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米克想要抽回手，对方却迟迟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

他微微蹙起眉头，不解地看向对方。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盛着些许戏谑的笑意，仗着沈老先生看不见，脸上有着你奈我何的表情。

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炎热，交握着的两只手都出了汗，潮湿黏腻，令人不爽。米克没有挣扎着抽回，反而也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对方。

“手劲儿挺大，练过？”沈风稍微挑了下眉，识趣地先卸了劲。男人都经不起同类的挑衅，他怕自己再握下去，可能会忍不住想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那双手如果因此再也不能像刚刚那样拨弄琴弦，未免太可惜了。

“练过格斗。”米克抽回手，低头扫了一眼，已经有了红印。

他皮肤敏感，本就很容易留下印子。

“真人不露相啊。”沈风歪着头上下打量着他，“以为你是一推就倒那种类型呢。”

语气微妙，似乎话里有话。

米克不愿意与对方过多纠缠，绕过沈风，弯腰和沈老爷子轻声说话。

“今日已经叨扰太久，让您受累了。我下次再来。”

“别走，别走，今天就留下来吃饭，”老爷子见米克要走，脸上有些不舍，“今日我生辰，遇见你实在是高兴，陪老头子我吃顿饭再走，到时候我让人送你回去。”

见爷爷这幅样子，沈风有些许惊讶。自家这老爷子脾气阴晴不定，有时候是胡闹顽童，有时候是古板学究，要么冷漠至极，要么老不正经，总是看人下菜碟。

这还是沈风头一次见对方如此温柔体贴地关爱晚辈，他自己都没得过这个待遇，从小是被爷爷的拐杖揍大的。

米克有些惊讶，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我不知道您今日过寿，连礼物都没准备。”

“要什么礼物，我能见到你，此生无憾了，听我的，留下来吃，你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的，我跟阿秋去说。”老爷子见米克没有拒绝，十分高兴，沈风佯装吃味，半转过身，亲昵地搂住了米克的肩膀。

他太瘦了。

“我有忌口，我不吃——”

“管你臭小子吃不吃，就是日子太好了没饿过你，这不吃那不吃的。”老爷子抬手就给了沈风一棍子，打在小腿上啪地一声。

沈风吃痛跳开，米克顺势摆脱了对方的手，示意自己要给照顾自己的长辈打个电话。

米克走到花园无人的角落拨通了李秋司机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在米克表示自己会晚些回去后，电话换了主人。

“你都没有在我家里吃过饭。”李秋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没有不满，只是陈述。

“长辈盛情难却。”

“我也是你的长辈。”

“真正的长辈不会半夜接我去他家，天亮又送走我。”米克轻声说，“这不是什么值得闹脾气的事，我说过我们已经结束了，即使是作为长辈，你也没有资格阻拦我在母亲的老师家里留下来吃饭。”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良久传来一句抱歉。

“不用抱歉，今晚我会自己打车回去。让阿斌叔早点下班回去陪女儿吧。”

米克挂了电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身时发现有人正在自己背后明目张胆地“偷听”。

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最后的那几段话已经透露了太多令人难以启齿的信息，对方可以抓着不放逼问更多，或者回到学校大肆宣扬。

但对方只是双手插着兜，靠在花园的木栅栏上，开口问道：“你吃完饭回学校吗？我可以载你，这边不好打车。”

沈风一抬手，指着大门口露了半截的女士电瓶车。

“载你兜风。”

米克吃不准这人究竟想做什么，他的手掌到现在还有些痛，只想对此人敬而远之。

“不必了，我不回学校。”

“哦。”沈风木着脸点点头，站直了身体，走到米克面前。

“爷爷看见你很高兴，挺好的。但是老爷子一辈子传统惯了……”沈风贴着对方的耳朵，盯着对方脖子上的另一颗痣，“你的那点私事，下次小心点说，可别让老爷子听见了，怕是要把你撵出去。”

米克觉得对方说话时的热气洒在脖子上，痒痒的。

“是吗。”米克轻笑了一下，“可你三番五次凑上来，不怕被我一起拉下水吗？”

“你会吗？”沈风退开些许，故作惊讶地看着对方，“我可没忘记有人今天淋了我一身的水。更何况，这是我家，主动凑上来的应该是你吧。”

米克微微仰起脖子，笑容嘲讽。

“我也没忘记，是有人先主动邀请我，‘喝他水’的。”

5

口头上的纠缠争执毫无意义，即使分出了胜负，也不能改变他们彼此不待见对方的现状。

沈家的保姆秋姨装作看不懂年轻人之间的低气压，笑意盈盈地站在不远处，问米克有没有什么忌口，要不要特意为他准备些西餐。

米克整理了表情，转身又变回那副客气懂礼的样子，说自己想多尝试中餐，并没有什么忌口的。

沈风心里冷笑，这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变色龙都没有他这么能装，偏偏老爷子还喜欢他，自己要是做得太过分，肯定免不了挨一顿打。

自己倒是抗揍，主要是怕老人家气着。

“小风今天不给爷爷露一手？厨房有一桶活鲫鱼，你爸爸刚刚钓回来的，老爷子最喜欢吃你做的鱼了。”

秋姨有意把看起来不太对付的两人分开，主动给沈风找差事做。她在这个家已经做了二十来年，看着沈风长大的，这点小事还是说得动，毕竟沈风看起来有些不受约束，但总的还是孝顺。

两人相安无事一直到晚饭，沈老爷子素来喜欢安静，加上也不是整寿，因此只有自家人在一起吃饭，连同管家和保姆一起，都在一张大桌上。

席间沈家夫人对米克百般夸赞，又是夸他样貌好，又是夸他性格沉稳，不像沈风，成天只知道咋咋呼呼在外面跑。

沈风老实地闭嘴吃饭，眼神却一直往米克那边瞟。米克会用筷子，只是拿法与寻常人不太一样，夹菜夹得不太稳。而且桌上十来道菜，一直说着不忌口的米克，似乎只对几道素菜动了筷子。

避开的都是有鱼的。沈家爱吃鱼，鱼汤鱼丸鱼干，占了桌子的一大半。

难道这人不吃鱼？

沈风若有所思的放下自己的筷子，拿起公筷，装模作样地给米克夹了一块鱼腹肉。

“别客气啊，跟当自己家一样，尝尝我亲手做的剁椒鲫鱼，全家公认的好吃。”

白色的鱼腹肉被红艳的辣椒盖住，一红一白，卖相不错。

米克看了沈风一眼，轻声道了谢，用筷子夹起鱼肉，送进嘴里，仿若无事。

沈老爷子爱吃辣，不怕辣，这剁椒鲫鱼用的是最辣的那款剁椒。鱼肉下肚，米克轻咳了两声，面颊和耳朵肉眼可见地快速红了起来。

老爷子心疼了，赶紧招呼保姆去给米克倒牛奶解辣。罪魁祸首淡定地喝着冰可乐，看着那人因为辣椒而变得红艳的薄唇，若有所思。

饭后，秋姨端了水果上来，米克突然站起身，说想借用下卫生间。沈风拿着个橘子正在剥，见米克脚步匆匆地离开，有些疑惑。过了会秋姨又回到客厅，在医疗箱里匆忙翻找。

沈风凑过去问怎么了，秋姨有些着急。

“哎呀，那位小帅哥在厕所里吐得天昏地暗，脸都白了，我说要帮他送去医院，他又说不用，还让我不要告诉老爷子和夫人，我给他找点药。”

沈风低头看了眼，藿香正气液，三九胃泰，温胃舒，还有马丁宁。

“这些全吃怕不是要出命案了，你给我吧，我去看看。”沈风将药拿了过来。

“那要不要和老爷子说啊？还是要说的吧？”秋姨不放心，觉得还是送医院比较好。

“不用说，我知道怎么回事。”沈风摆了下手，“打电话给刘叔，让他开车过来，爷爷要是问，就说宿舍有门禁，今天要查寝，不能在家里睡。”

秋姨点点头，去打电话了。沈风捏着一盒藿香正气液去了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一声干呕，对方却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浪费粮食不是？用中国话讲，你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沈风推门进去，把卫生间的门反锁了，接了杯冷水给米克漱口。“不知道的以为我家下毒给你呢。”

“难道不是吗？”米克脸上一层冷汗，眼里包着生理性的泪水，瞪着米克，却少了几分杀伤力。“你是故意的。”

“故意给你吃辣？”沈风拧开一管藿香正气液，等着米克漱完口洗了脸，将药递给对方。

米克不说话，沉默地喝了一口药，又皱着眉吐进水池里。

藿香正气液的味道可不是那么好。

“良药苦口，喝了就不吐了。”

“难喝。”

“难喝才给你喝的。”沈风没客气，重新开了一管，欺身上前，将米克困在洗手台前强硬地捏住了对方的鼻子，把药塞进了对方唇间。

托秋姨的福，家里的藿香正气液是乡下便宜又好用的老款式，塑料瓶，都不需要吸管，拧开头往嘴里一挤就行。

米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吞下一口。沈风见药瓶变成空瓶，满意地松开手，却没想到米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领撞了上来。

沈风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卫生间的瓷砖墙上，咚地一声，听着就疼。可这点疼不算什么，因为他的嘴更疼。

米克吻住了他，他嘴唇撞在对方的牙齿上，吃痛地张了嘴，被对方渡过来一口含在嘴里没咽下去的藿香正气液。

真他娘的难喝。沈风在心里爆了粗口。

沈风用舌头将那些药液顶了出去，和米克的舌头打了一架。棕色的药液从两人的嘴角流了下来，落在米克白色的衬衣上。

“你喜欢女人吧。和男人接吻，恶心吗？”米克退开半寸，神色如同发怒的猫，咬牙切齿。“我吃下那口鱼肉的时候，和你现在一样恶心。满意了吗？”

沈风笑出声来，抬手握住对方抓着自己衣领的手腕，说道：“恶心吗？我没觉出来，得再试试才知道。”

这一次，轮到米克被按在墙上撞了头，被迫承受了一个粗暴又缠绵的热吻。

6

最终，两人衣冠整齐，表情平静地从卫生间里一前一后出来。

沈家的车停在院子门口，秋姨前来喊沈风，见沈风嘴角有伤，吓了一跳，连忙问是怎么搞的。

沈风咧着嘴笑，扯痛了伤口，龇牙咧嘴地说道：“没什么，不小心撞门上了。”

“真是，这么大的人，可乐还能喝醉了？”秋姨哭笑不得，不疑有他，又转头询问米克，“小帅哥没事吧？真的不用送你去医院？”

米克浅笑了下，婉拒道：“不用，大概是昨天吃错了东西，现在才发作出来，让您担心了。”

秋姨拍了下腿，说沈风拿的药不对症，家里有专门治疗肠胃不适的药，于是便又转身去拿。

沈风旁观着米克的神情，觉得这人很有意思。虽说自己确实做了些不招人待见的事，他对自己冷漠厌恶理所应当，但米克本身看着就特别冷淡疏离，因为家庭教养而对长辈礼貌可以理解，不过沈风总觉得米克对于喜爱关怀他的长辈温柔过了头。

难道天生缺爱，渴望温暖的家庭氛围？

他凑近了些，也想“关怀”下，可张嘴就想犯贱：“吃错了东西？”

一字一字，语调悠长，不怀好意。

米克斜楞了他一眼，冷声道：“拳头没吃够？”

卫生间里，被反吻后米克终究是没忍住，揍了对方一拳，沈风嘴角的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自己手背的关节还隐隐作痛。

“你这人，怎么理直气壮倒打一耙？先强吻我的是你，揍我的也是你，我在自己家里单方面被你欺负，你还没解气？”沈风撇着嘴，没有生气，反而看起来心情愉悦，“看你总是高高在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原来也有点小脾气啊。诶，你对别人动过手吗？”

米克神色古怪地盯着对方，半晌开口问道：“我曾经看过一些亚洲人拍的校园恋爱电影。”

“啊？”

“那些影片里，一些男生喜欢通过欺负女孩来引起对方的注意，其实是在表达喜欢。尤其是小学生。”米克困惑不解，“你是小学生吗？”

沈风呆愣：“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我只是在说你幼稚。”

“……”沈风哑口无言。

“毕竟霸凌就是霸凌，希望你脑子没坏，分得清这种招人厌的方式虽然确实会引起对方注意，但只会让人把你拉进黑名单。”米克嘲讽地笑了下，“告辞。”

沈风看着对方的背影，没有再追上去，原地呆站了一会后，随手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打完出来，米克已经走了。沈风不可思地看着老爷子，老爷子一撇脸，看着窗外的葡萄架，冷哼道：“我让老刘把他送回去了。反正你们不顺路，你自己骑你的小可爱回去，我让老刘把他送回去了。”

‘小可爱’是沈风的电动车。

“你是我亲爷爷不？你对他比我对我都亲。”嘴上说着嫌弃话，沈风凑到爷爷身边坐在地上给老人捶腿。“我给你的礼物你看了没啊？喜欢不？我特意前段时间飞首都，从古玩市场里给你淘回来的。”

老爷子一听礼物的事，喜笑颜开，拍着孙子的肩膀笑道：“诶，喜欢喜欢，你总算是拿回来件像样的东西。那是本难得的乐谱，正好能给小米用上。我已经让他带回去了。”

沈风的笑容僵在脸上，震惊程度陡增：“我，我千辛万苦送给您的生日礼物，你就这么转手送给别人了？他真的是您亲孙子吧？您这样对我是不是太不友好了。”

“少跟我来这套，你平时少惹我生气，少玩点你那什么地下乐队，多回家陪我喝喝茶，跟我学学二胡，比什么生日礼物都强。”沈老爷子捋了下胡子，下巴一挑，示意沈风坐对面去。

沈风老实在凳子上坐下，知道老爷子这是有话要说。

“我从小就教导你，看人不能看表面，这句话你还记得么。”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记得。”

“行，你奇怪我为什么对他这么好，这话和你聊聊，你别去外面说，尤其是当着小米的面。”老爷子叹了口气，端起一杯茶，衰老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怀念与惋惜。

“我当年在学校当老师，假期去乡村支教，她是那里的孩子。那时候我一眼就看出来她是个搞文艺的好苗子，果不然，他母亲对音乐很有天赋，只不过家境不好，我不忍心她被埋没，一直资助她，几乎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后来她考上大学，来到我的学校，我细心教导她，没想到她后来和一个外国人结了婚，去了海外。”

说起这事，老爷子依然是恨铁不成钢地生气，沈风重新倒了杯茶递给对方，老爷子才勉强平复了下心情。

“那时候我一气之下和她断了联系，过了很多年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她过得很不好。”老爷子有些懊悔，“她嫁的那个男人，手段多，心思重，她又是那么单纯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怎么能不被骗，可我只是一味地对她失望，或许她曾经想要向我求助，可我却不肯见她。我对她有愧。”

沈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大概就是现在所说的，遭到渣男pua了吧。

“现在重新修复关系也来得及啊。他都来看你了，慢慢就恢复来往了呗。”沈风说道。

沈老爷子摇了摇头，叹息道：“晚了。他母亲生下他没几年，就不堪折磨，自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