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rewell,Gensoukyou』
早上。万里无云。
我走在人间之里的街道上，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单肩包。
“哟，你这是要去哪啊？”
随着这熟悉的声音传来，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啊，没什么，去旅游。”
我将视线别到一旁去。
来人是跟我关系相当不错的一个朋友，土生土长的人里村民。如果放在平时，我估计会放下手头的事情，跟他一起去小酒馆喝一杯。
不过，这次不行。
“……旅游？”他看了一眼我的单肩包，一脸疑问，“就带这点东西？”
“我觉得……大概够了。”
我低下头笑了笑，没有多做什么解释。
“行吧。既然这样我就不跟你多聊了，赶紧走吧。回来的时候记得到我家玩，别让我亲自跑去找你，听到了没？”
他轻轻在我肩膀上打了一拳。
“好好好，没问题。”我稍显局促的笑了笑。
“别忘了。还有，一路顺风。”
他不再多言，挥手示意之后，朝着和我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好啊，我回来的时候……一定去。”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默念。
“如果我还会回来的话。”
此刻，我的这个朋友并不知道，这将是我与他此生最后的一次会面。
“就此别过”这句话，跟每个人都只能说一次，甚至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中午。
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我径直来到了寺子屋。
房门虚掩着。我试探着敲了敲门，得到回应之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先生，是我。”
我轻轻点头，向屋内的人鞠了一躬。
也许是我的到访太过突然，我的恩师露出了相当微妙的表情。
“哦？没想到你会来找我，先坐吧。”
“谢谢先生，不过我来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要……”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嘛，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要说的话就直接讲吧。”
我吞了口口水。
“其实，我……打算离开幻想乡。”
“你……”
气氛突然沉闷起来。
我闭住了嘴巴不再开口，而老师的表情瞬间凝重了起来。
“你是说，你要离开，幻想乡？”
“……是的，先生。”
“你，真的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吗？”
“我清楚。”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我知道，我在先生的印象里，一直是个很普通的学生。但是实际上，我自认为，和其他的学生相比，我还是有些地方跟他们不同的。之所以我会下定这个决心，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或者别的什么，而是我早就有此打算了。”
还是由我先打破了沉默。
“你的意思是……？”老师抬头，正视着我的眼睛。
我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之前完全没有感受到呢。这还真是我的不称职——”老师的表情稍稍舒展了些，但旋即又严肃下来，“不过，你真的下了百分之百的决心吗？”
“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我拍了拍身上的单肩包。
二人相视，然后大笑。
“既然你已经做下这份决定了，那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
“因为……我还想向先生请教一些东西。”
“你说。”
“关于我离开幻想乡之后应该如何是好，希望先生能给我一些有用的建议……可以吗？”
“离开这里以后的事情？如果你要来询问历史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做一些指点，但是你问我这方面的东西……我可能也没有什么好教给你的，尤其是对于那边的社会环境，我可是一无所知啊。”老师苦笑。
我静静低着头。
“不过，送你一句话好了。我相信无论何时，你应该都用得上它。”
“请先生指点。”我重新抬起头来。
“静心处事，谨言慎行。”老师从书桌前站了起来，“这句话总是有用的。我教过不少的学生，但是提出要离开幻想乡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谨遵教诲。我觉得，可能是我和别人，真的有些不一样吧……”
“谁知道呢。总之，祝一路顺风。”
于是我离开了寺子屋。
理所当然地，慧音老师没有出来送我。
此刻，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两人此生最后的一次会面。
但是我们都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改变什么，最多最多会觉得，稍稍有些感慨而已。
傍晚，夜之道。
这家招牌是“烤八目鳗”的烧烤店，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
我随便买了几串，看了下四周，发现只剩下一张椅子还有空位。
理所当然，跋涉了一天的人，对于休息这种事是非常欢迎的。于是我迈步走去，径直坐了下来。
然而等到落座时我才发现，坐在我对面的那位顾客，并不是普通的人类。
甚至不是人类。
——不过算了，我现在没有心思管这些事情，先填饱肚子再想其他的。
但是还没等我吃到一半，就发现坐在我对面的妖怪小姐不断的盯着我看。
这很明显就有些奇怪了。
“我说，”我忍不住开口了，“射命丸文小姐，我觉得吃饭的时候一直盯着别人的眼睛看，应该算不上什么有礼貌的表示吧？”
“你……你认识我？”这下轮到坐在对面的天狗小姐惊讶了。
“虽然说不上多么了解，但是认识。”
“奇怪了，不应该啊……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这我要怎么回答啊。我现在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事。
“那个，我觉得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了。”
“为什么会没意义呢？我可是相当在意的。”
天狗记者把头凑了过来。
麻烦了。虽然我不想让这件事被更多的人知道，但是如果在这里说谎的话，估计会被看穿的，到时候反而更没办法解释。
所以我实话实说了。
“我决定明天离开幻想乡，所以说与不说，于我而言都没什么意义。”
“离开幻想乡？”
我眼前的这个妖怪似乎更来劲了。
“那么我能采访一下，您决定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吗？”
“……说实话也没有原因，只是我单纯想离开而已。”
“很奇怪啊。真的有人会产生主动离开幻想乡的念头吗？”
“你眼前就坐着一个。”我拿起了一串八目鳗。
其实原因并不是这个，我只是不想让这难得的休息时间被一个相当聒噪的家伙打扰而已。
“再说了，一个人类的去与留，对整个幻想乡来说又没有什么影响。比起我来，应该还有更多值得去关注的新闻才对。”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只是个人兴趣而已哦。”文文笑了笑，“我只是感到十分好奇罢了。顺便一提，今晚在这里的顾客，似乎只有你一个人类而已。”
这我当然知道了。
“不劳费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我又拿起一串八目鳗。“对了，如果有人过几天找到办报纸的家伙们要求登什么寻人启事要找自己旅游许久未归的朋友的话，请无视掉就好了。”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在说什么东西啊。
“哈哈哈哈哈哈！您可真是有意思的一个人！”
坐在对面的文文突然大笑起来。
“我其实看出来了，您绝对不是普通的人类啦。”片刻后，文文恢复了正经的表情。“毕竟，哪有普通的人类大晚上来这家店吃饭的呢？”
“如果不是我肚子真的饿到不行了，你觉得我会选这种满是妖怪的店吗？并且今晚上我甚至还没有地方住，所以并没有什么心情开玩笑。”
我挠了挠头，准备再拿起一串八目鳗来啃——但就在这时，天狗小姐的脸几乎贴到了我的盘子前面，所以我不得不把手收了回来。
“旅客先生，要不这样如何——今晚的饭钱以及住宿的地方，全部由我包办，不需要您费心。但是作为交换，我希望您能分享一下您的故事。当然，不会报道在报纸上的。”
“……你有什么目的吗？”
我加紧戒备的眼神，换来的是一张露着灿烂笑容的脸。
“没有，纯粹个人爱好而已。另外，如果您要拒绝的话，那我要告诉您，在这附近一个人走夜路的话，可是十分危险的哦。请您务必考虑一下。”
我又拿起桌上的一串八目鳗。
“有趣，成交。另外，文小姐，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啊，什么？”
“以后……稍微少喝点酒会比较好哦？”我指了指摆在她身边早就空掉的酒瓶。
“……不用你管。”
第二天，清晨。
站在妖怪之山的山脚下，我打了个哈欠。
——虽然被鸦天狗弄去彻夜聊天是我没想到的事情，但是也多亏了她，我才能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
这种事情还真是魔幻的很。我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下。
还要继续赶路呢。于是我转过头，朝着飞在天空的身影挥了挥手，便继续向前走去。
……
中午。
望着眼前的雾之湖，我发现，我好像走错路了。
头疼。当初在妖怪山脚的时候，如果问一下天狗们就好了。
果然，人在睡眠不足的时候，是不会动脑子的。
现在难办了。虽然我包里装着天狗们给我的干粮，但是这么一捣鼓，估计撑不到目的地就要饿死了。
于是我再次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雾之湖畔的那座红色城堡。
“只能去那里碰碰运气了啊。真是麻烦……”
“所以说，客人您……是要离开幻想乡吗？”
银发的女仆长一边为我倒茶，一边好奇地询问。
——运气不错，红魔馆的大小姐似乎正在地下室陪妹妹聊天，所以正厅暂时只有咲夜一个人。比我想的要好，毕竟如果要让我一介普通人跟吸血鬼直接碰面的话，就未免太难为我了。
我缓缓端起杯子。“没错。因为某些原因走错路了，所以就来到了红魔馆。总之，能留我一坐，真是非常谢谢您。”
“没有没有，您太客气了。但是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客人您……会想要离开幻想乡呢？”
“这个嘛……纯粹是个人原因。”
奇了怪了，为什么她们都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啊。
“对了，咲夜小姐，能允许我问您一个问题吗？”
“啊啊，没问题，请问吧。”
我谨慎的斟酌着措辞。
“咲夜小姐的话……应该是对外面的世界，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吧？”
女仆长的表情突然凝住了，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
就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
“啊，我只是随口问一下而已，如果实在不好回答的话就……”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而已。”
咲夜打断了我的话。
“确实，如你所说……是的。想必客人您……应该本就来自外面的世界吧？”
不愧是红魔馆的女仆长。明明我没有给出多少信息，自己已经推理出来了。
但也说不定。会做出这种荒诞举动的人，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属于幻想乡的理由。
“是这样。与其用‘去外面’这个词，可能还是‘回去’稍微适当一些吧。”
我笑了笑。
“那我这边也有一个问题。客人您是觉得幻想乡有什么不称意的地方，所以才决定离开的吗？”
咲夜并没有接着理会我的问题，似乎是对这边的事情比较感兴趣。
“啊，倒不能这么说……怎么讲呢，大概是因为，那边的世界，还有我必须去做的事情……在等着我，吧。大概。”
我的语气并不多么肯定，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
“是这样啊……”
咲夜单手托住下巴，似乎陷入了沉思。我则在一边继续喝着茶。
“……这么说来，当初的我和客人您，说不定还有点像呢。”
“诶？是这样吗？”
“大概是反过来的感觉吧。”女仆长转过身去，声音越来越小。“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也是因为……有必须，必须去做的事情啊。”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其实说起来，我甚至有些羡慕像客人您这样的人呢。但是，我的情况又有些不同。”
咲夜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开口。
“我现在，找到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就算是让我为之放弃一切，我都心甘情愿。”
“啊啊，我了解。”
无需多言，我眼前的这个人，是不会也不可能离开幻想乡的。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虽然从她的那番话里，我隐隐约约觉察到——她，在最开始，可能，跟我是一类的人。
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现在，这些东西，都无所谓了。
我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我也是时候要出发了。多谢款待。”
“啊，好的。请让我为客人准备一些方便携带的干粮。”
“您费心了。”我深鞠了一躬。
此刻，我十分清楚，在不久后，我和她就要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继续生活下去。
但我们都有自己的目标，而且也从来不曾迷茫过。
这就已经足够了。
黄昏。
无缘塚。
逢魔之刻。
我站在众树环绕的荒地中心，看着血红色的天空。
“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朝着天空打了一个响指。随后，一道隙间准时地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你果然来了。”
“……我很奇怪，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来到这里？”
“我当然肯定了。毕竟，想要主动离开幻想乡的人……古往今来，都没有几个吧。”
此刻，从隙间中缓缓现身的，是整个幻想乡几乎最强大的存在。
“你还真是自信啊。可曾想过，如果我不来的话，你的下场会是如何？”
“你一定会来的。”我还以一个自信的微笑。
“有趣。”
八云紫笑了笑，但却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如此肯定，我会放你离开幻想乡呢？”
“不，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有一个我认为合情合理的理由罢了。”
“有趣。说来听听。”八云紫展开了扇子。
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不能说谎，不能隐瞒。
“我认为，如今的幻想乡，对我来说，并不再是那么适合了。”
“相比之下，我原来生活的世界……反而可能更适合我一些。”
“这就是我唯一的理由。”
我停下了发言，而面前的隙间妖怪则是一脸饶有兴趣的表情。
“原来的世界？宇佐见堇子生活的那个世界吗……那我再问你，你之所以有这种念头的原因，具体是什么？”
“……”
原因？这种事情还需要原因吗？
“因为，那个世界，是‘属于我的世界’。而幻想乡，即便它在我眼里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但是……”我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它，并不属于我。”
“那么原来的那个世界就属于你了是吗？”
八云紫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而面对这个问题，我似乎没有足够的底气回答。
于是我沉默了。
“之前有你这种想法的人确实不多，但也并不是少数。”八云紫的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感情，“幻想乡，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你既然想要离开，就必须做好相应的觉悟。”
“我知道。我已经做好了。”
八云紫冷笑了一下。“当真？”
“绝非虚言。”
于是，下一秒，一道闪着光的隙间，在我的正前方展开。
“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你只要走进去，我向你保证，你会重新回到原来你声称‘属于你’的那个世界。但是，相应地，你以后不仅无法回来，连与这边相关的记忆也会被一起消除。”
妖怪贤者露出了极其认真的表情。“别忘了，最开始，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我给你最后一分钟时间做选择。选吧。”
我站在原地，面前是极端认真的八云紫，和一道闪着光的隙间。
我正站在这片土地上。
但我只要跨出一步，一切都将改变。
“还有五十秒。”
我在这边有很多很多的朋友，虽然没有亲人，但也认识了很多有趣的家伙。
跟我关系非常好的家伙们。
“还有四十秒。”
我确实，曾经投入心力，为这片土地做出过很多贡献。虽然也许并不多么重要，但是，这片土地，这片幻想乡，确实是我曾努力过的地方——我全力付出过的地方。
“还有三十秒。”
我在这里哭过笑过，在这里感受过无数的喜怒哀乐。甚至，日常生活中的许多片段，我都铭记于心，不曾忘记一星半点。
“还有二十秒。”
我……也许，我对幻想乡，有着无比深厚的情感。幻想乡……它是美好的，至少在我心中，它真的是，很美好的地方。
“十五秒。”
但是……幻想乡之外的天空，与幻想乡内的天空一样，都是蔚蓝色的，充满希望的。对于这一点，我确信不疑。
“十秒。”
也许我真的没有想好，也许我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但是无论如何，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并不后悔。至少，我无愧于心，也无愧于任何人。
“五。”
那就这样吧。
“四。”
生命就是如此，有许许多多不同却又精彩纷呈的选择。
“三。”
但是，不管结局怎样——
“二。”
“这就是，我的命运。”
“一。”
我迈步向前走去，笑着，消失在那片光芒之中。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