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天（小小说）
如果明天
火柴人故事
“如果明天……”
云青整个人呈大字形躺在河滩上,双眼盯着蓝的天和白的云,心却是空的,只这句话始终回荡着。
“ 如果明天……”
明天有如果吗？云青再也无法相信“如果”二字了。他翻起身来,不要命般向前冲去,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
裁缝铺里,一个矮小的妇人正在将新制好的布样挂起,与此同时,一道洪亮的声音正由远及近传来。
“阿—呢—婶!”
妇人听着这声音,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中的布样挂好后,转身看向了门口——一个身穿褐色短打的少年正好出现。
“婶子,小芸姐和阿木哥他们在吗？”少年边问边探头望向裁缝铺后院,显然是早已迫不及待了。
“在呢,在呢,就在后院,你进去吧。”阿呢婶笑看着少年,在少年兴冲冲地要往里走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急忙拉住了他,“唉,别忙别忙。”
“嗯？婶,咋啦。”少年不解地挠挠头,停下了脚步。
“也没什么,就是你这衣服太旧了,也太短了,正好这两天我得空,给你做一件新的。”阿呢婶边说边拉着少年走到了木桌前,拿起了工具。“来,我给你量量。”
“婶,这太麻烦你了。”少年这样说着,却还是顺从地张开了手臂,任由阿呢婶测量,
阿呢婶动作很快,几下量好了后就拍了拍少年的头,让少年进了后院。
后院里有两个人正在染洗布料,动作相当麻利,但在烈日当空下,两人脸上都起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这两人都是裁缝店的学徒,一个叫文木,一个叫苗芸。
“阿木哥,小芸姐!”少年跑进了后院,看见两人正在忙,就熟练地跑了过去，将他们染好的布料晾起。
“阿青,我们俩老早就听见你的声音了,怎么现在才过来,中途没出什么事吧。”苗芸抬手揩了揩脸上的汗珠,问道。
云青嘿嘿地笑了笑,回答说:“没啥事。就婶子说她要给我做件新衣服,给我量了量身。”
“你小子。也是,你该换件衣服了。”文木笑了笑,“我们俩还要等会儿,你在这儿坐会儿吧。”
“没事,我来帮你们。”云青继续着手上晾布料的动作,文木没再说话,三人一起工作着。
事情做完后,三人一起进了院子里的厢房。
这个房间也是文木的卧房,苗芸和云青进来后就拿了个凳子坐下,文木则坐在了床上。
文木在坐下前,先从床垫下摸出了一本书。这本书封面上几个大字——竹城逸事
“上次读到,嗯——,第五篇了,今天该第六篇。”文木说着,清了清嗓子,开始缓缓地读了起来,“第六个故事:荒谬的日出。苍峰山上,有两个守林人,一个叫……”
苗芸和云青认真地听着,沉浸在了故事当中。每周的这一天,他们三个都会聚在一起,听文木读这本《竹城逸事》——里面讲的都是故事,每个故事他们都很喜欢。
这本书是文木一个月前从路边捡来的,从此它就成了他们的精神食粮。
第六篇故事读完之后,正好听到阿呢婶喊他们吃饭的声音,三人于是合上了书,出去吃饭去了。
“苗芸的信!”吃饭的时候,邮递员突然来了,递给了苗芸一封信。
苗芸疑惑地接过了信,看到了信上的署名,说了声是阿爸后就拆开看了起来。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三个人疑惑地看着她,却不敢轻易地惊扰了她,最后先出声的,是阿呢婶。
“妞儿啊,这信上,说了什么啊？”
苗芸听见婶子的话,才回过神来,看向了他们,神色迷茫无助。
“他要我嫁人。”
苗芸拿信的手在微微颤抖。
文木听见这话,一把拿过信来,抿着嘴开始看。云青也凑过来看。
信上说,镇上的王家二少爷昨天无事闲逛,逛到了苗家来。苗父正在做事,猝不及防地看到王二少爷进了自家门,立马招呼着开始张罗,招待这位客人。苗家有招待客人专用的客厅,但王二少爷没去,而是毫不见外地坐在了苗父和家人常用的饭厅里。饭厅的木柜上有一张相框,里面装着一张苗芸的照片,王二少爷就通过这张照片看上了苗芸。王二少爷看到苗父就提出了他要娶他女儿,苗父大惊,以苗芸还在裁缝铺做学徒,路途遥远为由拒绝了,但王二少爷当即表明他会立马派家丁把苗芸接回来成亲,进了王家的门,苗芸也不需要再回去做学徒了。迫于王家的权势,苗父同意了。
明天,王家家丁就会到达铺子。
看完信,文木和云青也沉默了,气氛凝滞了良久,才被文木打破。
“小芸,你想……”文木咬住了嘴唇,“你想,嫁给他吗？”
苗芸神色黯淡,话说出口时已然带了哭腔:“我不想……”然后猛地站起,转身向卧房奔去,只余一句话飘荡在风中。
“可是——,我能选择吗！”
“那我,怎么办呢……”
文木也站了起来,茫然地看着苗芸的背影,声音几乎消散在风中。
云青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明明一刻钟前,他们还在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
苗芸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下午,文木也在她的房门口呆坐了一下午。
都没说话,都在逃避。
云青对阿呢婶说:“婶子,我的新衣服明天能做好吗？”
“这么急？”
“云青惆怅地笑了笑,道:“不论明天会发生什么,我穿上新衣服总是要好一些的。”
他扯了扯自己破旧的衣摆说:“不能在王家家丁面前丢了小芸姐的脸。”
阿呢婶看着他,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声好后,就去做衣服了。
夜色渐黑,文木还坐在那儿,房间里始终没开灯。
晚饭做好了,阿呢婶找到云青,让他把饭菜给他们送去。
“阿木哥,吃饭了。”云青轻声唤道。
文木听见声音,缓缓抬起头来,神色无助而疯狂。
“阿青,你说,如果明天那些人来的时候,我告诉他们,苗芸已经是我未婚妻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带小芸走了。”
”阿木哥,你……”云青咽了口口水,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如果明天他们真来了,我就这样做。对,就这样做!”文木的声音逐渐洪亮，“对!这样小芸就不会走了! ”
“吱呀!”
房门猛地被打开,苗芸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木哥。”苗芸的双眼红肿,声音沙哑,“没用的,王家从不把人放眼里。没用的。”
文木听见这话,原本因激动而明亮的双眼又暗淡下来,呢喃道:“那该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的,没有办法了……”苗芸不住地摇头。
气氛凝滞了,云青只能站着,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忽地,文木伸手抓住了苗芸的裤腿,神色坚定而固执,他说。
“那小芸,你跟我私奔好不好。如果可以,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苗芸先一惊,听见这话,神色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了。她摇了摇头。
“不行。阿爸答应了王家,我跑了,阿爸会被怪罪的。”
文木眼里最后的光亮熄灭了,他的手耷拉下来,不再说话。
苗芸深深地看了文木一眼,转身进了房间。
云青看着关上的门,将饭菜放下,坐到了文木身边,陪他一起沉默。
“阿青。”文木的声音轻的只有云青听得到,“如果明天他们真来了,我会挡在小芸面前。我会像恶棍一样和他们打起来。”
“我会把他们打倒,直到把他们打跑。”
明天很快就到来了。
云青看着乍亮的天光,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阿呢婶赶制了一晚上的新衣服,刚刚才给他换上,很合身,很好看。但云青对这件衣服喜欢不起来。
他的旧衣服被文木要了过去。文木笑着说:“我穿上这身衣服应该更像恶棍一点吧。我是个恶棍,打起来就不连累小芸和她阿爸了。”
衣服太短,不合身,穿着看上去相当滑稽,文木却笑的很开心。
云青没回答,只是心里很难受。
“我去门口等着那些人。阿青,你就待在铺子里,不要出去。”
文木转身向门口走去。
云青看着文木决绝的背影,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他突然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不该再沉默。
“阿木哥。”看着文木停下后疑惑的眼神,云青鼓起勇气,“我陪你一起。”
听见这话,文木温柔地笑了。
“阿青,谢谢你。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必须自己战斗。”
说完,文木继续向前走去。
云青只得目送。
苗芸还待在屋子里,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本以为总该等一会儿,但文木刚出去没多久,云青就听见了一群人靠近的脚步声。
王家派来的人来了。
争执起的很快,文木真像一个恶棍一样说话,轻易就将他们激怒。
打起来了,真打起来了,云青听得到声音,似是拳拳到肉。
哀嚎声、怒骂声、打斗声透过门板传了进来,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谁又占了上风。
云青蹲在地上,边听着外面的动静边默默祈祷着,
他期盼着阿木哥的胜利。
忽然,面前一道人影闪过,随后,有人打开了门。
“别打了,别打了!别再打他了!”
苗芸双眼含着泪水,带着哭腔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门开了,云青这才看到了门外的景象。也许先前文木有过短暂的胜利,因为不少人看上去都鼻青脸肿,但现在更凄惨的是文木。
他跪倒在地上,顽强地抵抗着对方五人的围殴。裤子太短,裸露的膝盖直接接触着粗糙的地面,还在不断地被摩擦;衣服太短,一拳一拳直接打到了肉上，身上红的紫的淤青数不胜数。
苗芸的出现并没有立即阻止这场战争,但终是让它逐渐停止了。
苗芸被带走了。
云青看着颓然倒在地上的文木,和不远处一步一回头的苗芸,总觉得不真实。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跑过去,扶起了文木。文木一瘸一拐地走着,目光却死死盯着走向远方的苗芸。
回了房间后,云青又立马跑了出去找大夫。大夫来得很快。
大夫一看到文木的膝盖,就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说难治。
等医生开好药离开后,将文木的伤口清理好,云青也必须离开了。
他还得回去做工。
走之前,文木叫住了他。
“阿青,我是不是太无能了。”
“不。我才是懦夫,你该是英雄。”
做完工后,云青又马跑回了裁缝铺。
但他发现文木不见了,
阿呢婶说,文木脚瘸了,没法再在铺子里做学徒,他的家人知道后,立马派人把他接了回去。
云青无言了。才一天,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个人的快乐时光,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裁缝铺里只剩阿呢婶,《竹城逸事》只读到第六篇。
这本书的读者,只剩他了。
阿木哥说的,“如果明天……”
明天有如果吗？
真实的明天是小芸姐要嫁人,文木哥要离开,三个人要分离。
分离……
想到这儿,云青突然开始疯了似地奔跑,直到跑到了河滩才停下。
王家人打不倒,也打不跑。
明天没有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