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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梦之异兆》——托马斯·里戈蒂

2023-01-07 21:24 作者:温蒂斯-加斯特  | 我要投稿

前言:本篇翻译来源为里戈蒂作品集《噩梦工厂》(The Nightmare Factory)的收录版本。

     虽然被夹杂的一点意大利语地名给难倒了,但这篇……用心体会吧……

译者:南·政

未经译者允许,禁止无端转载

                               《梦之异兆》

                     (The Prodigy of Dreams)

                               托马斯·里戈蒂

                             (Thomas Ligotti)

    我构想了我对这个世界的理想告别——一场由奇异先兆所预备的戏剧,在极端恐惧的氛围中孕育的梦想与愿景迅速壮大,一夜之间就像被遗忘的地窖中一些俗丽的真菌一样生长……

——《亚瑟·埃默森的旅行日志》(The Travel Diaries of Arthur Emerson)



     在亚瑟·埃默森看来,庄园里常年的客人——天鹅,不知为何变得陌生了。然而,他对它们的自然行为的了解模糊,让他无法确切知道它们是如何背离习惯与本能的。但他强烈的感觉到,确实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一种不知不觉间滑向特殊的偏离。突然,这些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和其他事物一样乏味的生物,使他心中充满了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惊奇。

     那天早上,它们聚集在湖的中心,在平静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乳白色的薄雾中,几乎无法看到它们。在他观察它们的过程中,它们丝毫不允许自己朝环湖的草地岸边移动。它们每一只——一共四只——都面对着不同的方向,似乎在它们的秩序中存在着某种对立。然后,它们光滑的、幽灵般的形体机械地旋转着,聚集在一个假想的焦点周围。有那么一会儿,它们的头彼此微微点了点,无言地鞠躬祈祷;但很快,它们就一致伸长了细长的脖颈,把橘黄色和黑色的喙伸向上面的浓雾,凝视着它的深处。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令人难以忘怀的哀啼,这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庄园的广阔土地上从未听到过的。

     亚瑟·埃默森现在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在打扰天鹅。当他站在面对着湖的高窗前时,他在心里暗暗记下,让格拉夫下去看看他能找到什么。可能有什么不受欢迎的动物现在栖息在附近的茂密树林里。当他进一步考虑这件事的时候,似乎那无数的野鸭,那些总是在湖附近某个地方看得见或听见的棕色精灵,已经离开了这片区域,也许它们只是被那天早晨异常浓厚的雾遮住了。

     亚瑟·埃默森在藏书室里度过了余下的一天。间或有一只相当黑的黑猫来拜访他,这只黑猫是埃默森家的一个冷漠的、幽灵般的成员。最后,它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窗台上睡着了,而它的主人则在他过去50年左右积累的无数未分类的书籍中徘徊。

     在他的童年时代,藏书室昏暗的书架上堆满了普通的藏书,为了给其他作品腾出空间,他把其中的大部分都送人或销毁了。他是一连串形形色色的商人中唯一的学者,是这个古老家族中最后一个活着的成员。他死后,遗产很可能会转到一个他不知道姓名和面孔的远亲手中。但这对亚瑟·埃默森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顺从于他自身的矛盾,以及地球上所有事物的矛盾,是他培养了一段时间的哲学,并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

     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旅行过很多地方,这些短途旅行往往与他的研究有关,这可以粗略地描述为近乎深奥的民族学。在他现在看来是一个缩小的、几乎是幽闭恐怖的世界的各个角落里,他试图满足一种天生的渴望,去理解当时在他看来是一个惊人的、甚至令人厌恶的可怕存在。亚瑟·埃默森回忆说,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周围的世界给人一种奇异的、不为一般人所知的感觉,这种无形的感觉常常在他只看到暮色中光秃秃的树木上方一片粉红色的天空,或一间废弃的房间中灰尘落在肖像和旧家具上时发挥作用。

     然而,对他来说,这些表象掩盖了一个完全不同性质的领域。因为在这些想象或占卜的领域里,存在着某种……混乱,一种旋转、颤动的运动,被所见事物的相对秩序所掩盖。

     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他才能进入这些看不见的空间,而且总是出人意料。这类惊人的经历发生在他的童年时代,涉及到上一代天鹅,他曾在一个夏天的下午,站在湖边的一个小丘上沉思。也许它们在水面上的平稳漂浮和滑行使他进入了一种类似催眠的状态。然而,最终的效果并不是安详的催眠紧张症,而是旋转飞行,穿过一道在空气中打开的闪闪发光的门槛,把他推进一个万花筒般的宇宙,在那里,空间只是由多种颜色和不断变化的电流组成,就像风或水,在那里,时间是不存在的。

     后来,他开始研究传说和神学中虚构的土地,他曾在那些隐藏着或暗示着未知存在秩序的地方逗留过。在他的图书室里,有几本书是他自己写的,是他一生痴迷书目的影子。他的作品包括《乐园边境》(In the Margins of Paradise)、《被遗忘的维科利宇宙》(The Forgotten Universe of the Vicoli)、《神秘众神和其他研究》(The Secret Gods and Other Studies)等。在许多狂热的岁月里,他一直背负着一种感觉,当然是一种古老的感觉,那就是人类历史令人难以置信的延展,只不过是对一个无限浩瀚、阴暗宇宙的变化编年史可怜的部分记录。多么庞大啊,那么,他感到自己可悲的历史构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碎片,而这碎片本身又只是无限中的渺渺一粟。无论如何,他需要把自己从他生命中幽僻的地牢牢房中解脱出来。然而,最终他还是被自己志向的重压所压垮了。随着岁月的流逝,唯一值得他感兴趣和惊讶的神秘事件,似乎就是开启他个人永恒的那一天,那不可思议的一天,在那一天,太阳不再升起,永恒将开启不变。

     亚瑟·埃默森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相当大的书,缓步走向一张杂乱的书桌,为一部很可能是他最终作的作品做一些笔记。它的暂定标题是:尘埃王朝(Dynasties of Dust)。

     黄昏时分,他停止了他的工作,浑身僵硬地走到窗台前,那只猫正躺在那里,在渐暗的暮色中睡着。但它的身体上下起伏似乎有点过于剧烈,不适合睡觉,它发出一种奇怪的啸叫声,而不是通常的咕噜声。猫睁开眼睛,侧身翻滚,就像它经常做的那样,邀请一只手抚摸它光滑的黑色皮毛。但当亚瑟·埃默森把手掌放在那光滑的皮毛上时,他的手指很快就被咬伤了。然后,这只动物跳到了地板上,跑出了房间,而亚瑟·埃默森看着自己的血从手上流下来,变成了一个无形的污点。

     整个晚上他都感到不安,与他进入的每个房间的气氛都格格不入,然后很快就离开了。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告诉自己是在寻找他乌黑的宠物,以便证实他们之间的误会。但这种借口时常会消失,于是亚瑟·埃默森意识到,他在寻找的是比逃跑的猫更模糊的某种东西。这些房间,无论天花板有多高,都以虚幻的疑问束缚着他;他的脚步声在闪闪发光的长长走廊里回荡,听起来像骨头的咔哒声。这栋房子已经成了一栋神秘的博物馆。

     他终于放弃了寻找,任凭疲劳带着他回到自己的卧室,立刻打开一扇窗户,希望有什么无名的东西会飞离这栋屋子。但是他现在发现,不仅是这所房子充满了神秘。就在那天晚上,夜间的微风开始掀起窗帘,与房间里的空气混合在一起。一朵团不成形的云呆板而自满地飘过石灰色的天空,天空本身似乎是无形的,而不是均匀的无限。在他的左边,他看到敞开窗户的内表面反射出一张陌生的脸——他的脸,他把那惊恐万分的东西退入黑暗中。

     亚瑟·埃默森那天晚上最终睡着了,但他也做了梦。他的梦没有明确的形式,是一处迷雾的领域,扭曲的影子在那里滑行,它们的黑暗团块流畅地不断挪动。接着,透过那奇异地聚集、飘动着的云雾,他看见了一个黑影,一个黑色的怪物,让其他的雾气显得形状分明而透亮。这是一尊畸形的巨像,一座从最黑暗深渊的绝对密度中雕刻而出的残缺纪念碑。现在,那些较小的影子,那些苍白而微弱的影子,似乎也加入了对那伟大者(the greater one)的尖声合唱。他惊恐地凝视着那个庞然大物,直到那山一样的巨大身躯开始移动,慢慢地伸展出身体的一部分——一条屈曲着似乎畸形的手臂。当他醒来,掀开床罩时,感到一阵暖风从窗户吹进来,他不记得窗户是开着的。

     第二天早晨,情况变得明显,前一天那些神秘的影响似乎仍挥之不去。埃默森庄园的周围已经形成了一层可怕的雾,房子里的居民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只剩下几个形状仍然可见——最近、最黑的树木,紧贴在窗户上的几丛玫瑰——似乎已经耗尽了一切尘世的物质,创造出一幅既无限而幽闭的风景,一座梦幻的庄园。在雾中看不见,天鹅们像女妖一样在湖边鸣叫。甚至格拉夫,当他穿着一件笨重的园丁夹克和肮脏的裤子出现在图书室时,看起来不像一个人,而像一个不详预言的幽灵。

     “你确定,”坐在桌前的亚瑟·埃默森说,“关于那些生物,你没有什么可报告的吗?”

     “没有,先生,”格拉夫回答。“什么都没有。”

     然而,格拉夫还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他认为房子的主人应该亲自看看。他们一起走下几层楼梯,通往房子下面的各种地窖和储藏室。在路上,格拉夫解释说,按照他的命令,他一直在寻找那只猫,从昨晚起就没人见过它了。亚瑟·埃默森只是盯着他,默默地点点头,同时在心里喃喃自语,他在这个老侍从身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每说几句话,这个人就开始哼唱,或者以一种全然奇怪的方式用嗓子眼唱歌。

     他们深入到埃默森家黑暗的地穴中,来到了一个偏僻的房间,这个房间似乎是很久以前房子建成时没有完工的。房间里没有照明设备(除了格拉夫最近临时设计的一个),石墙没有抹灰,也没有涂油漆,地板是坚硬裸露的泥土。格拉夫向下指了指,他弯曲的手指在阴暗的房间里划出一道弧线。亚瑟·埃默森现在看到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小动物遗骸的灵堂:老鼠、大鼠、鸟、松鼠,甚至还有几只小负鼠和浣熊。他已经知道那只猫是个痴迷的猎手,但奇怪的是,这些尸体都被带到这个房间里,仿佛它是一种损毁和死亡的圣所。

     当亚瑟·埃默森凝视着这个可怕的房间时,他注意到格拉夫正在摆弄他口袋里藏着的什么东西,老仆人变得多么奇怪啊!

     “你拿着什么?”亚瑟·埃默森问道。

     “先生?”格拉夫回答说,仿佛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操纵转变了。“哦,这个。”他说,露出一个有四个爪状尖头的金属园艺工具。“我在户外做些园艺工作,也就是说,如果时机恰当的话,我打算用到它。”

     “合适的时机?在这样的一天?”

     格拉夫显然很尴尬,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用利器指着腐烂的尸体。“实际上,这些动物似乎都没有被吃掉。”他平静地说,他喉咙里那尖锐的怪声听起来几乎比他的话还响。

     “不,”亚瑟·埃默森带着些困惑答允。然后,他伸手去抓格拉夫挂在房梁上的一根又粗又黑的长线;线的末端是一个灯泡,他试着用它把房间照得更亮。

     亚瑟·埃默森也许不经意间在想,那些被屠杀生物的尸体在整层地板上的摆放方式一定是有所条理的。格拉夫接下来的评论接近了他的雇主尚未成形的看法:“就像一圈又一圈缠绕的多米诺骨牌,但这并没有真正的意义。”

     亚瑟·埃默森欣然接受了这样一个恰当的比喻,即多米诺骨牌迷宫,但关于格拉夫的第二句陈述,突然出现了一些怀疑。就在那一刻,亚瑟·埃默森抬起头,在远处的墙上看到了一个形状奇怪的污点,似乎是由霉菌或湿气造成的。

     “要我把这个地方清理干净吗?”格拉夫举起金属爪问道。

     “什么?不,”亚瑟·埃默森凝视着那无形的、摸索着的恐怖,它似乎是从他自己的梦中爬出,并染进了他面前的石头上。“一切都保持原样,”他命令吹着口哨的老仆人。

     亚瑟·埃默森回到藏书室,在那里他开始研究书架上的书。这个架子上是他多年来保存的装订精美的旅行日记的私人档案。他一本接一本地抽出来,把一卷一卷翻过,然后又放回原处。最终找到了他想要的那页,那是他年轻时访问意大利中部和南部的记录。他在办公桌前坐下,沉浸在面前的文字中。只读了几句话,他就开始想,这个抒情的怪人,这个幽灵,可能是谁呢?毫无疑问,是他自己,但是是某些过去的化身,某些奇异的前世。

                    斯波莱托(十月十五日)

     维科利存在着多少奇迹啊!我能多少次的赞美那些构成魔法与梦幻迷宫的那些绝妙街道?又能多少次的赞美那由这些街道编制而成的中世纪山城翁布里亚?它们引导着人们进入庭院,是为梦游者漫步蜿蜒而生的舒适通路。一个人被高大房屋的灰色墙壁包围着,躺在木梁屋顶下、依偎在无数的拱门下,这些拱门把单调的白天分割出丰富的阴影,将夜晚的星辰框成肆意的曲线与角度。夜幕降临在维科利!淡黄的小灯在暮色的最后时刻醒来,像幽灵般占据了幽暗狭窄的小巷,为过路人铺上一条充满着魔力而又让人有些不安的通道。昨天晚上,我发现自己置身于这些魂灵之中。

     我为Porta Fuga街而沉醉,就像晚餐时斟饮的美酒。我漫步在桥梁上,途径拱门与悬垂的屋顶之下,在破旧的楼梯上爬上爬下,与铺满常春藤的墙壁和铁格栅罩着的黑窗擦身而过。我拐了个弯,瞥见前面有个开着的小门,经过时,我不假思索地往里看了看,只看到一尊很小的壁龛,甚至没有凿挖的龛洞,它一定是利用两栋建筑之间的空间建起来的。我只能清晰的辨认出两根小蜡烛,它们是一片混乱阴影的源点与中心,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用英语对我说:“古老世界的残存者。”这声音带着一个富有修养的英国人的口音,听上去无聊而呆板,与当时的环境很不相称。我还必须注意到他说话时带着一种奇怪的类似哨音的声音,就好像他天生低沉的声音与微弱的高调泛音共鸣回响。

     “是的,先生,我正在跟你说话。”他接着说道。“古老的碎片,古旧时代的残存者,无需恐惧,这里不需要你支付什么费用。”

     这时他出现在门口,一个秃顶、肌肉松弛的中年绅士,穿着一套褴褛的、没系领带的西装——他疲倦的声音,像极了一个力竭的集市小贩。他的脸在敞开门口的小灯淡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很平静;但这份平静似乎并非出于心灵的宁静,而是灵魂的彻底绝望。

     “我指的是神的祭坛,”他说。“无论你的学识多么渊博,游历多么广,你所听说过的神中,并没有那位;那位并不在那些你可能会嘲笑的神之列。”祂或许与罗马化粪池和污水系统的守护神有些远亲关系。但祂不仅仅是克罗阿西娜,也不仅仅是梅菲蒂斯或罗比戈,这位神在名义上称为塞诺泽格里斯(Cynothoglys):无形之神、变化与混乱之神、神与人的丧葬之神、万物逝去后的殡葬者(the metamortician of all things)。不收取任何费用。”

     我站在原地不动,然后那人走到小巷(vicolo)里,让我透过敞开的门口,更清楚地看到那烛光摇曳的空间。我现在可以看见一块低矮的厚石板两侧点着蜡烛,廉价蜡烛的燃烧升起一股颤动着的冥冥薄雾。在两侧蜡烛的中间,有一个我无法阐明的东西,某种破旧不成形的东西,也许是很久以前火山喷发留下的熔岩遗迹,但绝对不是古代神的偶像。

     在这个不详的小角落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其他人在。

     我现在可以主张,鉴于上述异常的情况,最好的行动方针是含糊的说些礼貌的借口,然后继续前进。但我也描述了维科利用它朦胧的微光和让人沉醉的怪诞神秘施下的魔咒。我沉溺于这些梦幻的环境中无法自拔,所以我打算接受这位绅士的提议,但愿能增强我的陶醉感,用那名为塞诺泽格里斯的无形神秘。

     “但要严肃一点,先生,我警告你要严肃。”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那一刻,这一促我严肃的敦促似乎与他自身卑从、贫困的状态有某种联系,我发现他难以置信地一直如此。“神不会漠视你的虔诚、你的祈祷。”他一边发出哨声一边呢喃着。“祂也不会被讥笑。”

     然后,我穿过小门,来到那简陋的祭坛前。占据着中心的,是一个黑暗的庞然大物,无形而扭曲,远超我想象力能做的简单类比。但,它的轮廓中有某种东西——某种活力,就像巨大的蟹根从地面伸出——暗示着不仅仅是混乱或随意的造物。下面这句话或许可以明智地归于当时的情绪,但在它纪念碑般静态的不朽外表遮掩之下,有某种明确的力量与这粗糙的雕像联系着,某种阴暗的力量。在这残缺雕像的顶端,一条手臂般的弯曲附肢向外伸展,以抓取的姿态僵持着,仿佛它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保持了万古的世代,随时都可能再度开始、结束它的运动。我离那扭曲的偶像又近了一步,在它面前呆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事实上,我发现我昨晚在心里构思了一种祈祷,这比我现在所能描述的更能说明我的心理和精神状态。是这只蠕动的石兽?还是维科利的魔咒激发了我的祈祷,决定了它的形式?我想,这是它们共有的,伟大事物的暗示:伟大的神秘与伟大的哀伤,伟大的奇迹与灾祸,伟大的厄运,以及一次伟大的死亡——属于我自己的。在这一灵感的刺激下,我构想出了我对这个世界的理想告别——一场由奇异先兆所预备的戏剧,在极端恐惧的氛围中孕育的梦想与愿景迅速壮大,一夜之间就像被遗忘的地窖中一些俗丽的真菌一样生长,并且总由丧葬之神的可怖之手在这一流程的幕后操纵着。野兽和人类会与伟大的塞诺泽格里斯结盟,他们自身也会参与这阴谋之中,形成一个奇异力量的无声漩涡,携着一切到达终场光怪陆离的高潮,所有这些力量汇聚在一起,将我送往命中注定的地方,但以一种我生命中最为浩瀚、神秘的相称方式。我设想了撕裂肉体的解脱救赎,被神所攫获,狂喜中撕裂脆弱的皮肤与肌肉。他人只会溺于死亡,而我却会在我的死亡中翱翔。

     但我怎能如此希望?我想知道,在我从放荡的梦想中完全清醒之后。也许是我对自己的祈祷太过后悔,并试图以我无法在世界历史上给它一个合理的位置来自我安慰。我希望,仅仅是我的冒险、谵妄的回忆,就能帮助我度过未来许多贫瘠的日子,尽管最终只会把我抛弃在毫无意义的痛苦中可悲地死去。到那时,我可能已经忘记了我遇到的神,以及那个像奴隶一样服侍他的人。两者似乎都从维科利消失了,他们的圣庙空荡荡的,被遗弃了。现在我可以自由地想象,不是我到维科利去见了神,而是神来见了我。

     读过这些老旧的文字后,亚瑟·埃默森肃穆地坐在书桌前。那么,他完蛋了吗?所有的预兆都出现了,属于他厄运的所有工作人员现在都聚集在图书室门外——那里响起了人和野兽的脚步声;图书室的窗户外,一个无形的可怕之物开始从雾中隐现出来,穿过墙壁和窗户,仿佛它也不过是雾。难道一想到这神秘的消亡,他心里就会涌起千种愤怒和恐惧的念头吗?毕竟,他即将强迫自己做死亡的梦,某个年轻的冒险家在旅游景点心血来潮许下的一两个心愿终于要实现了。

     现在天鹅的叫声开始从湖里传来,穿过雾,传到房子里。它们的哀啼回荡在各处,他可能已经预料到了。难道他很快就要在它们的哀啼中加入自己的尖叫吗?难道现在是被未知的奇迹和命运的威严征服的时候了吗?注定死命的厄运世界就是如此吗?

     亚瑟·埃默森冒着被指责不礼貌的风险,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迎接他很久以前邀请的客人。

     “你来得太晚了。”他冷冷地说。“但既然你不怕麻烦……”而神,就像一个顺从的奴隶,降临在祂的受难者身上。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亚瑟·埃默森的冷漠态度才被抛弃。正如他所猜测的,也许甚至是他所希望的,他的声音确实和天鹅的叫声混淆了,它们飞入了朦朦的雾中。



注:

「克罗阿西娜」:Cloacina,古罗马的下水道与卫生女神。

「梅菲蒂斯」:Mephitis,古罗马象征火山喷发有毒气体的女神

「罗比戈」Robigo,又称罗比古斯(Robigus),古罗马的“锈神”(指作物的锈病),实际上象征分解者真菌,人们设立了Robigalia节来安抚他。混沌社的六版怪物之锤中将其作为真菌之神归于梦境诸神中。

「塞诺泽格里斯」:在混沌社的七版怪物之锤中新增了一名叫塞苏洛斯(Cynthulos)的旧日支配者,而去掉了六版的塞诺泽格里斯,在外形与性质上塞苏洛斯与塞诺泽格里斯都已经到了不能说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地步,参照为了规避DC版权而去掉姆纳加拉改为姆·杜莱洛克(M’guleloc),我们可知Cynthulos是Chaosium未取得托马斯·里戈蒂版权而诞生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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