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萨斯:放逐于你]第十四章 葬礼(下)

莫斯提马身上围着一圈浴巾,走到办公桌前,端起博士为她准备好的红酒。
“呼……今天真是累人啊。以前也不是没参与过朋友的葬礼,但这么大场面的真是第一次。”她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身体靠在一边的扶手上,轻轻摇晃着酒杯,嘴角的微笑也多了一丝惬意。
博士看到她这幅毫不避讳的模样,停下手中整理资料的笔,一时有些头痛:“天使小姐,能不能给我一些私人空间?我很忙,你不是应该去休息了吗?”
“德克萨斯已经睡下了。但我睡不着。你这里和企鹅物流的确不一样。”
“如果住宿条件简陋的话实在抱歉。毕竟那里两天前还只是普通的休息室,唯一的优点是采光很好。真是……现在所有的东西都要放到地下训练室了。”
“不,我不是想那件事。”
“那就赶紧去休息吧。难道还想让我给你安排一些麻烦事吗?”
企鹅物流的两人和某位黎博利暂时入住这里是德克萨斯出院后临时做的决定。
在一周前那件事发生之后,以德克萨斯和能天使的情况,企鹅物流已经不可能维持基本的工作了。
能天使在昨天被转移向罗德岛本舰,已经由某位精英干员的小队接走。
所以,剩下的两位就住到了这里,在局势稳定以前,无论是安全性还是近距离相处的便捷性都比在企鹅物流的驻地好上许多。
“我偶尔也想看看你努力工作的样子嘛。还是说我现在这样,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干扰你?”她的青色眸子里多了些调笑的意味,左腿搭在右膝上,月光下皮肤的光泽与影子随之流动起来,姿态也显得越发纤弱动人。
“抱歉,我对你贫瘠的身体毫无兴趣。还不如这瓶酒给我带来的兴奋强一些。”
这样说着,赫伯特把自己见底的酒杯重新倒满,加上两匙自己的特制佐料,然后又饮下一大口。
“你今天一直没出现。我可是推着德克萨斯的轮椅走了好久。要不你帮我捏捏身体放松放松?更深入的放松也可以哦。”
“实在抱歉。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德克萨斯在参加拉维妮娅的葬礼时可能会有的反应。”
“你觉得她会如何?哭泣?愤怒?还是怎样?啊,今天还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
“她一滴眼泪都不会掉。只会老老实实跟着流程参与葬礼,就像漠不关己的陌生人。”
“哎呀,分毫不差。可是,真让人心痛啊。”
赫伯特合上自己的笔记本,打开个人终端,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所以我不愿意在那时出现。那是属于你们的时间,拉普兰德也可以参与,但我不行。我去了,又能做什么呢?唯独在这一点上,我无法走入德克萨斯的世界。”
“拉普兰德……那个白狼吗?她是最后才到的。那时我和德克萨斯刚刚准备离开。可惜没说上几句话。”
“没什么可惜的。你说还发生了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听到博士居然主动要听自己的故事,她嘴角那抹微笑越发浓郁,只是透着些许冰冷。
在葬礼即将结束,大部分人已经离场的时候,莱昂图索被一发弩箭射中了肩膀。
那几个人还朝着人群乱射一气。
弩弓形制极陋,而且质量一般,只是射出了几发弩箭便彻底报销,但威力同样不可小觑——有一发朝着德克萨斯她们这边的方向飞来,虽然被莫斯提马的缓时定在空中,但徒手打偏那东西还是划破了她的手套。
在场的人也都不是善类,下一刻就有打手把他们按在地上解除了反抗。
刺杀在新沃尔西尼比较少见但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只是这几个人的身份和目的着实奇特——至少其中一个人莱昂图索认识。
是法官波鲁克斯的妹妹,从进入墓园到射伤莱昂图索开始,始终目标精确地死死咬着他一个人。
她甚至都没经过正经的训练,只是单凭一腔热血空掉了三发弩箭、误伤了一人才射中了莱昂图索。
“所以,这故事有什么有趣的?”赫伯特轻轻摇晃酒杯,加速黑色粉末在酒液中的溶解。
“我记得,波鲁克斯不是被指控参与谋杀法尔科内,最后却悲惨地一起死在那场阴谋中么?然后妹妹也参与了这次同法尔科内法官有姐弟之谊的贝洛内市长的刺杀。”
“多少有些宿命感?”
“啊,赫伯特你居然会相信这种事?可惜我所感知的并非如此。我看到的是……”
堕天使的眼底显出阴暗刺骨的冷漠:“一群饥饿的牙兽啃食着柔弱无助的角兽。可明明莱昂图索才应该是强势的一方。不过这个视角……也有可能是我过于先入为主。”
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赫伯特顿感精神一振,微笑着在终端的报告上键入新的一行表格:“被误解,然后背上众人的指责。我倒是不陌生。这种事罗德岛天天都要遇上。要是凡事都放在心里的话,我早就气死了。”
把酒杯放到旁边的书架上,莫斯提马微微阖眸,眼神也渐渐恢复平静:“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也会遇到的哦。这种事。当时我们和市长也就是十米远,所有的事看得清清楚楚,还有那家伙的叫骂,也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德克萨斯不在意的话,嗯……不如就当没发生过。”
“你到底在忙什么呢?”莫斯提马听出他的心不在焉,紧了紧身上的浴巾,起身向赫伯特这边靠近。
赫伯特的视线始终跟随屏幕上移动的光标,手指飞速敲击:“是罗德岛的日常工作。前几天忙来忙去,身为罗德岛博士的工作完全没做。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要疯狂赶完前两周落下的事务。”
堕天使靠在他背后,双臂环绕在他胸前,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所以我就说,找个机会来拉特兰休息如何?没什么其他的事,也不需要你这么操劳。”
“很遗憾,我很喜欢你们那里的轻松氛围,但是有些人实在顽固得像一块臭石头。简单来说,就是对倚老卖老的某些人没什么好感。”
“给你留下这种印象实在是抱歉。但多数老人都会有这个阶段吧。”
“我绝不会那样。毕竟我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
她看着赫伯特在表格里轻松地敲出一长串自己看一眼都会头痛的从句套叠,微微皱眉:“你这些话……都是深思熟虑的决定吗?”
“都是肌肉记忆。很多事情虽然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但某些时候还是需要一个明确的指示作为基本的方向。这就是所谓的繁文缛节吧。而且,成年人就是这样,总喜欢用一些婉转复杂的表达陈述自己的需求。”
“成年人必须接受的‘介质’,对吧。我倒是理解,但要我像蕾缪安那样安稳地坐办公室写这种东西还不如死了好。”
“能说出这句话来,你就已经是合格的成年人了。但还不是成熟的成年人。在这个社会上想要活下去就只能这样。”
“你的处境这么悲惨?”
“如果我的工作出了问题,凯尔希会用阴冷可怕而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让我内疚到死。所以生存实在是艰难的事。对于这一点,你也可以想想同行的‘黎明破坏者’小姐真的对你生气的样子,然后你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了。”
“嗯,我倒是没有真的把她惹到那种地步啦……的确,我不敢。”
赫伯特检查完整篇报告的格式,确定没有问题后点击了提交按键,反手捏了捏莫斯提马的脸颊,把剩下的酒全部倒进了酒杯:“所以就说,人生真是处处障碍啊。你还好,可以天天出去散散心。我就不行了。”
莫斯提马松开赫伯特,回到沙发旁边披上了赫伯特那件刚刚叠好的黑色的大衣:“机会有的是。等你这次离开叙拉古就是个好机会。安排好工作后我们和德克萨斯一起偷偷溜走,如何?我也有些厌倦只做万国信使的工作了。”
“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事。我想想……自由发展,彻底撒手不管……需要至少两年。好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比起当年的程度,这连调制菜都算不上。”
“已经有计划了吗?”
赫伯特关掉终端的电源,紧皱眉头,起身像热身活动一样慢慢松缓着僵硬疼痛的身体:“只有初步的计划。但是方向已经确定了。就从这次对拉维妮娅下手的人开始。”
“全部歼灭?”
“不。是损耗他们的实力,然后在阻力下险胜。既然已经决定要把这些傻瓜当成出气筒,那就必须要让他们发挥出合适的价值。过多或者过少都不合适。而且,我们毕竟不是事情的主力。”
“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在这里多留些时日。”
“那你要在这里羁留至少两个月。时间长一点,四五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嗯……也不是不行。有些事情我可以推掉。”
“算了吧,莫斯提马。我不能耽误你的时间。”他掏出口袋里的终端,带上办公室的门,向自己的房间走去,顺便重新确认自己的计划安排:“我也不太想和拉特兰交恶。”
和莫斯提马在楼梯口分别,他独自前去厨房。
站在灶台旁,无意识地划着终端上的画面,赫伯特也只有在这时才能感觉到一些珍贵的安逸。
他听到菜汤开始沸腾,移开锅盖。
小窗外传来落雨声。
开始时尚未察觉,直到这场大雨盖过锅里翻滚的声音。
有些刺耳,然后脑袋有些发懵,额前连着头部的其他部分若有若无的酸痛。
吃完夜宵就去睡觉。
他需要一些时间稳定自己的精神。
不知何时心头开了几个口子,等到自己发现时,血已经流干了。
他把冷硬的面包掰碎了泡进浓汤,简单调味后倒入一个大碗。
好像煮得有些过了,看着挺大一锅倒到碗里根本没多少。
他坐在餐桌前,打了个哈欠。
——“睡了吗?”
终端的屏幕上方跳出一个聊天框。
是德克萨斯。
“没有。刚弄了点儿杂菜汤。酸辣口,来吗?分你一半。”
——“不饿。”
“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放空大脑,很快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然后发现我在想‘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这件事。然后脑子就停不下来了。”
“那就没办法了。要不你还是来吃点吧。或者喝点儿睡前酒。”
——“我去你卧室睡了。”
“好啊。”
“我推你过去?”
——“莫斯提马已经把我送来了。”
“这么快?”
——“你也赶紧。等你。”
“好,好。”
——“我睡了,晚安。”
“晚安。”
他看着屏幕上德克萨斯发来的“晚安”表情,头枕在胳膊上,露出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轻松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