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莫悲兮生别离》【壳卷/十卷】(旧文)
十卷/壳卷
————
在这个姑娘十分稀少的小边城地带,一群土匪山贼为自家老大操碎了心。
几个土匪坐在小山坡上等待着过路人的踪迹,顺便围在一起探讨着老大的人生大事。
一个老土匪抽着大烟,吐着烟雾圈叹了口气:“咱们老大长相那也是一等一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威风凛凛衣冠楚楚人面兽心恶贯满盈作恶多端……”
一个年轻的土匪越听越不对劲,连忙打住了老土匪的话:“老魔老魔,过了过了,越说越偏了。”
一群土匪抓耳挠腮地想着办法,忽然山下小路来了一辆马车。
土匪们眼睛一亮,这马车看起来价值不菲,想必里面的主人更是钱财满贯,金银满车,几个人互相对了对兴奋的眼神,便齐齐冲下去包围住了这辆马车。
车夫慌乱地勒停了马车,脖子上便被一个小土匪架上了一把带着锈迹斑斑的大砍刀。
车夫大惊不安地喊着:“好汉饶命!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别杀我们就行!”
老魔吐了口唾沫上前威胁着:“我要你们所有的钱!”说完用刀尖掀开了马车帘子,车中人正惴惴不安地睁着双惊恐的大眼发着抖。
咣当一声,老魔的刀落地。
天呐,他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人儿,这简直就是天仙啊天仙。
老魔眼睛一亮,声音里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兄弟们!咱老大的夫人有着落了!”
卷儿被掳到了土匪窝里。
他是逃婚出来的。
家中人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他不愿,心中只念着幼时的小十哥哥,便思索着幼时鲜少的记忆,来他的小十哥哥的家乡。
只是不想,在这竟遇上了土匪。
土匪们一脸贼兮兮地把卷儿五花大绑地送到了十爷卧室,然后又一脸贼兮兮地出门在房顶准备偷看。
十爷吃完饭,准备在院里耍会儿剑,老魔上来一把夺下剑,一边推着十爷进屋一边唠叨:“老大,今晚咱不练了,快回房休息吧!”
十爷被推进房间,看了看一脸不怀好意的老魔,准备说什么,门就被从外面关上,十爷捻指对着门板发了好一会儿呆。
今晚他的这些手下实在奇怪,吃饭时就一直瞧着他看,有几个还突然笑出声,让他摸不着头脑。
正发着呆,屋里却有什么动静,十爷连忙走进卧室,床上的人正挣扎着坐起来。
“你是谁?”十爷看着床上被绑的结实的人,嘴巴眼睛都被蒙住,又想了想今晚奇怪的事,一头雾水。
卷儿“呜呜呜”的喊着,什么都看不见,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十爷上前拿掉了卷儿嘴里毛巾,卷儿就开始喊着:“还请这位大哥饶命,所有钱财都是你的,就请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只要你放了我,求求大哥了!”
十爷又解开了卷儿眼前的黑布。
卷儿有一丝愣住,这个人,好像他的小十哥哥。
“小十哥哥?”
十爷退后看着脸上满是梨花带雨的卷儿,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卷儿吸了吸鼻子,低下了头:“我不是被你们劫过来的吗……”
十爷走出卧室开了门,一声怒气:“来人!”
房顶上偷看的人顿时摔了下来,落到了十爷跟前。
“老大……”
十爷眼神微眯:“屋里的人怎么回事?”
老魔听见十爷声音,连忙从远处跑了过来解释着:“老大,这是我们给你找的夫人!我看着挺好看的,就给你带过来了,你还满意吧?”
十爷挑眉冷笑着:“什么时候我们做起抢人的买卖了?”
老魔心虚,讪笑着:“老大不喜欢的话,那我现在就把他给放了!”
老魔准备进屋,十爷冷哼一声:“老魔,你眼神不大好了,他是挺漂亮,可惜是个男人。”
老魔张大了嘴:“啊?男的?”又跑进屋看了看床上人,“你是男的?”
卷儿在床上双脚被捆着正跳着下床,听见这句质问,没好气地说:“我当然是男的。”
老魔尴尬了:“这……本来想让你给我们老大做夫人的,看来不行了。”
卷儿跳着来到十爷身边,又看了一遍他的脸,跟他的小十哥哥确实很像,不死心地又喊了一句:“小十哥哥?你是小十哥哥吗?”
十爷扭头看着他,还没说话,老魔惊讶的插话了:“你认识我们老大?”
卷儿亮了双眼:“你是十辰于对吧,你是小十哥哥对吧?”
十爷看着他,刚哭过的双眼红红的,却又盛满了希望,扯过卷儿背对着自己,给他解开了绳子,又蹲下解开了脚上绳子:“明天一早,你就赶紧离开这,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
卷儿被独自留到了房间,十爷出了门,在后山竹林里的小屋子内,静静坐着,听着虫鸣,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他才八岁,本是衣食无忧的孩童,因父亲不愿与朝中奸臣同流合污,父母被他们蓄意谋杀,自己被家中管家所救,逃到了荒山。荒山多野兽,追杀的人得到消息说那孩子已经被山中野狼吃尽,一副尸骨放到那奸臣面前,这才罢了休。
过了些日子,是他父母出葬的日子,这奸臣,害了他父母,还要伪善地给他父母下葬摆灵,真叫他恶心。
那一天,卷儿一个人站在院里无聊地玩着,然后发现了躲藏的他。
“小十哥哥!我们好久没见过了!”
他笑了笑,冷意刺骨。有很久吗?不过才八天。
“卷儿,不要告诉别人你见过我,不然你永远也见不到我了,知道吗?”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八天前,卷儿随着他父亲来到了他的家里,卷儿的父亲和他的父亲在书房聊了好久,而他也和卷儿在院中玩了好久。
他说:“我叫十辰于,我比你大,你可以喊我小十哥哥。”
卷儿说:“好呀,小十哥哥,我好喜欢你,在我家里,都没人愿意和我玩。”
他问:“为什么?”
卷儿挠了挠脸,皱着秀气的眉:“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躲着我,可能我长得太吓人了吧。”
他拉过卷儿的小手,肉乎乎的:“你是最好看的,没人比得上你。”
那一天后,他父母在去外县治理饥灾路上被杀害。
逃出来的那一天,管家告诉他:“哪有什么饥灾,不过是一些乞丐闹事,故意派你父母去的,不然也不会还要将你赶尽杀绝了。”
卷儿的父亲,就是那奸臣,他的杀父杀母仇人。
“小十哥哥……”卷儿在门外轻轻地喊着,十爷思绪回到了此刻,他看向门外,卷儿正扒着门框朝里看着他。
“我是十辰于,但不是你的小十哥哥了。”
卷儿急忙忙地来到十爷面前:“为什么?你既然是十辰于,那就是我的小十哥哥。”
十爷看着比他矮他半头的卷儿,冷呵一声:“为什么?卷儿,我们不该再见面,我会忍不住。”
卷儿问着:“为什么不能见面?忍不住怎样?”
十爷拧着眉,粗糙的大掌抚上卷儿细白脖颈,感受着掌下那有力的脉搏,他只要再用点力,就可以把仇人的儿子了结了。看着眼前的人呼吸不畅,痛苦地挣扎着,他的心却开始隐隐作痛,好似自己也被掐了脖子一样难受。
“小十……哥哥……我……”卷儿的意识逐渐丧失,捶打的双手也慢慢无力。为什么?小十哥哥为什么要杀他?多年来再见到心上人,却是这般结局吗?
十爷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也随着卷儿的窒息也不能呼吸,连忙松开了手上的力,把卷儿抱入怀里,又哭又笑的。
“卷儿……我好疼……”
卷儿在十爷胸前大口喘着气,泪眼迷蒙,下意识地回抱着十爷,声音发抖无力:“小十哥哥……我好想你……别杀我……我好想你……”
十爷紧紧抱着卷儿,似是要把人揉进自己身体一样:“我不杀你,你要永远陪着我。”
卷儿觉得自己快要被勒死了,但一点也不舍得挣开,只乖乖地应着:“嗯,我会的。”
十爷抱起卷儿回了床上,用指腹擦去了卷儿的泪水,吻上了颤抖的卷儿,动作轻柔。
愿我们终点是幸福,卷儿。
————
「壳卷后续」
卷儿坐在屋里,手里是前两日去镇上药店买的药,因是毒药,废了好些功夫才得到,秀气的手指将蓝色小瓷瓶磨了又磨,屋外是三三两两的土匪席地而坐的交谈声。
“这次老大回来有些不对劲,跟丢了魂似的,我昨个喊他老大都听不见,我喊一声夫人,老大才左右张望着。”
“我也觉得,咱老大夫人也是,跟个人偶一样,你喊他他回头,跟他说两句话他傻笑,全没了刚来的活泼劲儿。”
“唉,咋就成这样了呢……”
是啊,怎么就成这样了呢?原来,他以为的姻缘,是孽缘。卷儿打开了瓶子,倒出里面一粒黑色药丸服了下去。
一个月前,卷儿独自逃婚路上被掳到这荒山,却歪打正着地遇见了十爷,满心的欢喜不到两天,他的哥哥丸便带着家卫找到了他。
土匪们以十爷为首和丸的队伍对立而站,卷儿左瞧瞧右瞧瞧,最后跑到丸的身边揪着他宽大的袖子,说是哀求其实近乎撒娇:“哥哥,对不起,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留在这的……”
卷儿指着十爷兴奋地说:“这是阿十哥哥!我老跟你提起的!他不是坏人!”说完又噔噔噔地跑回十爷身边,小心地瞅着丸。
丸看向十爷,那一双厉眸正谨慎地盯着自己,待卷儿回到他身边时,动作又极其温柔地拉着卷儿,仿佛他才是那个掳劫卷儿的土匪,丸笑了笑,却十分苦淡,他说:“卷儿,我来不是抓你回去的,义父被判祸国大罪,三日后问斩。”
卷儿脑子轰隆一声,只觉一道雷鸣劈在耳畔:“……你说什么?”
当朝右相贪赃枉法,以权谋私,更是草菅人命,十二年前祸及十家夫妇,当今圣上勃然大怒,却找不到任何证据指证右相,如今十二年间,右相党派内战,被左相一派终于一脉铲除,右相获株连九族的重判,三日后问斩。
卷儿赶回家时正是当天问斩,进城时,人流拥挤,马车行不动,卷儿下了马车奔向行刑台,拨开人群跑向前排,行刑台上,监斩官正巧扔下斩令牌,高猛的刽子手举起手中大刀,光滑的刀面闪着阴森可怖的白光,卷儿大喊一声:“爹——!”
行刑台上跪着的人抬起头,即使进了监狱也一贯冷厉的右相,此时终于露出了一抹柔和。
卷儿,对不起,为父不能再好好陪你了。
刽子手手起刀落,卷儿一声凄厉地惨叫,撕心裂肺。
十爷站在卷儿身边,心中的仇恨随着台上人的人头落地突然像泄了气,一腔空虚,直到卷儿昏厥,才回过神抱起他赶往医铺。
卷儿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刚睁眼就抓起身边的十爷问着:“我爹呢?我爹呢?我爹在哪?”
十爷说:“你爹生前作恶多端,圣上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尸体抛于废山了。”
卷儿连忙下床,鞋子也顾不得穿就往外跑,十爷看着如此的卷儿,心里不知是痛心还是什么滋味,多年前,他也是这般模样,疯了似模样。
丸拉住了卷儿说:“卷儿,义父被我埋在城郊林子里了。”
“带我去。”
三人来到城郊树林,一片空地上是一座凸起的新坟,碑上无字。
卷儿上前摸了摸墓碑说:“爹是这么坏的人吗……我竟不知道……”
丸看了看十爷说:“十爷,您大仇得报,圣上有意留在您京城为朝廷做事,还请十爷进宫面圣。”
卷儿身子僵住,丸的话他该明白,十爷的仇,是自己的父亲。
卷儿为父亲墓碑刻了字,上头写着:最疼爱卷儿的父亲。
卷儿说:“我爹不是个好官,不是个好人,却是我的好父亲,每每回家第一句喊的是我的名字,每每吃饭第一筷子先是给我碗里夹菜放肉,每每睡觉前都会亲自来问我晚安,从不让我受苦受累受委屈。他作为官不配得好下场,可是作为我的父亲,我想给他最后一点幸福。” 十爷进宫面了圣,丸和卷儿在外殿等着,天热的能把人晒掉一层皮,可卷儿只觉心寒无比。
卷儿问丸:“为什么我不会获罪?”
丸说:“十爷向皇上请求的,作为十二年前十氏夫妇的遗孤。”
卷儿不再说话,十爷为了他跟皇上请求饶恕自己仇人的儿子,多可笑。他不再去想丸为什么也没获罪,心中已有了个大概,想必,丸也是皇上从小派在父亲身边的人吧。
十爷出来后,丸已经离开了,只留卷儿在殿外站着,脸上已经被晒得通红,一额头的汗。
十爷牵着他用另一只手擦着卷儿的汗说:“卷儿,我们回去小镇的山上,我们一起过着我们的日子。”
卷儿问:“不留在京城吗?”
十爷拉着他往宫外走,“我想和你在一起。”
回到山上的那两天,过了漫不经心的两天,十爷怕闷坏了卷儿,便带卷儿想出去散散心。
那一日,十爷带着卷儿去镇上逛街,人群中喧闹的声音进不去卷儿的耳朵,只一味地往前走着,十爷跟他说话他也听不见。
十爷站定了步子喊着:“卷儿?”
卷儿看着前方,鲜艳的糖葫芦定在他的视线中,他想吃些甜的,这样的话,心就不苦了吧。
“阿十哥哥,我想吃糖葫芦。”
十爷顺着卷儿目光看去,拉着他一起过去买了一串。卷儿也不走,拿到手里便咬了一口,为什么不甜?还没下咽眼泪就直流,口中呢喃着:“为什么不甜……为什么不甜……为什么……好酸啊……我嘴里好酸啊……”
好酸啊,酸得他牙都快掉了,好苦哇,苦得他再不想活着。
卷儿服了毒药,还好及时送到医铺,捡回了一条命,十爷坐在床前,握着卷儿的手直发抖。为什么要离开他呢?他已经没有父母了,卷儿不能再离开他了啊。
大夫来喊十爷看会儿药炉,自己去前院给客人把脉了。卷儿幽幽醒来,撑起身子坐着,口中苦涩,一股药味。走出房门,远处是十爷坐在炉火跟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火。
卷儿咽了咽苦水,回到房间坐了下来,取了旁边纸笔写下一封信便悄悄从后门离开了。
十爷看着空无一人的床铺,手里的药碗落在地上,溅了衣角,忙上街寻找那一抹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到医铺,大夫连忙喊住他,说桌上有封信,似乎是留给他的。
十爷焦急地掀开信纸,三两句话砸在他的心口。
「阿十,我们再无法面对彼此,回京吧,愿你我余生再无仇恨,安稳度日。」
十爷第一次哭,当街就哭了起来,他从走上复仇这条路开始,他就注定不能再和卷儿在一起了吗?十二年来,他忍辱负重,搜集右相各种罪证,派人暗中挑拨右相党羽,离间右相一脉,终于,在前几日,扳倒朝廷第一大毒瘤,报了仇,也失去了挚爱。
热热闹闹的小镇,各种叫卖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一个摆着四五桌的馄饨摊上,一个挽了个花苞头的人正熟络地用毛巾擦着桌上残留的油渍,后头大灶火前一个短发男子正用大勺搅着锅中翻滚的馄饨,时不时地用肩上毛巾擦着额头的汗。待锅中馄饨熟了,盛起两碗端到一桌客人前,卷儿见状,想帮忙又见这晒得黑黝黝的男人对他嘿嘿一笑,说:“卷儿,这大热天的,你就不能去好好坐着?热坏你了我可懒得照顾你。”
卷儿呲牙,一拳落到笑得一脸贱样的男人胸前,“少来!你该不会是不想给我发工资了吧!臭壳,当初说好了的你雇佣我,每月包我吃住,还给我一份工资,别想后悔!”
壳胸前落了力道不小的一拳,哎呦一声痛喊:“小祖宗,我这不是怕你累坏,又得给你看病了吗?上次你累坏发了高烧,花去我老多钱了!”
卷儿双手捂脸,撅嘴气说:“那是刚开始嘛,都三年了,现在我已经习惯了,可以干活了!”
壳正要反驳,刚才那一桌客人笑着打趣:“老壳,你怕不是真的想黑卷儿工钱吧?”
壳挥着手不耐道:“吃你的吧!”
卷儿瞪壳一眼,真甩手不干了,跑到棚底阴凉处的藤椅上躺着,两眼一闭午睡去了。
壳笑了笑,终于把这祖宗哄去睡了,转身又开始忙着招呼着下一个客人。
天渐渐黑了起来,随着晚饭时间过去,慢慢入夜,街上的摊贩已经慢慢收摊,壳正摆放着碗碟,卷儿终于好心地来跟前帮壳收着桌子。
“壳子,其实我蛮好的,别看我瘦,我可能干了!”卷儿吃过晚饭时又在藤椅上不小心睡了一会,虽然只睡了一会,但他还是做了梦。
他梦见壳拿着扫帚把他往家门外赶,嘴里还怒喊:“你这小少爷!吃我的住我的,啥活儿都干不了还想我给你发工钱,做梦吧你!”卷儿被推出门外摔在地上,“嘭”地一声,霎时就醒了,然后看见壳一个人在那忙碌的背影,心里直发慌,壳万一真赶他走了怎么办?不行不行,把他赶走了他去哪?然后立马起身上前掐媚笑着:“壳子,我来帮你。”
壳鼻子里哼出一声,手上动作不停地说:“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要上你这么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少爷。”
卷儿把塑料纸盖在堆好的桌子上,搓了搓说:“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来给你还债的,你看看,你上哪找我这么好看的小工?我光在这躺着,都能给你招来这么多的客人,嘿嘿嘿!”
卷儿厚脸皮地笑着,壳心里叹着气,想当初一开始的卷儿,可是娇滴滴羞答答的。现在,一脸的猥琐琐贼兮兮的。
一阵夜风吹来,吹起了桌上盖着的袋子,也吹起了馄饨摊前的不远处,街头那一抹白色衣角。白衣主人站在这看了许久,听了许久,正当转身想离开时,远处两人玩闹的嬉笑声随着夜风传入他的耳内。
“我说臭壳子,你怎么还不成亲?你也都二十三了吧?这年龄,怎么说也该抱了两个娃了!”过惯了粗衣淡饭的日子,在市井中辗转风尘,卷儿说话早已丢去那些含蓄,和壳没个正经。
“呵,摊上你,谁还想和我成亲?上一次媒人给我说的一门亲事,我一说家里还有个懒散弟弟要养,人姑娘听了,连面都没见都把我给拒绝了。”
“哎呀,那我可真是连累你了呢!那怎么办?”
“怎么办?我看等你先成亲了我再成亲吧!”
壳一脸痛惜,惹得卷儿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角挤出了泪花,抬手擦了擦眼角顿时愣住。远处的人朝他走了过来,让他的心绪有些不宁,静不下来。
来人不是十爷,还能是谁?
壳收好最后的工作,转头疑惑看着笑声戛然而止的卷儿,又见一个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不,是朝卷儿。
那男人说:“卷儿,我想接你回家。”
三年未见,他曾经的阿十越来越稳重成熟,俨然朝庭上的一介良臣忠将,卷儿说:“这世间有你的家,有我的家,但并没有我们的家。”
十爷沉默着,心如这如水的夜色一样,冰冷却又闷热。
卷儿低下了头,紧抿的嘴角微微撇着,声音闷闷的:“你走吧。”
十爷说:“我想和你成亲,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三年时间,他等了三年来让卷儿放下那沉重心结。
卷儿没抬头,睫毛轻轻颤动,这句话,恍如隔世。
壳看了看两人,也不想插话,直接捞了个凳子坐在那翘着腿假装欣赏夜空,心里却极其不安慌乱,怕卷儿和这人走了。
卷儿回过神来,看见壳仰头看着天,脸上一副不耐的样子还强装老子很好,不必在乎老子的样子。
卷儿说:“十爷,三年过去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卷儿了,你也不是我心中小时候的阿十哥哥了,我们早已背道而驰,互不相欠了。”
卷儿又朝壳说:“壳,成亲吗?和我。”
壳转头过来,抖动的腿也不再抖了,觉得卷儿声音太小没听清,掏了掏耳朵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卷儿皱起眉,走过去踢了他一脚:“我说成亲!你和我!行不行?不行拉倒!我数三个数!三……”
壳的嘴巴比大脑先反应过来,一拍腿站起来举着手喊道:“行行行!愿意愿意愿意!”一副学堂学生举手回答老师问题的模样。只是,壳看向十爷,眼中意味不明,或许卷儿只是拿他来应付这人也说不定。
十爷似笑非笑,似哭也非哭,喉咙难受地说不出话,心中万般情绪到了嘴边只化作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迈步离开了。
卷儿,我依然愿你今生无忧,幸福安康,即使你身边的人不是我。
十爷坚实的背影在月光拉的老长,卷儿望着路口好一会儿,才跟着壳回了家。
阿十,希望你这辈子能找个和你关系清白的人在一起,你爱那人,那人也爱你。
壳觉得自己被当了冤大头,虽然早就知道卷儿心中有其他人,但他就是不爽,一路上回家对卷儿都没由来的一股闷气,回到家中,更是把门开的咣当响,卷儿看着破败不堪的两扇木门,摇摇欲坠地搭在墙头,叹了口气,换门又要一笔钱了,该不会又要算在他头上了吧。
卷儿坐在床边,壳也不给他烧洗脚水了,只给自己端了一盆坐在桌边泡着,卷儿上前脱了鞋子袜子便一齐挤在那盆里,壳用脚赶着卷儿的脚,一盆水被两人你来我躲得只剩盆底的一滩水,地上全是水渍。
卷儿双脚踩上壳的脚索性直接站了起来,壳疼的痛叫起来,一缩脚卷儿站不稳直直朝后倒去,壳惊吓地抓住卷儿的手,一个小小水盆交叠着一双青筋分明的大脚和一双稍微瘦弱的小脚,两人一齐倒向地上。
还好壳背后结实,怀里抱了个人也不觉得疼痛,甚至还觉得有些甜。
卷儿趴在壳的肩头,壳闻着卷儿身上淡淡的体香,是他给卷儿买的玫瑰蜜油,抹在身上可以维持一整天的香味。壳本来对这少爷的喜好嗤之以鼻,但还是买了,现在终于体会到这美味了,抹在卷儿身上那就是令他上瘾的琼露。
壳偷偷闻了好一会,都不见卷儿起身,疑惑间,把卷儿的头从自己肩上捧起,那双眼已经满是泪水,盛不住的泪珠啪嗒啪嗒地一颗颗掉落在壳的脸上。壳慌了,连忙坐起来给卷儿擦净泪水,可眼泪一汪一汪地一直涌出,壳索性抱紧卷儿,让他在自己肩上哭个够,粗糙的手心在卷儿背后轻轻安抚。
“好了好了,我不是故意的。”
“别哭了,我呆会就去给弄洗澡水啊!”
“我亲自给你搓背!给你打最好的浴皂!把那一瓶什么玫瑰蜜油都给你抹身上!抹完了咱再去买!”
“乖啊乖,卷儿,对不起,我错了,我只是太……太……难受了,你说要成亲的话,我也不会当真,我知道,你心里什么意思,我……”
卷儿本来听得高兴,再听完最后一句,竟放声大哭了起来,仿佛声音不大的话壳就不知道他的厉害。
“哎呀怎么越说越急呢?卷儿,别哭了,你打我骂我吧,就是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我的心疼死了。”
卷儿一口咬在壳的肩上,呜呜地捶打着。壳皱了皱眉,却没敢动,卷儿闹起来,真叫他头疼一天。
卷儿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到心中怒气发泄地差不多了,推开壳说:“给我烧水,我要洗澡。”
壳连忙拍拍屁股起身,把卷儿搀扶到桌边坐着,“好好好,小的马上去,大爷您等着!”说完壳便端起旁边的水盆冲向厨房忙活着,哗哗哗地倒水声充斥在卷儿耳畔,卷儿不禁挽起了嘴角,心中的怒气暂时得到了些许慰藉。
一桶热水备好在小小的客厅,壳赶忙请过来卷儿给他备好换洗衣物毛巾浴皂,准备恭敬地退出房门,卷儿一声怒喝:“你去哪!说好的要给我搓背!”
壳“啊”了一声,搭在门框上的手放了下来,朝已经褪去外衣的卷儿走去。卷儿冷哼一声,脱了个干净跳入桶中,伸出胳膊朝壳努了努嘴:“快点。”
壳哆哆嗦嗦地拿起毛巾轻轻地擦拭着卷儿的手臂,指腹不小心碰到卷儿皮肤,湿滑柔嫩的触感令壳打了个抖,脑门直冒冷汗,最后毛巾往水里一扔,叉着腰喊:“老子不干了!老子供你吃供你住还供你零花钱,你个没良心的,心里只念着其他人!那臭秃驴有什么好?头发比我还短!你说他两句他就放弃了,算什么男人!”
卷儿暗了暗眼神,刚刚溅起的水花喷了他一脸:“是我放弃的。”
壳噤了声,等着卷儿下一句。
“你愿意和你杀父仇人的儿子在一起吗?”
卷儿坐在桶里垂着脸,半边脸埋在烛光阴影下,壳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微微颤抖的睫毛,思考了许久,壳说:“要是我特别喜欢那人,我想我不会介意的吧,毕竟,父辈之仇,和下一辈没有关系。”
卷儿抬脸,水珠顺着脸颊流向脖颈,眼里的微光闪烁:“没有关系?我是他杀父仇人的儿子,他可以放下一切仇恨和我在一起,可我却放不下心中愧疚无牵无挂地和他在一起,我只要一看见他,脑中就是我那狠毒的父亲害死他父母的事情,甚至联想到那些残忍画面。我都如此,他又怎么真的可能放下一切和我在一起?他的心里,也一定的煎熬,既如此,还不如两人天涯相隔,永不相见,忘却彼此。”
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又坐在桶边拿起毛巾重新给卷儿擦着身子。
卷儿突然低声说:“我害怕,我害怕说这些。”
壳抬头:“为什么?”
“我怕说了这些你就不喜欢我了,我有一个十恶不赦的父亲,我怕你会讨厌我。”声音隐隐哭腔,卷儿鼻头堵着。
壳手下一顿,眼中的情绪变化万千:“卷儿,我喜欢的是你。我想那人也是一样的,他也只是喜欢你,无关你的父亲。”
卷儿一把搂住壳的脖子哽咽说:“可我已经喜欢你了。”
壳只觉地自己脖子僵硬的不得了,毛巾落入水中,干涸的唇问着:“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喜欢的人真的是我吗?”
卷儿脸别过来,唇只和壳的脸庞微弱距离,他朝壳说着:“我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甘愿陪你每日在街上卖馄饨?我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偏偏赖在你家不肯离开?我要是不喜欢你,我怎么会因为你冷落我就跟你哭闹?壳,我喜欢你。”
卷儿的呼吸落在壳的脸上,撩得他一阵心痒,他暗哑着声音问着:“那刚才那个人呢?你还喜欢他吗?你还喊他阿十哥哥。”
卷儿抿了嘴,眼中倒映着壳紧张的神情,他说:“三年前,我喜欢他,但现在,我知道我喜欢的是你。”
壳笑了,手抚上眼前湿漉漉的小脸:“要和我成亲的话呢?也是真的吗?”
想到这卷儿有些气,没想到是他先开了口提成亲,转过身留给壳一张背影:“不作数了!除非你向我求亲!”
壳看着卷儿美好的肩膀,长发被盘成一个花苞,有几绺发丝沾了水粘在后颈上,忍不住上手轻轻抚摸:“好,卷儿,和我成亲吧,我会疼你一辈子。”
卷儿感受到肩上痒痒的触感,打开罪手:“我答应你了!继续给我搓背吧!哼!”
壳笑得一脸奸笑,把卷儿捞出水桶放到凳子上,用毛巾胡乱地擦拭着,卷儿手忙脚乱的囔囔:“你干嘛你干嘛!我还没洗好!”
壳抱着卷儿上了床:“我们睡一觉再洗。”
“你!”卷儿被有力的身体压住,嘴巴也立刻被堵上,壳青涩却又有些猛烈的亲吻让卷儿透不过气,大脑一时缺氧,反抗都无力了。
壳四处点着卷儿的火,突然中断坏笑问卷儿:“你可以喊别人哥哥,怎么就不喊我呢?”
“你……”卷儿咬牙瞪着壳,“都是小时候的称呼了,现在长大了,谁还去喊那情绉绉的东西!”
“喊我哥哥,不然不给你舒服。”
卷儿一通火气无处发泄,抬起一脚踹壳下了床:“喊你个狗屁!给我滚!”
壳从床上滚落地上,哎呦一声捂头痛叫:“夭寿了夭寿了,卷儿要谋杀亲夫了!我死不瞑目哇!”
卷儿在床上翻了个身掀开被子开始呼呼大睡,丝毫不理会地上小孩子似的壳。
壳见卷儿不来哄他,只得自己起身跳上床再一把掀开卷儿刚盖上的被子,卷儿转头怒瞪着他,就被壳按住双手固定在头顶,想伸腿踹,壳用双腿顶开卷儿挤了进去,又俯下身堵在准备咒骂的卷儿,一声声咒骂就成了破碎的呻吟。
卷儿把这三年来攒的钱给壳找了个小店面,准备开个小馄饨店。
“我都不知道,我给了你这么多零花钱。”
“什么零花钱,这是我的工钱,我一分一分挣得血汗钱!”
“好好好,你的血汗钱,那咱这店叫什么名字?”
“卷壳馄饨店!”
“不行!叫壳卷!
“卷壳!”
“壳卷!”
“卷壳!”
壳见卷儿气得叉腰,准备拿起墙边砖头往他脑袋上招呼时,连忙改口:“卷壳卷壳卷壳!”
卷儿拍了拍手,满意的进了小店准备当他的卷老板了,壳在外头认命般的找人开始写招牌了。
算了,从三年前卷儿蹲在他摊前拿着个糖葫芦哭的委屈又大声时,从三年前卷儿一身虚弱的又倒在他摊前时,从三年前在他房里醒来的卷儿对他说,可不可以收留他,他没地方去了时,他就想,他要把这个委屈的人好好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