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战闻录冬祭·雾之章】入围作丙《饥饿感》·上

饥饿感
一、
“如履薄冰躲魍魉,胆战心惊避灾殃,晴空万里霹雳响,无妄之祸从天降……”
明明刚才还是一副风和日丽的景象,却在眨眼之间变得这般风驰雨骤,那些原本行走在街巷中的行人们,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举起手挡在自己的额头上,离家近的快步朝着家的那边跑去,离家远的就近找了个能够挡雨的地方,也顾不得那里是什么地方的就钻了进去。
也只有书生这样读过几本书的人,会在自己差不多已经是一只落汤鸡的情况下,还在想着做一首打油诗,来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
他举着一柄茄色的唐纸伞,背着有些沉甸甸的行囊,在郊外的泥泞小路上顶着迎面扑来的风雨艰难前行着。
在雨还没有下得这般狂躁之前,他还有一个机会,可以留在城中的书馆或者茶楼里,躲到雨停之后再做打算。
而现在,不自量力地想要赶在雨势更大之前回到家中的他,不得不走到另一条路上,径直朝着山路旁的雨亭跑去。
作为书生的他并不善于奔跑,那个不轻的负担很快就耗尽了他的力气。当他几近力竭地钻进雨亭里的时候,他像是扑倒了一般地跪爬在了那块小小的遮雨地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几天并不是什么适合野游的时节,说来就来的暴雨让本就燥热的空气又多了几分潮湿,如果不是非要出去不可,没几个人会有心情跑到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来欣赏风景。这座见证了数代人变迁的老雨亭下,就只有前来避雨的书生一人,环顾四周,似乎还没有人注意到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将肩上的行囊放到了雨亭中间,最不容易被雨水侵蚀到的地方,然后撑开那柄怪异的唐纸伞搭在了上面,生怕有一点雨水借着风的推动落到里面去。相比于已经浑身湿透了的自己,这个看上去很破旧的麻布袋似乎要更金贵一些。
对于他这样的书生而言,把书买回家里,放在专门用于堆放书籍的柜子里,在合适的时间里享受阅读带来的快乐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更多时候,他只能选择徒步走过一整片放眼望不到尽头的原野,去城中的书馆里借上几本圣贤书带回家中,在约定的期限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录下来,然后赶快还回去。
抄书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在两个相距甚远的地方来回赶路也是。书生气喘吁吁地靠着亭子里的石椅坐下,用已经湿透了的袖口擦拭着脸上的雨水。
望着雨亭外阴沉沉的天空,书生有些消沉。
盛夏的阵雨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应该不用躲在这里太久,就能够等到雨过天晴的时刻。
只是,此时此刻,被困在雨亭下的他,已经不能简简单单地用一个“倒霉”来形容的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让天公这般苛责我呢?”
也不知道他是在问谁,如果是问上天的话,估计就算人家听到了,也不会专程跑下来解释这个问题吧。
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问题不会有回应,但此刻,能够纾解心中那份烦闷的,也只有眺望远方,那天边的乌云一点一点飘动的模样了。
外面仍旧在风雨大作,但清晰可见的,雨云正在缓缓地朝着更远的地方飘去。
在雨停下,书生尽可能地把衣服上的雨水拧干,让自己不至于走路的时候都在滴水。
重新披上那又湿又冰的粗布衫后,书生将目光放到了自己的行囊,以及那柄茄色的唐纸伞上。
虽然天公不作美,但地公却没有亏待他。看着这个苦命书生冒着雨的样子太过可怜,他老人家于心不忍地拉了他一把。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书生只是背着那个空的行囊就走了,并没有带上雨具。毕竟那万里无云的天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
而在还不那么瓢泼的雨水滴落在他的身上之后,他的面前,就很突然地出现了一柄唐纸伞。
这柄伞很奇怪,作为一柄雨伞它有些小了,对于一个大人而言,它仅仅只能挡住头顶以及脖子下很小的部分;伞的纸面是跟茄子一般差不多的紫色,说不上有多丑,但总觉得看着有些奇怪;撑开了伞从上面看,可以看到纸面上有两道像是被刻意割开的裂口,从下面看是看不到的,举着它的时候,雨水并不会从那个裂口那里漏出来。
这应该是某个小孩子的伞,因为贪玩,不小心弄掉了吧。
因为这份“地公的赠礼”,书生虽然自己被淋了个湿透,但自己后背上的行囊,以及里面装着的几本书,都没有受到太多雨水的侵袭。
自己淋点雨水无所谓的,只要这些书没事就好。书生这样想着。
很快,躁动的风渐渐变得温和,暴雨也随着那片乌云渐行渐远,变成了一点淅淅沥沥的模样。
现在已经接近傍晚时分,就算雨过了也看不到多少天晴了。最好趁着现在天还没有黑,赶快回到家里去。
书生将行囊重新背回肩上,然后收起了雨伞,打量了起来。
要把这柄伞也带走吗?
虽然这柄伞并不是自己的,但好像带走它,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更何况,这还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伞。
只不过,仔细一想,就算自己把这柄伞带回家中,以后也很难再遇到能用上它的时候。它太小了,没有办法给自己遮风挡雨,如果说送给小孩子的话,这茄子颜色的奇怪伞纸也不太可能会让小孩子们喜欢。
或许,这样的伞,就真的只是用来在别无选择的时候,用来救命用的呢?
如果让它留在这里,那它会不会帮到更多的人呢?
书生这样想着,便将伞收了起来,稳稳地搭在了雨亭的石柱上。
自己已经用不上这柄伞了,如果它能帮到更多的人,那就让它留在这里好了。
想到这里,书生走出雨亭,踩着被雨水浸透了的泥泞路,朝着家的那边走去。
“嘿!你就这样把我扔在这里了吗?”
“嗯!?”
只不过,还没有走出几步,他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那听上去像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只是有些阴沉,似乎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书生回过头去,望向了自己走过的路,还有那个刚刚停留过的雨亭。
可是,自己的身后,并没有人啊。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站在那里踮起脚尖眺望了一会,却依然什么都没有看到。在自己离开过后,那雨亭下已经变得空无一人。
可能真的是听错了吧,书生摇了摇头,然后回过身去,准备继续赶路。
“嘿!别走呀,回来!”
“嗯!?”
这下,总不可能是听错了。
那个声音非常清晰,就在自己的身后。可是,等他回过头去,却依然什么都没有看到。
“是谁?谁在那里?”
书生的眉头拧巴了起来,呆呆地望着眼前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就是没有人的景象,就连心都不自觉地往上提了几分。
“我就在你面前啊!”
当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时,书生确定自己面前有什么东西在说话,但那个东西自己看不到。
“你,你……你是谁?你在哪?你躲到哪里去了?”
“你还这样问我?刚刚你还举着我,让我帮你挡雨,怎么现在雨停了,你就把我扔回去了?”
挡雨?
是那柄伞吗?
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书生还是抬着有些发抖的腿,一步一顿地朝着雨亭那里走去。
伞会说话吗?
不会吧。
应该是谁家小娃娃也在那个雨亭下面躲雨,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然后现在她突发奇想,想要跟自己来一个恶作剧吧。
“呃,你真的在这里吗?我看不到你!”
重新走进雨亭里,书生刻意地忽略了那柄唐纸伞,站在尚且干燥的中间,四周环视着。
“我就在你脚下!我就是刚才帮你挡雨的伞!”
这不是错觉,也不是幻听,这是真真实实的有人在跟自己说话。
只是,当书生意识到那个声音真的是从那柄自己刚刚搭在石柱下的唐纸伞上传来的时候,他还是被吓得有些发抖,看上去就好像是被凛冬的寒风掠过了一般。
他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捡起了刚才还被他视作“地公的赠礼”的雨伞。
“你……真的是你在说话吗?”
“嘿嘿,不要太紧张嘛,大哥哥。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看在我帮你挡了一点雨的份上,你可以陪我玩玩吗?”
听到一把伞正在朝自己发出邀请,书生的心已经快跳到嗓子眼上了。
或许,这个时候,最正确的选择,就是立刻扔掉这柄伞,然后赶快离开这里。
“呃……你想让我怎么和你玩呢?”
但如果只是会说话的话,一柄伞还不至于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吓得屁滚尿流。直到现在,书生也只是有些在面对未知事物时所不可避免地紧张,那柄伞也没有露出别的令人害怕的样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我撑开。”
按照唐纸伞所说的,书生重新撑开了它,哪怕现在雨已经停了,哪怕现在他们正在一座雨亭里。
“嘿嘿,谢谢你。你觉得,作为一柄雨伞,我看着可爱吗?”
书生咽了一口唾沫。
虽然这柄伞看上去很普通,除了伞面的颜色有些怪异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此时的书生正搜肠刮肚地回忆着一段又一段曾经在书上读到过的,用来描述人或者物品精美漂亮的辞藻。
这种时候要是说错了话,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
“你……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伞,我想就算没有下雨,孩子们也一定会喜欢带着你玩的……”
可现在,就好像是从未读过一般,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些明明记得很熟的语句,只能想故人偶遇时的寒暄那样,拼尽全力地说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口水话来。
“嘿嘿,谢谢你,大哥哥……”
幸好,这柄能说话的伞似乎对书生的话感到很满意。
“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也看看你吗?我也好像看看你的样子呢!”
什么,看看自己?
它不仅可以说话,还有可以看东西的眼睛吗?
“啊啊啊啊啊啊!!!!!!”
还没等书生回答,那张被撑开的伞面上,突然睁开了一只赤红色的大眼睛。
那并不是什么伞纸底下藏着的图案,而是真正的眼帘与眼球,眼角下的泪痕、眼白中的血丝、还有那完全被血色浸透的眼珠,无不像一枚真正的眼眸那般鲜活。
那个大眼睛微微晃动,注视着面前那个刚才还把它捧在手心里的人。
在它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书生就已经在惊恐之中松开了手,两腿一软,随着落下去的伞一起坐到了地上。
他惊慌失措地大叫着,双臂撑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面爬着。
“诶,大哥哥,不要害怕嘛,我有这么可怕吗?”
被人“粗暴”地摔在地上,似乎让那柄伞感到很不开心。它的另一个缝隙也一并张开,像是一张血盆大口那样,从里面伸出了一条蜥蜴一般的长舌头,朝着书生飘了过去。
“我还想再和大哥哥玩一会呢……”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就好像是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怎么走路似的,书生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惊恐地尖叫着,一边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跑去。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应该都不会再愿意回到这里了,也不知道到了还书的时候,他能不能鼓起勇气走出家门。
等到书生跑远了之后,一个看上去很瘦弱的身影将伞捡起,抗在肩上,望着书生玩命逃走的方向,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好久没吃得这么饱了,真不容易啊……”
二、
很久很久以前,可能是因为本身大小不合适,可能是因为颜色不讨人喜欢,也可能只是因为原本的主人没有理由地想要换一把新的,一柄看上去又旧有破的伞被扔到了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在意的角落里,变成了一个除了用作燃料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作用的废弃物。
经过了百余年的风吹雨打之后,在对人类的思恋与怨念共同环绕下,这只木棍与唐纸粘合在一起的器物获得了灵魂,变成了一只总是举着伞的妖怪。
它披着一头泛白的蓝色长发,看上去就像是从未打理过,任起随意生长出来的模样;身上穿着一件撕出了几个洞的破麻布袋,就连路边的乞丐都比它要穿得工整一些;两只眼睛一红一蓝,仔细看的话就会感到很诡异,就像它举着的那柄伞一样。
变成了妖怪的伞,自然不再满足于天地之间那一点点稀薄的“灵力”,她需要更多的“食物”以维持自己的生存。
只不过,对于这只极为特别的伞妖而言,她所需要的食物并不是跟其他人一样的稻谷、麦子、或者肉食。
她对人类既抱有思恋,又带有怨念。本是雨伞的她很怀念为人们遮风挡雨的日子,她的睡梦中总是会浮现起过去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时光,可遭到抛弃的她也同样在埋怨着人类,她不敢带着这样的姿态去重新寻找一个“主人”,生怕那样随意地抛弃会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身上。
她所需要的食物,来自于人类的灵魂,但不是灵魂本身,而是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每当自己身边有人正处于“受到惊吓”的状态,她都会感到满足,就像是人类酒足饭饱之后那样。如果那样的惊吓是来自于伞妖自己,那就更好了,她可以毫不浪费地享用那份美味的食粮,还不用担心会被发现或者被注意什么的。
听上去,只要吓唬别人,让别人感到害怕,就能填饱肚子,似乎是非常简单的事。
但实际上,对于伞妖自己而言,每天都在想方设法的吓唬各种各样的人,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她并不像强壮的野兽那样凶猛和强悍,只要站在人类面前吼叫一声,就能把大多数人吓得心惊肉跳。那柄伞看上去又旧又破,而她自己也是一副又瘦又小的模样,就算是那些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也不会对这么个脏兮兮的家伙感到害怕。
她也尝试过从背后袭击人类,通过冷不丁地惊吓来让人害怕。有时候会有用,但更多时候,因为自身太过弱小的缘故,那些被她盯上的人不仅不会感到害怕,反而会因为她的无礼行径感到愤怒。因为吓人失败而遭受的咒骂与毒打,伞妖没有少挨过。
为了喂饱自己,伞妖也总结了不少“如何吓人”的经验,比如说,晚上要比白天更容易吓到别人、不要去招惹那些成群结队的人,专门挑独行者和独居者为目标、提前调查一下别人害怕什么,用别人害怕的东西去吓唬他通常能够事半功倍。
以及,在雨天的时候伪装成一柄被人丢弃的伞,然后在某个淋着雨赶路捡起自己的时候,找准时机吓他一下。
她曾经是一柄雨伞,所以她很喜欢下雨天。以前是因为下雨的时候会与人更加亲近,现在是因为下雨的时候更容易吓到别人。
只是,没有什么地方是天天下雨的。在那些没有雨的日子里,伞妖一样得继续想办法去吓人。
梆——梆!梆!
“三更钟冷,小心着凉!”
夜已经深了,家家户户都熄灭了窗台下的油灯与烛台,在一片寂静中轻轻地进入了梦乡。
今夜的天色并不是很好,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霾遮蔽了天空,挡住了皎洁的月光与闪耀的星辰,让整片大地都陷入到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在这样的黑暗中,那仅有的一点点火光就显得尤为显眼。
更夫一手拎着灯笼,一手举着一只木槌,一边在街道上吆喝着重复的话语,一边敲打着抗在肩膀上的竹梆。
到了晚上,每隔一段时间,更夫就会用铜锣或者竹梆的敲击声,来告诉那些还没有睡着的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打更的工作是非常辛苦的,因为更夫要做的并不仅仅只是敲梆与吆喝。他们要走过城中所有的大街小巷,任何一点不显眼的异常情况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他们不仅要时刻提防着那些心怀不轨的盗贼与土匪,还要注意观察每家每户的窗台后有没有什么异样的火光。
遇到了任何值得警觉的情况,更夫都会立刻用响亮的铜锣声叫醒附近的所有人,与大家一齐应对像是打家劫舍或者火灾那样的飞来横祸。
也正是这样的职责加身,惊吓更夫是一件特别冒险的事。
他们通常在深夜中独自出行,想要吓唬住他们倒是不难。只不过,如果有人疯疯癫癫地在大街上乱跑,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一柄长着大眼睛与长舌头的怪伞之类的东西,大多数人都只会当他是一个着了魔的傻子,并不会在意他说的话。但那个人是更夫,他的职责是报时与巡逻,这样的事他已经做了很多年了,无论他说他在夜间遭遇了什么,大家都会相信他。
要是让城里的人知道,在自己的身边有一柄会说话会走路还会吓唬人的唐纸伞,那伞妖的处境可就危险了,人们很有可能会把她赶出城去,甚至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但伞妖别无选择,她已经连着几天没有吓到别人了,腹中空空的她,现在已经快饿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她也不会盯上更夫。
如果可以,最好是在更夫看不到自己,或者看不到自己的伞的情况下,结结实实地吓他一跳。如果不可以,那……先填饱肚子再想之后的事情吧。
伞妖蹑手蹑脚地跟在更夫后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独自一人在深夜中行走,任谁都会保持起警觉,伞妖也不敢跟得太近,要是被他发现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那可不是用“我只是刚好路过”这样的马虎眼就能打发过去的。
可是,如果不靠近一些,自己又要怎样才能吓唬到他呢?
她一边跟在更夫后面,一边左顾右盼,思索着要如果“狩猎”自己的猎物。
绕着不算太大的城郊走过了大半圈,伞妖发现,在前方不远处,有一片广袤的麦田。
现在正直盛夏时节,麦田虽然不似秋风中金灿灿地那般喜人,但那一望无际的碧绿,在微风轻轻抚过的时候,一样会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天太黑了,更夫手中的灯笼只能照亮脚下的几块石头,没有办法让他看清更远的地方。但伞妖的眼睛却看得很清楚,在麦田中间,稀疏矗立着几个一动不动的稻草人。
伞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农夫们用稻草、树枝、破布扎成了人偶的模样,将它们立在田野之中。虽然大家一眼就能看出那只是一堆稻草,但唬一下那些在庄稼上空徘徊的鸟儿们还是没有问题的。
农夫们的手艺跟那些以制作出活灵活现的人偶为职的匠人们肯定是没法比的,那些随意几下子就糊起来的稻草人甚至连远远望去,都不能让人有“看着像人”的感觉,离近了看,只会越看越觉得诡异。
很多母亲在途径田野的时候,会刻意地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深深地抱在怀中,就是担心那些形状怪异的稻草人会吓到他们。
如果是在白天,这些稻草人立在最显眼的地方,也基本上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但现在是深夜,而且还是最让人心慌的阴夜。
如果让这些稻草人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位置,是不是就可以在不让更夫看到自己的情况下,吓他一跳呢?
这似乎是一个可行的方法。
想到这里,伞妖立刻朝着麦田跑去。
因为伞妖的跑动,麦田中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每当晚风吹起时,麦子们都会发出那样的声音,更夫没有在意。
伞妖从田地里拔起一只稻草人,就像扛着自己的唐纸伞一样,一路跑到了更夫前面的必经之路上。
灯笼的火光太暗了,以至于伞妖就在更夫前面一里步的位置上,手忙脚乱把稻草人插在路中间,更夫都没有看到。
等到他靠近的时候,伞妖已经把稻草人立了起来,然后自己躲到了旁边。
“嗯?这是什么?”
更夫举着灯笼,上上下下地大量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截的木杆,以及挂在上面,用破布兜着的稻草。
很快更夫就发现,这是一个稻草人,田野里到处都是的那种。但他也很快地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这样的稻草人没有立在田野中,而是立在了这街道中间?
他绕着稻草人走了一圈,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除了这个有些突兀的稻草人之外,一切如常。
“奇怪……”
可是,这只稻草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是谁家小孩子贪玩,把这东西从田地里搬到了这里吗?
更夫有些不解,而看着在稻草人面前抓耳挠腮的他,伞妖有些不开心。
他并没有因此而收到惊吓,虽然并不奇怪,但没有收获的伞妖感到心有不甘。
思索了一会却依然没有什么头绪的更夫,只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绕过了稻草人,继续敲着竹梆往前走着。
等到他走出几步之后,伞妖重新跳了出来,扛起稻草人,回到了麦田中。
一个更夫,在晚上打更的时候一连遇到了几个一模一样的稻草人立在街道中间。这听上去是一个很不错的诡异故事。
伞妖这样想着,绕着麦田中的小路又是一路跑,又在更夫的前面放了下来。
经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仍旧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就连急促的呼吸声都要刻意地压低。
再忍忍吧,再忍忍……
只要能吓唬到他,现在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嗯?这个……”
望着前面又出现了一个拦路的稻草人,更夫心中的疑惑更多了一些。
虽然他已经老了,但脑子还没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就算没有上心,他也还记得,面前这个稻草人,除非是被刻意地做成了一模一样的样子,否则它就是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一个。
“真是奇哉怪也……”
这城中的大街小巷,自己不说走过一千,也至少走过八百遍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谁家的小孩子恶作剧,把稻草人放到路中间的呀。
而且,早些天刚黑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巡过两边街了,也没看到这些稻草人啊?
莫非是……这些稻草人,是自己走到路上的?
怎么可能呢……
就在这时,更夫的身上,散发出了一种独特的气息。
这种气息,人们称其为“害怕”、“恐惧”、“畏缩”。而正是这种气息,让伞妖感到了欣喜。
这就是她的食粮,她的生命之源,她的生物本能驱使她所追逐的一切。
但还不够。
那个稻草人,并没有让更夫陷入到丧失理智的恐惧之中,仅凭那一点点气息,还不足以填报伞妖的肚子。
还要继续再吓唬吓唬他。
“嘶,不好……”
望着那个稻草人,更夫看上去有些慌张。
这样的景象绝对是不正常的,他必须要回到城府之中,通知官人自己看到的东西,让他们派出官兵来这边调查。
想到这里,更夫调转方向,朝着自己走过的路,加快脚步走了回去。
而这一下,也让伞妖多了些慌张。
她连忙跳了出来,扛起稻草人,从麦田下面追了上去。
心中的害怕让更夫越走越快,差点就要跑了起来。而伞妖只能能勉强地跟在他的身侧,如果要跑到他的前面,那自己的脚步声可能就会大到被他听到。
“呀!”
但忽然,更夫身上的害怕突然如同扬起的面粉一样,朝着伞妖扑了过去。
伞妖大口大口地享用着这份食粮,就好像那个人可能会在下一秒钟就收回这份害怕,让她继续挨饿一样。
她从来没有坐下来细嚼慢咽的机会,每一份食物都是那样的珍贵,她必须狼吞虎咽。
但在享用之余,她有些好奇,那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感到更害怕?
而在这时,更夫举着灯笼,站在原地左顾右盼着。
他明明记得,刚才自己走过这里的时候,明明有一个稻草人立在路中间,但现在,那里空无一物。
难道那个稻草人,真的是活过来了吗?
呼……
因为他在惊慌中不停地晃动着手中的灯笼,里面那支小小的烛火被打熄了。
“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就已经害怕地不知所措的更夫,在失去了夜空下最后一点光源之后,彻底弄丢了神志。他扔掉了自己手上的木槌与竹梆,一路尖叫着朝着远方跑去。
也不知道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会不会撞上什么东西,或者被什么东西绊倒。
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再追上去,再在他面前放下稻草人了吧。
伞妖一边抚摸着刚刚填饱的肚子,一边望着自己身旁的稻草人。
自己是吃饱了,那这个稻草人该怎么办呢?
要不……就放回麦田里原本的位置吧。
三、
“诶诶,你们知道吗?最近呐,又有一个人发疯了……”
“是啊是啊,我也刚刚听说了……”
白天的时候,吓人不是那样的容易。人们也总是成群结队的样子,要是乱来的话甚至可能会被人们抓住。
所以,只要不是饿得实在忍不住,伞妖都不会选择在白天“觅食”。
但这不代表,在白天了她就只能无所事事地发呆或者睡觉。
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伞妖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唐纸伞席地而坐。
她的衣装就像她的伞一样又脏又破,如果她再找个破碗来放在自己的跟前,那她就和其他靠乞讨为生的叫花子没什么不同了。
就算没有破碗,她的面前也总会时不时地出现几个铜板,或者别人随手扔下的半个白饼。虽然她不需要这些东西,但她也不会拒绝,这样子会让她看起来更自然一些。
躲在那里,伞妖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留心着他们之间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聊。一来,注意一下自己有没有因为“觅食”而捅出了什么大篓子,二来,为接下来的“觅食”寻找合适的人选。
当人们开始惶恐不安地讨论起一柄紫色的、长着眼睛与舌头的唐纸伞时,伞妖就必须要收着自己的伞,赶快离开那里,想办法换一个地方生活了。而在人们还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前,伞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那些脆弱且易受惊吓的“猎物”了。
在菜摊旁边,几个背着大竹筐的妇人正一边挑选着新鲜的菜叶,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闲事。
没有谁会注意到,在她们的身边,有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孩子,正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地注视着她们。
“我听说啊,前几天的时候,城里面最老的那个更夫不知道在晚上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就发疯了,躲在自己家里,到现在人都没有缓过来,到现在连门都不敢出啊……”
“我今天早上才去官府那里问过了,那更夫说,前几天晚上他在打更的时候,遇到了会走路的稻草人!”
“稻草人?什么稻草人?”
“哎呀,就是扎在田里,用来吓唬麻雀的稻草人啊!”
“啊?那种稻草人?那东西就是一块破布兜着的一团稻草,也会走路?”
“谁知道呢?那个更夫说啊,那个稻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拦着自己,不让他往前走。他不信,以为是谁家小孩子在开玩笑,就绕了过去。可结果啊,那个稻草人就追了过去,拼命地拽着他,就是不让他往前走。这可把他给吓坏了呀……”
“诶?那个稻草人,还会说话?”
“是啊,这听着就邪门,也不知道那更夫是着了什么魔,居然会说出这种胡话。”
“胡话?他可是更夫诶?他打更打了十几年,怎么会说胡话呢?”
“就是因为他老了,耳聋眼花,再加上天黑人也怕,就出现了那种幻觉呗。你就说,官府都已经派兵在整个城里搜查过好几遍了,也没见到哪条街哪条巷上立着什么稻草人啊?他要去巡逻的地方,也没有找到什么一场的地方啊?除了他自己发癫,把什么很寻常的东西看错成了别的东西之外,还有别的说法吗?”
“啊,这……那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其他人该咋还咋呗,反正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打更,他巡街也巡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让他休息一会了。”
听到这里,伞妖暗暗地笑了一下。
传言传言,你传给我,我传给他。这才几天,那一晚的事情,就已经被传得面目全非了。
对于伞妖而言,这很值得开心。
至少这一时半会的,自己可以安心继续呆在这里了。
“嗯?”
就在伞妖还在注意窥听着其他人闲聊的时候,一道奇特的香味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
在这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有人正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恐惧行走在其中。
从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惧气息,瞬间吸引住了伞妖。虽然不是由于伞妖的惊吓所造成的,但如果能再浓烈一些,那一样可以用来填饱肚子。
她立刻支着伞从地上站了起来,融入到了有些拥挤的人流中,朝着那点微弱气息的方向走去。
散发出恐惧的人离自己不远,伞妖很快就找到了她。
一个看上去面色很是憔悴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看上去才出生了没多久的婴儿,背上的竹筐里只装着很少的一些食材,也不知道是因为没钱买更多的东西,还是因为本来就不需要买太多。
她来到了一处鱼摊面前,但看上去,她不像是要买鱼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时节不太好的缘故吧,鱼摊里并没有多少鲜鱼,有的是挂着的、已经晒得很干的鱼干,还有铺开放在案板上的腌鱼。
鱼从河里或者海里捕捞上来之后,只能在很短的时间里保持鲜活。要么就趁早买回去赶快加工,要么就只能买这样特别加工过的咸鱼肉。
望着木桶里已经散发着些许腥臭味的小鱼,妇人的面色似乎更加难看了一些。
“嘿,娃娃!”
鱼摊后面站着一位老叟,他看上去很瘦,却相当的有精神,满头的深皱纹没有让他身上有任何衰老的样子,两边脸上都长着因长时间在太阳下暴晒所长出的褐斑,双手上满是在海水侵蚀与麻绳紧勒下爬出的老茧与伤疤。
虽然人已经很老了,但神色却比面前的妇人看上去要开朗很多。
他一眼就看出,她不是来买鱼的。
“你还好吗?”
“我没事,老爷爷,我只是想来问一问……”
“问问那些出海打鱼的渔船还有渔夫们,对吗?”
“嗯……”胸前背后都挂着很沉重的东西,就连点点头这样的动作,对于妇人而言都有些困难。
“别着急啊,娃娃,那些渔船才出海几天啊?像这样的去远海打鱼,少说那也要一个月才能带些像样的东西回来。再等等吧,说不定,只要再等几天,你家夫君就会带着大框小箱的金子回家了呢?”
“我不在乎他能带多少东西回家,只是,我担心……”
“担心也没有用,不是吗?谁不知道远海下面的鱼又多又肥?谁又不知道远海那边特别危险?富贵险中求,娃娃,没想明白这一点的人也不会有胆子敢上大渔船的。”
“唉……”妇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老叟似乎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样子,明明是那样沉重的话语,却能说得那样风轻云淡。而听了他的解释,妇人身上的不安与惶恐气息又加重了几分。
看样子,妇人似乎很担心那些去远海上打鱼的渔夫们,只是她一个人留在这里,除了站在海岸上眺望海面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一无所获的她,只能悻悻而归。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伞妖的心里感到了特别的喜悦。
今天的晚餐,似乎有着落了呢。
她这样想着,一路跟着妇人找到了她的家。
回到家中,妇人放下了怀中的婴儿,看着他直到现在仍旧不哭不闹的样子,妇人满是疲惫的脸庞上浮现出了一些欣慰的笑容。
把他放好了之后,她带着刚刚买回来的食材,在灶台下生起火来,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
咚咚咚。
妇人鬓角上的汗水都还没有擦干,门外就响起了敲门上。
放下手中的灶具,妇人起身,打开了有些简陋的屋门。
“噫?谁?”
令妇人有些不解的是,门外空无一人,只是门槛下,多出了一柄茄色的唐纸伞。
她捡起了伞,满脸疑惑地端详了起来。
这柄伞看上去很久,可能已经用了很久。颜色很奇怪,在这里很少能看到有人穿紫色的衣服或者佩戴紫色的装饰,而且作为一柄雨伞,它好像小了一些。
这是谁家的小孩子扔在这里的吗?
妇人细细地想了一想,自己刚刚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柄伞,而刚刚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这应该是那个敲门的人留在这里的吧。
可这柄伞上也没有写上什么字,那个人放下伞,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有些稀里糊涂的,妇人收下了这柄伞,回到屋中并关上了门。
她也没有想到更多的东西,只是觉得这柄伞可以留着,等到自己的孩子稍微长大一些,就可以拿来给他用。
她还不知道,这柄伞是一只妖怪,当伞进屋的时候,伞妖自然也就跟着进屋了。
望着在屋子里忙前忙后的妇人,伞妖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渐渐地,天边的太阳落入山中,夜幕重新笼罩住了整片大地。
“小乖乖,小乖乖,你的爹爹很快就要回家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吃上更好的东西了……”
伞妖倚靠着土墙,看着妇人有条不紊地打理完这个简陋但干净的小屋,然后抱起婴儿,细心地照顾着他,安抚他进入梦乡。
恍惚间,伞妖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感觉。
看着妇人抱起婴儿,温柔地给她喂乳,轻唱着动听的入眠曲,双臂像摇篮一样轻轻地晃动,伞妖的心中感到了一些触动。
人们将这样的触动称之为“感动”,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等到外面的喧闹渐渐地因为天黑而平静下来,伞妖便有了惊吓这个妇人的机会。但她仍旧在饥饿的感觉中忍耐着,她想等到婴儿睡下再做打算。
等到婴儿美美地睡下之后,妇人熄灭了房间里的油灯,带着满身的疲倦,以及对另一个人的思恋,准备随着自己的孩子一齐进入梦乡。
好了,差不多时候了。
“娘子……”
伞妖压低着嗓子,用非常低沉的声音朝着屋里低吼着。
已经熟睡的婴儿听不到伞妖的声音,但还没来得及入眠的妇人则如同坠入山崖一般从床上惊起。
“夫君!?”
就好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妇人瞪大着眼睛,双手胡乱地在身上与脸上乱摸,手上传来的触觉告诉她此时的她并没有身处梦境或者幻觉之中。
妇人与鱼摊老叟的谈话,伞妖听得很清楚,她从中得知,妇人正因为担忧丈夫的安危而感到惊慌。
那么,想要从她身上得到更多的恐惧,就只要让她更加担忧就好了。
虽然看上去,这样做对于一个独自照顾婴儿的妇人来说太过残忍,但伞妖必须这么做,挨饿的感觉太难受了。
“娘子……娘子……你在哪里……”
虽然从未见过那个人,但伞妖绞尽脑汁地想象着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在海浪中苦苦挣扎的样子,并且模仿着那样的口吻,朝着妇人像野兽那样悲怮地哀嚎着。
“夫君!夫君!你在这里吗!?”
很显然,这招很有用。
恐惧的气息瞬间填满了这间狭小的屋子,朝着伞妖扑面而来。
她大快朵颐地享用着这份美味佳肴,就像往常那样,不放过一丝一毫。
“救我……救救我……娘子……”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告诉我!”
“我好冷……我真的好冷……海水……海水好冰啊……”
“你……你别吓唬我……夫君,你还好吗?你们的船怎么样了……”
“船……船翻了……海浪……海浪太大了……大家……大家都回不去了……”
伞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些话,而她话还没有说完,妇人就已经面如死灰地从床上翻了下来,跪爬在地上,几近失声。
这就是在见不到丈夫的几天里,妇人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
伞妖猜到了这一点,痛击她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在她的魂飞魄散中狼吞虎咽。
“夫君!夫君!不要走!不要走!我这就来找你!我马上就来救你!”
她似乎害怕得连怎么站起来都忘记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地朝着屋外爬去。几近疯癫的她,好像是要睡妆打扮的去海边寻找她的丈夫。
“不要!不要!”
听到这个,伞妖有些慌了。
留在这里就好,不要出去,要是让其他人发现可就不太妙了。
“不要离开我!娘子!这里好黑……这里好冷……我好害怕……不要离开我!”
“不!不!”妇人跪在地上,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左顾右盼,想要找到这个声音的来源,找到自己的丈夫。“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回来啊!!!”
“娘子,娘子……我,我回不来了……”
“不要,不要!”
“娘子……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照顾好他,照顾好你们……”
“不!不!夫君!你回来!你回来啊!没有你,我怎么办啊!?”
“娘子……你一定要多保重啊……”
“不!不!夫君!夫君……”
妇人仍旧跪在原地,手拼命地向前伸着,仿佛自己的丈夫就在自己的眼前,只要再把手伸长一些,就能够抓住他一样。
咚!
忽然,妇人挺直了腰背,一动不动,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口中再也没有了声音。
“嗯?”
伞妖看着她的模样,有些疑惑。
只见她犹如被伐断的大树一样,无助地向后倒去,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地响声。
宁静的夜空下,一间朴素的小屋子毫无征兆地吵闹了一阵子,又毫无征兆地重新归于平静。
在伞妖看来,自己刚才还面对着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左一筷子右一勺子地享用着。可突然,就在一眨眼之间,碗盘中所有的菜肴全都消失不见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就如同断弦的琴一般戛然而止,令人手足无措,左右不是。
满是疑惑的伞妖现出身来,拿起了自己的伞,走到了妇人跟前。
此时的妇人,面色煞白,口吐白沫,双目瞪圆,眼珠向上翻起,原本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了渗人的全白。
现在,轮到伞妖来感到害怕了。
“不是吧,夫人……”
令伞妖感到沮丧的,是她明明才吃了个半饱,菜肴就被撤下了。
她伸出手指,悬在了妇人的鼻子上。
就如同被倒空的酒杯一样,她的手指没有感受到一丝鼻息。
所有的一切都平静了下来,深夜回到了它原本的宁静中,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
“我还没吃饱呢,你怎么就被吓死了呀?”
重获新生之后,伞妖吓过不少人,但把人活活吓死,这还是第一次。
为了填饱肚子,伞妖希望那个人能够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恐惧的气息,也就是,要一直感到害怕。
虽然她经常吓唬别人,但她从来没有做过实际伤害人的事情,理由也很简单,死人是不会感到害怕的,仅此而已。
才吃了个半饱的伞妖,望着已经没气了的妇人,心里有些后悔。
早知道她这么脆弱,就不拿她的丈夫来开玩笑了。就像往常那样,随便编一个怪异故事就好了。
虽然很遗憾,但现在,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人都死了,也没办法复活。半饱就半饱吧,总比饿着强。
伞妖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里。
“嗯?”
忽然,一股恐惧的气息,扑进了伞妖的鼻子里。
虽然远不及刚才妇人的那般浓烈,但拿来当餐后小食好像也不错。
“哇哇哇哇哇哇……”
没等伞妖反应过来,一阵响亮的哭声,从屋子下的某个角落里传了出来。
这是……那个婴儿。
刚才她们之间的大吵大闹,让婴儿受到了惊吓。
从睡梦中醒来的婴儿,没有办法向外面问出一句“发生了什么”,只能用他唯一能够使用的语言——哇哇大哭,来询问周围的人。
望着这个才出生不久的婴儿,伞妖感到了一点喜出望外。
这可真的惊喜,刚才还说自己没有吃饱,加餐这就来了。
虽然不算很多,但好在自己不要费尽心思地去吓唬他。只要不去安抚他,这份害怕与不安就会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涌出,直至他哭到筋疲力尽,重新睡去。
心里琢磨着反正都这么晚了,就干脆在这里休息吧。伞妖把尚有余温的妇人拖到了一旁,自己则躺在了婴儿的身边,在他的哭声中细细地享用着他的不安。
不管怎么说,又得一顿。
没等婴儿的哭声消停,伞妖就觉得自己的眼皮子有些沉,便什么也没有多想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