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回到24小时前】殉
“十一月十日，晚七时，在城市主干道，发生了一起重大追尾事故，目前消防部门与医护人员已经赶往现场，伤亡情况目前为止……”
“我愿付出我的一切回到二十四小时前……”
“哪怕什么也无法改变？”
“哪怕什么也无法改变……”
十一月九日，晚，七点。
城市的下班晚高峰，拥挤，令人烦躁，好在有妻子在家里准备好热乎的饭菜，等待着自己。明天是和妻子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自己忙到这么晚，就是为了请出明天的假，好好陪妻子一天。
不知是不是因为爬楼梯对于奔四的中年男人有些勉强，贾如停在门前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他摸了摸家门的钥匙孔，掏出钥匙，扭动，打开了门。
贾如家是一间简单的两室一厅，家里就只有贾如和妻子两个人住，结婚十年来，也没要个孩子，不知是谁不行。反正两口子没少因为这个吵架拌嘴。入门左手边就是一个木制的鞋柜，还是当年结婚的时候和妻子一起选的。原来的把手早就坏了，贾如用胶带粘了粘，凑活着倒是还能用。
一如往常的，贾如脱下了鞋，放进了鞋柜，从里面掏出了拖鞋，那是一双蓝色加绒的普通拖鞋，上面绣着不知是维尼熊还是什么泰迪熊的图案，鞋是妻子选的，买的时候是一对，蓝的和粉的。妻子说蓝的给贾如穿，粉的给她穿。这么说起来，这一双拖鞋也有十年了，倒也是经久耐用……
在厨房准备晚饭的妻子，听到了贾如回来的声音，放下了手头的活，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来到了玄关。看到贾如的样子，熟练地接过贾如的公文包，然后自然而然的从鞋柜里把贾如的皮鞋抽出来，打开房门，拿到走廊，用鞋刷刷了几遍，嘴上也不落下埋怨：“说了多少次了！回来的时候，顺手就把鞋刷几下，不然土全让你带进家里了，你是天天大门一迈，躺在沙发，握着遥控就当大爷，鞋柜，地板不全是我擦！就这么刷两下的事情，从来不记得！别忘了，家里的地板是竹子做的，上次就你皮鞋上带的沙子，给门口的地板都刮花了，上蜡都救不回来了！”
娴熟的刷掉了皮鞋上的土，妻子关上了房门，把鞋放在鞋柜上，从里面抽出鞋垫放在了暖气上：“还有，你汗脚。走路还总不看道，鞋垫哪次回来不是湿的，这不拔脚吗？”
“你啊！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跟你过日子比养儿子都费劲！”妻子的嘴上埋怨着，眼神里却充满着无奈和宠溺……
“抱住她！”贾如仿佛听到了什么人在对自己呼喊，但却没有听清……那股子像是由内而外迸发的冲动，让贾如觉得自己有些反常。
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吧，贾如觉得。
晚饭还是简单的一荤一素，两瓢米饭，贾如和妻子的饭量都很少，所以两瓢米饭已经是家里蒸饭的定式，家里虽然有个大的餐桌，但自从买来后就没用过，餐桌很大，而家里就两个人，用那么大的桌子吃饭，怪怪的，饭菜很远，心也很远。索性也就挤在沙发前的小小茶几上凑活着吃。
贾如习惯的打开了电视，新闻台，要看新闻联播。妻子却不干，抢来了遥控器，调到了电视剧频道，去看无聊的晚间剧。可能是并不怎么想看电视，或是潜意识什么的东西发作，今天他难得没跟妻子抢遥控器。
“你没事吧？”妻子放下碗筷，把骨头吐到了桌上铺好的卫生纸上，“大爷你天天遥控器不离手，换来换去，别人一看的好好的就要调台？！今天咋这么老实？”
这话一说，贾如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天天看着破电视剧有啥好看的！不如看看新闻了解了解国家大事！你那电视剧又这个那个的，要看不如看看亮剑雪豹！”
妻子看起来也不真气，继续轻描淡写的扒着米饭“哼，哪次调到13台你也不看啊，一有啥国家大事，别人看的入神，就调台，调别的台看广告，典型的损人不利己！”
贾如被妻子怼的有些无话，索性装死，跟碗里骨头较劲。
简简单单的一顿饭菜，在焦点访谈的结束曲里结束，这十几年来，夫妻二人的晚餐就是如此，茶几，黄色的节能台灯，还有新闻联播节目主持人。习惯了，适应了，也喜欢……
家里一般是妻子刷碗，但也不知是不是被妻子怼的良心发现，贾如难得的主动申请刷碗。这活儿得有许久不干了，贾如有些生疏。
“祖宗啊！不会干活就别干！”妻子夺来了贾如手中的碗，“这今天又排骨，碗里全是油，你就直接冷水加洗洁精，能洗干净就有鬼了！不会干活，不会看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烧锅热水，先用热水泡一下，再加点洗洁精，拿百洁布一擦，然后再用冷水冲一遍！不就得了！”
妻子一边埋怨着，手上的活也不闲着，干净利落，像是流水线上的机器，把洗好的碗放在一旁的沥水架上晾干。
“你每次都说我不干活，我干了你又埋怨，这谁还给你干！”贾冰深知自己理亏，但嘴上还是不服气，顶了几句。
“还不是你做事不放心！你说我让你上次帮忙擦下棚顶，一年不擦一次，你就好好干呗，你可倒好，大爷一样，拿着麻布胡撸了两下，就去沙发那里躺着去了，你说你要是干活让我放心？我还用再弄一遍吗？还是我妈说的对，嫁给你，就是劳累的命！”
“你妈还说我这个女婿好，嫁给我是你们家祖坟冒青烟呢！”
妻子有些气了，把百洁布扔到了贾如的脸上，“滚一边去，别烦我干活，看你的电视去！”
贾如也知道自己嘴贱，深知理亏，也不做声，回到客厅，无聊的一遍又一遍的调台，看着闪烁的电视屏幕，感受着靠枕散发的薰衣草洗衣液的香气。享受着家的气息。
晚上十点，贾如早早地回屋躺在床上，这是贾如的生物钟，也是家里的习惯，客厅里，忙碌了一晚上的妻子，难得的歇了下来，把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小，看着自己最喜欢的综艺节目，偶有搞笑的地方，被逗得哈哈大笑。
这笑的这么吵，你电视声调小有什么意义吗？贾如曾经这么想过，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习惯了，听不到这声音便睡不着了。
十点半，妻子关了电视，进屋，上闹表，靠在床上，看着紧闭双眼，打着呼噜的贾如。闭上了双眼，进入了梦境。
十一点，本该熟睡的贾如突然睁开了双眼，他凝视着妻子的睡相，紧紧的盯着，从结婚到现在十年来。贾如从没这么想看她的脸，他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他想让时间永远停到这一刻……他想永远这样看下去……
贾如抱住了熟睡的妻子，妻子似乎梦到了什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十一月十日，早七点。
闹铃在妻子的枕边响起，她按下闹表，看着这个把自己死死抱紧的男人，不由得感慨，多大的人了，睡还没个睡相。
今天是二人的结婚纪念日，贾如说过要带自己去逛商场，看电影。不过该收拾的东西还是要收拾。
起床，简单的洗漱，穿着睡衣，戴上了围裙，准备早餐。早餐简简单单的下点面条。葱花炝锅加水加点酱油，两把挂面，再下两个鸡蛋，自己一个，贾如一个。昨天贾如的衣服都脏了，太晚了也懒得洗，趁着煮面的空档，把衣服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茶几上，检查再三兜里没有东西，妻子把衣服放进了洗衣机里，倒上了喜欢的薰衣草味洗衣液。扣上机器，打开了按钮……
洗衣机的轰鸣声吵醒了贾如，吵得贾如头疼，他睡眼惺忪，穿着蓝色拖鞋来到了厨房门口：“你看看谁家一大早就叮叮当当的，不知道的以为装修呢！”
“你衣服脏了不洗，明天你穿什么？而且都七点多了，你看谁家不起来干活了，快去收拾收拾，面好了！”
仿佛并没有什么值得杠的，贾如也悻悻然“给我多盛点汤，我爱喝稀的”
也不知是报复还是根本没往心里去，妻子给贾如盛了满满一大碗面条。反正贾如也是全吃完就是了。当然餐桌上依然少不了鸡毛蒜皮的磕磕绊绊。
中午十二点，二人约好的是下午场的电影，为了这场约会贾如准备了很久。电影是二人当初最喜欢的电影，餐厅也是妻子喜欢的川菜。难得的十周年纪念日，生活总是要有些仪式感不是？
然而妻子这边是真让贾如来气，在那一边慢吞吞的，化个妆仿佛化身毕加索，又是什么粉底啊，眼影啊，啥底妆，买的那么多瓶瓶罐罐在脸上抹，也没看出来抹个什么花出来。反倒是时间没少花。
“肉筋筋的！磨磨蹭蹭，一会儿都赶不上二路汽车了！”贾如在一旁讥讽着
再看妻子仿佛习惯了一般，丝毫不在意贾如的讥讽，一副我乐意的样子“出门不得化妆吗？像你这种，嗯，现在怎么说来着，对，直男癌你懂什么？”
“女人化妆不就是给男人看的吗？！咱都老夫老妻了，何必呢！”
“呸，我化妆我乐意，什么叫给你看，别愣着，帮我把耳坠带上”一边从首饰盒里掏出了耳坠，那是一款普通的金耳坠，上面挂着一颗说不上大也说不上小的珍珠，这还是当年结婚时贾如买给妻子的礼物。
“别乱动啊，扎到你不管”嘴上嫌弃，但贾如还是老老实实的帮妻子带上耳坠，妻子看着贾如专注而又深情的眼神，有些醉了，一如十年前被这张脸吸引了一般。
“咳咳，带好了，你自己看看吧，带歪了我不管了。”贾如被盯得有些害臊，也就背过身，假装去厨房巡视。
妻子对着镜子照了照，没什么问题，甜甜的一笑，然后从首饰盒里，掏出了两枚戒指，这是二人当初结婚时候买的，金戒指，没有翠，没有钻，就这么普普通通，有时妻子也会想，就被这么普普通通的戒指栓了一辈子，也是傻。
但，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按照妻子的要求，贾如戴上了婚戒，妻子挽着贾如的手，就这样一直握着，十指扣紧，从家里，到电影院，到餐厅。
贾如和妻子回忆了很多，说起来结婚已经有了十年，感觉一切都淡了，爱情也不像当初那样轰轰烈烈，说有吧，他确实是有的，但总像是没有。说没有吧，他也确实好像没有，大多的记忆都是吵架拌嘴，打打闹闹。全是些不美好的东西。
晚六点五十分，回家的路上，贾如开着车，副驾驶坐着妻子，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埋怨：“你说说，说好的是当初的那个电影，到了现场发现撤场了，改别的电影了，我早就跟你说了，这种事情应该提前准备好预案，这样发生特殊情况就能及时处理，还有晚饭，我不是跟你说过，这家餐馆又贵还不好吃，你总是好面子，找个环境好的，你看看两个人吃了三百多，也没吃什么东西。饮料还贼贵，有这个前不如去超市买点东西，自己再家里下火锅了！”
停车……停车！……求求你了！停车！
贾如听着妻子的埋怨贼头疼，而脑子里仿佛有不知道的声音，一个劲的叫自己停车。他不由得按下了车窗，晚间的风吹了进来让贾如的头脑有些清醒。不知行驶了多久，总之在妻子的埋怨声中，总算要到家了。前方是十字路口。五十秒的红灯，妻子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后方，一辆刹车失灵的大车朝着贾如和妻子驶来……
十一月十日，晚八时。
贾如是在汽车的残骸下面被挖出来的，汽车的残骸下面，裸露出一只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普通的金戒指。
贾如常思考，爱情到底是什么，是轰轰烈烈的吗？也曾羡慕那些激情如火，如胶似漆的新人。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他以为他和妻子的爱情，纵使是一腔沸腾的热血，也早已被流水的年华冲散，但……纵使血溶于水，被冲淡……血依旧还在，爱依旧还在……
贾如握着妻子的手，嚎啕痛哭着……
这四十年，他没被生活压垮过，也没被其他有的没的打败过，但没了妻子……没了家……没了吵吵闹闹，鸡毛蒜皮，磕磕绊绊……没了生活……
“先生！后方的油罐车随时有爆炸的风险，请您尽快离开现场！”话音未落，一声爆炸声在贾如的背后响起，车祸现场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如果不能改变过去，那么……
就改变未来吧……
贾如吻了吻婚戒，面带着笑容，踏入了火海……
“啊，忘带了蓝色拖鞋，算了，到那里再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