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

高中可过得真快呐。我如此想着。高考结束了，毕业典礼也结束了。刚好是夕阳余晖的时候，是校园最美的时候。

高一高二的学生早就走干净了，只剩一些和我一样，有怀旧心情的高三生，迟迟收拾不好东西，一时半会还不能把散落一地的别离伤感收进心里。

我收拾好了复习资料，又环顾了一下教室，黑板只拿板擦擦了一遍，上面还留有白色的印子，放在几天前，一定会被老班骂的；后面的学生储物柜有的开着有的关着，夕阳光打进来，倒有几分网图的质感，墙上的钟也不走了，估计是电池被老班妥善收起来了。我离开教室，在门口又回看了一眼，桌椅果然还是不整齐啊。我笑了笑，打算离开教学楼。

“璁！”忽然有人叫我。我回头，发现是银夜时，她并没有穿校服，而是简单的衬衫加短裙，很经典的夏日装。她在高三前半段并不突兀，而后半段不知怎的当上了班长——老班是很少换班干部的——经常往办公室跑。“璁你还在啊，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呢，嘛，其实我应该也猜得到。”她冲我眨了眨眼。我看着她，隐约觉得奇怪，但不出意外，她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的高中同学了，所以反倒叫我无视了性别，想拉长这一段相处时间。“嗯。”但我其实不适合和女生相处。

“打算走了？”“嗯。”“陪我去操场走一圈嘛。”“……嗯。”于是我们一起下楼了。我们教学楼有四层，而我们高三基本都在第四层。我曾细数过，一层的台阶有四十阶，但第一层到第二层却有四十一阶。楼道的窗很高，又向北，没什么光打进来，让白灰的楼道显得有些阴暗。银夜时也沉默不语，若有所思。我想说些什么，说什么好呢？夸她衣服好看？会不会有些突兀？问她怎么留到这么晚？不不，太迟了些，这应该一见面就问，而且是她提起的话题，应当她先提问。说夕阳好美？还是算了吧，银夜时语文成绩比我高太多，我会班门弄斧的。

胡思乱想之际，我们已经来到了操场。操场有些“老回忆”的感觉，可能是因为红色跑道加夕阳光的暖色调的原因吧。我抬头看天，可天不是水，不会看回我，云随风动，太阳也稍微降低了一点。

等我意识到我身边还有一个人的时候，她正咪咪地对我笑。但她什么也没说，冲我眨眨左眼，然后向操场跑道走去。我也闷头闷脑地小跑跟上。

我们并排走着，银夜时开口道：“璁，你对我怎么看？”我疑惑地看她，在脑中构想了一下，实在想不出些什么，正打算随意开口应付了事时，她忽地对我莞尔一笑：“停，别说。”然后很干脆地转过身去，长发顺着甩了一圈，背着手，小指可爱地勾着小指，仿佛就还是个小孩子一样，踱着一种似乎是很正经的步子：“其实啊，和人相处想要简单还是有点难度啊。”我有点不能理解。我看看天上的云，它们顺着风的方向，听凭风引，再看看绿化带里的树，现在地上没有风，所以它们不动。我并不觉得和人相处比云、树和风相处麻烦多少。

银夜时走在我前面，所以她并看不到我的表情，所以自顾自地说起来：“你还记得伊胜雪吧？就是我当班长前一天走了的那个。”我有些印象，在班里似乎有个小团体。“他呀，就那么走了…”银夜时歪了歪头，一手摩梭着自己的脸颊，语气里是难以抑制的愉悦和失望，“人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呢，连和他们自己说好的都不一样呢。”我似乎有点理解什么是复杂了，它应该是一种能让生活更丰富的东西吧！就像把盐放在汤里。

“但是啊，当了班长之后，我才发现那些本来在学生中的东西在教师中并不存在欸！”她说出的话的内容明明是喜悦的，但她却安静了下来，低着头想着什么。我站在她后面。银夜时平时很活泼的，这是她，颓废的样子吧？据说看到异性不好的一面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的。但我有一种欲望，就像别人送了一个无主的盒子给你对你说随便处理一样，那种打开它的欲望是如此强烈。

此刻我的平静本心和好奇心开始比拼，可太阳是受不得“乒乓”的打闹的，它又悄悄远离了一些。太阳藏了些脸面，而银夜时又重新开口了：“但是啊，学生就是学生，老师就是老师呢。”我想了想，觉得这个故事有些好笑。想要跨越阶级吗？不是那么容易的，可以说，你摆脱不了这个阶级。而一旦你试图摆脱，面临的结果是高不成，低不就啊。“但是啊，我发现一个好地方，可以容纳我。”又是倾诉环节吗？也许是我沉默寡言的原因，大家都很相信我，相信我不会把他们自己的秘密说出去。比起老师，家长甚至是医师，我才更像是树洞。我总是在听，哪怕给意见，也不过是为了表明我有在听而给予的必要回复，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但其实倾听就是很好的帮助了，不需要去大费周章地费心“解决”些什么，唯一要解决的估计就是心里的堵塞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擅长这个。由此我有缘听到各种各样的故事。

而现在，正是听故事的好时候。

“璁君，你可以承担一个人的精神吗？”银夜时忽然问了一个很抽象的问题。“不知道，也许可以吧。”我摊摊手回答。银夜时回过头，对我歪歪头笑笑。：“其实啊，这个高中我蛮后悔的，而真的临到分别，我又后悔我的后悔了。”她偏过头去，抿了抿嘴唇，又看了我一眼，她的颧骨偏下的位置泛出比晚霞更温柔的颜色。她又把手指背到后面，这次我看不清她的手指了。“其实想了很多写了很多，但真的见到你，那些话，我忘了。”她自顾自地笑了，宛若还未出现的漫天的银铃一样的声音，“我…我喜欢你！”她说完后，又甩过头去，看着天上。微风起，她的长发随风飘舞，是那么柔顺。我，是故事的主角？这个故事由我书写而不是，改写？女主角还在前面等我，我不知道这个故事是悲剧还是喜剧，我把手伸进衣袋，但没有摸到硬币，我苦笑了一下，据说会抛硬币的人在硬币落地前就会知道硬币哪面朝上，但我做不到，如果是我的话，大概喜欢花朝上吧。花那一面在我看来明明更精致，更适合当封面也就是正面。但它是反面。自从我知道花那一面是反面后，我在心里抛硬币永远是花朝上了。

“你的故事，我记住了，可惜结局不太好，到时候我要改一下。”装傻，装傻是最好的选择。她点点头：“好啊，毕竟是夕阳下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