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路
我喜欢在黑夜的街道上漫步。
柔和的月光，满天的星辰，万事万物皆归于平静。
一步步地向前走去，笑着讲述最近的经历，就好像她还在身旁一样。
两年前，同样的街道，我和她第一次相遇。
“你也是来看夜空的吗？”
这是我扶起倒在地上的她时，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愣了一下，迟疑之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并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因为这地方晚上根本不会有人出来呀，除了像我这样来看夜空的人。”
她笑着回答了我的问题，边说着，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我呀，最喜欢夜空了。月亮，星星，是它们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美好。”
她的脚尖在地上轻点，裙子随着身体的旋转飘动起来。
“而且啊，夜晚的宁静，也能抚平内心的伤痛呢。”
昏黄的路灯掩不住她白皙的脸庞，我看着她淡蓝色的眼睛，和她四目相对。
她再次转过身，踏入了黑暗之中。
“陪我走会儿吧，难得有个同好呢。”
一路上她说了很多，附近的花草、树木、小动物，全都如数家珍。
讲话时的兴奋样，活像一个三岁的小孩。
“七白，你怎么只会嗯啊，光我一个人说多没意思，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那，额，我想知道，冬天穿裙子真的不会冷吗？”
她的身影停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原来是想问这个啊，早点说不就行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喜欢而已。”
“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一个问题，那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是因为什么而受伤的呢？”
我立刻攥紧了我的袖子，停在原地，而她转过身，依然带着笑容。
“如果不想说我可以当作没看见哦？”
“不，我只是，单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没什么事。”
“是吗。以后可要多注意啊，别再受伤了。”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而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无言的沉默弥漫在我和她之间。
我们就这样走了一路，直到到了一个分岔口，她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分别吧。”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冲动。
“那，那个！”
“嗯？”
“我，额，就是，想提醒你，晚上一个人出来太危险，不安全。”
“还有！那个，额，就是，还能够再见面吗？”
我的脸上浮起一抹绯红，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自己都听不清了。
她听完愣了一下，旋即扑哧一笑。
“既然如此，那不如你来保护我吧，怎么样？”
我呆滞了一下，答应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我不行的。”
“就当是我请求你吧。明晚八点，我在这里等你。”
“啊，好，好的。啊！还有就是，你的白发挺好看的。”
她笑了笑，然后转身向另一方向走去。
我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于黑暗中。
第二天晚上，我远远地就看见了她。
她依然穿着裙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走吧。”
她对我这么说道。
之后的几乎每个夜晚，我和她都会在这个分岔口相见。
她带我认识了三只小猫，讲了许多它们的趣事。
我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开始分享平时的生活。
这样的美好时光如此持续了一个月。
“我其实一直想知道一件事，为什么你只在晚上出来呢？”
“第一次见面我就说了啊，我喜欢夜空，喜欢月亮、星星还有小动物们。”
“这样啊，可是……不，没什么事。”
“怎么了？”
她听出了我话语中的失望。
“就是，夜晚的光线太暗淡了，感觉还没好好地看过你。”
“哎呀，你这说的什么话啊。”
她转过了身，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所以，你想干什么？”
“明天就是周六了，我想约你白天一起出去玩，可以吗？”
她依旧背对我，没有说话。
“啊，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也——”
“可以。”
“……啊？”
“我说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转过来，平静地看着我。
“我希望你，不要用奇怪的目光看我。”
昨天的我还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而我现在明白了。
本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她却撑着一把大黑伞，大到把她整个人都隐藏在里面。
许多路人对她投去奇怪的目光，而她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一样。
看到我走来，一如既往地露出笑容。
我也像往常一样打着招呼。
我们就这样踏上了今天的旅途。
“哇，这个好好看！啊，那个看上去也好有趣！”
一路上，她发出了无数次的惊叹。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开心的模样。
从早上一直到下午，我们几乎走过了这条商业街的每一个地方。
“今天真开心啊，谢谢你带我出来。”
“啊，不用——”
“呦，李七白。”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令我身体一颤的声音。
“你小子这一个月怪能躲的啊，跟老子玩儿捉迷藏是吧，啊？”
声音逐渐逼近，我低着头，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是不是之前打得还不够狠？脑子不长记性啊你。”
“今天不让哥几个——”
“你们不要欺负他！”
打着黑伞的少女挡在了我和他们之间。
“嘿，我还想说大白天还打着个伞的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个漂亮妹子啊。”
“还戴着白色的假发，玩cosplay演吸血鬼呢？真有个性，我喜欢。”
“不如跟哥几个去玩点大的，怎么样？哈哈哈。”
后面的对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的双手死死地攥紧，怒火在胸口处不断积攒。
身后激烈的说话声让我越发的不理智，终于，我爆发了。
“啊——！”
我直冲上去，撞开他伸向少女的手，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其他几人都愣了一下，接着慌忙过来拉开我。
我疯狂地挣扎，但还是被按倒在了地上。
他从地上爬起后，擦了擦嘴角，一脚就朝我的背踩去。
“七白，屏住呼吸，闭上嘴和眼睛！”
“噗呲——”
“这什，咳咳，好辣啊我操，咳咳咳。”
我感受到压在身上的力量纷纷消失，然后有一只柔软的手抓住了我。
她将我拉起后，带我逃离了此处。
我们跑了很长时间，直到不可能再看见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我略带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
她的脸色感觉更苍白了一点，摸着胸口不断喘气。
感受到我的视线，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你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还好，你怎么样，看上去脸色很差。”
“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那几个人经常欺负你吗？”
我陷入了沉默，过往的遭遇开始在脑海中浮现。
“我从小就比较软弱和怕生，因此一直没交到什么朋友。”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我在校园里闲逛，结果不小心撞到了刚才那个人。”
“他非常生气，找人在学校里打了我一顿。”
“从那之后我就被盯上了，身上经常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同学们也不敢靠近我。”
“我也试过去找老师，但根本不管。”
“最后我只能不断忍耐。”
我靠坐在墙边，缓慢地讲述了这段不愿提起的经历。
她听完后，走到我的身边，对我伸出了手。
“今天的你很勇敢哦。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
“……嗯。对了，你刚才的那是什么啊？”
“那个啊，我特制的辣椒喷雾哦，哼哼。”
“哦，话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不会想用这个对付我吧？”
“嗯……你猜？”
“喂！”
我本以为意外过去后，生活就会回归日常。
然而，祸不单行。
她不见了。
周日的晚上，我如往常一样到了岔路口，她却不在那里。
我等了一个小时，最后失落地离开了。
第二天，第三天，就这样过了整整一周，我都没再见她。
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她出现了。
她依然站在熟悉的地方，但脸上没有以往的笑容。
“抱歉，最近生病了，没有办法出来。”
“这样啊。是，白化病吗？”
我早有种预感，但一直没能问出口。
“……嗯。”
现实正如我所想的那样。
“那天跑完，我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很不舒服。”
“勉强回到家后，我就晕倒在了地上，父母给我叫了救护车。”
“我在医院住了七天才好转过来，被允许出院了。”
她非常平静地说出了这段话。
“身边的人都很怕我，说我十分危险，会把病传染给他们。”
“或许我真的是个吸血鬼吧，白天不能见光，晚上才能外出，呵呵。”
“今天我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在此分别吧。”
她转过身正打算离开，我冲上去抓住了她的手。
“那个！我，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孤单一人，没有朋友，被所有人抛弃，这些我全都明白。”
“你是第一个愿意跟我说话的人，如同我人生中的太阳一般。”
“所以，我想，我们能做朋友吗？”
我紧闭着眼，用尽全力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她停住了，我能感受到她的手有些僵硬。
“如，如果让你苦——”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我愣了一下，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她温柔的笑容。
“不过，我今天身体确实还不是很好，所以我们就后天再见吧。”
我目送着她离去，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
“感觉，这两天可以不用洗了。”
时间飞逝，转眼间又到了冬天。
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来一起聊天、散步。
从生活趣事到人生哲理，我和她无话不谈。
三只小猫也不再害怕我，会亲近地用脸来蹭我的手。
而为了她的身体考虑，我们没有再在白天见面。
我会帮她拍许多照片，并买来她想要的东西。
在此期间，我认识了她的父母。
从最开始的怀疑到愿意相信，我努力了很长时间。
我的父母也知道了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今天，我如往常一样到了岔路口。
结果见到的却不是她，而是她的父亲。
听到他的第一句话，我手里的东西就掉到了地上。
“她的病情恶化了。”
当我赶到医院时，她的母亲正坐在走廊的凳子上掩面哭泣。
我看着重症监护室的门，沉默不语。
过了快半个月，她终于转进了普通病房。
我第一时间就赶过去看望她。
在阴暗的房间里，她靠坐在病床上，满脸的虚弱。
看到我出现，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没想到我的身体突然就撑不住了，不能跟你一起看夜空了。”
“你现在好好休息，身体养好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出去，三只小猫还在等着你。”
她摇了摇头，看向拉着窗帘的窗户。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或许时间真的不多了。”
“不！不会的！你一定能好起来的！你可是我——”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喉咙哽咽到说不出话。
我跪倒在她的床边，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
“嗯，我会好起来的，不要再哭了哦。”
一个月后，她还是走了。
我看着她被推进火化炉的躯体，双眼红肿。
她说，她想回到最喜欢的那条路，在夜空下安稳地睡去。
我带她来到了这里，看着月亮和星星，陪她坐了整整一晚。
“雨茗，我回来了，你过得还好吗？”
“我现在在大学里交到了新朋友，他们人都非常好。”
“橘子、小雪、梦梦也都还在这里，几个月不见依旧很亲近我呢。”
“我，很想你。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是你改变了我的生活，让我黑暗的世界里有了一抹光，真的非常感谢你。”
“啊，下雪了。”
一片片雪花飞落下来，碰到地面后又消失不见。
我呼出一口白气，紧了紧我的围巾。
路灯散发着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我的脸庞。
“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希望你在那边不受疾病的折磨，每天能开开心心的。”
“那我们，下次再见吧。”
天空中突然有一颗流星划过，留下了一道弧线，就像她的笑容一样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