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魔花】三·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隐秘
【阅读前惯例说明:原创、月更、万字一章、看目录、意识流、单主角、非人类、预计三十章完结】
【下面开始正文,由于本章节奏骤然加快同时接近尾声,不再添加剧透、故事外描述】
【本章关键词:感情、需要、墙壁、人类、力量、认同、依恋、OOC(?)】

铃声响起,倏然惊醒,眼角沾泪。
把被子卷到胸口以下,手紧捏着,呼吸间隐约有些抽噎的意味。
眼神由涣散渐渐聚焦,空洞转为冷漠,沉寂为暗淡的光彩。
深吸一口气,打算起身时,令人酥麻的声音猝不及防地自耳边传来:“早上好,针。”
瞳孔猛然睁大,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还有些不能确定:“湖秋沙?”
“是我。”熟悉的力量包裹周身,尽管看不见身影,“听得出来,你确实很想念我。”
面颊不觉升温,再度深吸气,掀开被子下床:“你什么时候……”
“查看完猎物的情况,就回来了。妖族也可以不需要睡眠。”
“已经恢复了吗?”遵循着肢体习惯利索地更衣,一边搭话,待换好后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呆愣在原地。
“影子状态下的我视力很差,几乎看不见。”似乎注意到她的尴尬,湖秋沙突然解释道,“考虑到人类的羞耻心,也会自觉避开。”
“告诉我没关系吗?”
“你不是敌人,可以信任。”
“嗯……”枯针抚平布料的褶皱,维持表面的镇静,去洗漱。
湖秋沙回避了她的问题,他是清楚她对答案的执着的……是她多想了吗?
洗漱完毕,感知领域展开。没有感知到韵术麒的存在。餐桌上也没有食物。
“那个人类的气息消失了,但我看到他去了有趣的地方。你想去吗?”近乎蛊惑的声音,在她说话之前便预料到她的想法。
湖秋沙已经如此熟悉她,可……
暂时将灰暗的念头抛开,枯针颔首:“带我去。”
不能让韵术麒逃走了——这件事更为重要。
在饭堂随意买了个面包,一边啃咬咀嚼吞咽,一边跟随湖秋沙的指示行进。
韵术麒离开屋子的时间不长,行动也是人类正常的移动速度,因而查看完猎物情况正好回来的湖秋沙很容易能注意到。
枯针停在了一堵墙前。
确切而言,是看见韵术麒站在那堵墙前,便停下了脚步。朝夕相处近半年,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背影。
环顾四周,那栋被废弃的教学楼就在旁边。
果然很可疑。
韵术麒似乎在对着墙说话。若非看到他就在眼前,仅凭感知,是察觉不到他的气息的。现在即使看见了,因为与感知的判断相违和,也感到难受。
是异族的力量。
湖秋沙没有现身,枯针还不太熟悉藏匿气息身形的魔法,于是远远地观望着。
如果能更早发现就好了。被这个人类耍了这么久,知道的信息还不如嵇绵奈那么一个人类。
变得奇怪的时候,会躲起来?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枯针低声问。
她的感知放开了,但是感受到的与看见的无异。
隐约记起,当初顺着感觉探索环境的时候,也曾因为一堵墙挡住了去路,于是止步,并且还被人类干扰了。那堵墙……感觉很微妙,但是说不出来具体有什么不对。
“被奇怪的人类所在意的地方,自然有不一般之处。”
枯针感知到湖秋沙就在身边,稍稍安定,继续注视着那个人类:“他——”
几乎是她开口的瞬间,韵术麒突然一拳砸向了墙面。枯针隐约听到了骨骼撞击的声音,话语不由得顿住了,目光紧盯着韵术麒的手,看见渗出的殷红。
“他在做什么?”
“不需要理解。”虽然看不见,枯针却觉得湖秋沙摇了摇头。
只需要看着。
看着韵术麒一下又一下地砸墙,本就不算洁净的墙面显得更加肮脏。他喘着粗气,仿佛没有痛觉,徒劳地使劲摧残。
双手都血肉模糊的时候,他撑在墙面上,静止了一会儿。
枯针此时吃完了早餐,就近找个垃圾箱丢掉了包装,然后向韵术麒走去。些许面包屑在行走过程中被微风拂去了。
“就这样过去,不多等一会儿?”
“结果没什么不同。”
枯针来到韵术麒身后,听见他正在喃语:“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枯针伸手触摸墙面:“有什么,在这里吗?”
韵术麒垂下手,猛然跌坐下来,大口喘气,神情怔忪。
枯针侧首望他,默默地移开了半步距离:会有扬尘。
“可以告诉我了吗,你隐藏起来的事?”
“阿珊,别逼我……”
“韵术麒,既然已经预料到了,还要遮掩什么?”如果一开始就不愿开口,就不要抛出这个饵。
他只是个人类。
枯针默默按下浮躁的心情。
他很清楚如何布局,有意识地操纵着周遭的人和事。灌输应有的认知……没有其他因素介入的情况下,控制她,足够了。
一无所有、空洞迷惘的她。
现在他所看见的,是怎样的存在呢?
他如何解释她,那么她就是什么样子。
本来该是这样的。
枯针垂下眼帘。
“你想知道什么呢?你想知道的,与他想告诉你的,可能并不是一回事呢。”湖秋沙冷不丁地出声。
“你能做什么?”枯针以口型无声地问。
湖秋沙轻笑:“忘了我是‘惑影妖’吗?让被迷惑的对象自愿说出心底的话,这样的事还是做得到的。”
“试试。”她眨了眨眸子,面无表情。
魔法的入侵性更强,因而担心造成破坏损毁。不清楚妖力如何作用,既然湖秋沙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由他去。
“还需要保持理智吗?”
“正常人。”她注视着韵术麒的侧脸,“还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明白。”
枯针绕到韵术麒面前,盯着他怔忪的面容,抿了抿唇:“我不想听编造的故事。从头开始吧,关于雨晴珊……关于我。”
因为家庭变故,作为转校生来到死气沉沉的这里。隐约听说过,托付照顾之词却被当成空气的叮嘱。但因容貌瞩目,或多或少有所关注。
无法适应这里的环境,认为遭受了欺凌,少女站在了天台边缘。韵术麒将其救下。关系渐近,情愫渐生。注意到的时候,超越了一般兄妹的感情。
纯洁的,美丽的。亲密的,依赖的。
承诺会照顾好她,保护她不受伤害。
对外称作是兄妹的存在,校园地位天差地别。
可能是感觉到外面的人越发不友善,也可能焦虑于韵术麒将要毕业,状况越来越糟糕,不得不暂时停课休学。韵术麒是主要看护人,在自己的学习生活之余照顾她的起居。
出于什么原因,发生了争吵,跑出了屋子。
【……】
韵术麒将这件事的发生归咎于自己,深深地自责,照顾她的念头也越发强烈。
勤换绷带纱布,散不尽的血腥味。
双眸黯淡无神,举动宛若木偶,纤弱憔悴人儿。
但是她在这里,就是安全的。谁也无法伤害她,包括她自己。
【哥哥。】
每天面对的只有他一人。
【哥哥。】
平静如死水的表面下藏匿着暗流。偶尔能从那双呆滞的杏眸捕捉到闪动的疯狂。
【哥哥。】
食欲不振。担心是否生病了,打算带她出门,却被拉住了。
【疼爱我吧。】
她眼里只有他一人。
【我不会逃了。对不起。】
眼神明亮起来,甚至灼热。
【你想要的。】
纤细的脚踝勒出浓重的瘀痕。
宽大的衣衫下玲珑的轮廓。
迷乱的哭声与丝媚的喃语。
【不要离开。】
身形交叠。
【只有你。】
从怀抱中挣扎出来,照常去上课,休息时回来照顾她。
为了不让神志不清的她跑出来遇到危险或嘲笑,每次出门前仔细锁好,只留下一扇外面是防盗网的窗。
自以为万无一失、细致入微地照顾着她。没有料想到,失踪了。毫无预兆的。
“不希望他离开”只是谎言,为了让他放下防备,让他安心。
找到了她藏起来的备用钥匙。
将她的衣服仔细叠好收纳。
准备好她喜欢吃的菜。
忙碌得忘记了时间,按部就班地准备好一切。只等她回来。
失去。声音,身形,温度。
失去意义的时间。失去意义的空间。失去意义的人。
停滞。
留在这里。遍布尘埃斑驳。
情感寄托的所指跌入断裂的间隙——这堵多余之墙。
“还有遗漏的点。”枯针思忖,“前面的故事已经听了数遍,没有什么可纠结的。问题在于雨晴珊的下落。穆青澪说她坠楼身亡,嵇绵奈说失踪,韵术麒也一口咬定是失踪。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找不到了,找不回来了。所以解释可以有无限发挥的余地,得不到本人证明。”
脑海里的声音仿佛也随着韵术麒的叙述陷入哀伤,颤抖的共鸣。
对同样的事,叙述角度不同。但也说明确实发生了那些事,比如欺凌,比如躯体受损,比如亲密接触。
在雨晴珊生活失序崩坏之前,可以说都是正常的,没有异族参与的痕迹。
轻描淡写地陈述雨晴珊精神不正常了,于是行动乃至思想都以合理之名被管控。名为保护,实际上是囚禁。而且或许不单只是关在屋子里,可能还使用了工具……
枯针凝视着悲哀颓然的面庞,蹙额叹息。

勉强操纵的魔力分散到墙边,上下摸索着。
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不可名状。
枯针扭头,试图呼唤沉寂已久的阴影,张口之时,却见面前的身形站起来了。
先前听他叙述,彼此席地而坐,清晰地目睹他指间的颤抖。粗糙的砂砾尘土蒙在红白交接的血肉上,逐渐凝在一起,肮脏疼痛。
枯针仍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类是如何看待她的,见他行动,情不自禁地跟随。
对他来说,她意味着什么呢?雨晴珊的替身?为什么是她呢?告诉她的内容是如何取舍调换的?
他知道所有的事,但仍有一部分,在妖力蛊惑下,也不愿意说。悲伤痛苦的情绪,也在影响着当时的印象,真实与否,只有他自己知晓。
不想在意别的事,关心着可能与她有关的——作为异族魔女的她。可是注视着这样一张面庞,熟悉于沉稳踏实开朗的印象,如今似乎毫不掩饰的失落惆怅迷惘,微妙的观感。
无法永久地藏匿下去,无法假装无视,深沉的情感在意志薄弱的时候突破常例的平静,缓缓流淌。
枯针怀疑自己先前对他的评价是否过于苛刻了,他不是生来自律得像机器,然后刻意变更习惯变得散漫,而是用刻板的生活节奏去填充那些想抵抗的汹涌思绪。将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做到极致,做不到的交付给玄之又玄的祈望。
他是个人类,有血有肉、有情感与执念,以有为驳斥无为,以人类之躯坚强地抵抗着世间规则,孤独地守护着自己的承诺,等待一个永远也回不来的人。
人类躯体内的情感,是怎样的事物呢?复杂,难以理解,难以描绘,厚重的存在,她无法触及的。
有点……羡慕。
不知不觉,亦步亦趋,枯针跟在韵术麒身后,沿着墙边行走,思绪放空,耳边数着脚步,听着砂砾在行走间摩擦跌落。
“阿珊,我很想你。”似乎走累了,韵术麒停步,抬手抚墙,低声喃语轻叹。
枯针怔怔地顿住脚步,险些不稳前倾,望着他的举动,一时间不明所以。
他对着墙,说着对雨晴珊的思念?那么她呢?他是如何看待她的?他当着她的面,对着第三方,呼唤雨晴珊的名字。还是决定,要结束荒谬的失忆谎言了吗?
“韵术麒,”唇瓣颤动几下,还是出声了,她注视着韵术麒的脸,“我是谁?”
数月前,在天台之时,他的话,会与此时重叠,还是错开?
心跳不觉剧烈,呼吸变得嘈杂。
眼前这个人类没有权利定义她,但她还是,无法不期待他的答案。
不愿再被蒙蔽了。
却因为谎言,朝夕相处了接近半年时间。半年里,每一天,温暖,熟悉。
韵术麒侧首,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神缓慢地描绘,仿佛竭力将眼前的线索与记忆中的搜寻、黏合,过了一分钟,才勉强维持在平常熟悉的模样,哑声开口:“你是……”
枯针听着尾音惆怅地落下,没有等到下文,不由得睁大了眼眸:“你说。”
“你是。”他似乎单纯重复了前言,语气落于稳定,平静地望着她。再没有多一分的意味。
只要他愿意,她就是雨晴珊。这一点不会变更。也并不矛盾。
视野中倏然水光漾开,呼吸难以遏制的急促。
是这样的答案。这个人类……早该想到的。
拙劣的谎言,愚蠢的执著。
她闭上了眼,深深吸气,听着心跳乱撞般躁动。
为什么——
“需要继续问下去吗?很是顽固呢,不愧是敢招惹魔女的人类。”湖秋沙语气轻佻地说着风凉话般的评价。
“人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嗯……需要珍惜的食物。”
“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清醒状态下问不出来,那么就要狠一些了。”湖秋沙听起来似乎有点开心。
枯针睁开双眸,看向那张已经转开的侧脸:“你对我,是认真的吗?”
“怎么突然这么说?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熟悉的、亲和的、虚伪的笑脸。
“没什么不好。但,太好了。”枯针后退一步,仍盯着他的脸,想要确定他是否在说谎。就算她无法判断。
“怎么了?”
“很假。精心维持的谎言,很假。”既然决定说破,便一股脑地说出来,“我不喜欢‘我喜欢的’菜、‘我喜欢的’衣服、‘我喜欢的’书,你了解的喜好、费心的准备,是为了别人,而不是我。”
在尚不熟悉环境的时候,韵术麒所给予的大多没有疑问地接受了。房间的书架上大多是雨晴珊所喜欢的童话书,而她偏好阅读的是神话、历史。衣柜里的衣裤按照雨晴珊的品味搭配,而她倾向于宽松舒适的连衣长裙。菜的品种太多,但至少自己喜欢与否是能够评估的。
即使看见了她对事物的态度,韵术麒还是按照他印象中的雨晴珊的喜好来准备。他从来就没有把她看作她。
韵术麒对于这些孩子气的抱怨微微皱眉,无奈地笑:“你曾经是喜欢的,我可以作证。”
“可我不喜欢。”
“好好好,现在不喜欢了。那我给你买新的?”
“不是这个问题。”枯针绷着脸,极力严肃,暂且忽略他哄孩子一样的语气的冒犯,“你真正想照顾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呢?”
韵术麒抬起手,想揉她的脸,被她避开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即使恼怒也是可爱的,生不出威严感。
她的外表,是十五岁的人类少女,青春、饱满、莹润,带着一丝青涩感。
“如果她还活着,你应该回到她身边。”枯针拨开他的手,退得更后,认真说道,“如果她死了,你应该悼念她,她会感觉到的。”
不是没有感到被戏弄蒙骗很久的愤慨,但是经过数个月的相处,知道眼前这个人类确实不坏,没有真正伤害过她。从现实的角度,这样处理会更好。
韵术麒没有放下雨晴珊。他以寻常的方式去度过失去雨晴珊的时光,直面雨晴珊离开了的事实,更好一些。利用她作为替代品,另一面还是思念着真正的雨晴珊,费事又无效,追求效率的韵术麒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她在韵术麒身边学到了很多,知道了很多关于人类的事,加上韵术麒的细心照料,对这些的感激就能抵扣掉戏耍的部分。也许这样就足够了。
韵术麒……讨厌不起来。
快要可以告别了。
“你在说什么?”诧异的语气,“我还能照顾谁?我只有你。”像是吃醋的妄想。
“不是这样的。”轻松的畅想中断,看着冥顽不灵不愿清醒的韵术麒,不觉咬牙切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韵术麒,你是认识我的。”
与湖秋沙待在一处,少不了言语交锋,尤其是针对最在意的关键问题。
湖秋沙:“不是说过不要纠结于你与韵术麒的关系吗?你与他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那个虚假的名字……”
“不,他知道我,不论我究竟是谁,他是认识我的,甚至在你之前。”枯针表情怔忪,“他知道我是谁,一直都知道,但他没有恶意,对我没有。”
“他认识身为魔女的你?那么他的身份很可疑……”
“他不会伤害我,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枯针闭眼,“我相信他。”
在能够说,或者愿意说的范畴,韵术麒对她是坦诚的,甚至说得有点多了,很多不需要的信息。所以,报以信任,适度地。
迫切地需要确认这一点。无关雨晴珊,只关于她的——韵术麒认识她。
韵术麒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了解她,关心她,无法作假。一定认识她。
甚至,这种关心确实关乎她本人,而且原因也与韵术麒自身有关。
韵术麒有着什么不得不对她好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无法轻易言说,便顺势借口为对雨晴珊的好。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即使以利用为动机,至少也要清楚她身上有可利用的点,以及她可以被利用。
她是魔女。至少曾经是。现在是。中间缺少了什么?
“我当然认识你。”韵术麒的憨笑实在有些忍俊不禁,“我们认识很久了,晴珊。”
墙面斑驳的痕迹,隐约呈现出人的形状。伸出双臂向外挣扎呼救着,周围是大片的空荡。
韵术麒兴致勃勃地说起过去,说过的事与陌生的事,各种各样的时机、趣味、细节,流动的情绪,比划着当时的情景,指示当时发生的地点。
枯针望着他,微微扬起的唇角凝住了,思绪大片飘落、湮灭。
苍白的、微弱的无力感:“你在,说谁?”

“你失忆了。”韵术麒似乎才想起来,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歉意。
“你说的不是我。”枯针瞪着他,快要无法忍耐了,“即使没有失忆……不,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
太理所当然了,顺滑得没有什么突兀错位。韵术麒告诉了她这个身份,顺理成章地就接受了,扮演了,几乎信以为真。提供的信息太丰富了,包装好的氛围,只需要按照他的设想就能完美发展,继续下去。
“你忘记了我们的过往,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但说实话,我很高兴,这样你就能完美地抛掉不愉快的过去了。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你也会庆幸的。”
指的是被孤立敌对的伤痛经历吗?仅仅因为这个也……失去的过去,一定还有更重要的、更值得记住的东西。
“我会陪着你的,我们会走向美好的未来,你只需要相信我。”韵术麒牵住她的手,脸凑得很近,带着她反感的理所当然的表情。
“放开!”枯针竭力甩手,但手指被他夹得很紧——宽大有力的成年男性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在魔力没有完全恢复的情况下根本挣脱不开。
“为什么?害怕了吗?刚才很有气势,但其实没什么力气呀。”韵术麒凑到耳边低语,“因为不想被你讨厌,我只是让着你而已,现在不想让了。逃不掉的,不会让你离开的。”
“韵术麒,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挣脱不开,索性冷静下来了。还可以忍受的疼痛。
暧昧着,可容忍范围内的试探,包括肢体接触,包括疼痛,包括喜欢……可以忍受的,不意味着就可以容许发生。
“如果我得不到理想的答案,我会离开的。”胡思乱想之余,补充了无关痛痒、毫无威胁力的条件。
上锁的屋子无法锁住她。现在也得到了新的可以探索的线索。如果韵术麒不愿意配合,无法被她利用,那么事到如今,忍痛放弃也无妨。
他只是个人类。如果不被她在意,那么跟其他的普通人类没有区别,掀不起什么风浪。虽然不清楚他可能拥有的异族力量是什么,从目前来看,也没什么影响。以湖秋沙的庇护,以及即将习得的炼药能力,完全不需要将一个人类看在眼里。
不料,她的话起了效果,韵术麒果真缓缓放开了她,语气变得轻柔:“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
韵术麒的脸再度因悲怆皱缩起来,喃语着心心念念的回忆,话语逐渐变得破碎凌乱。
观察着,枯针很快意识到造成这种变化的并非她刚才的话,而是湖秋沙狠厉的妖力作用。眼见韵术麒已经在胡言乱语,抱头蜷缩在墙角,痛苦不堪的模样,枯针心下一颤:“他怎么了?”
“不能说谎。那么就要用别的真实来填空。如果不愿,就全面搜查下去。他越是在意和想隐藏的,越会招致痛苦。抵抗了一段时间,现在忍不住了。”湖秋沙语气平平地解释道。为妖力这么久才发挥效果有些不满。
“不能说谎?”
“他认识你,是实话;他认为你是雨晴珊,也是实话。实话并不完全等同于事实。”
“如果不愿说……会怎么样?”
“记忆被搅为一片混沌。用人类的理解来说——变成傻子。”
“快停下。”枯针忍不住出声。有点慌了。
刚才与藏匿在阴影中的湖秋沙对话,用的都是不发声的唇语。以他们的熟识程度,大致的交流不成问题。
“既然无法被利用,坏掉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湖秋沙说出了她的心声。
但是不一样。她不打算毁掉韵术麒,至少目前不想。
“不可以。”枯针语气冷硬,不愿妥协,“你答应过,不会让他死。”
“不至于死,不过也的确……好吧。妖力会逐步散去,一下子抽离刺激更大,得等一会儿。”湖秋沙悄然显出实体,从背后环抱住她的肩膀,冰凉平静地,“差一点,他就会崩溃,说出你想听的内容了,真可惜。这个人类很顽强,没那么容易垮掉,你在为他担心?”
“我不想承担这个风险。”枯针望着颓然坐倒在墙边的身影,黯然垂眸。
“他只是个人类。”湖秋沙似乎想提醒什么。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
“对人类产生了怜惜之情?还是,只是对他?”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身为异族,不该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随意伤害人类。”
“正派的想法。有这个信念在,只要不遇到极端的执行者,在人间可以自由行走。”
“在夸我?”
“算是吧。他快要醒过来了,脑子还没那么清醒,抓紧时间问,我要休息了。”湖秋沙在耳畔轻呼了一口气,勾得痒痒的,“刚才在你担心的时候,我听到他提了‘魔’字。”
能从混乱失序的语句中捕捉到关键词,显而易见湖秋沙并非在旁边划水,而是细致地分辨了。
枯针颔首,感受到胸前手臂的消失,湖秋沙再度隐去了身形。眼前的韵术麒已经没有威胁,蹲身,抬起他的头,不假思索地质问:“魔药在哪里?”
捣乱伤人的魔女已被湖秋沙捕获,这里再没有别的异族存在,能够脱离异族自身单独存在的异族力量,可以确定就是魔药。
魔药是超越常规的力量,对人类来说可以称为“神物”。曾有专攻科研的人类通过不知名的渠道获取了魔药,尝试解析,不等闻讯的魔女前来销毁,储存环境性质变更的魔药已经损毁,没有得到任何有效数据,魔药经手的人员全部上了魔女家族的黑名单,只要抛头露面就会被袭击,至死方休。
人间对魔女的风评一向很糟糕,有了这么危险的事件报导之后人们更是避之不及,没有一定凭仗的几乎不可能愿意与魔女相关的打交道。
韵术麒只是个普通人类,湖秋沙已经暗中将他的身份背景调查清楚了,并没有资格与实力接触魔女。那么,只可能是未被记载的零散魔女,以低调的形式与韵术麒接触,甚至愿意付出珍贵的魔药。
只能分析出韵术麒在半年前与魔女有所接触,具体对象、交易内容等等一概不清楚。能够储存半年以上仍具有效用的魔药,效果单一且副作用大,例如促进睡眠的魔药可能会导致永眠,完全丧失清醒机制甚至暴毙。
目前观察到的围绕韵术麒发生的异常事件,是其他人对韵术麒的印象缺失,乃至存在感缺失,连异族都无法感知到韵术麒的存在。这类魔法较为特殊,至少需要大魔女及以上级别才可能制作出来,在整个魔女家族中都评得上罕见。降低或混淆存在感的魔药一般销售给特殊部门,如间谍等,价格高昂得难以估计,而韵术麒这种甚至能抹消印象的强效魔药,市面上闻所未闻,甚至可能需要长老级别才能制作成功。将如此珍贵的魔药送给一个平凡的人类,不是交易内容值得,就是那位魔女完全是不识货的败家子。
枯针听湖秋沙说着费心费力收集来的信息,一时语塞——有没有可能,半年前的魔女正是她呢?离开魔女家族的原因不明,又是长老血脉……
还有一点想不通的就是,若韵术麒曾与身为魔女的她进行交易,再度相遇之时,为什么不直接指出呢?拥有特殊力量的魔女,比头脑简单软弱无能的雨晴珊有价值多了——还是说,在韵术麒的认知里,雨晴珊更重要,甚至不惜冒巨大风险强行塑造替身?
更何况,为什么,一定要是“雨晴珊”呢,他身边明明……
枯针意识到自己走神,连忙集中注意,盯着眼前人的双眼,再问了一遍:“魔药在哪儿?”
韵术麒还浑浑噩噩的,懒懒地抬起眼帘,与枯针的视线相遇,惶惶然地颤抖了一下,惊呼道:“别走!”
“我就在这里。”枯针仍捧着他的脸,尽管觉得有些沉了,毫无活力的脖颈和脑袋。
刚才还用武力威胁过她,现在却又显得这般脆弱。
有意无意,盯着看了快半年的脸。还是耐看的。没有哪里比得上湖秋沙。普通的人类的脸。熟悉的。
熟悉就会有好感,相比不熟悉的。
“你很害怕?”轮到她问这句话了。
韵术麒乖乖地点头,虽然这个动作使得他的脸差点从她手中摔落。他连忙摆正了身子,坐好了。枯针也松开手,对着手掌的脏污发愣。
“你怕……我离开?”枯针试探着问。
颔首。
“为什么?你一个……”枯针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韵术麒的体形,健硕的,高大的,稳重模样的男生。听说1号同学曾经是田径场上的佼佼者,包揽过无数奖项。
同时,这也是一直为她洗衣做饭铺被子的男生。不论是否理所当然,她接受了他的好,一直地。
各方面都几乎优秀得无可挑剔,饱受同辈等炙热艳羡嫉恨肯定夸赞的人,如今缩着脑袋乖乖地呆坐在面前,感觉很微妙。
似乎还没从混乱的状态缓过来。
“我只有你。”已经听惯了的话语。但是真诚地。每一回。
双手伸过来,似乎想握住她的手。枯针犹豫了一下,看见他的手有回缩的趋势,咬牙抓住了手指,最低限度的握手。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不能太纵容,也不好完全拒绝。慢慢地保持距离。
“谢谢。”韵术麒满足地笑,神态很是疲惫,“也许很难理解,但我确实,依赖着你……依赖着,晴珊。”
似乎有意分开谈及了。或许觉察到这是她不愿再容忍的点。开始试探着妥协。
“生我的气吗?”
“嗯。”
“对不起。”
“告诉我吧。”枯针松了口气,不想再继续紧绷着神经,危机应该解除了,“你知道的。”
她提过数次的,她想知道的。不要再逃避了。
韵术麒的笑容垮下来,小心翼翼地:“都告诉你了,你就会离开。”
“迟早……”枯针漫不经心地肯定,却瞥见了韵术麒变化的神情,话语顿住了,沉默数秒,憋出一句:“我会待在这里,直到不得不走的时候。”
“还有事?”韵术麒似乎并不意外。在他的计划之外的她的行动,无奈地默许存在了。
“嗯。”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啊。”韵术麒目光移开,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怔忪,“毕业季又要来了……”
“你要毕业吗?”难得认真地聊日常。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感觉也还不错。
“顺利的话……嗯?”韵术麒皱眉,身子微晃。
枯针忽然觉得,不急着问出来也行。已经知道了魔药的性质,只要盯着韵术麒,就不会让他消失,所以……
“要回去了吗?”一如既往的疑问。
韵术麒颔首:“还是得吃早餐才行,有点晕了。麻烦你扶我一下。”
“好。”
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墙壁,确定了大致位置,默默颔首。

眼角余光捕捉到黑影闪过。
“湖秋沙?”用口型无声询问。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韵术麒侧首:“在看什么?”
“没什么。”扭头四望,不安的感觉强烈起来。既然开口了,顺带想问问墙壁的事:“那堵墙……”
“咦?是人类。”陌生的声音从虚空中冒出。
不待枯针反应过来,狂躁的魔力已将她的身体托起,不由得脚下踉跄,她一瞬间离韵术麒十步之遥,向外探出的感知被外来的魔力切断。
是魔女。
枯针眼神沉下来,没有轻举妄动,面无表情地积蓄着能够调动的魔力,而在韵术麒看来就是突然退出好几步在愣神。
又陷入了某种状态吗?韵术麒放弃喊她,拖着步子向她走去,就差两步的时候,忽然看见唇角的殷红。
完全是戏耍般的压制,动弹不得。感知到的魔力欢快地随着更强大的力量疯狂窜动,轻易脱离她的掌控。对方魔力的亲和度与控制能力更强,传达着冷酷的意志。
几乎是一瞬间就锁定了她。觉察到她暗中的反抗之后,力量不减反增。
不同于当初委托湖秋沙洗刷杂乱魔力的情景。同为魔力,被压制的感觉更真实,更无力。大魔女级别的魔力,即使是初见也能判断得出来——令人绝望的差距。
汹涌狂躁的魔力浪潮之中,有薄弱点。像是刻意露出的破绽,但如今没有别的选择。没有刻意探索过攻击性质的魔法,于是只能选择最原始的魔力调动,凝聚成一枚尖针,企图突破屏障。
“能有意识地塑性,幼儿级别的领悟力。”陌生的声音冷不丁地评价道。随着话语,魔力的流动也变更了速度与方向,枯针瞬间感觉到被千万把尖刀刺中,体液迸溅出。
得护住躯体。强忍着密集的刺痛感,枯针降低身体重心,将仅有的魔力包裹全身,很快感到了窒息——她无法区分魔力与空气,绝对隔绝首先会把自己困死。
但是魔女,呼吸是必需的吗?
“我们回去——回去了。”韵术麒蹲下身,拍拍蜷缩姿态的她的肩膀,有些为难。可以抱着回去吗?可是她不喜欢随意被他触碰。现在的状态似乎也听不见他说话。
“身体素质欠佳,还算灵活。”声音冷哼,忽然话锋一转,“人类,也想参与吗?”
“别动他。”迅速掌握了特定条件结界的枯针终于能缓一口气,听到声音,出声警告。
虽然突然袭击的举动很恶劣,但是抵抗之下判断出来,没有绝对的恶意,而且也是冲她来的。考虑过是否出声让韵术麒先离开,可是解释不清的话韵术麒可能不会走。
这位应该就是湖秋沙提到的魔女。从湖秋沙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了……那么湖秋沙现在?
“别走神,你没有这样的自信。”
宛若一道鞭子,猝不及防地抽打,顿时皮开肉绽,感觉躯体受到了严重损伤。
韵术麒看着蜷缩倒地、颤抖不已、面露痛苦的她,迅速做出判断,一把将她抱起,低声哄着:“别怕,这就回去。”
枯针勉强撑起身子,抓住他的衣襟:“放手!别管我!”
韵术麒低头观察她的表情:“虽然不清楚什么状况,但你现在需要我。”
自顾自地在怜悯……枯针咬牙:“不需要!”
“已经不需要我了吗……”韵术麒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抬头,抱得更紧,加快了脚步:“我就当你在说胡话了。我会保护你的。”
在韵术麒的眼中,枯针冒着冷汗,面色苍白,咬破了嘴唇,耍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小脾气。
陷入了妄想吗?当年的她,也……
不会有事的,有他在。
枯针恼火于韵术麒的固执,转念一想,也觉察到了异样。如果她看起来遍体鳞伤,韵术麒的反应不会如此淡定,他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这具身体。那么,是幻觉?配合了精神魔法吗……利用了她觉得会深受重伤的预判。
不讨喜的手段。
“韵术麒,”枯针小吐了口气,稍稍冷静下来了,“跟你没关系,你走吧。”
使劲从韵术麒的怀中挣扎出来,狠狠推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异族的事,不该牵扯到人类。
在人类之中生活了数月,感受到差异与隔阂,理解的与费解的。放弃融入人群作为人类而生活,放弃一味模仿人类的言行,放弃理解难以理解的事。至少最基本的是非观是清晰的,认为不应该。
韵术麒也好,其他人类也好,都不该被扯进来。在人类的认知里,异族是不该存在的,那么反过来也一样。
这是她想遵守的规则,于他人无关。
不愿伤到她,韵术麒只好松手,被蛮横的推力作用险些踉跄,有些茫然。见她姿态坚决,也不愿解释,韵术麒妥协,三步一回头:“那我先走了……中午想吃什么?清淡点好,不容易长胖……”
魔力化作利刃,裁开了交织的魔力,暂时解除了周身的屏障。
枯针没来得及欣喜,却见一股魔力像是失控般盘旋飞舞,毫无秩序,生硬迅疾地转向,最后冲击撞向韵术麒的后背。
不能轻松应对。还是没有放弃袭击。
韵术麒感觉后背猛然被撞了一下,被撞的地方一阵钝痛,好在体格结实,硬扛下来,没有失去平衡。回头一看,是她,侧脸看起来要哭了。
枯针双臂交叠挡住了乱撞的魔力,同时极力感知魔力的律动,唤起共鸣,削下一部分魔力为己用,这才安稳地接下了攻击。接连承受快速移动与莽撞冲击的压力,双腿有些发麻。
“在玩什么?”韵术麒疑惑。
“闭嘴。”不想听他念叨,当务之急是如何让他安全地脱离视线。
对了,魔药……
韵术麒还搞不清状况的时候,听见她忽然问了一句:“能跑多快?”
“什么?”强调运动量的游戏吗?
“去拿能让你消失的东西。”枯针用力地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是什么。”
不是客观存在上的消失,而是从他人的印象中抹去,伪装成自然遗忘,甚至遗忘得不留痕迹。
如果想活下来的话,快去!
对韵术麒越是熟悉的人,魔药的效果越不明显。因为越是熟悉,意味着平常会频繁地相见,一次次地记起来强化,遗忘效果被抵消。
如果不那么熟悉,遗忘程度可以达到可怕的地步,如一直视韵术麒为对手的穆青澪,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有韵术麒这么一个人存在了,被他人言谈提起也只会感到疑惑,甚至觉得在开玩笑。
虚空中的魔女,对韵术麒至多有几面之缘,只要使用了魔药,就能顺利摆脱。
从他人印象中被抹去,等同于不存在。不存在的存在,可以无视规则行事,做什么都不会被他人注意到。
如此珍贵的魔药,韵术麒已经使用过好几次,行动目的不明。但现在,不能隐藏了。
她从不开玩笑。虽然不清楚她在说什么,既然她确定,那么就有这样一种东西。再或者,达到相似的效果即可。
韵术麒久违地全力奔跑。
消失的话,离开视线就好。想让他消失,有点不吉利,但也不是不可以满足。
枯针无声地紧随其后,肢体肌肉还很紧张,但魔力感知逐渐伸展开了,突破了墙壁,绿化带,围栏……感到崩裂疼痛的扩张,拼命感知着不被她掌控的魔力的动态。
刚才只是运气较好,随意发挥,试探她的态度。现在魔女已经清楚了她会护着他,下次出手,可能不会再留余地。
除了极个别天生缺陷力量低微的,一般的异族都视人类为弱者,但除了捕猎,不怎么展开屠戮,因为不值得。一旦从攻击人类的行为中觉察到好处,比如觉得有趣,后果无法预料。
正在攻击的魔女,正是不在乎人类性命的一方。
不论枯针如何警惕,魔力总能突破防御,从千百个角度袭击。不局限于精神魔法,枯针清晰地感知到躯体的破损,血肉被腐蚀、挖去、灼烧、冻僵,一点一点地,残忍的戏弄。
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知到如此丰富的魔法,强忍痛苦之余,枯针努力记忆着,分析魔力的序列层次、造成的效果程度。密集又凌乱的观感,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能力。
……炫耀?
行动范围太广了。无奈之下,枯针高喊:“你去哪?”声音嘶哑。
韵术麒在奔跑过程中,虽然发现了旁边的绿化、墙壁之类的突然出现了奇怪的动静,但没怎么在意,她出声了才注意到她跟在身后,也非常困惑:“按你说的,‘消失’。”
“若要寻死,我不拦你。”枯针止住了步伐,再折腾下去也撑不住了,干脆对着虚空喊道:“你只会躲起来吗?”
“晴珊……”韵术麒表情奇怪地看向她,随即脸色骤变,惊呼着向她跑来:“刚才摔伤的吗?”
白色为主体的衣服,已经深染猩红,仅存的零星白色宛若点缀的白花。
“别过来!”高声喝道,喉咙里一阵腥甜涌动。
真的毫无招架之力吗?
她需要力量,现在却比平时更孱弱,耗竭的魔力远没有恢复,身体也虚浮着没有实感。
偏偏是在这时候……若是以平常的状态迎战,能否从容一些?
对方是大魔女,仅次于㷰的存在。而她如牙牙学语,端正姿态探索何为魔力不过数月,甚至还懒散了个把月。没有危机意识,过得过于松懈了,明明湖秋沙的存在一直提醒着,自己却有意视而不见。无法责怪其他人,是她的错。
通过奔跑无法让魔女略过他。绝大部分的攻击落在她身上,在她疲于应对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袭击韵术麒,她不得不冲去抵挡。干脆守在身边。跑不掉,只能面对。
还在装傻吗?不要再添麻烦了,她的忍耐是有限的。
黑色的衣袍闯入视野,顺着轮廓往上,一张写满轻蔑神情的脸,如同在欣赏垂死挣扎的猎物的姿态,傲慢,鲜明的压迫感。
枯针缓缓深呼吸,将感知收回到方圆两米,让自己的魔力更凝实,同时麻痹伤处,降低干扰。
韵术麒还是来到了她身边,面色凝重地观察被血水浸湿的衣衫,部分破损之处伤口与布料已经粘连,惨不忍睹。
“我这就送你去医务室!”
“待在我身后。不用你管。”恼火起来的咬牙切齿。
“说什么呢?别闹了。不快点处理的话会留疤的。”
韵术麒试探着掀起她的衣服,被她一掌挥开。
她紧盯着黑袍人,凭借刚才瞬间记忆的印象,构造魔法。
对她没有必杀的敌意,但是对韵术麒……她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也无法去赌。
“他是谁?你们认识?”韵术麒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浮空的存在。特效?
枯针感知到自己的魔法在即将形成之时被精准击溃了,反噬作用使她气血上涌,咳出一口血。
她知道她无法战胜对方。但是要让她毫无抵抗地承认落败,相当于否定她所拥有的,证明她还不如一个人类。
她也是魔女,绝不可能……
“不管你们要叙旧还是怎样,让我先带她走,她的伤势需要处理。”觉察到气氛的凝重,韵术麒正色脸交涉。
黑袍人只是盯着她,声音仿佛从雾中传来,模糊不可描绘:“终于见到你了,听说是长老一脉,原本很期待呢,实际上不过如此,可惜了……不觉得,这个人类很碍事吗?”
韵术麒倏然感觉到一把利刃穿入了腹中,滚烫又狠毒,脏器都要融化焦蚀,目光无神下落,少女的躯体紧贴在怀抱里——利刃先是贯穿了她的身体,再刺中他。
手上沾满鲜血,分不清是谁的。
“最原始的方式,比拼无实体的魔力,挥动笨拙的刀,这样也接不住,很难不失望啊。”黑袍人叹息,又近乎感慨已经预料到的戏谑闹剧。
“跟他,没关系,让他,走。”每一丝肌肉抽动,都牵引出巨大的痛感。
枯针觉得时间变得很慢,每一丝感知都不得不品味完备,疼痛、颤动、呼吸、温度、流动……不变的是黑袍人的脸。
不变的,稳定的,安心……在等待她求饶。
一开始就知道她会落入狼狈凄惨境地,欣赏她天真地以为还有一丝挣扎反击可能的滑稽模样。
从容设局,等待注定的结果。逃不掉。
她才是被狩猎的。
“他看到了。”冷酷的声音质感像在宣判死刑。
“他什么也不知道。”枯针强撑着睁大杏眸,极力瞪着他,说着谁都知道的事:“他只是个人类。”
“当然是人。”韵术麒倒吸了一口冷气,对眼前的贯穿伤有些无措,不敢动弹,担心加重伤势,但嘴上还能说:“人受伤是会痛的,就不能玩点别的吗?”
“没有痛苦的游戏?好哦。”黑袍人幽然一笑,“赢家已内定,恭喜。”
“不——”破音至失声。
目睹猩红液体喷溅而出,洒落到肌肤上的还带着体温。温暖的、熟悉的气息,极其浓烈地充斥了感知。
黑袍人抿了抿唇,不以为然:“在保护人类呢。或者说,你更像个人类。”
枯针将自己的视线从韵术麒身上扯开,咬唇:“多余的事。”
为了让她难堪地觉察到实力的绝对差距,冲她来就好了,韵术麒不会成为阻碍,他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类。
为他挡了那么多次,现在无动于衷,也……
已经够了。她的决定不会有错,每一次的抉择,最终促使她站在了这里。已经尽她所能。
接下来要探清对方的意图。这里还站着的,只有她和黑袍人。其他顾不上,也不必顾及。
“我是在帮你。”黑袍人一步步走近,“别和人类走得太近,不是一路人。”
“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决定。”腿动不了,刚才消耗太大了,暂时失去一部分控制能力。
“很倔强嘛,但要记住,没有实力是说不了硬话的。”黑袍人站在身侧,望了望躺在血泊中的人,表情嫌恶地皱了皱,“很快就会散发异味了,真是脆弱不堪。”
“湖秋沙呢?”不想听他贬损人类,尽管听起来是实话。没必要的寒暄还是免了。
“躲起来了。”黑袍人轻蔑地哼哼,“临近进食期是力量最弱的时候,不自量力……不猜猜他选定的猎物是哪个人类?”
“我对人类不感兴趣。”
“是吗?那这个人呢?”黑袍人毫不客气地踢了踢地上的躯体,而被踢者只能无意识地发出微弱的哼声。
还活着。
枯针眉头展开,表面看起来还是一贯的毫无表情:“这个人还有利用价值。”
“还是不一样啊。”黑袍人蹲身观察了一下,又起身退开,“有点意思。魔药的痕迹。”
枯针忍不住望向这具躯体:“看得出来?”
“真是浪费,用在人类身上……”黑袍人摇头,“这小子不一般。动手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