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物语】其九 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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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那个下雪的圣诞节，我无意中得到了人生中最珍贵，也最意外的礼物。
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岁出头，刚从学毕业。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兜兜转转，最后找到了一家小的出版社，在里面做编辑助理。
圣诞节的那天，我下班回家，在距离廉租房大约一百米的交通告示牌下，捡到一个纸箱。我并不没有回收废纸去卖的习惯，只是那个纸箱里面的东西太显眼了。本以为是蓝色包裹着的宠物，走进了才发现是个孩子，她看着也就一两岁，性别我还没有确认过。
明明在下雪，她倒是睡得很香。我看见她嘴里粉色的奶嘴细微地晃动，断定她还活着，想着应该先带回家再报警。
我把她和纸箱子一起抱回了家，把她放到我那张又破又小的床上，虽说床的骨架摇摇欲坠，但我铺得很厚实，很暖和。把她从箱子里抱出来的时候，一张折叠整齐的贺卡从她蓝色的小被里的掉了出来。上面写了一些关于她的信息。
——她叫贺树惜，一岁，是个女孩，她父亲死了，我也快死了，只求捡到的人不要把她交给孤儿院。
我觉得这封信很可笑，这样的孩子，不去孤儿院又能去哪里呢，谁又愿意没有缘由的扶养一个捡来的婴儿呢？况且还是自费，也没有工资。
我躺在她身边，瞅着她。我没有想做人口贩子的打算，而且涉世未深的我被同情心裹挟，一种被未曾谋面之人托孤的感觉从心底莫名而生。我想起来邻居好像是一个做家政服务的阿姨，于是决定从她里讨教一些保姆之道。
阿姨后来知道我一个大学生独自抚养婴儿时，认为我是个良心残留的渣男，随意弄大了别人的肚子，于是招来了祸患。她从未这么说，但她的态度让我觉得是这样。不过她对树惜很好，后来她也时常在我外出上班的时候带她。
树惜两岁的时候，有一次开口叫我爸爸，我吓了一跳。我教她说吃饭，牛奶，饿了……从没教过她爸爸这个词语，我还不想做爸爸，但我也没有纠正她。我想大概是阿姨教的。
树惜七岁的时候，我换了个还不错的公寓，也给她安排了小学。那个时间，我已经在另一家大一点的出版社做主编了，我开始寻找她的亲生父母，即便是死了，我也想找到他们的墓地。这些事情不应该隐瞒她一辈子。
我去开家长会的时候，她的班主任竟觉得树惜长得像我，我哭笑不得。
树惜学习很好，直到高一她才遇到了些学习上的阻力。她有时候会问我些数学题，然而我不会。她便数落我越来越笨了，我只好笑笑。
我三十六岁的时候，树惜高二了，各种意义上都是出类拔萃的少女。她开始有很多想法，她开始问我关于她母亲的事情，她名字的事情，还有她在学校遇到些表白的傻小子的事情。我看过很多文章，所以对她母亲的事情，编了些美好的故事。她或许有怀疑，但她也没有深究。
恋爱的事情，我告诉她三点，一、不影响学习；二、要让我知道；三、不允许在外面过夜。我不想她成为她的母亲的翻版，我找到了埋葬她母亲的墓地。
我的视力越来越差了，对此我倒是满意，我怕我不把树惜当女儿看，如此瞎了倒好。我打算开始接触盲文，在那之前，我去了趟墓地，看她的母亲。这些事情，我没有告诉她。
她的母亲叫贺心雅，二十二岁便走了。如果她还活着，当和我同龄。
抚养树惜以来，我一直单身。当树惜初中后，我想作为单亲父亲，找个伴侣也当是可以的。然而树惜不同意，她瞪着我：“你找其他人不如去把母亲找回来！你个渣男！”大概是劫数，恋爱便作罢。
四十岁，我几乎是瞎了。那天我出门去工作，从楼梯上摔了下去，醒来便是在医院了。树惜的脚步声我听得出来，她太仓促了。她带着哭腔问我怎么样了，我说没大碍，在医院不要这么跑。
她问我眼睛怎么办，我说就那样吧，好不了了。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是听见她在啜泣。
晚上，她向我道歉，说“对不起爸爸，应该让你找个伴的。”
“不打紧，我学了盲文。可以买一只导盲犬。”
然后我告诉她，你可以去看看你的母亲，我四年前找了她的墓地。
第二天，树惜大概是去看过母亲，但我没想到，在我告诉她一切之前，她便晓得了。
夜里她陪护我，我说你别看不起爸爸，我虽然瞎了也不过是四十岁。
她走过来，抱着我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眼睛的事情还是母亲的事，我说：“你母亲的事情，我很抱歉。”
“妈妈的事情不怪爸爸，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是你亲生的！”
“原来你知道了……”
“知道了，我遇见了常阿姨，咱们以前的邻居，她告诉我的。”
“真是个多嘴的阿姨。唉，知道也好，就算不是亲生的，你也是我的女儿。我骄傲的女儿。”
“爸，我不住学校了，我也不找对象了，我一直陪着你！”树惜一直在哭，她最近哭了很多次。
“你这是什么屁话，我还要活到抱孙子呢！”
“我给爸捡一个！”
“不像话！乖，听爸的话。学习、工作、恋爱、结婚，走完你来之不易的人生！”我托着她脸，小心翼翼地帮她把泪抹了。
出院那天，她推着我回家。
四十一岁那年，我把这段人生用口述录了下来，还有很多话。
致我的宝贝女儿树惜：……
二十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