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一枕黄粱(中下)【羡忘】
本章预警:羡忘,双儿文学,HE,其他详见前言。


魏婴惊醒在一片黑夜里,噌得坐起时后颈的钝痛感依旧明显,他按揉着伤处试探着活动头颈——还好,应是未伤到骨头。
“糟了,蓝湛!”混沌的脑袋忆及自己被敲晕前的一幕,他忙不迭地起身不管不顾向外冲,满心的焦急悔恨。
有什么不能等蓝湛进了蓝宅再叮嘱呢?做什么要在人多眼杂的地方捉弄他?怎么就忘了自己能引来多大的祸事?小双儿不见了,他去哪儿了呢?他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会不会又傻乎乎地就把秘密说出去了……千万别被人掳了去啊!都在家门口了,若是他有机会反抗,蓝家人应当能听见动静吧?不对,就他那点力气,哪里有本事能招架得住…千万别出事,不可以出事啊!
门被他一脚踹开的刹那,一团乱麻的心在门外两个小厮惊惶而不失恭敬的一声“魏公子”中砰砰跳了两下,突然找到了头绪,魏婴警惕地打量了二人,又飞快地扫视着四周:“这是哪儿?你们认得我?”
那两名小厮对视了一眼,齐齐拱手作揖,其中一个低眉顺眼地垂首答话:“这里是蓝宅,姑苏陶朱公青蘅君的宅子。是小少爷将您带回来的,说是您救了他,命小的们好生侍候着。”
“小少爷?蓝忘机?”
“正是。”
“那他人呢?带我去见他。”
“啊这…这……”
那小厮面上忽然就臊起来,红着脸偷偷瞄他的眼神都变得忸怩,支支吾吾不知在想些什么。魏婴莫名其妙地扭头看另一个,竟也是一脸听见了主人家羞羞事的窘迫。
“怎么?”
“此时怕是…怕是有些不合适……”见魏婴面露不悦,另一个小厮急忙赔笑道,“小少爷三月不曾归家,夫人也是念得紧,拉他在主屋里说了许久的话,见天色已晚便让小少爷就宿在外间了。眼下刚过三更天,小少爷怕是已经睡熟了……还请…请魏公子海涵,不若先歇息了,等天亮再见也……”
“海涵谈不上,我只是想先确认他的安全。你说是蓝忘机将我带进来,那应该也看到了……那时,我是晕着的,难保之前没有遇到什么歹人。 ”
魏婴只微微侧目,这试探就多了几分审讯的压迫感。那小厮连连摆手,虚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那是…是…先前夫人误以为…您对小少爷欲行不轨,这才命小的…命小的……”
“欲行不轨?”魏婴“嘶”了一声,眼皮直跳。
“当时…当时门子来报说,在府宅附近像是瞧见了失踪三个月的小少爷…被人给缠上了,夫人一听那还得了啊,叫上小人们就去了,刚巧撞见您和小少爷在…在……就…就误会了……”
这个一五一十地回禀,那个就急了,又是拉人衣袖又是撞人肩背,抿着嘴小声哼哼:“你怎么……小少爷吩咐过不让说的……”
“呵……”魏婴摸着痛处牵强一笑,颇有些无语地瞥着还在嘀嘀咕咕相互较量的二人,匆匆将事情前后串了一遍——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而且这宅子的飞檐跟之前在外头看到的的确差不多,两个小厮的言行举止也不像是装的……那么,小双儿就是真的,平安回家了。
“别吵吵了,只当你们没说过就成。”魏婴回房找到了自己的剑,拨开二人从穿了过去,“既然你们小少爷没事儿,那我就先走了,告辞。”
长腿一迈,就是六亲不认的步伐。两个小厮即便是连跑带溜也难跟上,只得一边捏着嗓子疾呼“魏公子请留步”,一边匆忙叫来了护院拦人。
“这是…何意?”四下扫了扫围聚过来的七八个护卫,魏婴提剑的手更握紧了些。
“魏公子别误会,小人们不敢冒犯……您救了小少爷,于蓝府有大恩,夫人想留您小住几日,等老爷回来了,必将好好答谢。”
“不必了,举手之劳。”再欲往前一步,那些护卫却径直挡了去路,魏婴脸色沉了几分,“这是……不肯放我走的意思了?”
那两个小厮也搞不明白了,他们本是孤儿,打小被青蘅君收留,跟在蓝湛身边贴身侍奉的,故而知道那个大宅里旁人不知道的秘密。原先在门前看到那一幕,他们不敢妄自揣测主子在这三月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但听他们小少爷的口气,已然是对这位公子芳心暗许。可这公子怎么……怎么竟想着一走了之呢?怎么能丢下他们小少爷一走了之呢?于是纵然对魏婴手上铮铮作响的白刃很是发怵,两人仍是鼓着劲儿上前,一唱一和,语气里却不免流露出了几分不满。
“魏公子息怒,小人们并非要阻挠公子离开,只是觉得三更半夜正是休息的时候,公子却执着于要赶这几个时辰,片刻都不肯停留……小人惶恐,可是因为小人招待不周,让公子觉得怠慢了?”
“是啊魏公子,您是蓝家的恩人,是贵客,夫人都已经传信给老爷了……这要是明儿发现您不见了,不只夫人会怪罪,就是小少爷…小少爷也不会放过小人的。他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把您弄丢了……这才调来了这么多护卫。”
“说得像你们家小少爷会吃人似的。”就快失了耐心的人听了最后一句,脑海里又浮现出小双儿摇着自己袖口软糯糯撒娇的模样,心窝又仿佛被轻轻挠了一下,柔软得有些无奈。
退回屋里阖上门,魏婴枯坐在床边,这才细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来:较之于他年幼时的寝房,熟悉的格局,不熟悉的奢靡。床上轻纱幔帐模糊了雁足灯亮,床下垫了一层又一层的新棉,松软无比,才至暮秋,已早早换上了绢丝制的绣花枕头,春凳上甚至为他准备了一套崭新的衣袍,屋内燃着的银骨炭却让他有些憋闷。
他能晕在这种屋里,小家伙怎么可能是出事了呢?
想起自己方才的慌乱,魏婴自嘲地笑了笑。仰躺在床上计划着接下来要找的人做的事,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闪现过他与小双儿这三月里相处的一幕幕,开心的,委屈的,生气的,害怕的,淘气的,撒娇的……越想,越难以入睡,他又一骨碌直起身正襟危坐。
床榻柔软,棉被温暖,可他不敢躺下去,生怕一躺,就深陷不已。
不该停留的,不能再停留了。明日,好好与小人儿道个别,没有遗憾,就不用惦念了。
迷迷糊糊等到一声鸡鸣,偌大的蓝宅却无半分动静,魏婴轻叹了一口气,仍旧闭目养神。约莫卯时正,院子里才隐隐约约传来下人们起来劳作的声响。他推开门,那两位小厮竟是半点儿没躲懒,还在守着,见他起了身,便匆匆唤来了丫鬟婢子端上面盆清水供他洗漱。
忖度着蓝湛的作息,想来这早膳大概还得等上一个时辰了,他摸了桌上的几粒冬枣垫了垫,踱至院中拍了拍身上落的尘土,向着朝阳负手而立。谁曾想没多时,甜腻的叫嚷就由远及近,跟着刻不容缓的步伐起起伏伏,一声胜过一声的迫不及待。错愕地回身,还来不及反应,那团白色的身影已歘歘歘奔到了他跟前,吊着他的脖子奋力一跃,双腿盘上了他的腰肢,“呵呵呵”笑得比那朝晕更绚烂夺目。
“老魏老魏!嘿嘿…老~魏~”借不到托举的力,小双儿很快挂不住滑落下来,却丝毫没减了兴致,自顾自环上了魏婴的胳膊拉着他往膳厅去,不时侧过头撒撒娇:
“老魏你怎么没换我给你准备的衣服啊?那都是桑蚕丝裁的很舒服的!你这身磨得我太痛啦~”
“我今儿起得是不是特别早哇?”
“你都不夸夸我吗?我就知道你会饿的!所以一点儿都没赖床哦~”
“比我阿娘起得还早,嘿嘿~”
“其实我是怕起晚了你就偷偷溜走了……”
“还好被我逮住啦!”
“你怎么眼下这么大一片乌青啊?果然是没有我抱着就睡不好了吧?”
“姑苏有很多好吃的,我让他们准备了好多,你要多尝尝哦~”
“看看什么最合你口味,以后我们就吃什么~反正,这些我是都吃得惯哒~”
说得分明都是些闲话,可魏婴却没能找到插嘴的时机,等到小双儿一口一个以后,他再想开口却先被青蘅夫人打断了。
“乖…湛湛!又不好好走路了,眼睛看哪里啊?当心摔着!”坐在团桌前等着这个拐跑了乖乖的“救命恩人”,青蘅夫人正在心里斟酌着初次见面的措辞,一抬眼就瞅见了黏乎乎的两个人,自己儿子的眼睛珠子都快长人脸上了,又是好笑,又有些气恼。见二人在门口顿了顿脚步,便先一步来迎,却还是没忍住嗔怪了一嘴,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晚辈魏远道,见过蓝夫人。”
“不必多礼,坐吧。”
三个人的早膳,铺满了整整一桌。小双儿得意地向魏婴挑了挑眉,一会将小排面推到他面前,一会给他夹一个蟹黄汤包,一会又让他尝尝那什么桂花糕,那一对玉箸从未使得这般熟练过。
见魏婴的碗里已经堆得跟个小山似的,那傻孩子还乐此不疲地给人添菜,青蘅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忙在桌下轻轻拧了拧蓝湛的腿根,举起茶盏笑着跟魏婴寒暄:“听湛湛说,在夷陵时,他贪玩掉进了一个山洞里,幸得魏公子施以援手相救……我在此先以茶代酒,谢过魏公子~”
“夫人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怎么会是举手之劳呢,我家的乖乖我是最清楚不过的。要照顾好他…可得费心劳神,定是给魏公子添了不少麻烦吧?”说着又瞋了蓝湛一眼,青蘅夫人在委屈巴巴的小人儿鼻子上看似狠狠地却是收了全部的力道轻悄悄地拧了一下,“怎么,阿娘说错啦?小嘴又撅撅撅,看把你惯的~”
“没有,湛……蓝湛他很乖巧,也很懂事,没什么麻烦的。”
望着青蘅夫人看向蓝湛时满眼的宠溺,笑容温柔得胜过四月的春风,魏婴忽然有些恍神——或许是,天下爱孩子的母亲都有类似的气质吧,他好像看见了,很久没来过他梦中的,他的母亲。
于是即便下一刻,他听懂了她的试探和不满,竟也多了些理解,不觉得冒犯了。
“湛湛说,这三月你二人一直呆在洞中?”
“是。”
“就…只有你们吗?”
“嗯。”
“那…魏公子也是三月不曾着家,你的家人不会担心吗?”
“我…其实那山洞便是晚辈的落脚之处,家父家母走的早,也没有兄弟姐妹,所以……”
“啊……那真是…抱歉……”青蘅夫人闻言,止不住惋惜,目光再落向蓝湛时却又不禁蹙了眉。
小双儿不知魏婴为何要撒这么一套谎,却记得与魏婴拉勾时的允诺,想着这是他和魏哥哥之间的秘密,又觉得甜蜜。望向魏婴的眼神从不明所以到痴恋,落在他阿娘的眼里,就成了受人蒙骗、鬼迷心窍。
那句想替乖乖问魏婴的“可有家室”几次张口难言,凝视着蓝湛一脸希冀的模样,青蘅夫人思忖再三,还是打算先留住人:“魏公子近来若是无事…不如在此小住几日?你于湛湛有救命之恩,我们定是要好好报答的……因为先前遍寻湛湛无果,我家官人去京城找曦臣求助了…哦,就是湛湛他兄长,在翰林院任职。我已经传了信去,等他回来,必当好好酬谢。”
“真的不用了蓝夫人,小事不值一提,您别放在心上。我送湛…送蓝湛回来,并不是为了讨要酬劳的。”魏婴接过婢子递上的帕子擦了嘴,便匆匆起身告辞,“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叨扰了,多谢夫人款待。”
“什么不值一提!我很值钱的!你之前还说你要讨生活,你明明就很缺钱嘛,为什么不要?只是等几日而已,阿娘说从钱庄支银子要有我阿爹的印绶……”魏婴一起身,小双儿就急了,才喝了半口的羹汤被撂开,三两步上前扒拉住了人,还一把扯下了自己的抹额,“或者…或者你带我走吧,去哪儿你都带着我好不好!我也很管用的,我可以去蓝氏所有的铺子里给你赊账~”
“湛湛,胡说什么呢!快松开人家。”
“我不!我一松开他就走了!阿娘你答应帮我留住老魏的,我喜欢他我喜欢他,你不许放他走!”脸红脖子粗,魏婴也没用力拖拽着他也要走的意思,小双儿还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铁了心要做一个认主的挂件。
“又不懂事儿了!好兄弟是这么强求的吗?”眼神一凛,青蘅夫人急忙屏退了两旁候着的婢子、小厮,带上了屋门,待屋内只剩了他们三个,才倾身上前,一边轻拍着蓝湛的背,一边慢慢从他手中掏出了魏婴的衣料,“阿娘怎么教你的,又口无遮拦了是不是?”
“魏公子,公子有要事在身,我们本不该强留。只是如今我家官人不在,我一个妇人也拿不了主意,唯恐是怠慢了恩人,丢了蓝家颜面。若是公子的事不十分紧急…又或公子不嫌弃,觉得我们有可以效劳的地方……”
这就是强留了。魏婴摩挲着方才被蓝湛攥皱的褶子,反复斟酌着该如何脱身,那蓝夫人却先为他留出了台阶。
“当然,若魏公子是赶着去赴什么紧要之人的约,那的确就耽搁不得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看向了蓝湛,再躲闪已来不及,还是将小人儿眼中的星星点点尽收眼底。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夜小双儿信了他要将他卖掉的玩笑,哭闹着拼了一身力气也要逃离的情景……他该应和的,可他却像是脖子也僵了,嗓子也哑了一般,说不上是不愿撒谎,还是不愿对蓝湛撒这种谎。
最后留下,便成了他半推半就。
可半推半就,有人看到的是推,有人看到的是就,有人只是真的半推半就而不知自己是推是就。

本来想这章全部写完再发,但是有些情节还是不想一笔带过,月底+感冒…实在赶不快了所以就…先放一些吧……🤥