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的黎明》【第六章 诀别】

第六章 诀别

 

“脆弱、贫瘠、虚幻☆……”面上挂满了无趣，到手的玩具竟与预期天差地远而大失所望，西琳操纵着空间，将符华摔在第三空港地面裂开的大隙边缘，“我记得你——在西伯利亚的时候你不是很厉害吗？”款款降落在匍匐着、挣扎着的符华跟前，西琳强迫她仰头看着自己，“变虚弱了吗？终究，你的能力与你的存在相称——终有一死的凡人☆”

符华已经没有体力再做高速移动了，而固定不动的目标只是空间能力的把子。西琳一旦轻打响指，将对方脖子所在的空间往任何方向稍微挪动十厘米，那么真可谓回天乏术了。不过，符华现在的情况也十分危急，放着不管也随时可能死去。

大量的鲜血从腹部的伤口涌出，流淌在破碎的钢铁地面之上，符华无力地垂下视线，对西琳的话语全都充耳不闻，只能在自己跪倒的前方一睹猩红的色彩。那莹莹的血泊好似一片波澜不兴的湖面，倒映出广袤夜空中那灿烂的星瀚。

当意识到自己的生命真的在流逝的一刹那，符华什么也没有想，仿佛琪亚娜、姬子、德丽莎、芽衣、布洛妮娅……这许许多多的人都从记忆中抽离了出去，只剩下一张张叫不出名字的面容在昏沉的视野中飘过，数千年的回忆几乎流失殆尽，无法为她表演最后的走马灯。

在漫长而短暂的人生的终末，符华只是注视着那沾染了血色的钢铁，鬼使神差地细数着血泊中碎片的数目，直至意识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一片灰暗。业已一番蹂躏而怒气渐消的西琳失去了继续暴虐的欲望，决意给予敌人最后的仁慈，她凝结出亚空之矛，准备贯穿符华的胸膛。

啪——啪——啪——啪——

不合时宜的掌声令西琳停下了手中的长矛，她早就感觉到一位不速之客的临近，不过直到近处她才慢慢回忆起这个人的身份。循声望去，她看见了身着紫色礼服的奥托的身影，与记忆中西伯利亚的影子缓缓重叠。

“是你……当时的那个小丑。”

“正是在下——能被崩坏女王记得，是在下的荣幸。”

奥托露出装模作样的喜悦微笑，惋惜地看着符华被西琳嫌弃似的随手扔在地上。只见他缓步上前，靠近倒在地上的符华。西琳已经对符华失去了兴趣，不过她仍悬浮在原地，好奇这个毫无崩坏能反应的人类要如何救走她手下的猎物。

“我还记得，你是将我唤醒的那个人类，可悲的人类……”

西琳挥手阻止了跃跃欲试的贝拉，锁住符华的喉咙将她提在半空。

“觊觎神之力的可怜蝼蚁……”

一段回忆闪过脑海，西琳对空间加重力度。

“还是说，你也笃信那个‘预言’——跟他一样？”

西琳少见的认真而深沉的语气换来的是奥托戏谑而轻佻的笑声。他扶额开怀大笑，可他那翠绿的眸子中却毫无笑意，只有深重而森冷的鄙夷与轻贱。这不加掩饰的僭越与不敬的目光，令西琳十分不快，她稍稍抬高自己漂浮的高度，俯视着前方的男人。

盛气凌人的态度并未让奥托恼怒，他维持着玩世不恭的态度继续上前，肆无忌惮地仰望天上的坐拥强大崩坏力量的女王，直言不讳地说：“预言正因为是不可撼动的、即将到来的真实，所以它才能叫预言，不然只能是谎言与梦话——崩坏的女王啊，无论你是否相信或承认，哪怕是现在，你也仍然走在那条预言的道上。”

西琳紧蹙秀眉，正欲开口，突然有一种预感袭击了她。这道预感是如此清晰而强烈，哪怕它仅仅是一瞬间的冲动或者心悸，西琳也分明地感受到了它的内容，明了了它对自己的意义。而旁边的贝拉却全然不知所措，她不明所以地盯着天空上四处张望的女王。

奥托虽毫无感觉，但他带着从容的微笑，因为他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命第三空港仅有残存的路灯照亮，岑寂的港口建筑物大半被夜幕笼罩。唯有璀璨的星河作为点缀，在这破碎的广场上洒下淡淡光点。西琳环视四周，听不见任何生物的鸣叫或机械的噪声，寂静宁和的空港夜色中没有更多人的影子。可是西琳充分相信自己的感觉，她确实感到那个人来了，她不断地四下探视，搜寻那道身影。

猛然间，西琳右手锁住的空间已是空无一物。

再定睛细看时，奥托的身边倏地多了两道影子。

舰长轻轻将符华放平到地面上，手中的指挥杖抵住她的胸口，辉煌的金色杖头上两只精致雕花的小蛇立时活了过来，在杖端上互相缠绕、环走，伴随着小蛇莫名韵调的舞动，昏迷的符华的苍白脸色渐趋红润，呼吸也变得平缓舒畅。

此时，本来西琳不看气氛地射出一支亚空之矛，但不知为何射偏了，深入奥托身侧的地板之中。一击失利的西琳不再尝试，只是暗生闷气。

完成治疗的舰长拄着“第十神之键·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站起身，与重生的西琳对上了视线。

这还是西琳复活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西琳一边打量与记忆中毫无变化的面容，一边降落到地面上，双脚踏上了天命的地砖。

“好久不见，西琳。”

弥散在万物之间的崩坏能在翕动，两人所处的位置像是卷起了不可触及的漩涡。

“是啊……好久不见，█████”

西琳的反应十分平静。

“贝拉……”

轻轻摆手。

“退下。”

“可是，女王大人……”

“退下。”

西琳的脸色就像在酝酿什么意志。

“是……”

贝拉振翅高飞，落在数十米外的赫利俄斯舰首，远远地观望这边。

“西琳，见到你我……”

舰长的话被立刻打断了，仿佛西琳急切地等待着这句话，迫切想反驳它。

“那个名字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现在是空之律者，神的使徒。”

可是，舰长也在等着这句反驳，他紧跟着西琳的双眼，再度反驳回去。

“我知道，这个名字一直都代表着你自己，只是你被迫否认这点而已，”舰长取下军帽交给奥托，径直走近西琳，却被空间障壁挡住了去路，“我知道你心中仍存善意，当初的崩坏之神没能在你的心中把它们全部埋葬。”

铿锵一声，舰长将双蛇杖插入地面，立在两人之间。

“——否则你也不会保留这具肉体中琪亚娜的意志。”

无话可说，西琳没有接下这个话题。

她只是伸手一招，将双蛇杖引到手中，看着舰长转身迈步，回往奥托与符华身边。摩挲着手杖上细腻怀旧的金雕，西琳眼中那道白色军装的背影，还有曾经西伯利亚岁月的这个男人的背影，两者互相交错。恍惚间，内心诞生了一种奇妙的时空延续感，十五年的沉睡犹如一晃而过的梦境，此时此刻正如那一场大战的继续。

这根手杖本来就应该属于我——西琳这么思索着，紧紧将它握在手中。从手杖上传来的热量更加刺激了莫名的延续感，复活以来内心第一次受到了真正的激荡，这并非出于愤怒或仇恨，而是出于迷茫与惘然。西琳面色复杂，哀婉地掩住了面颊，从指缝间挤出字眼：

“太迟了，█████……太迟了……”

轻轻挪开盖住双眼的手指，黄金的眼眸释放出摄人的光辉，崩坏能从中满溢而出。

“你根本不知道神多么具有说服力——我……无法抵抗‘他’的话……我……我必须服从我的主、我的神……”话音刚落，西琳的气息顿时一肃，周遭空间中原本只是微微震动的崩坏能猛地掀起汹涌的波澜，大浪翻滚，涛声咆哮，崩坏能级骤然爆发性提升。

“况且——！”

话语变得锋利而怨愤。

“当初不正是你将我‘杀死’，抛弃在西伯利亚的雪原吗？！”

西琳再度升上天空，举手之间上千百个虚数空间的洞口豁然打开。从突进级到帝王级，各式各样的崩坏兽蜂涌而出，将这方天空都侵染成了它们肮脏的白色，潮水般相互推搡着将舰长、奥托与符华三人团团围住。

奥托环视一圈，虽面不改色，但还是默不作声地往舰长身边挪了两步。

舰长依旧淡然而立，可他的话语中饱含着愧疚、遗憾与悔恨。

“当时西伯利亚我错了，如今我不希望再错一次……”

扪心自问这时自己应该如何应对，舰长伸展双臂，挡在奥托与符华的身前。

“我不想和你战斗——你明白的，这十五年来，我在圣芙蕾雅学园度过了怎样的岁月……如何被人鄙视，如何被人嫌弃，又如何在你们面前……作践自己……”

舰长作为休伯利安的被剥削阶级，甚至从来没有工资，缺钱到坐不起公交，却会时常出现在琪亚娜打工的地方。可是，琪亚娜根本不喜欢这个草包舰长，毋宁说十分讨厌他明显图谋不轨的殷勤。

自K423被齐格飞带离研究所，那之后的全部记忆西琳也拥有。她一个人默默呆在琪亚娜内心的黑暗角落，她别无选择，只能一直审视着琪亚娜的生活——如此长达七年。

“你以为自暴自弃就能叫赎罪吗？！——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面对西琳恼怒的威吓，舰长没有后退半步，仍旧做出不抵抗的姿态。此时，贝拉正盘旋在此地的高空，她发现下方的崩坏兽们紧紧地挤压在一起，形成包围圈，而女王却迟迟不下令动手，没有智商与意识的怪物们焦躁不安地原地舞动着长矛或爪子。

于是，困惑的贝拉决定下降高度请示西琳。

而西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犹豫——然而，神之使徒怎么能犹豫呢？

“真的不抵抗吗……”缓缓扬起手掌，西琳比舰长更先一步认命了，“……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

“——再次询问你的感觉，西琳！你到底该怎么做？”舰长脱离悔恨的阴影，他的神色变得愈加坦然而坚定，面上的阴翳消散无踪，“我能感觉到你内心的矛盾与犹疑，第二次崩坏时我无可奈何，但这一次还为时尚早——回头吧，西琳……”

似乎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西琳挥手释放崩坏兽的恶意，它们纷纷转头，跃下空港，目标是下方的人类城市。做出指令之后，西琳自己也六神无主地呆立原处，指尖还在轻轻颤抖，她别过视线，不敢与舰长有眼神交流。而舰长则失望地放松肩膀，垂下双臂。虽然一切都在奥托的预料之中，甚至也不出乎舰长自己的预感，可是当事实真的发生时，惋惜与无奈是无法压抑的。

“对我来说，真的太晚了……”

贝拉在空中接住西琳，她回首凝望着舰长，嘴中却倾倒出苦涩的恶毒话语。

“你等着看吧！我会把这个女孩儿也变成崩坏的使徒，我会告诉你——真的太晚了！太晚了！！直到人类的城市摧毁殆尽，死伤遍地、流血漂橹、尸山血海——你便会明白我说的都是真的——”

西琳拼命地这么告诉自己，也这么告诉舰长。生硬地抽回视线，她又将它投向休伯利安航行的远方。贝拉翱翔夜空，转眼之间便消失在夜色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