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物件里的旧时光
窸窸窣窣的,从来没忘记过,但凡忘记的,却早已与那些陈死人一起入土又不知所踪了。
现在再回想起来,我仿佛从未记得,只依稀想得些旧时童稚无趣的小事,便也不足挂齿,好像我的童时生活甚可以用“无趣”来形容。那时关于我自己,我向来是不愿与他人分享,思维所不及不免要遭笑话,若思想太先进便要被愚弄。从来便有人说我愚笨,无论是父母或路人甲乙,毕竟我小时候是多病的,还几次曾差点带走我的生命,或许正因如此,便没有什么孩童愿意与我嬉戏,我便只好坐在路边,边听着大人们的呓语,边用目光仔细寻找同我一样被排斥的孩子。通常我一无所获的,但如我父亲所说的“凡事都有例外”,在一个没有月亮的白日,我看到了他,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但他浑身上下还在颤抖的彩绳却直接吸引了我。
虽依旧记得爷爷奶奶曾跟我说“少去跟那些浑身是泥的落魄户去玩”但儿时的我显然没能记住。他一边叫喊着,一边观察着茫茫的众人,像是个艺人,又像个痴呆人。他跳着,一步步,正朝我走来“麻烦给我倒杯水吧,小少爷”,我愣了一下,好像当时是吃惊的,但却又幸福又高兴的,随后我便轻手轻脚地溜进屋子,以最快的速度擎起硕大的水壶,随便找了个水杯后,迅速冲向门外。我并没有想过他能喝多少,我只是记得当我回过神时,那一大壶水早已被吞下肚。我慌张了,或许是因为惊异于他,亦或许是怕被责骂,以至于都忘记责怪他。我抱起水壶后便冲向小溪旁,边走着,边希望父母发现不出端倪,虽然一路上少不了磕磕碰碰,但最终回家时壶中的水还剩不少,我再次蹑手蹑脚地放下水壶,叹了一口气后,才敢慢慢走回院子里。正巧碰上我低下头,却才发现,原来暗地里的那一幕后黑手,还正在耀眼的阳光下摆弄身上的彩条,冲动从来都是莫名的,我也终于顾及不上什么所谓的形象,冲上前去,想要与这叫花子争执一二时,但同时他的不紧不慢正又引起我的好奇。他摸索着,一下接着一下,速度甚至比街头戏耍的刘疯子还快上两分。莫名其妙的他的手中多出了两颗与众不同的东西,闪耀着,却是暗淡的,最终,他把手伸到身前,并没有说话,我却知道,这是我的回报。没在过多地停留住,而我也没有询问,他走了,我再没有如此观察,他身上的彩绳依旧摇曳在风中某个不切实际的空间,但却从未令我忘记这个夕阳打在身上的人。
它是白色的,或许,上面的弧度正好搭配住下面的平滑,若两个合在一起也正好是一个完美的陀螺,虽然对那个离去的人仍有余悸,但如此美丽的东西在我的记忆中还是没能离去,我思索着,想着村口孙老六那里正正好好可以换上半斤白糖,或是村尾老朱那换上四两香油,而这简单到不能在简单的两块白石头,也成了我在小伙伴中立足的资本,当我在人群中高高举起那泛着彩光的石头时,脚后接踵的一个个小孩,也会成功被折服,这便是我的高光。
与父母纠葛虽还没有停歇,无奈的叨叨絮絮随着踱步,令整个生活的改变,因为白棋。它从此便陪伴着我,无论春夏,当我再次直面父母的痛斥和辱骂时,心底仿佛再多了一丝底气,行走在大路上时,口袋中也不再缺少那最初同是最终的两颗,幽暗地行走着,云雾缭绕时,不明所以似的漫无目的着,张扬着所展开的,仿佛中正是那无畏的青春。
打打拼拼又是几年,终在父亲的打骂下离开了家,游云再次飘过这个小小的村落,这早已不是第一次。我却才爬上山坡,今天便是离开的日子。正行走着,背后依稀传来邻家大黑狗的呼喊,微微的我,微微地转了转头,微微的竟才发现梅花的美,梅花没变过,微风拂动过的那一刹那,竟不想离开这个迫害了我整个童年的地方,踏下那一步,火车隆隆,同行的伙伴同样被震撼,我掏出了手中的棋子,正举在眼前,闪耀着的绿色,映了些许在洁白的棋子上。我叹了口气毅然决然地上前了,心里本还是忐忑的,上车的那一刻,臃肿的人群中踏过时,再次想起曾经彳亍的。“好嘛”不知是谁的声音,我寻找着位置,车上人很多,很吵闹,却无比安静,我有些恍惚,却不知何时我的身旁早已挤满了人。算了,心中想着,伴着一声哟哟长长的呐喊从田间传来,我走了,离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还是个问题。
长长的一张脸,快要拢拉到地上,此时正值烈日,近日忙碌的我,拥有了一丝放松的时间,凭着从小在父母耳濡目染的教育下,凭着看过的少许的所谓文学,竟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地方寻到了个写小话本的活,忘了何时,只记得那天下雨了,天气很是晴朗的,而如今无风雨,阳光却总是阴暗的。早已不愿与他人搭话,滴滴答答,却又是一遍,我走着,走上这条回“家”路,阴暗又潮湿,雨后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露珠从嫩绿的草尖滴落。回家的念头不断闪现,生活正左右着我双腿,而所觉的行为不知何时就已经消散了,我回头了,速度算不上很慢,但多少带点主观的犹豫不决。踏了一步,很慢,给了下一步动力,又一步,速度正叠加,终于奔跑起来,以家为终点的比赛,正如儿时摆脱死亡的奔跑是相同的。我终于领悟,同样也释怀了。
那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慢慢的火车驶过慢慢的站牌面前矗立的霓虹正是曾经故乡的现在风景,其实本不想回归,手中捂着的棋子慢慢早已焦黄,但还是拖拉着同样的身体回归了曾将我抹杀的地方,路边桕树长得正好,水流潺潺的也正旺相,走过遥遥无期的大路,所目击的,早已物是人非,我的乡音没有改变,头顶漏出几处花白。路边几个孩子正巧看见我,随后就不知所踪,回到了一直不受待见的那个家里,只见母亲,我似乎从没有在那个角落中见过如此废墟般的破败无序,母亲没有认出我,我本想不想在相认,不知什么却控制住了我,直接就令眼泪盖住了言语。曾经熟悉无比的院子中只剩杂草,还有一个砖头砌成的灵堂。屋里剩下的并没什么好惹人眼,亦没有什么亮点,桌子是空的,架子是空的,床铺上没什么东西,四处是凌乱的,三两步之内往往有几处不堪入眼的污秽,每每走进总是觉得阴暗,母亲没有说话,默默的将梁上的白绫摘下。仿佛是纪念我的回家。
我环顾四周,所见,原来天色早已落幕,黑,我所能见的除了渔家田家大大小小的火把,我仔细看着,天是阴暗的,黑云压着天,黑风压着云,黑月压着风,而什么也压不住的却只剩那吵闹嘈杂,母亲走了,正是我回来的第二年。我也走了,家乡已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我将棋子埋在了母亲的坟前,在路灯照耀的墙藓下,我的心便潜入最深的海底。
这便是从前的故事,那天再次翻开相册,嘈杂,什么时候停止还是个问题,声音不像是能入脑的轰鸣。漆黑,正是我面前所见。母亲遗留的镜子意料之外的落到了地上,顺滑的落下却使我想象不到。它碎了,恰好有几片冲进我的心房,冥冥中却发现,原来锁住心灵的,唯独独还是两颗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