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音,海之恋 II —— 青春的交响诗》唐婉儿之章(上) 勿忘我与钢琴 第三节
(三)悲怆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后婉儿已经不在了,早晨耀眼的阳光将整个房间照得格外明亮——因为我家有向南的落地窗,而窗外仍然是刺耳的蝉鸣声。婉儿将她的睡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角。
楼下不远处就有早餐铺和菜市,附近的居民都从这里打早餐吃。
“啊,小武,早上好!”
我刚走出楼洞口,就看见了婉儿,她正在排队,等着打豆浆喝。
“嗯,早上好。”
而我早上常吃的,也就是一碗锅巴菜,一片糖果子而已,连一个能吃的老大爷都比不上。
“你这么瘦,多吃一些嘛!”
是的,那个时候的我很瘦弱。
买完早点后,我和婉儿回到家,坐到餐桌前,从这里可以把水上公园的林地和湖泊景观尽收眼底。吃完早餐后,婉儿说她打算去学校了。因为学校的钢琴是一台名牌三角钢琴,音质比婉儿家里的要好很多。
“小武你一会儿有事吗?”
“我一会儿去我妈的汽修厂帮忙吧。”
“哦,好吧……”
不知怎么的,婉儿好像很失望地垂下了肩膀。
“怎么了,不让我去吗?”
“不,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我反而觉得很好。我只是想……如果今天有时间的话,你就到学校来一趟吧?”
“为什么?”
“嗯……有点事……”
她嘟囔着,低下了头。我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而她反而在躲避我的目光。
“我知道了,反正能从那里直接坐地铁到学校。”
“真的?”
“嗯。”
见我点头后,婉儿像是在品尝喜悦,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今天看起来也好热啊!”
……
我妈的汽修厂,完全在城市的东边,我要坐半小时以上的公交车,才能来到这里。这里原来是老的机场,现在机场搬迁了,只留下很多航空公司的办公机构,而我妈的汽修厂就专门负责给这些航空公司的公车修车。
“哟,来啦,儿子~”
妈妈今年才37岁,却显得很像四十岁以上的人……臭老爸总是不回来,把我妈妈都累得显老了。
“去我的办公室里对账吧~”
这是我经常做的工作,一个14岁的学生总是不容易算错数的,而我总是这样,一坐就是一天。但今天不能这样,为了信守和婉儿的约定,我决定午饭过后就去学校。
汽修厂门口的地铁二号线刚刚修好不久,这条贯穿城市东西的地铁连接火车东站和新的机场,却不会经过我们学校。我们的学校,被地铁三号线——同样也是刚刚才修好的——穿过,想要换乘的话,我还得经过繁忙的火车东站,但那个像迷宫一样的地下枢纽快要把我气死了,路标上明明写的是错误的,却从来没见被改正过。
刚从我们学校门口的营口道站出来,我就看见一群孩子穿着游泳裤,啪嗒啪嗒地从我身前跑去——因为我们学校的游泳池是对外开放的。
因为现在是暑假,学校里几乎没什么人,有一块厚重的云朵漂浮的天际之中。
“哎哟,稀客啊!”
迎面没看见人,但我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
“杨大爷?实验室还没开门吗?”
我的“亲友”,杨钦正坐在校门口的保安亭里和保安大爷聊着天。
“不,我在实验室里睡了一早上了,实验室没空调,太热,我找个有空调的地方凉快一下。”
“你没中暑真是奇迹。”
“奇迹就是所谓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务室的床上了。”
“太好了,看来你没什么问题。”
杨钦和我在小学时就是同学了,尽管我们现在不在一个班级,但我们俩的体育选修课都是足球课。这家伙个子矮,但速度奇快,一双粗壮的短腿很有力量,爆射和爆铲是他的强项——他几乎每次比赛都要吃牌。这哥们在球队里像个领导的样子,却不是个独行侠,因此无论学长还是学弟们都和他相处的很好……女生?他才不管她们是怎么想的。
“对了,苏爷,你是来干啥的?你难道也来听课?”
“听课?”
“就是那个暑期补习班啊。”
“哦,那个破玩意儿……”
期末的时候,校长在年级大会上侃侃而谈:
“……大家应该很清楚,我们学校是一所私立学校,而且每年的升学率都不错,所以希望大家提早为中考做准备,这是你们人生中的第一次升学考试。为了帮助大家争取更多机会,我们学校每年夏天在各个年级都有讲座……毫无疑问,仅靠教育局规定的课时,你们没法在考试中获得任何优势……”
所以,杨钦怎么会知道这个讲座?
别看我和杨钦在一个校园里,但我们的编制不一样,杨钦的学籍是“耀华中学”,是公立校,而我是“耀华嘉诚国际中学”,这可是个私立校……
“喂,你刚刚说的是‘你也来听课’,是不是?”
“我是这么说的。”
“你不在我们的编制里,怎么听我们的课?”
“还有这种说法?”
“你问我,我问谁?”
“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没想到今天被你撞见了……我原本打算暗地里偷学……”
“行了,你快闭嘴吧。”
“你真不打算来听听?”
“额……可是……”
“婉儿?这种课应该不会减少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吧。”
“我想也不会,反正她忙着练琴。”
“那你还犹豫什么?你不中考了?”
“开什么玩笑,那是不可能的。”
“那你就试试呗,和平时不一样的,学生少,方便提问。最关键的是,这是免费的!”
“讲座已经开始多久了?”
“那都没有关系,随时可以去,也就随时可以走。那些老师还是很希望学生多一点的,绝对不会把你赶出去。”
“唉……这可咋整呢……”
“别唉声叹气了,我先把课表给你。”
杨钦从书包里拿出了课表:“选你喜欢的吧,我要去觅食了,你来吗?”
“我才刚刚到学校好吗?”
“哦!你一定是来找婉儿的吧!”
“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她叫我来的。”
“真是让人羡慕。”
杨钦阴阳怪气地说着,踢飞了路边的小石子,走出了校门。
教学楼里和外面一样安静,因为婉儿练琴的音乐教室所在的教学楼暑期没有别的课。刚刚推开一楼的玻璃门,就能听见微微传来的钢琴的声音。
“《爱之梦》?”
婉转的旋律受到墙壁的反弹,听上去很朦胧。爬上四楼,走到走廊的尽头,就是婉儿练琴的音乐教室。
我轻轻地推开门,婉儿似乎没发现我已经来了,还在默默地弹着琴。
婉儿来到这个学校后,就一直在这里练琴。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每年的比赛日程大同小异。婉儿现在参加的钢琴比赛的第一次预赛,刚刚在6月份举行——她以最高分进入了第二次预赛。而这第二次预赛,就是马上要到来的8月14与15号了。为了这第二次预赛,婉儿正在不分昼夜地练习,如果能通过的话,就能参加TJ的地区决赛的吧,而那决赛的日期则是非常遥远……或许是明年二三月的时候?
婉儿的实力,是我所见过的,这个年龄段里面最强的。可是,她明明那么强,为什么还在这里练习呢?
以前我听婉儿说过,理由似乎就在那架钢琴上。德国造施坦威钢琴,这东西似乎很是奢侈,听说制造这价三角钢琴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据说是一位很有名的艺术家校友赠送给我们学校的。
她说,这是“有声音的魔法”。我聆听着她的琴音,要说的话,好像真有那么回事……那是让我内心中为之陶醉的,美艳动听的声音。
我被这声音吸引着,悄悄地走到婉儿身后,她都没有发现我,我越过她的肩膀注视着键盘……
“呀!”
婉儿发出了短短的惨叫,跳了起来。
“真是的,不要吓我啦!”
“啊,抱歉,我本来没有那个意思的,我只是不小心被琴声吸引了。”
“琴声?”
“嗯……就像招魂引那样。”
“哈哈哈,说的我就像老妖婆一样!”说着,婉儿哈哈大笑。
“对了,早上的帮忙还顺利吗?”
“今天没什么活儿的。”
“那还真是不错。”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人闲着总是难受啊。”
“不过你这给妈妈打工还不是挺有趣的吗?我倒是想替哥哥去帮帮爸爸,但是爸爸不让。”
婉儿把手指交叉在一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所以,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啊,对哦。这个,嗯……那个……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听我弹琴。”
“哪一首啊?”
“贝多芬的一首名叫《悲怆》的曲子,你知道吗?我无论如何想让你听听。”
“这又是为何?”
“好啦!总之,听听看吧!”
婉儿坐到琴凳上,摆正了姿势。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几次。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翩翩起舞。我注视着她柔软手指的每一次触键,它们就像随风飞舞的花瓣一样惹人怜爱。那指尖太过纤细、太过柔软,宛如梦幻般,让人觉得随时都有可能受伤似的。我被婉儿弹钢琴的样子深深地吸引,所谓“有声音的魔法”——婉儿本身才是那个的缘故吧。就像漂浮在梦境中,我在恍惚中逐渐忘我。
婉儿喜欢钢琴,弹钢琴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但却似乎不是生存的意义。她的身上没有那种满腔狂热、甘愿为钢琴奉献一切的执着之心,而是自然地与钢琴融为一体。
这就是婉儿的日常生活。
“小武,你觉得怎么样。”
“……”
“小武?”
“……”
“真是的,小武!!!”
“啊!什么事?”
“你干啥呢?我在问你觉得怎么样!”
“哦,这个……嗯……好极了。”
“仅仅如此?”
“额……魔法啊……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事。”
“魔法?”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有声音的魔法。我越来越能理解了。”
“这样啊,魔法啊……”婉儿小声嘟囔着,微微地笑了出来。
“那个……小武,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这么说其实是对我最高的赞誉哦!谢谢!”
婉儿又开始用手指卷子自己的头发了:“要说奏鸣曲,我还真是最喜欢这首了。”
“为什么偏偏是《悲怆》呢?”
“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喜欢一个东西,还需要什么理由?”
“的确,说的也是……”
“总之从懂事起,我就喜欢上这曲子了。”
“什么?我竟然不是第一个?”
婉儿笑得有些坏:“对,你不是第一个。”
“额……”婉儿这么迅速地扑灭了我的幻想,我也没话说。
“你没发现这首曲子一点也不悲怆吗?”
“是吗?”
“说是悲伤,但实际上还是充满爱意的,不是吗?”
“爱?”我有点不能理解,就歪着脑袋挠头。
“第八c小调钢琴奏鸣曲OP.13.‘悲怆’,这首曲子一共有三个乐章,刚刚我弹的,是其中最著名的第二乐章。第一乐章是‘庄严的慢板转辉煌的快板’,沉重、急缓激烈,正是一种被悲伤所困苦的感觉。而第二乐章是‘如诗的行板’,就像是一个人在深情地吟唱。我每次听到这里都会想,这首曲子一定不是在哀叹悲伤,而是在表达对悲伤的怜爱,就像回首追忆过去的悲伤,虽然苦闷,却又有一丝怀念……嗯,我也说不清楚,可能就是因此才喜欢的吧。”
我正想回话,却被窗外的一声口哨声打断了。能吹出那种难听的声音的,恐怕只有那一个人……
“齐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扒着窗户往外看,齐治果然就站在操场的草坪上。
“有婉儿的地方当然有你啦!出来踢踢球吗?”
我打量了一眼,在场的除了齐治还有杨文理、刘祯、高铭和杨钦……等等,杨钦不是说要去听课吗?
“这阵仗似乎不容我拒绝。”我转身对婉儿说。
“那你就去吧,我再练一会儿。”
我走出教学楼,来到了操场上。这可是TJ市最好的人工草坪,假期的时候野球不断,也就我们本校学生才能免费享受了。
“咦?雷皓呢?”
“等等吧苏爷,他去借球顺便拿我们的战靴。”
这个暑假过后,我们就都是初二的学生了,面对刚刚考到这里的初一新生,自然是要让着一点。球和球鞋都到位后,我们围在中圈附近数人数。
“我们有七个人,对面也有七个人,不如就踢半场吧,全场跑得太累。”雷皓抱着球说。
“好啊。”两边的人都很赞成。既然说定了,双方就摆好阵仗准备开踢了。
我们七个人中没有守门员……当然无所不能的杨钦对于“飞身堵枪眼”还是很擅长的。雷皓是我们之中身体最强壮的,但他跑得不快,因此他是一名负责正面防守的后卫,和他搭档的是“不愿意跑”的齐治,他是我们中球风最懦弱的,完全就是杨钦的反面。我们之中身材最高、双腿最长的刘祯是边路快马,即便是踢全场他也可以很快地进行攻守转换——然而他平时打篮球习惯了,如何阻止他手球是个大问题。最擅长把握时机——其实就是门前捡漏的杨文理是我们最“可靠”的前锋,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到球门前就能进球如麻。至于我和高铭嘛……我就站在阵型的最中间,负责传球,因为我们俩既跑不快又不强壮还没运气,也就脚法比较精准。
“让我开球吧。”
“不,我来。”刘祯把球狠狠地踩在脚下,“听着,杨文理,待会儿就像往常那样,我拿了球就疯狂往前跑,跑到底线后我就把球传给你,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你就不能想点什么新花样?”
“少废话,接球。”
刘祯出球后立刻原地弹射起步冲向对方,杨文理只好按照他所说的,传了一个提前量给他。刘祯仗着自己腿长在对方防守之前先出一脚——一次漂亮的趟球过人。刘祯很快要跑到底线了,没有人跟得上他的速度,他很自如地传出传中球——球不是很高,因为杨文理身高有限。
“喂!杨文理!”
是的,“没有人跟得上他的速度”,杨文理也是——何况他要面对对方后卫的阻拦?
没有人能在门前碰到球,球弹地后奔向了后点,那里没有人……不,一般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人在那里“大力出奇迹”。
“嘭!”后插上的杨钦一脚爆射,果不其然地变成了“高射炮”。
“等等!那个方向!”
像炮弹一样的皮球飞了足足有四层楼高,猛地窜进了婉儿练琴的钢琴教室的窗户。
然而,钢琴声并没有停下来。
还站在中场的我默默注视着这一切,齐治从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请,四楼攀爬套餐!”
“看来只能等下半场交换场地了。”杨钦无奈地挠挠头。
就是这样,我们几个在一起踢球,最累的就是刘祯和杨钦,但他们就像跑不死一样。其次是我和杨文理,但他好歹能收获进球的喜悦,而我总是那个捡球的。至于雷皓、齐治和高铭……他们一点也不累。
不知不觉地,一场90分钟的比赛就这样过去了,比分是1:0,我们小胜,进球的是杨文理。
“杨大爷,你射了这么多脚,却一球没进!”换鞋的时候,杨文理还在嘲笑杨钦。
“你就是个贱人,专门捡别人漏。”
我对他们的对口相声没有兴趣,琴声早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停止了,不知道婉儿还在不在。
推开音乐教室的门,钢琴前的座位上空无一人,我站到教室东北面的窗子前,眺望着外面的天空,现在离月亮的升起,还有相当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