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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科学史教篇》白话

2022-01-02 21:35 作者:成精的柠檬王  | 我要投稿

纵观今日之世界,不感到惊喜的能有几人呢?自然的力量,已经听从人类社会的命令,(人们)指挥调度它,就如同使用自己的马一样,通过工具约束来使用它;交往贸易,比之前更加便利了,即使是高山大河,也不足以阻隔;饥荒、瘟疫等灾害减少了;教育的成效更加完备;用百年前的社会来作比较,变革大概没有像现在这样激烈吧。(变革的)先驱是什么,(与变革)并行的又是什么?观察变革表象,虽然不容易辨明,但是实际大部分源于科学的进步。所谓科学,就是以科学的知识,尽探自然现象的深奥微妙,久而久之取得了成果,变革就推及到社会,继而再次广泛流布,流传到远东,渗入到中国,而洪流所向,仍然浩浩荡荡没有停止。观察它表现出来的强盛,就足以料想它蕴藏之深厚,明白科学的兴盛博大,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探索它真正的源头,大概在遥远的古希腊,随后中途停止将近一千年,到了十七世纪中叶,才再次决口为大川,势如汪洋,传播散漫连绵不绝,直到如今。实际利益也伴随而生,人间生活的幸福均得以增进。依次观察科学历来发展衍化的踪迹,勤奋艰苦如影随形,这也称得上是教育和训导。


古希腊和古罗马科学的兴盛,一点儿也不逊色于艺术与文学。其时伟大的成果,包括毕达哥拉斯关于数理和音阶的研究,亚里士多德的解剖学、气象学研究,柏拉图的《蒂迈欧篇》和《理想国》,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至于流体力学的研究则起源于阿基米德,几何学则由欧几里德创建,机械学则由希伦完成,此外其他的学者,很难一一列举。那时的亚历山大图书馆,被独特称为学者渊薮,藏书多达十万余卷,就是和现在比起来,也毫不逊色。而思想的宏伟精妙,也是震古烁今。其时的智者,实际上不仅仅是开启了上述列举的各个学说的先河,而且运用思辨能力也达到精深微妙的水平,希图即时了解宇宙的元素,泰勒斯认为是水,阿那克西米尼认为是气,赫拉克利特认为是火。这些说法并不恰当,本不必再谈论。华惠尔曾经谈论过这原因,探索自然必然依赖抽象概念,而古希腊的学者没有这些,即使有也是极少的,大概是因为要确定这些抽象概念的意义,没有逻辑学的帮助就不能成功。(中略)其时的智者,竟然想要以今天我们过度使用的文字,解释宇宙奥妙的关键并破除它。但是他们的精神,敢于坚决地奋起叩问古人所不知道的问题,研究探索事物的本质,不肯止步于空洞浮泛的表象,放到近世,简直也无优劣可言。社会评论某一时代的历史人物,褒贬不一,以当时的人类文化所呈现的现象与现在相结合,得出了差错,因此而心生不满。若自己假设是古人,回归到旧时的心理,不考虑近世的因素,意气平和的寻求探索,给与批评,那么所说的言论才不会荒谬不合理,稍微有思辨能力的人,没有不是这样的。若据此来说,那么古希腊学术的兴盛,就极应赞扬而不能贬低;其他也是这样。世上有人讥笑神话是迷信,斥责古代教育浅薄,都是些自己迷惑不清的人,值得哀怜并规劝之。凡是要评论古人的文章,分出高低优劣,必须以与他相当时代的其他人(作参照),观察估量他所能达到的水平而进行比较,作出论断才接近正确。只要是宣扬近代的学说,无不以古人为本源,一切新的学说,都是承继前人所为,那么所持有的这种思想和蔑视古人也是一样的。思维想象这一方面,虽然古人胜过今人,也不是没有先例,但学术的谋划检验核实,必定要与时俱进,古人不知道,后人不必惭愧,也无须隐讳。当年英国人要在印度建设自来水系统,印度人十分厌恶,拒不接受,有人说自来水原本是印度古代先贤发明的,年久而技艺失传,英国人不过是窃取后改进了而已,自来水才推行起来。历史悠久的国家十分好古,常常到了不惜于自欺欺人的地步。中国死守国粹的人,提倡这种说法的最多,好像现在的学问艺术文学,皆是我们数千年前就已经具有的。不知道这样说的意义何在,难道像是印度提出上面那种说法的人,通过略微施弄手段以引进新的学说,抑或是真诚崇拜往时,视作全能而不可逾越?即使如此,以非为是、不一致就不听从别人意见的社会,也是有过错的。


古希腊已经凋零衰败,古罗马也没落了,而阿拉伯人继而兴起,从师学习于基督教聂斯托利派和犹太人,翻译和解释的事业极为兴盛;迷惑其中的新异之物,产生虚妄的观念,于是科学意识淡漠,而进步也就停止了。古希腊、古罗马的科学在于探索未知的世界,而阿拉伯的科学在于仿效前人已有成果,所以以注文和疏解代替事实根据,用评价来替代融会贯通,广泛阅读的风气盛行,而发明发现少了,宇宙现象在当时又变的神秘不可测了。怀念已经过去的,所学的于是也变得虚妄,科学隐匿,幻术横行,天文学不再兴盛,占星术却取代而起,所谓的“炼金术”“接神学”都是因此兴起。不过也有不可以贬损的人,就是那时候的学士,实际上并非懒散而无作为,精神放松,因此不谋荣禄,恪守正道,仅仅被方术耽误,结果才没有收获,对于他们的竭尽全力,本来就很令人惊叹了。随着当时伊斯兰教初创,政事学术相辅相成,建都在科尔多瓦的西萨拉森帝国和建都在巴格达的东萨拉森帝国,对峙东西,竞相引导古希腊古罗马的学术传入自己的国内,又热爱阅读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著作。学校林立,研究修辞学、数学、哲学、化学以及医药学等;化学有酒精、硝酸、硫酸的发明,数学有代数、三角学的进步;又再次实施计算测量地球,以摆的周期来计算时间,星体运行表的制作也是在这个时间开始,学术繁盛,几乎就是世界的中心。基督教的很多子弟,再次往来于设在科尔多瓦的大学,汲取阿拉伯的科学知识并传到自己的祖国,各基督教国家的学术也为之一振;等到十一世纪,才开始逐渐衰微。赫胥黎作《十九世纪后叶科学进步志》,评价说,中世纪的学校,都把天文、几何、算术、音乐作为高等教育的四个分科,学者不知道其中一科,就不足以称得上得到过适当的教育;现在却不这样了,我们很羞耻。这里他言语流露出来的意思,与中国谋求革新,大声号召兴办学校振兴教育的人差不多,特别是其中所指的理论科学占据了三个,而不是这些重视有形应用科学和相关方术的人,以及所拿来用作自己涂饰自己学说的人。


那时的阿拉伯国家虽然是这样,但是各基督教国家却在科学方面没有发展提高。而且不单单是没有发展提高,还进一步的排斥遏止,称人最可贵的,没有胜过道德上的义务和宗教上的希望,若致力于科学,就是错误使用自己的才能。拉克坦谛是基督教的能才,曾经说过,探究万物的缘由,追问大地的情况,谈论月表的隆陷,研究星辰的归属,考察天体的成分,而焦急忧虑苦苦思索于这些问题的人,就像絮絮叨叨述说没有见过的国都,真是愚蠢到了极点。贤能的人尚且这样,平庸世俗的人就可想而知了,科学之光于是也就暗淡下来。不过大的趋势是这样,仔细推敲也不是没有缘故。依据丁铎尔的说法,就因为当时罗马等国家道德无不颓废,基督教顺势适时兴起,向平民百姓传布福音,制度不是极端严格,不足以矫正世俗,所以遭受迫害的信徒虽多,但最终还是得以制胜,只是思想受到束缚太久,去除(脑海深处)漫漶的痕迹也很难,如此即使是奉为精神食量的圣文,也要作为科学裁断的依据。像这样的情况,还有什么进步可以期待呢?至于他们的教会和各国政府之间的冲突,对研究也有很大程度的妨碍。因此可以看出,社会教育的各个学科,常常不是平衡发展,某一学科拉紧则某一学科就放松,某一学科兴盛则某一学科就衰微,往来更替,没有终极。如古希腊古罗马的科学,可以用非常盛大来称赞,等到阿拉伯学者兴起,则统一归于学习古代典籍;各基督教国家,则建立了极其严格的教规,作为道德教育的基础,科学知识的处境岌岌可危。只因世事反复,时势迁流,科学终于稳固复兴,发展兴盛直到今日。所谓世界不是径直前趋,常常如螺旋般曲折,大大小小的波澜,起伏多变,进进退退许久才能靠岸,确实是这样。而且这又不仅知识与道德是这样,科学与艺术的关系也是这样。欧洲中世纪时期,绘画技能各有各的规矩,等到科学发展,又加上其他原因,美术因此而中落,等到重新依照各自规矩,那就是最近的事儿了。只是这样的盛衰变化,评论者也无法言说是有利还是损害,中世纪宗教突然兴起,压抑科学,这也许足够震惊,但是社会精神也在此不是没有得到洗涤、熏染、陶冶,也培育了美好的花朵。二千年以来,它的色彩更加明显,或为马丁路德,或为克伦威尔,为弥尔顿,为华盛顿,为卡莱尔,后世的人瞻仰回望他们的功绩,有谁会说不伟大呢?这些他们的成果实现阻止科学发展过程中的错误,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论宗教、科学、美术、文学,均是人类延续繁衍的主要旨趣,确定其中哪一个更重要,现在也做不到。只是若迷惑于最明显的实际利益,仿效最肤浅的方术,那么依据史实所流传,应该会违背本来的心意获得恶果,可以论断罢了。这是因为什么呢?因为像这种人却得到长久收获,在文化史和政治史都未曾出现过。


到现在所叙述的,达到了黑暗的时代,如果去掉这些而探求那个时代杰出的人物或文化、科学等方面的珍品,也是有少数可以说说的,如十二世纪的摩格那思,十三世纪的罗吉尔·培根(Roger Bacon生于一二一四年,中国常说的那个培根生于十六世纪,和他是两个人),曾经著书论述丢掉学问的原因,提出恢复的对策,其中有很多名言,足以值得称扬述说;然而他为世人所知,距现在才一百多年。书中首次提出造成人类无知的四个原因是:一、崇拜权威;二、因循旧习;三、固执偏见;四、狂妄自负。近世华惠尔也论述过这个问题,借当时的现象,总结归纳当时学术衰微的四个原因,与罗吉尔·培根的论断不一样,四个原因是:一、观念不确定;二、经院学派的烦琐哲学;三、神秘主义;四、单凭热情而不凭理智的主观武断,而且引用许多例子来证明。后来出现的丁铎尔,不认可第四个原因,说:热情妨碍研究学问仅仅是指智力弱的人;如果智力确实强大,热情反而有助于研究学问。科学家年老昏乱,所发现的必定不多,这并不是智力的减弱,正是由于热情衰退的原因。因此有人说知识的才能应当与道德能力分开,这样的说法并不真实,假如果真脱离道德能力的鞭策而只依靠知识才能,则所能作的只是令人怜悯。发现的原因,这是其中一项。如今更加进一步研究发现的深层原因,仍有比这更重要的。科学的发现,常常受到超越科学之力,换句话来解释,也可以说非科学的理想的触动,古今知名人士,大略都是这样吧。兰克说:是什么帮助人,使他获得最本原的知识?不是本原自身,也不是知识自身,而是理想。这足够作为铁证的依据。英国的赫胥黎则说科学发现的根本在于灵感,和人的能力不相关;像这样的灵感,就称为真理的发现者。有这种灵感,就是中等才能也能成就宏伟之功;如果没有这种灵感,那么即使是天纵英才,事业最终也无所成就。这言论也是极致深切而可以听从。菲涅耳因致力于数学的研究而著名,曾经写信给朋友说,名誉之心,已经丢掉好久了。我如今所从事的,不为美好的声誉,只是为了得到思想的幸福。他就是这样的清净淡泊。而且科学发现的荣誉是很大的,而华莱士把他的成就辞让给达尔文,本生把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交给基尔霍夫,他们又是这样的谦逊。所以从事科学的人,必定常常清净淡泊,谦逊礼让,有理想,有灵感,没有这些而又能遗留业绩于后世的人,未曾听说过。即使其他事业,也都是像这样的。假如说,这些累世之言都是空虚而不切实际吗?那么可以说这也是近代实际利益增进的本源。这里记述本源,为了子孙后代,就是为了心安。


之前这个黑暗的时代,虽然有试图反对中世纪黑暗的宗教统治,复兴古希腊的科学文化的一两个杰出人物出现,但最终也没有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东方的曙光实际在在十五、十六世纪短时间出现。只是科学凋零衰落已经太久,思想严重匮乏,即使是期望实现前人旧迹,也不可能马上做到,所以直到大约十七世纪中叶,人们才开始真实听到先导者的声音,回顾这时间之前,哥白尼首先出现,提出了关于太阳系的学说,然后开普勒发现了行星运动的三大定律,其他还有伽利略,对于天文学和力学有许多重要的发现,又循循善诱,使人从事这些学科;后来还有斯蒂文的机械学,吉尔伯特的铁磁学哈维的生理学。法国意大利等国的学校里,解剖学兴盛起来;科学协会也开始创立,意大利的科学院是科学研究的聚集地。科学事业的兴盛,足以令人惊叹。气数所趋已经是这样,杰出的人自然生而得天独厚,故英国出现了弗兰西斯·培根,法国出现了笛卡尔。


培根著书,叙述自古以来科学的进步,及怎样达到他主要目的的方法,即《格致新机》。虽然之后的结果,不像作者所期望的那样,但是公平地评判他的成就,绝不能说不够伟大。只是书中所主张的是按照一定步骤归纳推理的方法,而没有经过大量证据验证;后人因而觉得很惊奇。环顾培根所处的时代,学术风气很奇怪,得到一两个细枝末节的事实,就视为重大发现的前因,培根想要矫正这样的风气,势必不得不驳斥之前揣摩想象夸大的学术风气,而一概侧重归纳推理的方法,他不重视演绎法,确实是不得已。况且这又没有特别谈论到,观察他的思想方法,也并不是举此而遗彼;他阐述整理自然现象共两个方法:起初是由经验到定理,然后进一步由定理到新的经验。所以他他谈到,完成事物,是用手呢,抑或是用心呢?这不完全在于一方面。必须要有机械以及其他条件辅助才充足。事情用手完成,也要依赖于心。通过对这些言论的观察,《格致新机》第二部分中,应当必有谈论演绎法的部分,然而第二部分没有公布于世。因此,培根的学说并不完整,所有他所发扬光大的,仅仅充实了归纳推理而已。充分掌握归纳推理,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他的成就,并没有超越实践经历;根据实践经历而探究新的定理,且能更进一步而窥探宇宙基本法则,这普遍使学者感到困难。况且揣摩想象即使是培根所不喜欢的,但是现在是对科学又很大贡献,使科学在许多领域达到兴盛,实际很多都是揣摩想象出来的吧?培根的学说有其侧重的方面,视为挽救学术风气的方法就可以了,没必要过多地责难。


培根之后大约三十年,笛卡尔出生于法国,以数学著称,近代哲学的基础,也依赖他建立。曾经坚决地宣扬尊重怀疑的社会思潮,相信真理的存在,于是一心一意集中精力从意识思维中探求基础,从数理中寻觅方法。他的言论有这样说的,研究几何学,能够以最简明的名称和道理,领会理解繁多的定理。我因而领悟到所有人类能够认识到的事,也都可以用这样的方法来解决。如果不把不真实当做真实,而躬行应当躬行的道理,那么事情不能成功、事物不能理解的情况,将不复存在。他的哲学理论,全本由演绎推理法构成,推广应用就可以统率科学,所谓由因入果,而不是由果导因,是他的著作《哲学要义》中所自述的,也特别称道这是学说的根本,思想理论的关键。至于他的学说,评论者也认为并不全面,全盘接受,弊端也就无异于偏倚培根的归纳推理,只是对于过分重视经验的人,可以作为纠正作用罢了。假如不偏不倚,那么偏重于培根的归纳推理法固然不对,专注于笛卡尔的演绎推理法,也不对。两种方法结合使用,真理才开始彰显,科学能有今日之成就,也确实因为存在同时掌握两种方法并熟练运用的人的缘故。如伽利略、哈维、波义尔、牛顿,都是不像培根那样偏重于归纳推理法,不像笛卡尔那样固守演绎推理法,卓然独立,处于中正之道而筹划营造科学事业的人。培根活着的时候,对于国民的富有,以及科学实践的成果,希望极其坚定,百年之后,科学更加进步但是事情却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牛顿的发现极为卓越,笛卡尔对数学的研究也极为精深,而世人获得的,仅仅止步于思想的财富;国家安泰,生活快乐顺意,并没有获得。其他,像波义耳创立了化学和力学实验验证的方法,帕斯卡和托里拆利在测量大气的压力,马尓皮基精密地研究了生理组织,但是工业仍旧和原来一样,交通运输也并没有改良,采矿业也没有什么进步,只是因为机械学方面的成就,才开始出现极为粗糙的时钟而已。到十八世纪中叶,英、法、德、意等各国科学的人才辈出,化学、生物学、地质学的进步,灿然可观。只是这些成果如何给社会带来了福利,论者尚且难以回答。等到酝酿已经很久了,实际利益才会彰显,在十八世纪末叶,科学的成效忽然大为显现,全部工业的机械工具物资器材,植物的繁殖滋养,动物的畜牧改良,无不蒙受科学的润泽,所谓的十九世纪物质文明也就是萌芽于这个时期。时代的波涛盛大广阔,国民精神也因此振作,社会风气为之一新。只是研究科学的杰出人士并不关心这些,像前面已经说过的,仅仅把探求真理作为唯一的目的,扩展精神的波涛,扫除学术领域的荒芜,于是动用他们全部身心时力,日复一日地探究大自然的规律。当时的科学名家,没有一个不是这样,如赫歇尔和拉普拉斯对于天文学,杨格和弗勒那尔对于光学,欧思第德对于力学,拉马克对于生物学,德堪多对于植物学,魏尔纳对于矿物学,赫顿对于地质学,瓦特对于机械学,这个尤其显著。试看他们的追求,岂是在于实际利益嘛?然而,防火安全灯制作出来了,蒸汽机出现了,采矿术兴起了。但是社会的视听,却仅仅震惊于有这些发明,天天称赞当前的成就,唯独对学者置之不理。倒果为因,没有比这更过分的了。想要因此求得进步,几乎相当于在马笼头上抽鞭子,怎么可能得如所愿?但是称只是科学能够滋生实业,而实业发展不利于科学,人们都羡慕科学的荣誉,那又不是这样的。社会事务纷繁复杂,才产生了分工的必要,每个人都不得不各有自己的专业,相互支援,才能共同进步。所以实业发展很大程度得益于科学,而科学得到实业的帮助也不少。现在试想置身于野人之中,显微镜、天平不用再说了,即使是酒精和玻璃仪器也不可能得到,那么科学家将怎么办呢,只能够运用自己的思辨能力而已。仅仅运用思辨能力正是古代雅典和亚历山大的科学中途衰落的原因。事情往往是关系紧密,利害相同的,诚如所言。


震惊他国的强大,战栗不安自感处境危殆,天天把发展实业振兴军队挂在嘴边的人,表面上确实好像顷刻间觉醒了,观察他们,实际上被眼前事物所迷惑,但并未得到真谛。欧洲人的到来,最迷惑人的,莫过于前面说的实业和军事,然而这并不是它的根源而只是花和叶。寻其根源,深无终极,片面学习,有什么作用。但是著者在这里并不是说人们必须要以科学为首要的事物,等到科学成果出现了,开始来振兵兴业,不过相信进步也是有次序逻辑的,散漫传播也是有源头的,担忧举国上下都只是追求细枝末叶,但没有一两个人去寻根问源,那么掌握源头的人未来可期,舍本逐末的人仍然立刻覆灭。身处当世,不同于古时,尊重实力可以,学习方术也行,然而有不随社会浪潮逐流,在社会横流中屹然独立,像古代先贤,能在今天为将来的美好收获而播种,把有本源的幸福带到自己祖国的人,对社会也不能没有要求,而且也应该作为社会要求者。丁铎尔不是说过嘛,只关注事物的外表,或者仅仅凭借对政治事务的感觉,而妨害任何事的真实情况,每提及邦国安危,就完全依附于政治思想,回顾最公正的历史,则立刻证明这是不对的。法国能有今天,难道有别的原因吗?只不过因为科学方面的优势,超过别的国家。一七九二年法国大革命时期,全欧躁动,争相起兵攻打法国,外有联军环伺,内有内讧兴起,武库空虚,战士死伤无数,既不能以疲兵充当精锐的士兵,也没有粮食救济守卫的将士,军士抚剑而视天空,政治家流泪悲叹末日,心中怀着怨恨却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了。那时振作自己国人的是谁?震慑外敌的又是什么人?是科学。那时的学者,尽心尽力,殚精竭虑,看到兵士有所不足,就用发明来补充,武器有所不足,就用发明来补充,在防守的时候,就知道有科学家在,后面的战争一定会胜利。然而,这还可以说丁铎尔自己研究科学,因此偏袒自己的喜好而这样说,那么就以阿罗戈的著作来证明,就更加明白这不是虚妄的言论,书中所记载说,当时国民公会征集九十万人,因为要抵御由四方会集一处的敌人,确实是非这么多人就不够用。但是人数不够,大众惊慌失措。加上武器库长期是空的,战备不足,所以目前情况的紧急,并不是人力可以挽救的。那时所需要的,首先是弹药,但是原料硝石,以往都是从印度得到的,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够了。其次是枪炮,但法国产铜不多,必须要仰仗俄国、英国和印度来供给,到现在也已经没有了。第三是钢铁,但是平日也是从外国获得,制造的方法没有人知道。于是采取最后的办法,召集全国的科学家来开会讨论,其中最重要和最难得的是火药。政府代表都认为没有办法,叹息道,硝石在哪里呢?话音未落,学者盖帕德·蒙日就应声答道:有的。到适当的地方,就像马厩土仓中,有无数硝石,是你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他天赋异禀,又知识丰富,出于一片诚挚爱国之心,于是自豪地环视四周说,我能从这些泥土里提炼出硝石来,不过三天,火药就制造出来了,于是把这种极为简单的方法在全国推广,老弱妇幼,都可以制造,顷刻间整个法国就像一个大工厂一样。此外有化学家,想办法分解钟铜,用来制作武器,而炼铁的新方法也产生于这个时候,所有铸造刀剑枪械,无不可用国产。柔化皮革的技术也没几天就成功了,制造军靴的牛皮因此不再匮乏。当时人们感到诧异的作为飞行器的气球和空气中的电报也都进行了改良扩张,用于战争,摩洛将军就乘气球去侦察敌方的阵地,了解情报,因而取得了很大的胜利。丁铎尔因而评论说,法国在那时实际产生了两样东西——科学和爱国。其中最有贡献的是蒙日和卡尔诺,此外还有孚勒克洛、穆勒惠和巴列克黎等人。伟大事业的成就,这就是关键。所以,科学是照耀世界的神圣之光,可以阻遏颓风弊俗而产生积极向上的能量。国泰民安之时,它闪耀出人类智慧的光芒;动荡不安之时,则由它的灵感,可以产生像卡尔诺这样的整理者,产生比拿破仑更强的战将。现在尝试总览前面的例子,本根的重要性,洞然可知。大概如枝叶般细支末微即使能灿烂一时,但是它基础不牢,顷刻就会枯萎,最初就开始存储能量,才能长久。不过仍然又不可以忽视的,就是应当防止社会风气偏颇,一天一天地走向一个极端,精神渐失,则破灭也就会随之而来。所以如果世上只知道尊崇知识,人生必定归于枯寂,这样久了,则人的美感会逐渐淡薄,机敏的思想也会失去,所谓科学,也会同样没有了。所以人们所希望要求的,不只有牛顿,也希望有莎士比亚这样的诗人;不仅有波义耳,也希望有拉斐尔这样的画家;既有康德,也一定要有像贝多芬这样的音乐家;既有达尔文,也一定要有像卡莱尔这样的作家。所有这些,都是使人性趋近于完全,不使它有所偏倚因而造就了今日的文明世界。啊,人类历史所留下来的启示,就是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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