的对手。
“可是……”通讯器那边插入话题，“我们已经探查了他们的医疗车，看起来很不错……”
众将官听到这，一时沉默下来。施密特见众人难以决断，先接过扩音器对着上面喊道：“南军兄弟，多谢好意，我们确实也不愿再战，如果你们所言不虚，我们就此暂时停火；但要是有所欺骗，我们也不得不尽军人的本分了！”
上面马上回应道：“我们的承诺绝对属实，你们尽管放心！今后我们绝不会主动出击，也请你们别做出格动作！”
于是，在山坡的密林中隐约出现了一条分界线，双方各自在线内安分下来。大致检验过食物和药品没有异样，看着几名伤员在医疗车内处理好伤口，所有将官的心也渐渐缓和下来。
到午饭时，几位将领围坐一周，边吃边聊起来。
“你说，他们这是真停火吗？”
“看这样子，应该是真不会打了。他们兵力毕竟有限，我看今天这些人很快也要调走的。”
“就算不是，只要我们好好警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挨打也该有经验了。”
“反正我们是不能主动出击了，很多同袍还在他们手里哪。”
“我看最大的问题，是这短暂的停火协议结束后怎么办。”施密特放下饭菜，插入话题，“我们不可能停在这不走了，总有一天要走出布尔森林，总有一天特雷西斯会找上我们。到那时，我们该怎么办？任由他安排，去送死吗？”
说到这，气氛凝重下来，大家都叹了口气。
“唉，是啊，纵然能和平一时，不能和平一世啊。特雷西斯早就盯上我们了，不可能再放我们活着回去。”
“我看，不如投降王女殿下算了！”一个将官把碗狠狠一放，“本来她才应该是我们的王！”
此话一出，仿佛说出了所有人早就有过但没有说出的想法，大家都纷纷应和起来。
“对对，效忠殿下总比去当特雷西斯的炮灰好！”“就是，殿下凭借这微末之地抵抗了这么久不落下风，她哪里像朝臣抹黑得那样德不配位？我们也都是王都长大的，殿下王者之风，吾等当从之！”
“看南军这个战法，就算我们活着回去，也未必打得过，说不定最后啊还是要投降的！照这样说，还不如早投降的好！”
这句话惹得大家都笑起来，好像就这么决定了似的，只有迈耶把盘子一掷，站起来怒喝道：“想投降？你们就不考虑自己的前途性命了吗？”
诸将闻言，都转过头来，满面阴沉地看着迈耶，可他继续说道：“诸位将领，你们真的觉得特蕾西娅可能抵御摄政王吗？你们投降一时，难道特蕾西娅就能存活下来，让你们投降一世吗？就算她真的创造了一个奇迹，各位同僚，你们都是有家室的人哪！你们的父母家人可都还在摄政王掌控下哪！你们自己当然可以跑，可他们怎么办呢？”
这话说完，原本还火热的气氛瞬间冷寂下来，将领们重又感到战争的阴云笼罩在自己身上。施密特本来被说的心潮澎湃，此刻也一时低落下来。他原本就对王女怀有敬意，对布尔森林三战绝妙的计划也不得不生出钦佩之感，刚才几乎就决定立刻投奔特蕾西娅了，但现在，想到被软禁在领地的父亲，热血梗在心口，冷却下来。
咬咬牙，他对周围人说：“我去跟南军交涉，看看有什么解决办法。如果不成，与南军沟通的事被摄政王知道，你们就说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说完，他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山上为孤身前来的他让出道路。有一人早已等着了。
听施密特说出他们的困境，那人笑着点点头，“我们早有准备了。”
“我们会营造出你们被全体歼灭在此的假象。上校只需向特雷西斯发送假电报，伪造出步步战败的情况即可。”
施密特一惊，想了一想，喜色溢于言表。
是啊，如果他们叛逃，被特雷西斯知道后，正好有理由收拾他们背后不配合的家族势力；但如果他们为完成任务“壮烈牺牲”，不仅特雷西斯抓不到任何把柄，而且家族还可以此为由拿回一部分权力。
只是……“我们一万有经验的老兵，被全歼在布尔森林……我没有质疑贵军实力的意思，只是，恐怕特雷西斯不会相信吧？”
“您说的对，上校。只要让特雷西斯知道我们的实力就好。您还不知道吧？我们的特蕾西娅殿下现在正率军在北方内部作战，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的实力将让特雷西斯不得不相信。”
看施密特还要问，那人笑着回答道：“我们伏击时的术师，就是这支力量的一部分。他们的实力您是知道的。”
施密特这才有些放心。虽然只是几个照面，但那批术师的强大毋庸置疑。如果去北方内部征战的士兵都是这般剽悍，不由得特雷西斯不信他们战败。
当然，他也不甚相信这是南军的平均实力。
那人又说到：“这当然还不足以说服摄政王。但我们与特雷西斯却有着信息差，他并不知道我们究竟有多少兵力。上校可以谎称我们在此有一支秘密部队，数量可以模糊，但足够完全歼灭你们。事后，我们会将贵军整编，派往山谷东西两侧出击，把你们自己伪造成这支所谓的神秘部队，以让特雷西斯相信。”
施密特问道：“这样……那确实足够有说服力，可是时间一长，特雷西斯总会怀疑我们的身份。这又要……？”
那人笑着摆手，“的确，只能瞒过一时，但已够了。您还不知道，您的父亲施密特公爵早已暗中归靠殿下，我们可以把您军中家属都接到您父亲的领地暂时安置，等以后再慢慢转移。”
施密特又是一惊。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居然暗中联络殿下。回想起父亲荣耀的一生，他略微理解父亲对王室的忠诚，但还是谨慎地问道：“我有什么方法能确认这一点吗？”
“等您出谷安定下来，我们可以替您取一件公爵的信物回来。当然，目前这只能看您对我们的信任了。”
施密特犹豫再三，说道：“这还是由军营弟兄自己来决定吧。”
他回到军营，把整个计划告知中高层将领，包括如何伪造战报、如何安置家人，再由他们选择怎样告知各自的部下。
军营里出现小小的呐喊，然后越来越大，是欢呼和大笑，连成一片沸腾的海洋。在疲惫低落的军队里，欢乐是需要理由的，这理由往往难以出现，有时又简单异常。他们可能不那么相信南军，但可能相信的是长官的父亲，更可能的是不相信摄政王，但最可能的，仅仅是相信一丝希望罢了。
军官们不同于士兵。他们的喜悦更平和，或者说比起喜悦，更多的是怅然感恩，以及惊讶与怀疑。
她怎么可能逃过重重包围深入摄政王的腹地？
施密特抱有同样的疑惑。但这不重要了。当听到周围营地里上腾云霄的喜悦的嘈杂声时，他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对于已经创造出一个奇迹的特蕾西娅殿下，多期待几个奇迹也是可以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