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事【叁】

    两人再次相遇，是同一年的深秋。

    纪小爷如同平日一般，懒散卧在集贤楼顶上。月朗星稀，西风烈烈，饶是酒意上头的纪小爷也冷得直打哆嗦。但纪小爷喜欢这个地方，抬眼一望，便是垂垂夜幕浩渺，低头一瞥，入眼层层屋舍栉比，每个整时护国寺都会敲响古钟，钟声低徊沉重，响彻整个京城。纪小爷觉得自己似是京中人、又非京中人，分明心如浮萍飘絮、游荡散漫，却又身陷桎梏囹圄、锦绣华服，好一个说不得、做不得。

    集贤楼说是集贤，实不过京中第一大酒肆歌舞场也。纪小爷最喜此处的新酒，封坛仅三月，口感轻薄辛辣，喝起来尤为畅快。纪小爷双手置于脑后，醺醺然眯着眼，狭长漂亮的凤眸收敛了大半情绪，玲珑心思却琢磨着近日的波谲云诡。待想透这些乌七麻糟事的个中关窍，纪小爷突然觉得这些都好生无趣，撇撇嘴，抬头，看星，喝酒。

    红叶正是此时出现的。纪小爷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从京城西南的角楼上一闪而过，轻飘飘越过几座宅院，再翻过大半个西市，掠向集贤楼来。真是人如其名，纪小爷心里想。看着红叶离自己越来越近，面容、身姿、佩刀都愈加清晰，纪小爷忽然升起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他想：也许，这片飘忽不定的红叶会为我停留吗。

    还没等纪小爷摆脱这莫名的想法，红叶已经停在集贤楼上了，还是踏着屋脊上的黄铜鸱吻，还是有些疑惑又稍显冷淡的神情。但这次不同的是纪小爷，这次的纪小爷是清醒的，因着红叶的停留，一双凤眼还带着隐秘的笑意。纪小爷看着眼前这艳丽却冷清的女子，心想世上的人怎么会惧怕她呢，这分明是个不谙世事、单纯直接的小姑娘，不过是没人告诉她鲜血冰凉、人心肮脏罢了。

    带着这样稍显自以为是的想法，纪小爷喝尽杯中酒，弯弯唇角，说出了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他说：“小爷我一贯觉得，世上千千万万的人，相遇即有缘，更何况像这样相见三次的。红叶姑娘，你觉得呢？”

    红叶闻言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会，却不太相关地回了一句：“莫要如此称呼我。”

    纪小爷不愧是京里出了名的浪荡子，毫不打哏地接上：“那便直接叫名字吧，红叶。”

    红叶可能从未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这次没有回话。她也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纪小爷。

倒是纪小爷憋不住话，接着说：“今夜出门来散步？”

    “嗯？”

    “今夜的风，没有血腥味。”

    “唔。”

    “为什么会做个杀手呢？”

    红叶有些不耐烦了，她抚上腰间的刀，不自觉的摩挲刀柄上的暗纹，回道：“你多言了。”

    说罢红叶便转身欲走，纪小爷赶着红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的前一刻说道：“那下一次见面告诉我吧。”

    纪小爷看着那抹红色愈行愈远，原本弯着的嘴角也渐渐垂下来。愉悦总是短暂且不可预知的，惊喜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待天亮了，苦痛又会接踵而至，麻烦也是如影随形。这是自己的选择，是自己的路。但是现在半路上飘来了那么一片红叶，原本昏暗的路途突然就有了亮色，于是不管这红叶有多么锋利冷硬，也要奋力一试把她拢进掌中。

    头破血流，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