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之渊】第十七章 浮木
不曾得到过的,他不会争。
偏见识过光明,再去忍受黑暗。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便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推入海底,随时都要溺毙——于海面之上唯一的浮木是祁深。
说不在意都是假的……他向往能在阳光之下生活,而不是作为靳沣的“影子”生存。
他曾自私的想过,要她与自己一同堕入渊薮。当她真的被自己牵扯进来,他只有愧。
恍惚瞧见祁深落了泪。
一向高傲的猫儿是为他而哭的么?
几近是呓语,也只来得及说这些,“对不起……”
再后来的记忆变得模糊,像是被人偷走,也记不得什么了。
可笑吧。
连记忆都残缺。
“这次睡得比以往要慢,”骆焓俯身以手背探了他额头,仍烫的惊人,“开始有抗药性了。”
李禄神经粗大,做了鲁莽事也从不想后果。此刻却是兴致缺缺,低垂个脑袋,躲在骆焓背后,不敢看靳之渊。
以往靳沣叫他惩戒靳之渊,他可从没手下留情过。有时打的狠了,到了耐受的极限,靳之渊遭不住会昏过去。那时他没心疼过,他只管听命办事。
这回怎么有些于心不忍?
李禄有些懊恼,似乎上次也是因为他太过性急,才弄伤了靳之渊。
骆焓斜睨了李禄一眼,见他瑟缩在自己身后,气不打一处来,“知道错了?”
李禄听出他语气里的生硬,知他是恼了。他是最怕骆焓生他气的,想也没想就紧忙开口认错,“哥,我错了。”
骆焓看他垂头丧气,是诚心认错,也没了再数落李禄的心思。话锋一转,语气软了下来,“他伤的太重,经不起折腾……你小心些,别再伤到他。”
李禄小鸡啄米般点头。
“会处理伤口吗?”骆焓突然问过祁深。
“懂些。”祁深眨着泛红的眼接过话茬。
“过来帮我。”
“好。”
祁深站在骆焓身侧,毫不留情地将那个碍事的家伙挤到更后面。李禄不敢有怨言,悄无声息地退至床尾。
祁深目光再挪不开,望着靳之渊,有些出神。
他身上是黑色的衬衫。
又是这种浓重的颜色。
祁深知道他一向喜穿衬衫,每每扣子都全部系好,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紧,好像这样会给他带来多少安全感似的。
其实她很信任他,潜意识里默认他是亲人。有时动作会显得格外亲昵,像摸大狗狗一样,习惯性地拍拍他。
但大多时候,他是不让她碰的。
会在她马上就要凑上来“怒搓狗头”的前一刻,慌乱地避开。
极少数情况下,在他穿白色衬衫的时候,罕见地肯给碰。怎么蹂躏都成,绝不会逃跑。
先前祁深很困惑,一度怀疑他精神分裂。现在她倒是想明白了,哪是什么精神问题,分明就是带着伤,才不肯让她碰的……这人什么都瞒着她,狠命地把苦难全揽过来,一肩担了。
先扯开衬衫领口,让他呼吸能顺畅些。脆弱颈部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距离很近,祁深能清楚看到他颈部动脉的跳动。
侧颈处有一道伤口,是先前靳之渊用刀片自己划破的。好在不深,只破了表皮,很容易愈合。
只是不知那些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掐痕是因为什么……狰狞地聚在喉口处,触目惊心。
指尖触在纽扣上,不忍心再继续解开。祁深大概能知道这衣衫之下,藏了多少不堪。
她多希望他一直穿的是白衬衫。
还是逐一解开了剩下的扣子,将他精心掩盖的伤痕尽数揭露。
称得上是惨烈——和那天她翻找钥匙时看到的几乎没什么区别。
同样的缠着绷带,淤青红肿依旧顽强存在着,比起上次只多不少。
可以看出他压根儿就没有好好养伤,将自己作践成了这样。
祁深拧了帕子,给他擦着额头掌心降温,稍稍驱了灼意,应该多少能舒坦些。
胸口枪伤处极缓慢地渗着血,估计是没有再多的血可以流了,竟隐隐有了凝住的趋势。
骆焓翻找出医用剪刀,剪断固定他肋骨的胸带,断骨处外皮肤满是瘀斑。
骆焓一边清洗渗血伤口,一边分神观察靳之渊。想来他还难受的紧,处在昏睡状态也对疼痛有敏感反应,手无意识地抓握着什么。
直到祁深与他十指相扣,他才安分下来,连蹙起的眉头都逐渐舒展开。
骆焓极其熟练地将血污擦拭干净,止住血后包扎好伤口,重新固定胸带。在祁深的辅助下,又给他换了干净的上衫。
见靳之渊安稳地睡了,骆焓才拾掇了一地狼藉,将染血的脏物都清理干净,转过身叮嘱祁深,“你守着他。”
“好。”祁深点头。
骆焓一手拎着医药箱,一手拎着李禄后领,将他带离现场。
祁深搬过椅子坐在床边,手托着腮,胡乱地想着什么。
是有苦衷吗?祁深想到了靳沣。
许是那老狐狸胁迫他做的这些事。
或许错不全在靳之渊……但她永远失去了何止。
刚刚软的一塌糊涂的心又逐渐冰冷了,祁深终究还是不能原谅他。
她心疼他的遭遇,也恨他的残忍。
她的理智告诉她,再苦难凄惨的过去,也不是可以构成犯罪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