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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同人X鸿雪】爱从纸上跌落(女博百合)

2023-08-16 09:04 作者:乌撒小姐不是猫  | 我要投稿

全文2w,女博,希望大家喜欢。喜欢的朋友可以多多点赞,这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了,拜托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如有错别字还请见谅

“我并不绝望,也不抱有任何希望。我能感受到自己活着,这样就好。活着,又像是死了,两全其美,无上安宁。”


今年下雪了,毫无预兆的。

博士显然还没做好准备,在气温下降的当天就不争气的病倒了,听说是早些年留下的胃疾,好在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待她回过神,自己已经身处医疗部的私人病房,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她能感受到一股嫌恶之情正在那抹苍白里滋生,自己却是无能为力。

她讨厌白色,自然讨厌下雪,同时还讨厌着病号服,也平等的讨厌着病房的天花板。要问她为什么对“白”会有如此大的偏见,剖除乏味了的可能,大概是觉着它轻浮吧。

白色,明明该是纯粹的才是,纯粹的事物往往是美好的。这让白,一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得颜色,在博士的眼里也有了一丝神性,因为神明的长袍总是白色。

既然要白,那就必须得是纯白才是,高洁的纯白,要是不小心碰到了血液变成难看的黑色,那不如一开始就染成黑色的好。世间万物还得是纯粹的最美。

然而,傲慢的白在占据了所谓“高洁”的定义后,竟还敢不知廉耻的搔首弄姿,出没在这世间的各个角落,且极其容易被玷污,就好像刻意如此。

像个快要冻死掉的妓女。

所以,将白视为本色的雪,自然也连带着受到了博士的厌恶。

在病房里的日子相当难熬,针头插入血管,将外来的液体送入博士体内,以此来达到生命状态的平衡,本来就是一件相当正常的事。

可是,博士讨厌这种感觉,她讨厌清醒,因为只有一旦清醒了,药液在她脉搏里入侵的讯号就会被她感知得一清二楚。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流动,一种本不该属于她身体里的东西正在她体内流动。这简直就是对自然的玷污,是人类傲慢本能驱使的自作多情的亵渎。她讨厌这种亵渎,打针对她来说与被侵犯无异。

她似乎能理解,有人烂醉过后发现身旁躺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心境了。她突然对自己的母亲产生了一种愧疚之情,尽管它并不明显,却足以让她打发时间。

又一轮时钟转动,又到了护士例行检查的时刻。可能是出于对博士的尊重,照顾她的护士一个二个似乎都在提心吊胆着什么。尽管博士的大脑还没完全恢复,但她也能清楚的感觉到护士的这份敬畏之情并非出于对她能力的认可。说到底,那个菲林护士博士根本不认识她,她当然也不了解博士,博士就旁人看来是个相当和蔼可亲的人,不过这只是留存于表面的东西,就像西瓜的外壳。待人温柔只是她为了不被他人盯上的障眼法罢了,说到底,她是一个懦弱到极致的女人,带着任何女人都会有的敏感与多疑,并以这种近乎谄媚的方式来打消她对世人的怀疑。

回归话题,她清楚目前的护士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何能力,对罗德岛的重要程度也只局限于“是指挥官”。不过,“是指挥官”这点又恰好是她能得到敬畏与被人恐惧的原因,一想到这,她就会忍不住的发笑。打针带给她的罪恶感也会悄无声息的减轻一些。

博士的衣食住行都有专人打理,也许有人会觉得这“难道不是在享受生活么?”这是,又不是,不全部是,这种生活其实更像是软禁。博士游历这片大地多年,见过一种植物,那是一种极其狡猾的植物,它有着一个如同胃部的袋子,袋子里的是甜蜜的佳酿。对人来说,应该可以类比成美酒吧。总而言之,这份佳酿对弱小且愚昧的蚊虫来说,是相当具有诱惑性的。他们会尊崇于那原始的本能被花蜜所吸引,落入袋中大快朵颐。诸位应该都懂得台球规则,一颗球若是落袋了,它就变成了一个受人宰割的失败者,这便是蚊虫们的结局。

他们浑然不知关闭的袋口,在沉沦的爱液里起起伏伏,最后被消化得连渣都不剩,到这时他们都不曾意识到自己被谋杀了哩。

博士常把这种植物比做生活,那作为因贪婪而湮灭的牺牲者蚊虫,就只能是人类了。

她还没有蠢到与庸人同流合污,任凭自己的神经软化,退化的地步。“找些能消遣时间的乐子”恍然竟成了她活下去的意义。这句话还没到足以惹人发笑的地步,却也足够幽默了。

博士开始后悔了,在把所有前来看望的干员拒之门外的第二天。她顿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的乏味,“要是有人能来看看自己该多好”她这么想着,如此一来她就可以通过闲聊轻而易举的打发时间。床头枯萎的花束已经被扔掉了,没有人再送来新的,这让本就单调乏味的病房又缺失了一抹色彩。事到如今,她拜托阿米娅送来的书还未送到,医疗部里唯一与她比较相熟的凯尔希却又不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一切似乎已经步入了死局,她静静的注视着落到窗台上的雪片,在其中找不到任何能充实她双眸的养分。渐渐的,就连自言自语与睡眠都无法满足博士的心理需要,她在考虑要不要按下手边报警器的同时又对那陌生的护士感到了一股来自于本能的惧怕之情。

她又一次把寄希望于的视线投向窗口,仍旧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地方,准确来说,除了白雪与雪云,她仍然无法看到任何东西就连飞鸟也未曾掠过。这种趋近于恶趣味的折磨足足持续了近一个星期,这期间雪一直没停,温度也越来越低,博士已经不被允许开窗户了,这让她莫名又怀念起了雪来。在这期间她没法大范围走动,行动圈只有这一个病房。原本覆盖全身的检测仪器在她苏醒的第二天换成了一个简单的指夹,尿管也拔了出来,她已经可以自行进食与排便,满足了人类生存的基本能力。

博士心底里一直有一个疑问,据她对自己病情的了解应该不至于严重到这么一步的才是。没等她发问,凯尔希就在第八天的例行检查时告诉了博士答案。

或许是劳累过度的缘故,也可能是骤降的气温对她的免疫系统造成了一定的损伤。博士在一个没有太阳的中午毫无预兆的晕厥,送至医疗部检查后她的大脑与心脏处都未能发现病灶,她的昏迷相当莫名其妙,就连凯尔希医生都拿不准。在这期间,医疗干员们只能尽量维持博士的生命体征,要正常来说,无病的人昏迷应该不至于凯尔希大动干戈的请求莱茵生命协助。但考虑到长时间的昏迷也许会导致大脑不可逆的损伤,最主要的问题是他们任何人都不能保证博士的身体里是否存在什么潜伏的创伤,目前最大的任务就成了先让博士清醒过来。

于是,在凯医生不吃不喝在实验室泡了三天后,博士莫名其妙的自己醒了。刚醒来她就恢复了基本的意识,可以正常对话,只是身体行动不太方便。

此后便是博士乏味生活的开端。

在漫不经心和插科打诨的听完凯尔希的讲述后,博士没有半点危机意识的嚼着软糖,除了觉得莫名其妙外她的脸上与心里都没有多少波动,仿佛在聆听的是关于别人的事。她此刻反而更在意凯尔希带来的小熊软糖为什么不是草莓味的,她喜欢草莓味,凯尔希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才是,看来她也累坏了。

在得知自己差点死去时她还莫名的激动了一下,如今她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这种突然坠入安全的感觉让她感到不真实,在感慨生命无常的同时她对自己没能死去流露出了一丝失望,当然这种感觉是暂时性的,她虽然厌倦了生活,但目前来说没有自杀的念头。

凯尔希走前答应博士会安排一名干员来照顾她,更准确来说是陪博士在恢复期间打发时间,也会尽快安排人把她的藏书送来。

这里不是什么别人家的医院,没必要特意诓骗你多住几天好多赚点钱,博士对自己这莫名的病假感到惊讶。要平常看见她活蹦乱跳凯尔希肯定让她滚回去上班了,这次她却大手一挥就批给了博士三个月的病假,这让博士着实受宠若惊。

归根结底还是旁人把博士的病看的太重了。其实,博士自我感觉良好,她觉得自己完全已经可以投入到日常的生活工作中去,除了身体有些无力外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不过在旁人看来可能并非如此就是了。

凯尔希走后,她又落入到了无尽的空虚中去,她看着床头的一篮柑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她从未有过的渴望外界的空气,尽管此刻已经是晚上。博士无意识的往衣兜里踹了几个橘子,借医护人员打瞌睡的间隙,披了一件披肩就溜了出去。

这这种事会被发现是必然的,所以她大方的走上了最近的甲板,虽然甲板上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但好在视野很开阔。令她惊讶的是,此刻的甲板好像已经有了主人。

她成了第一位失礼的不速之客。

博士很抱歉打搅到她人的兴致,不过此刻她再不任性一点就可能会精神失常,她莫名觉得那位依靠在围栏上的少女大概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她背身轻靠在围栏上,好让那毫无防备的脸庞不会因冷风冻伤,另一个女人的装备就精良许多,而且博士能感觉到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寒冷。

女人直勾勾的盯着一望无际的白色荒原,在月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仿佛被撒上了一层磷粉一般。她握着的酒瓶博士知道,是度数挺高的苦艾,在可露希尔那就可以买到。

身为博士的她自然或多或少的着手过人力资源部的工作,也自然认识面前这位波澜不惊的少女——鸿雪。她还记得这个名字,不过对她的印象也就只有样貌与名字了,她听说这人似乎不太好相处。

鸿雪大概也是认出了博士,略带醉意的低头行礼,博士也以点头回敬。要换作平常,博士肯定会保存着这种尴尬到有点暧昧的沉默,但今时不同往日,此刻的她无比渴望鸿雪手中的酒精,尽管她清楚那对自己毫无益处。

出人意料的是,还没等博士开口,鸿雪就抢先一步的打开了话匣。

“生病了还偷偷溜出来,可是坏孩子的行为哦。”

“你似乎也没有资格如此指责我。”

博士指着她手腕上带有编号的手环说道,那是病号特有的东西,她也有一个。鸿雪看似无意把这无聊的话题继续下去,又喝了一口,随后整个人趴在了护栏上,白雪落在白雪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博士不住的偷看着鸿雪的侧脸,简直美的不像话,略微要淡的橘黄灯光打在了她那仿佛被大理石雕刻出的侧脸上,就像一副活生生的油画。究竟得要多么技艺精湛的画家才能创作出如此曼妙的画作,博士人生中少有的,因她人的美貌而感叹着。

“云很多呢,根本看不见星星。”

“是呀。”

“鸿雪小姐来这是做什么呢?”

“寻找灵感也好,调节心情也好,排解苦闷也好。理由那么多,也不非得选择一个吧,也许是命运的指点,更多的是打发时间,想必您也一样吧。”

她莞尔一笑,首次与博士对上了眼神,她似乎也在忧郁着什么。博士很喜欢那双眸子,樱红色的眸子,让她看到了乌萨斯染血的白雪,与东国常见的樱花重叠。

她的情绪暧昧了起来。

脸上的潮红,也由鸿雪转到了博士脸上,她似醉非醉,在博士看来鸿雪盯着她的眼神含情脉脉,似不断挑逗着博士的神经。再让她变得敏感的同时也变得多情,荷尔蒙的味道夹杂着酒香不断浸泡着空气里的人们。

博士有些愣神,不合时宜的雪又落了下来,打在博士的头上,她扫兴的甩开了他们,就像甩开灰尘一样容易。

“打发时间么。不愧是大作家,真会说啊。”

博士以一种自嘲似的口吻感叹道,撇过头,裸露在外的脖子已经被冻僵了。鸿雪发现了这点,看着毫不在意的博士沉默不语。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鸿雪脱下了自己的围巾,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相当惊讶同时,心底也莫名其妙多了几分欢欣。

“这样下去您会感冒的,你替我拿一会么?”

博士没有多在意,欣然接过了递来酒瓶。她郑重其事的把酒瓶踹在怀里,据她所说,双手接住酒瓶是对崇高的美酒之神最基础的礼仪。当然鸿雪并不知道这点,她亲自将那条白色的围巾系到了博士颈上,毫不露喜怒哀乐之色。

博士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但她还是欣然接受了鸿雪的好意,她点头致谢,露出了宛如初恋少女般无暇的微笑。

“似乎,也没那么难以相处。”

她仰视着面前的女人,实际上博士的身高仅有一米六五左右,在女生里算偏矮的类型,也许是常年站着高处指挥或是演说的缘故,博士总会给别人一种很高的错觉。一米七快一米八的鸿雪,在博士面前几乎算是高出一个头了,“这种身高差被误认为是母女都不为过。”博士这么想着,竟觉得有些被冒犯。

“谢谢,鸿雪小姐很擅长照顾人呢,那群小家伙经常向我提起你,将来谁娶到你真是赚大发了。”

“博士可真会开玩笑,就别拿这种事挖苦我啦。”

博士突然一转刚才的语调,看向一望无际的荒野,认真的说道。

“话说,鸿雪小姐……”

“欸?怎么了?!我在…”

“能让我小喝一口咩~”

博士抱起酒瓶,可爱的笑了出来,鸿雪从未见过她笑。这是真实的吗?那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博士,那位只留存于他人言语中的博士,私下明明……就像杜林一样可爱嘛!

鸿雪的尾巴不自觉的摇了起来,不知是否是酒精作祟,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燥热的感觉,就像在被火焰炙烤一般急不可耐的想要脱离这副身体。

她似乎搞错了什么,寄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以的事。

“只喝一口没关系的~”见鸿雪没有回答,博士撒娇道,她的伪装天衣无缝,好似又一副皮囊紧紧缝合在了她的灵魂之上。

“不行,生病了就该好好养病。”

鸿雪拒绝的答复并未浇灭博士的意志,她反驳道。

“可是,鸿雪姐姐也是病号,只有你一个人喝实在是太狡猾了。”她对鸿雪的称谓突然变成了姐姐,实际上博士要比看起来年长得多,至少要比鸿雪大个五岁来着,不过为了要讨得对方欢喜,此刻的博士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博士的糖衣攻势果然起了作用,鸿雪的态度瞬间就软了下来,在半推半就里,占据酒瓶主导权的脖子先一步拧开盖子喝了起来。事已至此鸿雪也没法指责什么,两人只是这么平静的站着,站着看雪,聊着琐事,酒精很快就起了作用,博士渐渐放下了防备,雪的温度依旧很低,好在她还有那条毛巾,她与鸿雪谈的愈发天马行空。从药剂到针管,从针管到人生,又从人生谈到了这片大地。

博士有些意外的发现,这名作家小姐对这片大地抱有很大的偏见,她勇敢又懦弱,说到底还是没法释然这片大地过往所带给她的伤疤。

极端,也令人怜惜。

“人活着,无非就是要学会释然。”

“您是这么觉得的么?”

“只是对自己无力的自我安慰罢了,面对没法改变的现状,还是让自己好受一些才是主要的吧。”

“这片大地充满了太多的罪恶与杀戮,要是在杜林城,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呀,为什么一定要把过错归结与这片大地呢,他也是无可奈何的呀。说到底,要说有罪的人只有我们吧,我们每个人生下来就有着自己的罪孽,要为生活奔波,要为生存不择手段,也要为赡养父母尽心尽力。说到底,这都是我们所背负着的罪孽啊,活着本就是一个和解与赎罪的过程,一个因罪开始的故事,也一定要以赎罪结尾才是。虽然听起来很老套,但这毕竟是主流。杜林人是受神眷顾的,他们被切除了罪恶的部分,无忧无虑,没有争斗,也没有贪欲,自然邪恶也无从生长。不过残酷的是,你是地上人,我也是地上人,我们都有着人埋藏在血液里的恶疾,你是清楚的。盗贼有无可奈何的盗贼,土匪有无可奈何的土匪,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守护的东西,只是这份贪欲于别人的利益之间有着无可奈何的冲突罢了。如此说来,杀人也有无可奈何,报复也有无可奈何,你的形成无可奈何,我的存在自然也是无可奈何,我们生活在一个无可奈何的世界,他极其精妙,一环扣一环,从而导致我们不得不做出错误或是莽撞的抉择,招致命运的细线绞杀。所谓无可奈何,和命运其实是一样东西。”

“就您的话说,人和整个世界简直已经糟得病入膏肓了嘛。”

“本来就是这样,不仅是病入膏肓,还是无药可医的那种。简直糟透了。”

话毕,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不愧是博士,与您谈话真是有趣,我还从未听闻过这种观点,着实是受益匪浅。”

“话是这么说,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滴,换个角度去看雪,就算是讨厌的人也会觉得可爱的吧。被过去蒙蔽双眼而错过了未来这种事也太不值当了。”

“就像是‘如果因错过了某站而掩面哭泣的话,那你就又要错过沿途的风景了’的意思吧。”

“有些出入,不过大差不差了。”

博士拿起最后的酒一饮而尽,她已经出逃了一个半小时,是时候回去了。

“能与您畅聊,我很高兴。”

“能与大作家这么聊天,也是在下的荣幸。”

“我们还有机会像这样聊天么?我还有乌萨斯的美酒,下次见面我们可以一起品鉴。”

“真是叫人期待啊。”

两人望向天空,依旧是冷酷无情的灰黑色,博士没见到星星有些扫兴,就连鸿雪也觉得少了什么。

“你不信吧?”

“咦?”

“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美好的事物,例如维多利亚的百合花海。”

“以前还抱有怀疑态度,现在……不能说拿不准吧,多多少少我能看到那个答案了。”

“要是拿不准的话,我带你看吧。”

“欸?”

“我会带你看遍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要是最后你还对这个世界绝望的话,我再把你送回断崖城。”

“这算是?”“赌局。”

鸿雪没有说是,也没有答否,只是注视着什么也看不到的天空,默默思忖着什么。雪地很白,就像写作用的纸,鸿雪看见几只飞鸟降落,在雪地是留下印记后旋即消失在了夜空。

她想,这大概就是飞鸟的文字了吧。

飞鸟和雪会如何倾诉自己的爱意呢,鸿雪不知道,她从未表达过任何爱意。

博士的喉咙感觉要被烧穿了,酒精的效能要比她想象中可怕,以至于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先前的话也有些完全是胡言乱语。换作以前她是绝对对一个初见的女人袒露真心的,她对对方一无所知,她不清楚对方对自己是否抱有恶意。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该怎么做,命运之神在酒瓶里告诉了她自己的归宿。

“鸿雪小姐。

您不觉得,今晚的月色真美么?”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并未扰乱鸿雪的心思,她先前就觉察到了博士的爱意,只是一直没有戳穿。到最后,她所忧虑的与博士其实是一样东西。

“这样一个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地上人是否值得她去托付终身,她又是否有胆量去承担背叛的苦果。”

好在这次,她没有选择逃避。

“是啊,风也温柔。”

一片又一片白雪依旧静静的坠落着,不发出任何声响,每次呼出的白色气息,仿佛被冻僵相互牵连,化为纠缠不清的爱恋。周身的温度还是博士所熟悉的,今年的冬味依然浓烈刺鼻。

自那晚爱丽丝梦游仙境般的邂逅后,博士很长时间都没遇见什么有趣的事,至于自己的新女友鸿雪,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博士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也不愿撇下脸请求别人带话,导致的就是鸿雪也一直没来看她,她也不了解鸿雪最近的近况,这让博士又一次开始审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视觉在人类的五感中始终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而太过依赖某种事物必然会导致另一种事物的缺失,人总会因为双眼而使得大脑迟钝。

不过此刻的博士恰恰相反,她已经看惯了一成不变的雪景,尽管那晚之后她对雪或多或少有了些许改观,但这不影响她烦腻一件事物。她的双眼得到了充足的冷落,所导致的直观影响就是思维活动的加深,她一遍又一遍的复盘那晚的种种细节,不禁对自己的命运与命运之神都感到了质疑。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偶尔还会飘几片残血,窗外的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不过博士无法品鉴,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嫌恶之情,她前所未有的烦躁,不知是因为长时间的休息还是鸿雪的冷漠。

凯尔希答应的护理还没有来,她掀开被褥,赤脚走到了窗户面前。她忍耐住跳下去的冲动,顿时觉得一顿空虚。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雪还是雪,天空还是天空,外头的风景还是外头的风景,就昨天而言什么都没有改变。

“穿得多,就会注意到暴露的部分。穿得少,又会去意淫遮住的部分。真是下贱。”

她失落的转过身子背靠在窗户上,通常这时都要点根烟的,但毕竟凯尔希明令禁止过博士抽烟喝酒,自那晚被发现后她也不再敢干这种出格的事了。

“无趣,太无趣了,人生若是这么无趣,还不如作只猫来得舒服。”

她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头樱粉色的长发,心脏一阵悸动,就连她本人都身体的自助行为被吓到了。一只手捂住胸口的同时她竟在风里感受到了一丝燥热。

这份少女的心动在一瞬之间转变为了贪婪的不安,就像一只可以呼吸,却搁浅在了沙滩上的鱼。博士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与此同时一股头疼袭来,冲击她脆弱的神经。她说不清楚自己的爱情究竟是否只是一个自我欺骗与欺骗他人的综合体,这种模棱两可的不安让她感到恐惧。

前所未有的恐惧。

可知与不可知,可见与不可见之间的缝隙在博士眼里逐渐被撕开,究竟是何种的崇高才能理解这其中的奥秘。她以一件极端浪漫主义的心态展开这块故事的同时也用那近乎可怜的心脏为其打上了怀疑主义的标签。

鸿雪的冷漠在她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她是靠不住的?”博士产生了这种想法,在极力把自己控制在舒适圈的同时这份怀疑正在把她蚕食殆尽。

说到底,她是自私的,她不愿为那个女人做出任何改变。

博士紧握那条围巾,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在不安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

随着一句轻声问候,门开了。可惜来者只是一名再平常不过的医疗干员。

“博士,您该吃药了。”

“不想吃。”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回答,语气的严重也超乎自己预料。

“可是,凯尔希医生……”

“别天天在我耳边扯什么凯尔希,东扯凯尔希西扯凯尔希,她管不了我。不吃就是不吃,这是我的自由,轮不着你来插嘴。真是的,一群木头脑袋。”

博士,爆发了。

她很少在干员面前发脾气,尤其是发这么无理取闹的脾气,看得出来她的心情确实很糟糕。那名菲林护士显然被吓傻了,她依旧抬着博士的药物,双脚不停的打颤,上半身像具石膏。眼泪似乎马上就会落下来。

博士顿时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她迅速调整状态,走到护士前接过了自己的药物。

“抱歉,我心情不太好……不是故意要拿你发脾气的。嗯,药我会吃的,你先去忙吧,抱歉。”

她挽住医疗干员的肩,以此来让她保存镇定,干员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她却又像不想哭泣似的慌忙擦拭去眼泪。

在安抚好干员后,博士心烦意乱,管不了那么多,抽出枕头下藏着的廉价香烟,划燃一支火柴,病房门都不关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抽了起来。

一根,又一根,烟灰似飞雪飘落,一个个烟蒂被她无情的踩在脚下,她不知满足的吸着,正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吸烟。就博士认为,吸烟是无意义的,吸烟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自我毁灭罢了,不过她甘愿为了胸腔里的烟雾做出牺牲。

“真酷啊,能保持这个姿势站一会么?也许我能为您画张素描?”

她抬起头,鸿雪正悄无声息的坐在博士床上,仿佛她从始至终都在那里。还没等博士回应,她就从衣兜里掏出了钢笔与笔记本。

博士并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她静静的靠在那,任凭香烟自己燃尽,烟雾打在她的脸上,在细腻的光线下颗粒分明。

“来了啊?”

“什么话,看望自己生病的女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真是的。”

“您也是,在病房里抽烟是不被允许的吧。”

“要你管。”

“我可不希望初吻是尼古丁味的。”

“你都不许我碰你,还谈什么初吻。”

“这样么?无法触碰到的恋人,多少有些残酷吧。”

“你也知道啊。”

博士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不知为何,鸿雪似乎很反感与人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尤其是杜林人。博士知道这一点,就博士来说这条红线要比其他人都松懈得多,至少牵手是做得到的。

鸿雪没有回应,反而停下了手中的笔,似乎是没有墨水了,她抱憾的合上了笔记本。

“怎么了?”

“不,突然没兴致了,画的太烂了。”

“这样么。”

博士并没有追究,她又随手丢掉烟头,不过这次并没有再抽出另一根。

“您需要更多的休息。”

“别您您您的叫我,我们是恋人对吧,恋人就应该有恋人的称呼才是。”

“那叫博士?”

“叫亲爱的。”

博士慢步上前轻轻撩起了鸿雪的长发,她并没有反抗,只是羞涩的把脸扭向一旁,她似乎还在纠结博士的请求。

“亲……亲……”

“开玩笑的。”

她松开手,绕过鸿雪躺回了病床,从床头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她饶有兴趣的撕下橘络,不知是不喜欢吃还是纯粹的打发时间,一瞬之间,一股不爽暗暗在鸿雪心底发酵,她突然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你要吃吗?”

“不了,谢谢。”

“我倒是觉得橘子挺好吃的来着,酸酸甜甜的,真不吃?”

“不了,谢谢!”

见鸿雪生着闷气,博士愉快的笑了出来,就连橘子的弧度都显得相当有趣。她把橘子掰成两半,一半摆在床头,另一半捧在手里一瓣一瓣的撇着吃。

鸿雪则是起身拿起扫把替博士打扫战场。

“为什么会有橘络这种东西呢,完全就是把这么美味的水果玷污了嘛。”

“………”

“对于这么美味的东西简直就是画蛇添足嘛,有些还是苦的,真是太糟糕了。一点也不纯粹,白白的像雪一样烦人。”

“博士很讨厌雪么?”

“最讨厌了。”

“为什么?”

“讨厌一样东西不需要什么理由吧,就是纯粹的讨厌,看起来就烦。”

“那要出去转转么?”

博士对鸿雪发出的邀约不屑一顾,还是专注于自己的橘子。

“怎么,看雪嘛,全是雪,眼睛都要坏掉了。感觉没什么意思啊。”

“权当陪我赏花了。”

“看花么?白雪,百合,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去吧,去看雪。”

博士的三分钟热度是众所周知的,她腰上的割裂伤就是以前一时兴起要去攀岩弄的。由此,只要给她适合的引导她就会对一件事物抱有极大的兴趣,纵使那种冲动的情绪相当短暂,但在当下已经是足够了。这种例子比比皆是,例如学孑做鱼丸,学夕画画,学年拍电影。总之没一样学成了。

“真是恶劣的人。”

鸿雪暗自想着,注视着眼前的恋人,她竟对博士恶劣的性格没有半点哪怕厌恶之情,与其相对的是有一种莫大的安心。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夜情之后的空虚么?”

她突然笑了,即使并没有什么值得去笑的东西。鸿雪带上了博士的大衣,跟上了她的脚步。

显然,博士还是低估了冬的实力,刚出病房她就被冻的发抖,好在鸿雪特地为她准备了外套。甲板上已经被雪铺满了,一路上倒是遇见了不少干员,这几天的病房生活让博士瘦了许多,再加上没穿头套,根本没几个人能认出是这是博士。她的四肢纤细,被大一号的大衣覆盖后更显病态,莫名能够激起人的保护欲。

两人就这么踏着雪花踱步,不知想着什么,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空气重回寂静。

“最近工作顺利么?”

“欸?”

“大作家自然是要写作的吧。”

“嗯……广告方面的工作倒是完成了不少,但那终究是工作嘛,与写作根本不沾边。”

“工作与写作还要分开的么?”

“着力点不同嘛,工作在于用我的文字达成某种目的,写作的话,就更多的是为了取悦自己了。”

“那么,最近写作顺利么?”

“还不错,因为博士,写出了很棒的句子呢。”

“这样么?下次带给我看看吧。”

“您想的话,我会带的。”

博士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就好像岩石上的凹痕一般存在。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仅仅只留存于提议的境地就被大脑否决。

“怎么样?”

这会反而成了博士询问鸿雪的想法了。

“很不错,被您牵着的感觉,很温暖。”

“我是说雪啦,你们搞文学的都这么会说的嘛?搞不准我会爱上你的哦。”

“您没有爱上我么?”

“一般爱。”

“是因为没和您上床么?”

“怎么突然谈到这事了。”

“您似乎积怨很深的样子。”

“没影的事,认真点啦,你觉得这雪怎么样?我记得你是乌萨斯人吧,乌萨斯贵族?”

“嗯,不过,我的家族很早就覆灭了,乌萨斯于我,只有血腥残酷的回忆。”

“这样么?”博士无意追问,这倒是让鸿雪感到惊讶。

“您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任性的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让别人回忆起不好的回忆,到头来只是假惺惺的安慰,你早听腻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安慰了吧。不觉得很无趣与伪善么?终究是过去的事,倾诉与聆听没法改变既定事实,不喜欢的东西抛弃就好。”

“您真是……太糟糕了。”

“我倒觉得这很温柔。”

鸿雪沉默了一会,她不清楚自己为何沉默,不过心里要比以往畅快许多。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静静的走,不过问时间。说来好笑,以两人的身高差,在旁人看来根本想不到是情侣,更像是姐妹。

“您看起来与众不同。大家都很尊敬您,您的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我很不解。”

“不解么?我也说不准呀。”

“地上的文明与凶猛的恶兽无异,而您或许能成为那个为其套上缰绳的人。”

“不不不,我没法控制任何人,我甚至没法掌握我自己的生活。说到底,被文明与生活所舒服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你觉得我快乐么?”

博士的反问让鸿雪吓了一跳。

“不……我不知道。”

“哈哈,这种事情别人也不会知道的吧。为难你了。我不快乐,我讨厌社交,讨厌管事,会因别人的评价寝食难安,会因一个眼神黯然神伤。而我的工作,在逼我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我每天要与不计其数的人交涉,相处,这让我战战兢兢,真是糟透了。比起打仗,我更想去钓鱼。

可换句话说,一切也不过生活,我在为了生活妥协。至少在这我衣食无忧,用不着风餐露宿,也用不着为下一顿发愁,还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友。虽然生命没法保证,但我很乐意这样生活,因为我做不到去选择别的生活。”

“这就是生活?”

“我们每个人的生活。

说来也好笑,没工作我就没钱去钓鱼,有了工作,有了钱,我反倒没时间去钓鱼了,也没再那精力了。明明就是自相矛盾嘛……

不过,鸿雪应该过得很幸福吧,可以无忧无虑的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鸿雪感到了一丝焦躁,博士的感叹又像是质问,无疑把她推上了处刑台,而她回忆过往的一生,竟找不到任何为自己辩解的理由或是借口。

“是啊……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对吧。既然那么幸福,就别整天愁眉苦脸的了,你也能觉察到自己的变化吧,你正在融入世俗,我们终将在那个彼岸相遇。要怪罪的话,就只能怪罪自己的母亲不是个杜林人了吧。”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这就是成为大人的牺牲啊,人总该有点献身精神的吧,就像花一样。好看的话自然会找来许多目光,恶意也好,善意也罢,花不也昂首挺胸着么?”

“说的也是。”

风拂过博士的脸,然后拂过鸿雪的头发。鸿雪莫名觉得眼前的她有种说不出的脆弱,就好像玻璃制品,看似结实,只会虚张声势的玻璃制品。

“要回去么?”

“不,我还想在看一会。”

“您刚才不是还讨厌雪么?”

“它看起来确实像花。”

博士的回答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过鸿雪很乐意与她再多待一会,至少这段时间,她掌心的温度是切切实实的。

“突然有点悲伤。”

“想到什么了么?”

“你看,花朵被搅碎还会再开,被焚烧还会再长。只要根存在,就能达到永恒的美丽。

而雪,孤零零的抱在一团,却传递不了温度,也没有什么大地之类可以依靠的东西,春天来到就会死去。也太残忍了。”

“可来年的冬天它们仍会盛开。”

“但雪已经不是那片雪了。”

“您的思维模式要比其他人有趣得多,也许您该考虑去当个作家?”

“不不不,作家什么的,是这世上最自大且不切实际的工作了。”

“感觉有些刺痛到了。”

“别松开我的手。”

“嗯”

“回去吧,我给你剥橘子吃?”

“可以吗?”

“多亏了鸿雪,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不过付出可不是单项的哦,你要明天要再来陪我。”

“收到。”

“还要带酒。”

“只可以是密酒哦。”

“欸?也太没劲了吧。”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真是的。”

“真是糟糕啊,这群人。”

博士拿着终端,正饶有兴致的翻看着世俗对鸿雪新作的评价,她偏爱看那些恶意的评价,因为这样可以让她心情愉悦。这些恶意的评价丝毫影响不到鸿雪,似乎是受的博士的影响,她也开始崇尚博士所谓的“不看就不会苦恼,看了不思考也不会苦恼,只要心情愉悦就好了。”的节能主义,她的节能在于情感上的节能,故不流露过多无用的情感。

那天之后博士便向凯尔希申请了回家养病,也许是听说了博士大早上就给护士骂了一顿,凯尔希批准了,不过仍旧要定期去罗德岛检查。

此后由于要为博士处理洗衣做饭之类的琐事,鸿雪也搬进了博士的公寓,两人算是同居,但还没同床。不过这已经足以让全罗德岛上下谈论个一两个月了。

“说什么看起来像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作品。在评价别人之前先把自己的作品摆出来嘛,明明自己一篇作品没有还要对别人指指点点,问起来就是“没有时间去写,要有时间肯定能轻松做到。”真是自大的家伙。”

“您还是少看点这种东西吧。”

厨房里的鸿雪无可奈何的劝说道。

“这群什么都不懂的土著如此践踏我妻子的心血,我怎可视而不见。”

“也不见您骂回去啊,而且我什么时候成了您的妻子了。”

“和气生财。”

“单纯只是您骂不过吧。”

“话说有同行在说你坏话哦。”

“让他们说去吧。”

“感觉你对他们很不满。”

“是这样的。”

博士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八卦之魂正如火般熊熊燃烧。

“细说。”

“反正没几个干净的,也许是出于作家多愁善感的本能,都是些糟糕的家伙。”

“例如?”

“什么嫉妒后辈从而处处针对的所谓有资历的前辈,什么被明日之星却又背刺朋友的后辈。尤其是那个后辈,我以前还帮他说过话呢,现在想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好听的是多愁善感,说难听点就是无痛呻吟,像个小孩一样。对自己的言行不负责任,又爱感情用事大哭大闹的小孩!

到头来,前辈拿不出什么优秀的作品,所谓后辈也再写不出有趣的作品,烂作一团了,不论人品还是文章。”

“看起来里面有很多纠葛呢。”

“要全部说完可太费时间了。”

“老婆生气的样子很帅嘛。”

“欸?我生气了么?”

“说到你替那个什么后辈出过头的时候明显在生气哦。”

“唔……可是……”

“别气啦,管他呢。果然所谓文人都是一群……”

“贱人!”

“言简意赅!”

鸿雪拿着锅铲抱怨道,她似乎因博士的碎碎念沉浸到了回忆当中,在脸上不断挤出可爱的小表情的同时也忘了锅里的菜。

“不过,既然环境如此,不论怎么说都是没办法的事吧。再加上那点所谓“文人的傲气”谁也看不起谁,争端是在所难免的。不过争端没法子让你变成文豪,这是肯定的。”

“那就不要再看了啦!偷看别人终端是很失礼的事啊!!”

“我是明目张胆的看,而且你也没什么怨言吧。”

“真是恶劣啊!”

“菜要糊了哦。”

博士换了一个姿势,她随手丢掉终端,转头看向窗外。窗帘随风招摇,就像红灯区的舞女,在夕阳微醺的打照下愈发轻浮了。

“话说最近在写啥?”

“您什么时候关心过这种东西。”

“我想看情诗。”

“蛤?”

“就像需要狄更斯的圣诞老人来救赎一样,这种感觉,你能理解吗?”

“什么圣诞老人,什么狄更斯,完全不能理解。”

“可惜……”

“是您描述的太朦胧了。”

“我觉得这是印象派?”

“您居然还懂印象派啊。”

鸿雪脱掉围裙,像每个贤惠的妻子一般将丰盛的饭菜端上餐桌。博士也并未等她催促,自觉起身洗手来到饭桌前坐下。

今晚的饭菜一如往常,两菜一汤。为了堵住博士的嘴鸿雪还为她煎了一个鸡蛋,非常幸运的是那是个双黄蛋。

“番茄炒鸡蛋,青椒炒肉,紫菜豆腐汤。要吃吐了啦!”

“比起您的方便面要健康得多。”

博士嘴上发泄着不满,手还是非常自觉的接过了鸿雪递来的米饭。

“这可吃不出方便面廉价的味道。”

“方便面也吃不出来这油盐的味道吧,要求那么多,您喜欢吃的东西我都在努力学了啦,别待人那么严格嘛。”

“你还在学做菜么?”

“还找蓝毒小姐学了做甜点哦。”

“这下不得不品鉴了。”

两人就这么打趣的说着琐事,博士是个聪明的人,同时也相当幽默。最近在家无所事事,她老是拿着看过的书翻了又翻,博士有两大个内嵌式的巨型书架,基本占据了她公寓的一面墙,她热衷阅读,这也是两人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

“话说,博士为什么有这么多书呢?”

“嘛,权当收藏品了,看见封面有趣的就买下来。我不能说这里的每本书我都细读过,不过大部分是读过一遍的。”

“于您来说,为什么要阅读呢?”

鸿雪往博士的碗里夹了一块肉与一大堆青椒,她讨厌吃青椒,博士倒是很喜欢。

“能先帮我拿点醋么?最好是海鲜醋。”

“当然可以,您要做什么?”

“淋点醋在煎鸡蛋上,你会发现一个崭新的世界哦。”

“从来没听说过的吃法。”

“可以解腻解油,要试试吗?不?太可惜了。要说阅读的话,打发时间和取悦自己的成分要占大多数吧。就像谈话一样,也不想谈话,像是什么标记,相同的灵魂总会共鸣的。”

“叫人听不懂的介绍呢。”

“明明就是我们能在一起这样简单的事嘛。话说,没什么胃口么?”

博士看着鸿雪基本没动过的饭菜说道。

“有点不舒服。”

见鸿雪眉宇间的躲闪,博士很轻易就猜出到原因,不过她仍旧波澜不惊的吃着眼下的饭菜。仔细想来,这么多天博士似乎把支配鸿雪当作了理所应当的事,她在内心谴责自己的同时也仅仅只留存于谴责的层面。

“不想吃就不吃,休息一会吧,我来整理。”

“博士居然会洗碗么?”

“说的像我是白痴一样。”

夕阳打在鸿雪的长发上,她的脸被染成了橘色,饱满的橘色,给人一种温馨的印象,是博士喜欢的颜色。可惜这片刻的欢喜在一瞬之间被白炽灯光冲散,就像潮汐冲散沙砾一般,不留任何痕迹与遗憾。

鸿雪先躲回了书房,看起来着实没有精神,不出意外的话她会用写作来打发时间。博士望着冒着热气的饭菜,再美味也没了兴致。她收洗碗筷,后把剩菜放进了冰箱。

“还是挺麻烦的嘛。”

冰冷的水流划过指间,博士不习惯洗洁精的味道。不知为何,每当泡沫升起她就会感到莫名其妙的满足,她不理解这份淡淡的欢愉出于何种情感,是恋爱么?还是所谓的幸福?在了解烟火定义的同时,品鉴

人间烟火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一环。

“洗碗要比打仗有趣的多。”

在得出这般结论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她自认为平凡,过去的她又高高在上的将自己置身于平凡之上。由此看来,所谓平凡与不平凡,博士其实并不清楚,她只是将自己的讨厌社交曲解成了“想要平凡的生活”,从而导致这份偏差,不过如今的她,算是这种感受到平凡的滋味了。

不是指挥战斗,而是柴米油盐的平凡。一想到这,她就觉得洗洁精的味道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在整理完餐具后,博士又百无聊赖的打开了终端,没有信息,自然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

她郁闷的关掉终端,也没有看书与看电影的心思。窗外已经完全黑了,夜幕微微的亮,还未完全脱离阳光的管束。一如往常的,看不见星星,不过雪还没停,这是唯一得以慰籍的。

生理期的女生总会特别暴躁,至少对于博士来说她是如此。博士看着禁闭的房门,感到了一丝隔阂。

说到底,她还未完全放下防备。说到底,她与鸿雪的关系似乎还没到这一步。说到底,全部都无非是她懦弱的自我欺骗罢了。她清楚这一点,却很难去更改。博士是个无论如何都没法好好表达心意的人,这种懦弱出于那可悲的廉耻心以及对恋人的不信任。

坦率的孩子,总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博士,是那种不送到你目前就不会接受的人,即使那是她最喜欢的糖果,她也从不会哪怕尝试去争取一点。

这样的性格导致她的孤僻也是情有可原的了,老实说,在遇见鸿雪之前,她还从未将自己家的钥匙如此安心的交给一个人。

“真是的。”

她苦恼的用手指敲击着膝盖,这是她烦躁时的小习惯,除了她亲自告诉过鸿雪以外,还没有人能够察觉。

仔细想想,在潜移默化中她已经向那个女人透露了太多自己的秘密。她迷迷糊糊的走进了浴室,回过神来温暖的水流就抚过了她伤痕累累的肌肤。

博士总是穿的很多,一部分是穿衣风格如此,一部分则是为了遮蔽身上的伤疤,这片大地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残暴的印记。它无法抹除,博士只能将他们隐藏,她总觉得这是一件可耻的事,向世人波澜不惊的展示自己的伤疤,在她眼里多少有点路边低首怜乞的杂种狗的意味。

这些伤痕代表着她的过去,也镌刻着她的一生,越多伤疤换来的是痛觉的模糊。老实说,现在的她已经分不清刀伤与烧伤的痛感了。

那双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每一寸伤口,就像在怀念什么,也像是在祈祷着什么。可悲的是,伤疤能够回应她的只有疼痛。她从未想过跳脱自己的生活,因为那种事根本是做不到的。人只能做到做得到的事,这是博士的真理。

她感觉到水流化成了某种光滑的生物在将她缠绕,像水母,又像是毒蛇。“为什么不尝试走出第一步呢?”她问着自己。

不去思考,就不会苦恼。

不去改变,就不会变得更糟。

两颗心是两个迦蓝洞,唯有否定与肯定两个极端。

她不由得对自己的话产生了怀疑。因水粘在一起的发丝紧紧贴住她的肌肤,却无法缓解她的任何一丝不安。

在这一瞬间,她像是顿悟了什么,如所有顿悟者一般平静。耗费几十年来藏匿本我的堡垒,就在这平静中如琴弦悄然崩断。

博士赤裸的走出了浴室,地板的触感是凉的,踩在上面没有实感。她的身体也是凉的,被风拂过更是缺少热量。

她烧了壶水,期间只是呆呆的盯着水壶,看来她真的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

水烧开了,蒸汽的声音未能惊扰她的思绪,她不紧不慢,准备了一个热水袋,从冰箱里找出了为数不多的红糖,泡了一壶红糖水。

“为什么会为这种东西苦恼啊……”

就着博士的叹息,书房的门被缓缓打开,果不其然,鸿雪坐在书桌前,摆弄着自己的打字机,因为是背对着博士,所以看不见表情。

她并没有回头,似乎连有闯入者这一事实都没察觉。博士将一杯红糖水摆到了鸿雪手边,在从身后抱住她的同时把热水袋塞进了鸿雪怀里。

“欸?博士。”

鸿雪没有多大反应,要以前的话肯定会被吓得跳起来的才是,她神情自若的撇过头,不过并不能看到博士埋进她肩头的脸庞。

“怎么,怎么突然……”

“这样会好受些的吧。”

博士这话不知是在说给鸿雪还是说给自己。

“您在哭么?”

“没有。”

“哭的很明显。”

“才没有。”

“就是在哭。”

鸿雪一手拉住博士的手,另一只手反手抚摸着博士还未完全干的头。

“怎么了?遇见什么伤心事了吗?就告诉您别去看那些评论了。”

“不…不是关于那些。”

“嘛,不管怎样,别让人这么担心啊,让我看着您,可以么?”

回应她的只有博士细微的抽泣,鼻息起浮的感觉就像是雪花落在肩膀上一般,恬静,又温柔。鸿雪发自心底的不安,她在害怕,怕博士的悲鸣能毁掉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

博士就这么抱着她,一分一秒都无比清晰,两颗心脏共鸣,交错,又重合。彼此都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张开的初生的白色羽翼,是阿弗洛狄忒。

可惜的是太宽的双翼,不够温柔,不够美丽。

晚风会吹散一切的烦恼,鸿雪相信着。花瓣凋零的画面于博士脑中构成,“自己的完整的命运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么?”她不知道,她已经累了,她只想和眼前的声音一同离去,逃到那片月亮上的百合花海。

“我不想爱除你以外的人。”

“没人强迫您爱任何人,您既不是一首诗,亦不是谁的高山湖泊,我写您,无论主谓宾,可以反复出错。您只是需要更多休息。”

随着思绪紧缩的还有博士的瞳孔,她像是平静下来了些。鸿雪轻轻的抬起博士的手臂,她起身,迟疑,驻足,缄默不语。博士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本能的后退两步,水滴顺着发丝滴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微不足道的印子。那张脸被刻意藏进了阴影里,鸿雪牵着博士的手蹲下,终于望见了那宝石似的泪滴。

“不穿衣服的话,会感冒的哦。”

博士依旧没有回话,鸿雪不清楚她的本意,但她能通过十指明确的感受到博士的抖动。让一切就这么模棱两可的过去,未尝不是什么糟糕的答案。

“睡一觉吧,睡着了就没事了,睡一觉。”

她牵起博士的手,回到了卧室。

博士蜷缩在鸿雪怀里,她不自觉的搂住了鸿雪的腰,用那沙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她的名字,鸿雪也未曾烦腻的,一遍又一遍回应着自己的呼唤。

她觉得自己的胃暖暖的,这份温暖似乎可以排解任何的不适,她清楚,此刻,那位无往不利的博士。正如同一只纯粹的动物般展示着自己的脆弱。

鸿雪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博士身上的伤疤,就像替同伴舔舐伤口的野狼。既然如此,她也再没有任何藏匿自己懦弱的理由。

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鸿雪轻轻脱去了她的衬衫。

两具不加任何修饰的肉体在此刻交合,互相交换着,这片大地赐予她们的痛苦。平凡之上的喜乐,在欢愉的尽头化作潮水,如同绚烂的烟花,就着心跳的鼓点,在雪原之上迸发出无尽的爱的活力……

“果然是尼古丁味的。”

那夜的缠绵之后,没过多久,博士就投入到了工作中,一切还是一成不变的日常。之前的故事,像梦一样自由漂浮,却始终抓不到手心。

两人毫无预兆的分手了,正如她们这一起时那般唐突。也许是性格不合,也许是出了什么矛盾,总之结果就是两情相悦的分手,谁也没有挽留谁。

鸿雪仍在罗德岛工作,博士也是。博士总会避免与她接触,以至于她都是让阿米娅帮她带饭,不过食堂的饭菜怎么也吃不惯了就是。

博士闲适的躺在办公室,如每一个工作日一样,午休时间是她一天之中最惬意的时刻。不过此刻的她并不是一个人,喀兰贸易的老板银灰,正端坐在博士对面评鉴着她的速溶咖啡。

“话说,你还抽烟么?要是抽的话,我手头刚好还有许多乌萨斯进口的好烟。”

“不了,我戒了。”

“没听说啊,真是稀奇,这不像你。”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我呢?”

“听说你分手了?我的盟友。”

“消息可真灵通啊,大老板。你这次来该不是特地为了这事嘲笑我的吧。”

博士打趣的说道,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的敌意,纯粹是在一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像银灰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关心她的私生活,对此她还是感到蛮稀奇的。

“不,我只是觉得,盟友想要的话,不应该失手的才是。”

“那您可就高看咱啦,我只是单纯的不适应,也许也是没有勇气负责吧。就像一夜情把对方肚子搞大却不想承担责任的懦夫一样,要比喻的话,我的心境更像是拜伦吧。”

“真是难以理解的比喻。”

“你别说,别人也说过这句话。”

银灰拿起咖啡一饮而尽,博士则是紧紧盯着窗台上残留的白雪,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那怎么样,要不要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欸?”

银灰递给博士一沓文件,博士瞬间进入工作状态,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你知道的,喀兰如今的形式并不乐观,我们需要一个合作伙伴,一个带领喀兰通向外界的合作伙伴。我需要你的帮助,就建立罗德岛在喀兰的办事处以及喀兰未来的发展,我很想倾听你的意见,也希望得到你的援助。”

博士快速的扫过每一行文字,她拥有最高等级的待遇与权限,且有着相当大的出行自由。唯一的缺陷是要前往喀兰那种偏僻的地方,且至少得待满一年。

她刚下意识想要拒绝,不字还没开口她就变了态度,愉快的接受了。

“凯尔希那边?”

“我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唯一只用可你的态度。怎么样?跳出舒适圈尝试一下,也未曾是什么坏事。”

“我可不能保证替你赚钱。”

她笑了出来,从兜里掏出一支不符合她消费习惯的名贵钢笔,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相信你能为我提供比钱更有用的价值。”

博士把文件递回给银灰,两人为了表示达成合作,握了握彼此的手。

“合作愉快。”

“什么时候出发?”

“你要想的话,现在就可以,依您方便。”

“那走吧?”

“不用向什么朋友交代一下么?或是收拾行李之类的。”

“行李的话,这的衣服到那也穿不了吧,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给我半个小时,我该去向某人做些告别”

“那我在舰桥下等你。”

“嗯。”

难得的周末,鸿雪还是照例去医疗部照顾那群孩子们。她似乎很喜欢和小孩相处,不过今天的她似乎有点不在状态。

“要是博士的话,周末也该是在上班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真是叫人担心。”

鸿雪看着暖洋洋的太阳照在甲板上,孩子们成群结队的在雪上嬉戏,她有种说不上来的烦闷。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鸿雪小姐,鸿雪小姐在么?”

是阿米娅,她急匆匆的跑来医疗部,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阿米娅?找我有什么事么?”

阿米娅气喘吁吁,似乎是什么要紧的事。她轻轻扶住阿米娅的肩,多亏了博士,她现在已经不再抵触与任何人接触了。

“怎么了?”

“博士……博士让我替她送些东西给您。”

说着,阿米娅递出了一个信封。

“博士突然要去喀兰出差,据说要去很长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出发了!”

“这么突然?”

“嗯,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

“欸?”

“您难道不想再见博士一面么?”

鸿雪迟疑了,随后莞尔一笑,挥了挥手,表示作罢。

“不用了,她这样做,自有她的理由的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可是…”

鸿雪只是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阿米娅随后就离开了。

鸿雪找了个借口从孩子们的注视下逃离,又来到了那个初次相遇的甲板,她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她发着低烧,一个人在甲板上借酒消愁。她不适应地上的生活,且本能的恐惧着一切,是那个人,让她第一次对这陌生的世界有了改观,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去触碰一个陆地人的身体。

想着这些,她一时间感慨万分。

她鼓起勇气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孤零零的信纸,与一束,黑色的发辫。

她翻开信纸,果不其然,只有孤零零的一句话。

“爱不会从纸上跌落。”

她哭了,泪水不自觉的滴在信纸上泛起涟漪。太阳是那么的温暖,连白雪都会被她的温度融化。

“真是个任性的笨蛋。”

鸿雪曾听说过,在古早的阿戈尔,资源匮乏,人们不得不出海打鱼以维持生计,这是件死亡率极高的工作,任何天灾人祸都会导致出海的男人一去不复返。

女人们总会在岸边祈祷,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默默的祈祷,这是她们唯一能做的事。

祈祷今天无风无浪,祈祷神明眷顾她的丈夫,祈祷那张被她缝缝补补过的白帆能在夕阳下照常归来。

她挤出一丝笑容,把那束发辫接在了自己的耳边。

那束纯黑的头发在雪中静静摇曳,就好像白色信签纸上,一行苦涩的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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