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梦》连载： 040【国之柱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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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说到，林子诚十八岁生辰之日，新府落成，各路官员到场庆贺。可最让他开心的还是夜晚的烟花，以及万里重洋外的飞鸽传书。
凌桥枫参加完林子诚的生辰聚会之后，便回家休息了。次日恰逢他每半月一天的休沐日。他照常早起之后，便在凌府内练功。
凌烟掌法飘如仙、烈如风，有千万种变化。几乎每个凌家人都或多或少学过这套掌法。但自古至今，也只有极个别人能练到他这般境地。凌桥枫的掌法柔中带刚，把院子里薄薄的一层积雪和落叶卷到了空中。掌风托着飘雪碎叶，纷飞如织，妙不可言。
院子里走来了这座府邸的主人——大兴国的丞相凌骢。他穿着一身常服，散着长长的白须、白发、白眉。不过他的白眉天生就是如此，并非随年龄增长才改变。
凌骢看着凌桥枫练完一套掌法，忍不住鼓起掌来，叫道：“好，好，好。”
“伯父，您也起这么早啊。”凌桥枫收起掌势，向凌骢施礼。
“年纪也大了，醒得早。你功夫练得勤啊！”凌骢拉着他，让他陪自己在府中散步。
没走两步，凌桥枫便道：“伯父，最近刺客猖獗，我们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的确如此。以往企图行刺的，都是些泛泛之辈，御林军护卫都能解决。可就是从今年开始，先是东燕老皇帝被刺，又是前几日兴农坛出现莫名刺客。这刺客们的水准，也是极大提升了啊。”凌骢道。
“伯父应该知道，行刺燕帝的正是家师兄弟二人。”
凌骢道：“世人皆知。此事虽然算是帮了我大兴国的忙，但陛下得知后，也略有紧张。去年樟儿在西域迎敌，战事焦灼，无法脱身。那时我便向陛下举荐你代御林统领了，只是你云游江湖，不好找得很……好在兴农坛一战，你果然没有负我所托。”
“哪里，侄儿惭愧。若不是林公子，侄儿当时定难保住陛下和伯父。”凌桥枫道。
凌骢随口一问道：“那个林子诚，与你有旧？”
“也谈不上。只是之前在滕王阁比武大会上，他与家师同行到了洪州，这才认识。”
“此人年纪轻轻，倒有些本领。不知日后会有何造化……哎，今日你我难得有闲，还是不谈外人，多谈家事。”凌骢笑道。
“好。请伯父指教。”凌桥枫敬道。
凌骢走近凌桥枫，轻抚其背道：“指教算不上，我正有事问你。桥枫啊，你的掌法与你堂兄很不一样。伯父与你父亲不同，他好武，我好文。虽然伯父对武学知之甚少，但这样的区别也看得出来。樟儿的掌法至刚至烈，就像大多数凌家人使的那样；而你的掌法却多了几分柔气。像你这样的掌法，是自己悟出来的吗？”
凌桥枫听他主动谈及自己的亡父，不禁心头一颤，指尖不住地微微发抖。但他强作淡定道：“回伯父的话……樟兄确实是练的刚劲一路，而我受家师指点，又加入了自己对掌法的见解，才练成现在这样。”
“为何会有这种分别啊？我儿与你所学的凌烟掌，不都是当年你爹亲手传授的吗？”丞相问道。
凌桥枫道：“是……伯父不曾深研武学，自然由此疑惑。其实凌烟掌越是朝高深之境钻研，越是受到修习之人自身心性的影响。先祖创立此掌之初，一定是花费了极大的心血。”
凌骢笑了笑，道：“这是一定的。我凌家人向来不论做任何事，都要‘尽心致至’。这四字家训是先祖凌海公所言，而我辈也一直恪守如初。樟儿与你都是练武之人，现今都已成为御林军统领；而我这提笔入仕之人，也官至丞相。看来咱们这两代人，总算是做到了尽心致至！”
话及此处，他们正好走到了凌府后院里的一处假山旁。凌桥枫看见那假山上，有立业皇帝杨俑御笔亲提的四个朱砂大字：“国之柱石”，于是问道：“伯父，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是到了巅峰。这块石山是陛下亲赐的宝物，是无上的荣耀，您为何一直把它放在后院这不起眼的角落，却不放在府门口呢？”
凌骢挥手一笑道：“嗨，生前身后的名号再多，也只是名号而已。我已无需借陛下御笔去充凌府的门面了。桥枫，这话我只能对咱们自己人讲——什么‘国之柱石’，那都是虚的。”
“那请伯父赐教，什么是实的？”凌桥枫追问道。
“我身为丞相，掌握着成千上万官员的任免，这是实的；掌握着大大小小的政令，这是实的；为凌家人置下的十万亩良田，这也是实的。孩子，只有当你撑起自己的家族，而家族也站在你背后把你撑起来的时候，你才是最强大的。这时候，你就会获得连天子也不敢小觑的力量。”凌骢道。
凌桥枫道：“所以伯父才把咱们凌家但凡还算聪慧的人，安排了官职。”
“对，不仅如此，还有那些个凌家的门生故吏、外亲好友，这些都是我们实打实的力量。”凌骢道。
“伯父，有一言侄儿讲了之后，您莫生气。像您这样安排大量亲信在朝中，难道不怕引起陛下的猜忌？”凌桥枫问。
“哼哼，陛下对我的猜忌，恐怕从他登基之日就开始了。可越是这样，老夫就越是要让咱们羽翼丰满。朝中的凌家人越多，陛下就越不敢动我。即便他罢了我的官，他们也还会听我号令。即使我回到杜陵老家，照样可以左右朝局。”凌骢抚一抚自己的胡须，俨然一副坐拥半壁江山的气概。
凌桥枫神色黯淡，又问：“可是能左右朝局，又有什么用呢？”
凌骢突然瞪了他一眼，目光炯然、犀利，随即道：“有什么用？你这孩子向来聪明懂事，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伯父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让我凌家世代显耀。你爹没和你讲过吗？在我之前，凌家十几代人，要么就是在老家种地的农人，要么就是浪迹江湖的侠客，取了北辰刀的，还有沦为魔道之人。但那些占多数的农人子弟，每逢天灾人祸，只能听天由命，亦或任人宰割。你的三叔，死于饥荒，而我的祖父，是在大兴开国高祖皇帝的军营里当兵，战死沙场的。凌氏向来对‘尽心致至’的理解，便是追求至高武学，以致于家族意志狭窄，常年清贫低贱。我是奋力读书，在为官之道上做到极致的第一人。若我不为官至此，凌家哪有今天？”
“原来如此。这些事，我爹生前从未同我讲过。”凌桥枫道。
“我一直觉得，他也是过于醉心武学，疏于对你的管教，所以把你养得性子散漫了些。比起朝堂，你恐怕还是更热衷于江湖。”凌骢道。
“不，爹爹从未疏于对我的管教。他常教导我，做人要行事端正、多行善举。”
凌骢冷笑道：“哼，他总是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没有全局之观。若凌家人全像你爹这样小家子格局，早就败了。”
“伯父，此话又怎讲呢？”凌桥枫问。
“你可知道，当今陛下能登基即位，与我有莫大的关联？”凌骢反问他。
凌桥枫道：“当然。当今陛下原本不是先帝嫡长子，先帝驾崩之前，也并未指定太子。是伯父力证皇长子杨俨意图谋反，长期在先帝餐饮中下毒，并将他缉拿，这才扶保当今陛下登基的。”
“可你是否知道，害了先帝的毒药无色无味，极难辨认，我又是怎么拿到杨俨向先帝饮食中投毒的证据的？”凌骢问道。
“这……侄儿不知，请伯父赐教。”凌桥枫道。
凌骢道：“我当时虽然官居尚书令，但位在宫外。先帝的饮食起居记录都在宫闱之内，我肯定是拿不到手的。可是我早早买通了几个内侍宦官，让他们帮我搜集杨俨的罪证。先帝龙体向来安康，在位三十五年，精力仍然充沛。他迟迟不立太子，就是无法在两位皇子之间做出取舍。那杨俨当了快二十年的皇长子，想必是熬不住了，才费尽心思找来这毒药，想要加害于先帝。他是皇长子，只要先帝临终时来不及立太子，他自然可以登基。我虽然早有准备，但没有十分把握怎敢发难？待到我证据确凿，准备弹劾皇长子时，先帝已经归天了。所以我才当众在朝堂上揭露杨俨的阴谋，并联合诸位朝中文武大臣，力保咱们陛下登基。”
“可是您怎么知道，皇长子一定会向先帝投毒呢？”凌桥枫这下子是真有些好奇了。
凌骢眼皮微微跳动，叹息一声道：“他绝对不能登基，必须让我抓出来几个把柄，不然咱们凌家就完了。”
“这是为何？”
凌骢道：“这事只有当年的几个老臣知道。我刚刚入仕时，在老家任杜陵县令。后来朝廷调我进长安当差，那时候吏部归杨俨管，他审核官员背景时，发现咱们凌家历代都出过几个过北辰刀魔的野史杂谈。于是他向先帝进言，说凌家人身上带有魔血，不能到朝廷当官，否则危急皇室和百官的性命。幸亏先帝不信这些无稽之谈，而且咱们陛下当时也不信，屡次与杨俨争执。我虽然成功调到都城，但杨俨一直命人搜寻北辰刀魔存在的实证。后来你爹考中武举时，他又力言不能任命你爹当武将。不但如此，他还向先帝提议，直接将咱们全族流放到燕兴荒界。这样的人，咱们能容许他当皇帝吗？自那时起，我便想方设法留意杨俨的一举一动，只要他犯了一处致命的错误，我就要扳倒他！不若如此，凌家人如何立足于世？”
凌桥枫听了之后道：“原来伯父辛苦操劳，果真都是为了凌家。侄儿以前不知，现在看来，凌家有伯父在，实乃万幸。”
凌骢点点头道：“所以你也要记住，着眼大局，早做准备，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伯父，我还有一事不解。那要万一当时皇长子杨俨没有任何不忠不孝的行为，最终顺利登基，您又当如何呢？”凌桥枫问。
“我只知道不论如何，他不能登基。你这个问题，老夫从未想过。”凌骢眼中露出一丝非常凌厉的神态，像是杀气，但更似阴谋的气息。说完这句话后，他整顿衣裳，赴前厅食早饭去了。
凌桥枫留在后院，把手放在那块写着“国之柱石”的假山上，心情迟迟难以平复。良久后，他轻轻地拍了两下那座假山，便离开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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